枋头之败阻帝业
——第三次北伐的桓温
军政大权在握,加之本性英武,桓大将军渐有代晋的“非分”之想。平日无聊,他常卧对亲僚讲:“为尔寂寂,将为文景所笑!”意思是不举大事默默无为,曹丕、司马师那样的篡国俊杰,将会在地下笑话他这位活人。众人惶恐不敢应对,面面相觑。桓温扶枕而起,朗言曰:“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应骂名千载!”由此,可见其雄豪不臣之心已不可自抑。
桓温武人,总想以军功树威,他一直思忖着要北上再打个大胜仗,回江东后再心安理得地夺取司马家皇位。但人算不如天算,战场上风云突变,胜负决于呼吸之间,不是想打胜仗就能打胜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当时,中原形势对晋朝讲很不乐观。前燕和东晋在许昌经过几次拉锯战之后,最终丢掉了这一重镇。兴宁年间,淮阳一带也失守。最后,洛阳城守将见孤城难守,找个借口自己带兵逃离,只留下沈劲一人带区区五百人守城。(《江南罡风吹浮萍》一文交待过,沈劲是王敦“逆党”沈充之子,一直想以身殉国挽回家族声誉,他就等着这种“光荣”的机会。)公元365年,前燕名将慕容恪、慕容垂兄弟率兵进攻,洛阳自然苦守不住,沈劲死节。不久,鲁郡、高平、宛城又接连被前燕军队攻取,燕军甚至攻掠到汉水以北地区,大掠而去。
海西公太和三年(368),晋廷加大司马桓温殊礼,位在诸侯王之上。转年五月,桓温自领徐州、兖州刺史,率步骑五万,从姑孰出发,进行他的第三次北伐。
七月,桓温行至金乡,由于天旱水绝,水路不通,他使属下将军毛虎生派人在钜野凿河道三百里,引汶水与清水交汇,大小军船相继,连绵数百里。
桓温手下最重要的谋士郗超献计,说:“清水入河,难以通运。如果敌人相持不战,运道断绝,那样就会陷入危境。我们现在不如率全军直驱邺城,鲜卑敌寇畏惧明公威名,必望风逃溃,远遁辽碣之地。假若他们敢近战我军,大事也可立见胜败。如果燕军坚守不出,四周百姓皆会为我军所用,易水以南尽在我们掌握之中。”
桓温摇头。一战而决胜负,桓温认为过于轻率,不敢尝试。
郗超又献计:“我们还可以屯兵于黄河、济水一带,控引漕运,待资储完备,明年夏天再进兵。”
桓温又摇头。他恐怕时间久长,燕军四处得以严备,师出无功。
郗超也很忧虑:“舍此二策,连军北上,进不能速决,退必遭阻遏。如果鲜卑与我军不战相持,渐至秋冬,供运输军需的河道冻结,后勤难以保障。而且,北土早寒,我军将士又无裘褐厚装,到时难免饥寒。”
不知何故,一向深谋远虑的桓温对郗超的建议皆不纳。
桓温继续北上,开战皆捷,湖陆一战(今山东鱼台),擒燕将慕容忠;黄墟一战(今河南开封以东),大败燕将慕容厉两万劲骑;林渚一战(今河南新郑),又败燕将傅颜。不久,燕国高平太守举郡投降晋军。
八月,桓温屯军于武阳(今山东莘县),由于当地人起事接应,桓温很快抵至枋头(今河南浚县)。前燕国主慕容NFDAA及太傅慕容评大惧,吓得商议要逃奔燕国故都和龙(今辽宁朝阳)以避桓温军锋。
前燕上下惶惧之时,吴王慕容垂自告奋勇,表示:“请命臣率众击之,如果不胜,走未晚也。”
慕容NFDAA还能当断即断,以慕容垂为南讨大都督,率兵五万以抵拒晋军。同时,前燕又派使臣往前秦请救兵,并答应割虎牢以西之地给前秦作为酬谢。
此时,前秦已是苻坚代苻生自立为帝,他引王猛等众臣于朝堂,商议对策。前秦大臣多表示:“从前桓温攻伐我们,燕国不救;现在桓温伐燕,我们也袖手旁观。”
王猛有远谋,他密劝苻坚说:“燕国虽强,但远非桓温对手。一旦桓温进屯洛阳地区,收幽州、冀州之兵,引持并州、豫州的粮粟,肯定会再攻关中,那时我们就大势去矣。所以,不如现在与燕国合兵以拒桓温。桓温败走,燕国也丧元气,到时我们再趁机图之!”
