第二十八回 黄兴辗转赴戎机 清军猛攻汉口市

诗曰:

怀锥不遇粤途穷,露布飞传蜀道通。

吴楚英豪戈指日,江汉侠气剑如虹。

能争汉上为先著,誓复神州第一功。

愧我年年频败北,马前趋拜敢称雄。

此七律是黄兴所作。自述革命起事,屡战屡败。忽传武昌起义一举成功,党人邀他来鄂主持一切,抚今追昔,感慨惶愧之情溢于言表。

黄兴字克强,湖南长沙人。他体貌雄武,性格笃实,时年三十七岁。原是武昌两湖书院学生,恰是十年前,黄兴由武昌去日本留学,接触西方知识,立志推翻满清封建王朝,逐渐成为激进的革命派。1903年黄兴毕业回国,途经武昌两湖书院母校,返湖南长沙任教,联络留日青年三十余人组织华兴会。参加者有:陈天华、谭人凤、宋教仁、刘揆一、刘道一等。特邀武昌的吴录贞与会,结为挚友。又将得意门生胡瑛吸收入会。拟定雄踞湖南,联络他省起而响应的革命方略。筹划于1904年农历十月初十西太后七十寿辰,湘省官僚在毓庆宫祝寿之际,埋炸弹一举炸死宦官大僚起事。黄兴自任主帅,刘揆一和会党首领马福益为副帅,联络暴动队伍数万人。又密约武昌科学补习所刘静庵、胡瑛届时响应。其规模比庚子年唐才常自立军汉口起义更为浩大。可惜因鱼龙混杂走漏消息,湖南当局大肆搜捕,起事未发而先败。黄兴潜逃,亡命日本。

上海报纸刊登载黄兴长沙起义失败消息,报纸传到日本,留日学生大为轰动。黄兴受到革命学生崇拜,成为他们的精神领袖。

1905年夏,中国革命先行者孙文来到日本东京,经日本人宫崎介绍,孙、黄相识。革命目标一致,英雄所见相同。于是,孙文创立的兴中会和黄兴的华兴会以及陶成章光复会的部分成员,合并成立中国同盟会。从此孙、黄齐名。黄兴全力组织指挥了1906年的萍浏醴起义、1907年的广东钦州起义、镇南关起义、云南河口起义,1910年的广州起义。黄兴或联络会党,或策反清军,屡战屡败而不气馁。直至辛亥年三月二十九日广州黄花岗起义,黄兴率敢死队进攻督署而失败,致使全军覆没,生还者寥寥无几。

黄兴两指负伤,边战边退,连夜逃出清兵追捕,来到广州河南革命机关。黄兴已是精疲力竭几乎要晕倒下去。机关女同志把他扶进屋内,急忙问:“前面打得怎样?”

黄兴叹道:“彻底失败。”

女同志见他右手血流如注,急忙包扎伤处。黄兴负伤右手火烧炮炙一般,剧痛难忍。人们估计天亮后当局必然大肆搜捕,起义既已失败,机关便按原定应急计划撤退去香港。黄兴化装成砸伤病人,女同志扮做亲属,找亲朋做脚伕,连夜把黄兴抬到珠江码头,送上赴港轮船。

开船后,黄兴伤痛更剧。女同志一路商量,轮船抵港即把黄兴直送雅丽氏医院。医生验过伤势道:“这不是一般砸伤,需要住院动手术。”

答应住院后,医生又说:“动手术须有亲属签字负责。”

三个女士面面相觑,忽有一人应承道:“好,我签字。”

她取笔在入院书上逐项填过,最后在亲属签名栏写下“妻子徐宗汉”五个字,黄兴才得进院治疗。

这徐宗汉是个奇女子。她原籍广东香山,年纪刚过二十五周岁,短发齐额,白皙苗条,身穿旗袍,更显出她的素净雅致。徐宗汉父亲曾任显宦,她于广州柔济医院附设的女医学堂肄业。十八岁嫁惠州海关李某。她公公充两广总督洋务委员,有房产在广州河南。婚后数年,徐宗汉丧偶。为排遣忧思而去槟榔屿学校,相助大姐教书。槟榔屿有同盟会组织,徐宗汉得与党人往还,遂参加同盟会。后又回香港同盟会机关报《中国日报》,介绍许多亲友参加同盟会。黄花岗之役,徐宗汉负责带领亲戚女友秘密运送枪械炸弹。

