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陨落的太阳
时间很快就到了下一年,公元957年,这时柴荣和后周都面临了一个决择——还想再拿下江北吗?进攻或者撤退已经迫在眉睫,因为前线的局势糟得一塌糊涂,李重进已经把事儿给弄坏了。
无情的现实,证明了当年郭威的高明。他清晰地判断出李重进不是帝国合适的接班人,而把位置传给了本是外姓的柴荣。因为李重进的个性太鲜明了,他在战场上勇不可当,但是战场之外,他就太低能了。柴荣带走了大部分的军队,他为了收缩战线,把韩令坤已经夺回的扬州、泰州还有滁州都主动地放弃,把几乎全部主力都集结在寿州城下。这都没错,而且这一招极其狠辣。
把主力顶在南唐人的咽喉上,有种的就冲出来拼命,不然就大举派来援军到城下来决一胜负,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也就是说,这相当于逼迫南唐人来一次大兵团决战,可是谁敢?于是局面就变成了南唐人貌似收回了不少的城镇,可是战争的主动权仍然牢牢地把握在后周人的手里。
可是李重进只知兵不惜民的劣根也就此完全暴露了,他从来就没把淮河以南长江以北这片“战区”当做自己的国土,他纵兵抢粮,随意杀人,保持了五代十一国时军队的风格,于是老百姓们也就不跟他客气了,遍地烽火,后周军弄得处处挨打。
而且李景达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了五万人,听说比以前的还要精锐。并且他吸取教训,不再搞什么试探,目标直指后周人的要害——浮桥。他派出了大将林仁肇(记住这个名字,这人让赵匡胤都深深忌讳),乘战舰去下蔡(今安徽凤台)烧毁后周人的浮桥,他看得很准,只要把这条通道切断,李重进就会被截断在江北,那时就不信以南唐倾国之兵还对付不了他!
何况他还事先打听到,守下蔡浮桥的是后周出了名的老实人张永德。据可靠情报,此人既不凶狠也不狡诈,平时品德优良得连军队纪律都没违反过。这样的敌人你还要到哪里去找?林仁肇,你要抓住这个机会!
可是估计他们事前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在张永德的面前才死得最难看。
林仁肇乘战舰顺流而下,直奔浮桥的河心一段,战舰未到,先放出了百十来条小船。至于小船里装着的是什么,那就是孔明知道,地球人都知道了。只见大火熊熊,一百来只大火球分散开向浮桥的各个位置连续不停地冲了过来,张永德和所有的后周大兵站在桥上手足无措,不管有多大的决心和勇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船撞了过来,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偌大的后周军队,连一条小船都没有……
但是不要怕,一个人能身居高位,总是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的。张永德虽然没有李重进或者赵匡胤那么能打,可是他一生足够幸运(这一点不服不行,他的下场比李重进好上一万倍)。就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间风向变了,而且是一百八十度的急速大转弯,火船直接掉头,哪儿来的哪儿去,向林仁肇的江南水师烧了过去!
这场战斗的经过和结果就是张永德一直站在浮桥上,连根手指头都没动,眼睁睁地看着南唐人在自己忙活。看着他们放火,再看着火球掉头,然后林仁肇玩了命地开船往回跑,可是还是没能快过机动灵活的小船,烧着了,这下可真的烧着了……后周大兵们一致摇头,说这事儿给闹的,都不好意思了,怎么南唐人的命都这么的苦呢……
李重进就没有张永德那么好命了,他顶在了南唐人最要命的要害部位寿州,让南唐人如梗在喉,的确是非常英明神武,可惜,这也相当于把他自己扔在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口上,无论南唐什么时候进攻,他都要首当其冲。
李景达就奔着他来了。五万大军坐镇濠州,与寿州遥相呼应,然后再召集朱元等大将向寿州靠拢。朱元,这是南唐真正的猛将,在柴荣回国,李重进收缩战线的情况下,一鼓作气夺回了舒州(今安徽潜山)、和州(今安徽和县)、薪州(今湖北薪春),一连串的胜利之后,他来到了寿州外围,准备合围李重进,彻底搞定后周人。
这时李重进的态势就相当地不妙了,与其说他在率兵围困寿州城,倒不如说寿州在他怀里随时都会反攻爆炸,他的外围又被更多的南唐人所包围,这样里应外合,稍有不测他就会被彻底吃掉。
但越是这样,就越是显露了李重进的强人本色。他把刘仁赡继续死死地摁在寿州城里,别说是人,连只耗子都别想透过他的军营;至于外围,不管来的是谁,带来多少兵将,都别想越雷池一步。历史证明,当年寿州城外紫金山(今安徽寿县东北,淮河南岸)上南唐人扎下了十八座连环营寨,重重叠叠,互为犄角,在山上用峰火和寿州城里朝夕相应,可就是咫尺天涯,说什么都没法再近一步。
到最后,寿州城里都快饿得人吃人了,南唐的援军无奈之下,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们想到了长城——我们从紫金山开始,修一条长城到寿州城下总行吧。利用长城攻守兼备的功能,边修边打,相信总可以应付一下李重进,把粮送进城里了吧!
