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再顾倾人国 A14李夫人

我的预感没有出错,李延年的妹子很快独据了皇上的心,什么尹婕妤,什么邢夫人,统统被皇上抛在一旁,不再回顾。

谁也不能否认李燕然是个绝色美女,但除了容貌和歌舞,她便一无可取。

出身市井,她擅长一口流利的市骂,听说她竖起眉毛骂起侍女来可以半个时辰不换气,也不换说辞。

她不大识字,也很少读书,更不懂礼法,穿上华丽的宫装也仍然如同穿着舞衣,走在未央宫里常常蹦蹦跳跳,不时会即兴起舞,当然,皇上爱的也正是她这种飘然若仙、天真烂漫的情致。

更令我不敢相信的是,她居然和她的哥哥李延年一起侍候皇上。

出身下贱,这是命,可自甘下贱,这是本性。

皇上本来就好男风,死掉的韩嫣,恐怕在他心里的位置要胜过绝大多数嫔妃,李延年虽然比不上韩嫣俊美,却更妩媚妖艳。

这对兄妹都极其风流标致,却也一样下流无行,俩人整天与皇上同榻起居不说,李延年居然还打算把弟弟李季也送入宫来供皇上享用。

如果他们没有别的想头,就算全家都来给皇上当后宫,我也不愿多操半点心。

三十三年来,对皇上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已经令我对他的好色不再有底线。皇上自己也说过,他绝不可一日无女人,更不可能数年如一日对着同一个女人。

可我听说,新近被封为“夫人”的李燕然命人到处搜罗生儿子的秘方,还让建章宫的方士们加紧为皇上炼制回春丹,好再生儿育女。

这辈子,我为皇上生过的孩子最多,三位公主,一位太子,生据儿那年我二十八岁,此后再没开过怀。

皇上的女人成千上万,可生下的孩子却寥寥无几,至今也不过李姬、王夫人还有两个无名宫人为他生过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据儿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就算尹婕妤、邢夫人之流再给他添个年幼的弟弟,也不见得能撼动他的太子之位。

可李夫人不同,她风情万种、艳冶无双,牢牢地抓住了皇上,让皇上深深地沉迷了进去,一如当年对我,甚至,有时候我觉得还要超过当年对我。

宠妃生子,永远都是皇后的噩梦。

夏日的下午,奚君扶着我出去散心,一群人陪我走到长乐宫后苑处,却见皇上的车乘如飞般从未央宫与明光宫之间的长廊上驰来。

我忙站到道边请安,车乘停了下来,车帘后露出的却是李夫人的半张脸。

“皇后陛下!”她笑嘻嘻地打着招呼,全无半点规矩。

“无礼!还不快下车给陛下行礼!”奚君毫不客气地厉声吩咐。

李夫人这才不悦地走下了车,勉强跪了一跪,低声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皇上居然让姬妾乘着天子车在宫中随意行走,他年纪越大,似乎越任性,越不羁。

我心中动怒,也忍不住大声呵斥:“放肆!你怎么敢擅用天子仪仗,坐着皇上的车在驰道上走?大汉家法,后妃僭越者,当死!”

她被我的气势吓住了,嗫嚅道:“陛下,是……是皇上让臣妾乘车先回去的……”

正说着话,只见后面的驰道上几匹马如飞赶来。

当先一匹马上的乘者是皇上,他穿着紫色绣金紧身戎衣,颇有几分当年的剽悍神勇。最后一匹马上的乘者是李延年,他气喘吁吁,脸色喷红,看上去更像个娇俏女人了。

中间一匹马上的乘者是位健壮少年,他加紧一鞭,超过皇上半个马身,兴奋地道:“臣赢了!皇上,臣赢了,皇上金口玉言,答应臣的话可得算数啊!”

皇上大笑着道:“好,你们李家的子弟都是好样的,李广利,朕封你为‘卫将军’,明年拜将出关,带三万精兵,攻打大宛!倘立功归来,朕给你裂土分侯,决不食言!若你能屡建奇功,将来大司马之位,说不定就是你的!”

李广利?我望着面前那个小白脸,他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和李延年、李夫人一样,浑身都是街头艺人的灵活和油滑,每一根线条都透着想取悦别人的讨好意味。

皇上就用这样的人与我的卫青、霍去病相提并论?还是当初的我们,和今天我所百般厌恶的李夫人、李延年并无二致?

李延年见皇上高兴,也撒娇道:“皇上,我兄弟见到皇上才几天,就封了‘卫将军’,奴才天天跟着皇上,侍候皇上,到如今论起身份,还是狗监的内官,多不体面啊!知道的,说我是李夫人的大哥,皇上的国舅爷,不知道的,说奴才就是个宫里头养猎狗喂狗食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皇上更是开怀大笑,道:“哟,朕可是把最心爱的人给忘了,来人,记着,明天要内廷下诏,给李大人个官职,官拜‘协律都尉’,俸禄二千石!”

李延年一边倒身下拜,一边天真地问着:“谢陛下隆恩,可是皇上,这协律都尉是个什么官儿啊?”

皇上差点笑岔了气,故意绷着脸道:“协律者,唱歌弹琴跳舞,都尉者,大总管也。”

李延年这才眨巴着眼睛明白了过来:“哟,说了大半天,还不是个编小曲儿的么?皇上可真会捉弄奴才。”

捉弄完李延年,皇上终于看见了和李夫人一起僵立道旁的我,睿智如他,一眼就看穿了事由,赶紧道:“皇后,是朕让李妃乘车去未央宫的,休得怪罪她。”

见他这样大包大揽,我更是生气:“皇上,祖宗上订下的家法,无论太子后妃诸侯,擅用天子仪仗,与谋反同罪!适才李夫人乘着皇上的车过来,臣妾差点向她行礼下跪,可她居然半点惭色都没有!”

皇上也自知对李夫人宠溺无度,只得抱愧地道:“请皇后恕她无心之失,李妃已怀有三个月身孕,朕怕她劳顿太过,这才稍稍纵容了她,下次绝不会了。”

三个月身孕?我望着她那纤细得仿佛只有一束的腰肢,不敢相信。

我的据儿,该来的总是要来,想躲也躲不过去,上天不想让你的帝位来得太过顺当,只是不管到什么时候,我永远都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