以她河南住所做机关,在门外贴大红喜字对联,敢死队员进出做贺喜状。敢死队出发作战,徐宗汉与亲戚女友做留守。黄兴负伤逃回,一切多亏徐宗汉包扎、化装、护送至香港就医。入院后,徐宗汉又成为黄兴的名义妻子,守候病榻。

黄兴右手负伤,手术后饮食、生活不能自理,更全靠徐宗汉细心照料。不数日,孙文从海外寄信来慰问规劝,徐宗汉在病榻旁把信读给黄兴听,恳请黄兴为革命大计,放弃个人暗杀计划。黄兴说道:“你不知我内心创痛。自我筹划革命起事以来,屡战屡败。特别这次广州之役,损失如此惨重,我无法苟活。唯有刺死李准,报答先烈,可使我最后得以解脱。”

徐宗汉道:“先生平素并不十分赞成暗杀行动,除非斩其元凶而能摇撼大局者。而李准仅一地方官吏,即便将其剪除,又怎能摇撼大局?而吾党一旦失去先生,将产生何种影响?究竟孰轻孰重,先生当比我更善明辨。”

黄兴低头无言以对。

黄兴喜爱象棋,徐宗汉变卖金首饰,买回一副象牙象棋与黄兴对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生死的怜惜,女性的温存,在在打动了黄兴的铁石心肠。“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由相见而相怜,由相怜而相爱,男女之情不必多述。只是黄兴家中已娶妻生子,离家后音信鲜通。徐宗汉甘愿以身相随,生死不渝。她和广州旧家庭断绝关系,待黄兴伤愈出院时,假夫妻竟成真夫妻,黄兴与徐宗汉正式结为革命伴侣。

八月中旬,黄兴在港得居正等来函,邀请赴沪转鄂主持武昌起义。黄兴大喜,这与他原先所拟革命方略:一省首义,他省起而应援极相契合。便飞电北美冯自由转孙文报告一切,并商请筹款。

然后即偕徐宗汉由香港乘船赴上海。此时,武昌首义震惊中外,上海地方革命风潮正炽,准备起义响应。但长江各沿岸搜查仍极严密,黄兴又是绘图悬赏缉拿要犯,难以冒险登轮。幸亏徐宗汉原有通家之好的干姊姊张竹君在沪行医,又是同盟会秘密会员。徐宗汉求援于张竹君,张竹君便组织红十字救伤队,延揽中外医界人士前往汉口救护伤病员。黄兴化装成白衣大夫,徐宗汉扮做护士,大队人员登上英国商轮离沪西上。如此几经周折,待黄兴抵鄂时,汉口正是前线军民失利,损兵折将,形势岌岌可危。

居正接获黄兴来鄂电文后,于九月初七清晨,换上西服,佩戴军政府徽章,渡江至汉口一码头,向问询处打听上海轮何时抵汉?

问询处回答说:船误点,中午后可达。居正心中思忖:还有半天空闲时间,坐等无聊,何不去街头看看。沿江走到江汉关不远处,忽遇军政府参谋甘绩熙,只见他胸前佩“临时督阵指挥官”白布绶带,手持步枪,腰挎指挥刀,背着军用水壶,雄赳赳气昂昂地迎面走来。

居正问道:“甘参谋,哪里去?”

甘绩熙道:“刘家庙失守,前线危急。我去火线临阵杀敌。”

居正夸奖道:“真不愧人称少年拿破仑,精神可嘉。但不知火线在何处?”

甘绩熙道:“据说在铁路外附近。居先生西服革履,往哪里去?”