苻坚对王猛言听计从,派军二万前去支援前燕。
桓温逡巡观望,耽误了大好时机,一切皆如郗超所料——先前开凿的水道(桓公渎)因为干旱水位下降,不能再凭此水道运粮。晋将袁真又没能如期打通石门(汴口),此条水路也断绝。延至十月,燕将李邽又率兵切断桓温陆路粮道。
至此,整个战事开始向燕军一方倾斜。
燕将慕容宙率一千骑兵与晋军相遇,他对属下说:“晋人轻剽,怯于陷敌,勇于乘退,应先佯败诱使他们来进击。”
果然,两百多燕军骑兵前来挑战,打了一会儿就佯装败逃。晋军随后猛追,正陷慕容宙埋伏圈,一战就损失几千人马,“军人夺气”。
接连下来,桓温数军皆败,粮储不接,听闻前秦援军又要赶到,无奈之下,他只得下令焚毁舟船,尽弃辎重铠仗,从陆路急行军撤退。
桓温从东燕(今河南汲县)出仓垣,沿途也不敢喝河水,怕燕军下毒,每每派兵士凿井取饮。又累又饿只有一大肚子水饱的晋兵仓皇回逃,日夜兼行,七百里马不停蹄。
燕将个个摩掌擦拳,自告奋勇要追杀晋兵。
燕国吴王慕容垂老谋深算,说:“现在不可急追。桓温撤兵惶恐,必严设后备,挑选精锐军士殿后,回击有准备之军,不易得手。晋兵昼夜疾趋,心中必庆幸我们没有发兵追及。等他们跑累了,力尽气衰之时,我们一举攻击,肯定大胜。”
于是,慕容垂不慌不忙,亲率八千精骑行蹑于晋军之后,一路尾随。数日之后,思忖晋兵已力乏,慕容垂忙下令:“可以直击桓温军队!”
于是,燕兵个个扬缰跃马,手持利矛,在襄邑(今河南睢县)追及晋军。晋军惶急之下,起先还挣扎抵抗,不久,先前回到襄邑东涧的燕国范阳王慕容德四千伏兵也忽然而起,大叫杀至,双方夹击,大破晋军,斩首三万余级。逃至谯郡,桓温军又遭燕将苟池截击,又损失上万人马。
其实,早在桓温失败之前,前秦两位大臣之间的对话中,早有人预料到日后的结局。前秦太子太傅封孚问另一位大臣申胤:“桓温士众强整,乘流猛进,今大军逡巡高岸,兵不接刃,结果会如何呢?”申胤答道:“从桓温现在的势头,似乎大有可为。但以我的观点,他必定不会成功。因为晋朝皇室衰弱,桓温专制其国,晋廷朝臣未必和他同心。所以,桓温得胜,是晋臣不愿见到的结果,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挠其事。同时,桓温骄而恃众,怯于应变,以大军深入,放着好机会不加以利用,反而持重观望,欲图不战而取全胜。如果日后晋军乏粮,军心摧沮,肯定会不战自败。”申胤一席话,几乎是百分百预言了枋头之役。因此,内部之间的三心二意不团结,是东晋群臣一直不能北伐胜利的最关键因素。
11月,桓温收集散余兵士,在山阳(今江苏淮安)屯军,稍稍才能喘口气。此次北伐,就以桓温的完全失败而告终。
大军显败而还,晋帝仍派人携牛酒至山阳犒军,并遣会稽王司马昱于途中迎接桓温。祸不单行,桓温之妻南康公主不久也病逝。
桓温郁闷至极,深以枋头之败为耻。同时,他差遣百姓大筑广陵城,自己率军移镇其中。由于屡起兵役,又加上瘟疫流行,百姓困苦,死者近半,一时间远近嗟怒,桓温威望渐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