居正道:“我过江来接船,时间尚早,随你去前线看看,正好做伴。”

甘绩熙道:“居先生文弱书生,手无寸铁,不必去火线冒险。”

居正道:“前线连日激战,我早就想到前线一视。”

甘绩熙道:“既然这样,我有步枪在手,指挥刀给你使用,一块儿去前线。”

居正接过指挥刀,二人穿过歆生路和铁道,便接近跑马场以南的旷野地带。但闻两军隐蔽对射,子弹呼啸,却不见人影。甘绩熙向居正摆手呼唤:“卧倒,卧倒。”

两人便在洼地处卧下。甘绩熙再仔细观察,见左前方矮树丛下,有民军五六人卧地向前面村屋射击,便匍匐着凑上前去,问道:“敌人在哪里?”

士兵答:“我们和敌人遭遇,刚把他们赶回到前面村屋内。”

甘绩熙再向前观察,见树丛碍眼,无法发扬火力;而前方二三百米处有大池塘,并有土埂,地形甚好,说道:“我是军政府参谋官,你们听我指挥。此地距敌村屋太远,白白浪费子弹。前面塘边田埂处,有地形地物可以掩护,请随我前进。”

众士兵跟随甘绩熙,跃身向水塘边土埂前进。甘绩熙最先接近水塘,忽闻在塘边浅水洼内有呻吟声。甘绩熙冲上水洼处,忽听一声惊叫,地上冒出一个清兵,叩首求饶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俺家还有老母亲!”

甘绩熙看那清兵右腿鲜血淋漓,便道:“不要害怕,你腿么样?”

伤兵哀声道:“俺腿打伤,动弹不得。”

甘绩熙道:“我设法救护你,前面村屋有你们多少队伍?”

伤兵道:“有一队兵。”

说着,两眼紧紧盯住甘绩熙水壶道,“老爷,我渴死了,老爷给我口水喝,救救我的命。”

甘绩熙道:“你负伤,喝水更难止血,我派人唤卫生队来,抬你下去治疗。”

甘绩熙派一名士兵去喊卫生队,率众士兵隐蔽向敌射击。

这时,居正也率两名士兵从后面赶来。甘绩熙指挥众人疏散卧倒,并命令道:“注意节约子弹,不见敌兵不要开枪。”

又向居正商量道:“前面村落有一队敌兵,我们兵力太少,难以驱逐敌人。请先生去华洋宾馆指挥部,催派援兵来。”

居正便退下火线去调援兵。待他刚越过铁路时,忽见前线民军从后城马路蜂拥而至,居正大惊,手持指挥刀高喊:“不准退!不准退!”

溃退士兵哪肯听他呼唤,争相夺路,竟把居正撞倒地上。居正从混乱中挣扎站起,再也不敢阻挡,只好随队退却,慌乱中指挥刀也失落了。居正越过歆生路,闯进既济水电公司,登上水塔向火线瞭望。既济水电公司职员见居正穿西服,佩军政府徽章,也未阻拦。水塔是汉口最高点,居正就水塔顶端瞭望台向北观察,隐约看到大智门已被敌军占领,一片枪声,民军纷纷向南退却。居正暗自紧张,不知如何是好。忽感头部被什么碰了一下,随即猝然倒地。

水塔工人大骇,急忙抢上搀扶,见居正头部左侧流血不止,竟被流弹擦伤,不省人事。又不知居正是何等人物,赶快找来止血药物、药棉,为居正包扎抢救。管事人也前来看望,见胸章是军政府人员,便派工人抬送过江送军政府。于是,手忙脚乱地找副竹床,翻转来,垫了棉絮,权作担架,将居正抬到江汉关码头,准备乘轮船过江。

居正先是昏迷不醒,至中途,苏醒过来。似是躺在某处,又似在摇荡之中;但目不能睁,口不能言。稍停,神志渐次恢复。至江汉关时,目能视,口亦能言了。居正问道:“我这是在何处?”

抬担架工人惊喜万分,停下说道:“先生负伤,我们抬先生过江去。”

居正从担架上霍然坐起,问道:“我何处负伤?”

抬担架工人道:“先生头部负伤,好危险呢!”

居正摸摸伤处,说道:“怎不觉痛呢?”

工人笑道:“先生是拣条性命,既不觉痛,赶快过江吧!”

正说话间,江面上汽笛长鸣,一艘悬挂英国国旗的洋轮驶向码头靠岸。居正恍然忆起迎接黄兴之事,一跃而起,向众工人说道:“有劳各位,以后当去公司拜谢。我伤势不碍事,请诸位回公司吧!我还要去船上迎接客人。”

说罢,挥手告辞,急忙向一码头奔去。

英国商轮靠岸,居正便随人上船。在舱房内一眼瞥见红十字会旗。佩戴红十字臂章的十多名男女会员,正在整理行装、药箱。

居正立刻认出黄兴混杂其间,急步趋前握手问候:“克公伤势痊愈啦?”

黄兴举右手道:“动过小手术,已经痊愈。觉生兄头部怎的负伤?”

居正道:“我刚在前线参战,为流弹所伤。所幸苍天保佑。差之毫厘,将不得再见先生了!”

黄兴审视居正伤处,说道:“纱布已沁出血来,没包扎好,头部马虎不得。请救伤队为兄检查,重新敷药包扎。”

回头唤徐宗汉来,吩咐为居正仔细检查,重新处置。徐宗汉把居正带到单独舱房内,掀开纱布,重新换药包扎,又特地注射防止破伤风药剂。黄兴在旁询问汉口战局以及武昌军政府情形等等。

居正问道:“遯初(宋教仁字)怎不来武汉?”

黄兴道:“遯初和田桐明日到达。”

居正又问:“汉口前线紧急,救伤队是留汉口?还是过武昌?”

黄兴道:“红十字救伤队为慈善事业而来,他们先留汉口。”

这时,汉口红十字会也派员迎接,其中并有一名洋人,向张竹君女士接头洽商,各会员押药物、行李,准备离船登岸。居正向黄兴说道:“武昌已做准备,请先生登岸至专用码头过江吧!”

黄兴脱下白布罩衣交给徐宗汉,露出一身西服,提起随身小皮箱,又匆忙向徐宗汉低语几句,即随居正登岸。此时遥闻汉口市区枪声不绝,流弹掠空而过。路上,黄兴道:“未料想湖北革命进展如此迅速。武昌首义,兄为首功,现已有数省响应,上海陈其美也速谋发动。谭人凤老先生在武昌否?”

居正道:“谭公已去湖南,为焦达峰帮忙。”

只因黄兴正月间写信给居正,要他运动武昌新军响应广州起义,八月间在香港又得居正函促来鄂主持一切,今日又在码头恭候,且亲眼见他头部负伤。因此,黄兴便误认武昌首义,全赖居正指挥一切。

两人来到专用码头,恰遇蔡济民也在候船,见居正便告急道:“汉口守不住,我辈有什么面目再见汉口父老?”

居正向蔡济民介绍道:“现在克强先生驾到。我们渡江,可以速谋反攻。”

蔡济民急忙向黄兴行军礼,相互握手问候,攀谈战局。

渡江后,军政府同志早齐集江边欢迎。军乐队在汉阳门奏欢迎曲。黄兴由居正陪同登岸。蒋翊武以黎元洪特使名义领衔在前迎迓,其他官员有旧友,也有初见面者,居正一一做过介绍。军乐声中,鞭炮齐鸣,掌声雷动。岸上特备马车一辆,居正、蒋翊武陪同黄兴乘车去军政府。沿途百姓翘首相望,掌声不绝。

黎元洪在军政府门外降阶迎接,居正做介绍,黄兴与黎元洪握手为礼,延至二楼会议室,同盟会诸同志陪同左右。黎元洪开言道:“黄先生莅临武昌,‘飞将军自天外来’,军政府同仁不胜感戴之至。”

众人鼓掌。黄兴道:“黎都督过奖,愧不敢当。武昌首义,震撼世界。兴兼程前来投效,途中延宕,迟到为歉。”

寒暄过后,其他人陆续散去,话题便转入汉口战局。吴兆麟摊开军事地图,介绍汉口连日战事及敌我兵力情况。最后,黎元洪说道:“现在汉口战事紧急,兵无主帅,黄先生如能主持,士气必得复振,转危为安。”

黄兴素以效命战场为己任,临危受命,亦不推辞,答道:“如此紧急,兴即亲往汉口前线一视,回来后再定攻守方略。”

黎元洪大喜,遂派吴兆麟、杨玺章、蔡济民等陪同黄兴赴汉口前线视察。又急派人做一丈二尺见方的“黄”字大旗两面,一面插黄鹤楼上,一面随黄兴渡江,派骑兵举“黄”字旗通谕前线将士,借以鼓舞军心。

黄兴席不暇暖,脱下西装换上黄呢制服,旋即过江视察汉口前线。此时,清军已由大智门车站推进至歆生路,民军退至六渡桥、硚口一带。两军相峙,互有炮战。前线无主帅指挥,各部队划段防御。黄兴偕副参谋长视察各防区后,黄昏时返回武昌军政府,连夜与黎元洪及参谋部人员研究攻守方略。

黄兴躬身面向作战地图,说道:“汉口我军三面受敌,一面背水,如不急谋反攻,清军必然步步进逼,包围圈愈来愈紧,危险亦愈来愈大。所喜我民军士气尚好。但如反攻,必须有强劲援军方可。”

黎元洪道:“湘省派两协驰援未到,预备队均已开赴汉口,现在只有从各部队抽调老兵及请战的青年学生做援军应急。”

黄兴问道:“如此可有多少援军过江?”

吴兆麟答道:“可有千人上下。”

黄兴道:“能加派援军过江最好,乘机部署汉阳防务,防敌偷袭。诸位如果一致赞成反攻,兄弟自告奋勇,过江参战。”

黎元洪心喜,连连点头。参谋人员说:“黄先生素来英勇善战,威震敌胆。即请出任民军总司令。”

黎元洪也极表赞成。之后,即在楼下礼堂召开大会,共推黄兴为总司令。黎元洪当众宣布所有湖北军队及各省援军均归黄兴节制调遣。

参谋部连夜通知武昌各协抽调老兵渡江参战。士兵见到“黄”字大旗,由黄兴指挥作战,受命很是踊跃,但集中后不过二三百人。

幸有长龙舢板水师自告奋勇,均系老兵,素有训练。但枪支陈旧,黎元洪下令全部调换新枪。加上请战学生、敢死队等共有千余人。

酒肉饱餐后,时已八日凌晨三时,黄兴率队出汉阳门,准备渡江。

无奈交通部门调集船舶未妥,参谋部人员奔走联络,待调齐船只,时已天明,千人援军开始陆续渡江。

此时,清军以大智门车站为大本营,前锋部队由歆生路沿后城马路向前推进,威逼六渡桥。清军两翼四出扫荡,与民军小部队展开巷战。

汉口军分府驻地已在清军火力威胁之下,枪声愈近,子弹雨点般落到院内。分府卫队、人员已全部走光,仅剩詹大悲、何海鸣、温楚珩三人商量应急办法。温楚珩催促道:“清军已接近军分府,我们得赶快撤退。”

詹大悲倒在沙发上,仰天叹道:“汉口糜乱至此,是我们罪过。我们向哪里撤退?哪里是我们去处?有何颜面以对汉口人民?”

温楚珩道:“骑兵持‘黄’字旗通谕前线,黄兴已到武昌。我们或可撤退到武昌去。”

何海鸣道:“汉口败局已定,我们已无事可做。黎元洪是利用黄兴这块招牌而已。现在孙武回武昌任事,呼朋引类,握有实权。我们起义前就与孙武积怨甚深,我还写过请他不要再至本报社的告白,他对我们恨之入骨。今日撤退武昌,他日随意可以加我们失陷汉口的罪名,对我们是极端不利的。我是不去武昌,奉劝二兄也不要撤退武昌。”

温楚珩急道:“我们手无寸铁,难道留在分府惨死清军手中?”

詹大悲心情沉重,说道:“你们快撤离吧!我是无处可去。我被举为分府主任以来,武昌方面遇事掣肘,嫌隙日深。我又将黎元洪的爱将张景良正法,如果撤退武昌,不啻为俎上肉。你们赶快各自离去,我决计在此以身殉职。”

说罢,涕泪满面。

这时,周围枪声愈近。革命同志李文辅闯进门来,跪倒詹大悲面前大声道:“今日始知公是真英雄。现在暂避,他日尚可卷土重来。季刚已在船上等候,请诸位立即登船。”

詹大悲不肯。李文辅强把詹大悲背出分府,温楚珩、何海鸣跟随身后,进一码头登上英国商轮。

黄侃已在舱中等候,见詹大悲笑道:“我知你进退失据,故在江轮觅下脱身之处。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今日暂避其锋,他日东山再起。今年夏末,大悲、海鸣代我坐牢两个多月,此恩未报。现请诸兄至我家中小憩。不敢说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薄酒是有得喝的。”

詹大悲擦擦泪痕,喟然叹道:“真是世事难料。我们为武昌起事备受艰辛,今日首义成功,我们却不得过武昌。苍天待我们太不公平。”

刚说至此,甲板上传来一阵骚动声,人群惊叫:“汉口起火啦!”

“汉口起火啦!”

人们都向舱外跑。詹大悲等人按捺不住,也去舱外向北观望,果见汉口后湖一带大火熊熊,烟雾腾空。枪炮声亦愈激烈。不知有多少民房正在燃烧?众人义愤填膺,相对默然无语。直到轮船鸣笛启航,他们才回舱商量以后办法。詹大悲道:“季刚兄早该脱身,回乡组织地方义军。汉口糜乱,我不能一走了事,必须去九江军分府请求援兵。”

在汉口前线,黄兴偕副参谋长吴兆麟、杨玺章、蔡济民等于六渡桥下满春茶园设总司令部。派出参谋人员分头通知各协统领、标统来总司令部报告兵额人数。

各部长官齐集后报告:第二协兵额二千人,统领何锡藩负伤,罗洪升代理。第四协统领张廷辅,该协仅第七标在汉,约一千人。

第五协统领熊秉坤,率二千余人。第一协第一标仅百余人,标统林翼之。再有其他马队、炮队、工程队等。

黄兴一面清点记录各单位人数,一面问标统林翼之道:“你标为何仅百余人,缺额这样多?”

标统林翼之道:“兵士多系在汉口附近招募,夜间潜回家中,难以稽查。”

黄兴问:“为何不严办?”

林翼之语塞,回答不出。黄兴道:“这最危险,各部应严加注意。”

然后摊开作战地图,研究敌我态势。此时,清军前锋已进至歆生路,小部队四出侦察,遭民军伏击,不敢深入街巷。清军炮轰后湖一带,民房起火。黄兴传知各长官:湘省援军两协,不日来鄂参战,命令各部在原占领阵地,入夜保持战斗队形。指定以满春茶园西北两端,为炮队、马队、工程队及第七标之集合地。敢死队二队担任总司令部警戒。各部队准备拂晓反攻,书面命令随后下达。

又规定下当夜口令,各官佐便回队去了。

黄兴与诸副参谋长就灯下继续研究进攻计划。决定把带来的千名援军分成两部,参加攻势作战。又决定通知汉口军分府筹集粮秣。正这时,参谋甘绩熙持枪而入,喘吁吁地报告道:“大事不好,军分府已经瓦解,人员不知逃往何处去了!”

吴兆麟道:“不必惊慌。你先见见总司令黄克强先生。”

再转身向黄兴介绍说:“这是参谋少年拿破仑甘绩熙君。”

甘绩熙向黄兴致军礼,朗声说道:“久仰先生大名,参谋甘绩熙拜谒黄总司令。”

黄兴还礼道:“谢谢,谢谢。请甘参谋留在司令部帮忙如何?”

甘绩熙激动答道:“我唯命是从。”

黄兴又与吴兆麟、杨玺章重作商量,汉口军分府已不复存在,通知各部队给养就地自行筹集。决意拂晓后暂做试探性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