于是南唐人开始日以继夜地赶工修长城。为了城里的弟兄,为了南唐的胜利,弟兄们,加油干吧!李重进也像是发了善心一样,一概不闻不问,直到长城好不容易修完了十多里,眼看着快到寿州城下,就要大功告成了,天杀的李重进才突然变脸,一阵猛攻,不仅把长城给破坏了,还杀了南唐五千多人……
这时候,仿佛要再折磨一下南唐人似的,又一个让他们伤心的消息传来了。那个传说中品德非常优良,从不骗人的张永德也变坏了。他经历了上次浮桥之战的侥天之幸后,深感日子再不能这样过了。痛定思痛,他首先做了件本分点的事,他用千余尺长的铁链来封锁浮桥上下游几十米之内的水面,然后为了保险,再在铁链上系上巨大的木头来增加浮力,使铁链绝不下沉,以彻底拦截南唐的战舰。这之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悄悄地派人溜进了夜色中的淮河里。
后周还是有几个会游泳的,大家趁着夜色,慢慢地游到了停泊在下蔡附近的淮河里的南唐战舰底下,这时候用来封锁淮河水道的铁链还剩下了一些,张永德很慷慨,把它们都送给了南唐人……第二天天还没亮,张永德突然发起了攻击,这时候南唐人才发现自己的战舰都开不动了,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用铁链牢牢地拴在了一起。
江南名将林仁肇死都不相信,自己赖以成名的水军,居然会这么窝囊全军覆没。还好,他本人又一次逃脱,活了下去,直到五六年之后,才由赵匡胤给他编织了最后的命运。
但是所有这些加在一起,都不足以动摇南唐人在江北巨大的优势,无论是李重进还是张永德,都仅仅是保持着不败而己,尤其是屹立在他们面前的寿州城,不管怎样攻击、围困,就是无法拿下。而且在公元957年正月间,还从城里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刘仁赡把自己的儿子杀了。因为他的儿子想从饥饿的寿州城里逃跑。不管谁来劝阻,就连李璟派来做监军的周挺构亲自说情都没能保住这个孩子的性命。
刘仁赡把自己的儿子处以腰斩极刑。此后寿州城里哭声一片,军民同心,再也不提逃命投降的话。
城外的李重进绝望了,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寿州城,百思不得其解。他真的想面对面对地问问刘仁赡,南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竟然这样的忠于职守,冥顽不灵!
愤怨之余,久历沙场的李重进知道,以他个人之力,看来是真的拿不下寿州城了。
公元957年2月17日,后周世宗皇帝柴荣出汴京城,第二次亲征南唐江北之地。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虽然在为父服丧时期,但战事紧急,被柴荣夺情起复,一起出征。这一次,柴荣选择的突破口是张永德刚刚拿下的下蔡渡口,一切顺利,他在3月初渡过淮河,重新抵达寿州城下。
这时,战火刚刚再次燃起,还没有真正的刀兵相见。可无论是后周,还是南唐,敌我双方都已经一致确认,胜利已经被柴荣牢牢地抓在了手里,无论如何都不会动摇。
因为在柴荣出发之前,先锋大将右饶卫将军王环已经让南唐军队彻底胆寒。他们魂飞魄散地发现,后周人这次居然不是骑着马来的,而是乘着巨大的战舰,从颖水一路扬帆破浪,冲破他们的各个水寨,进入了淮河,他们的水上优势已经一去不复返,后周仅仅在大半年的时间之后,就拥了强大的水军!
这就是柴荣在上次回国后真正做的那件正事,历史证明了,他之所以主动离开战场,并不是因为他厌倦了,或者他胆怯劳累了,而是他要迅速弥补自身的缺陷,等他再一次出现,他就会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当年3月3日清晨,柴荣亲自披上阵出现在了战场上,紫金山,这是第一个攻击目标,要把寿州重新完全孤立,就必须先攻下它。赵匡胤作为全军攻击的箭头,率先登山强攻。这时候皇帝亲临,全军注目,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赵匡胤到底拥有怎样的战斗力。
历史记载,仅仅一个上午,赵匡胤就将南唐的前锋寨和山北营寨全部击破,斩敌三千,把紫金山通向寿州城的“长城”彻底毁坏。这一战的后果是惊人的,当天晚上,南唐军营里就发生了哗变,朱元,这位南唐首屈一指的猛将不战而降,带着自己的部下一万多人投降了后周。
至此这一战再也没有了悬念,第二天柴荣就发动总攻。南唐军彻底崩溃了,他们习惯性地从山上往河边跑,坐上了船才觉得心安,可是这正中了柴荣下怀。
我们也有船!后周新建成的水军扬帆就追,柴荣本人更亲自策马疾驰,史书记载,“帝自率亲骑沿淮北岸追贼。及晡,驰二百余里。”晡,申时也,下午三至五点,也就是说,柴荣亲自乘马追敌,奔驰了一整天,追击了一百公里!
皇帝当先,人人奋勇,只此一天,在淮河南北两岸及水路上,南唐军战死、淹死和投降的将近……四万!
只区区两天的时间,南唐人准备了近一年的寿州援军就彻底覆灭了。
寿州绝望了,刘仁赡在城头上亲眼目睹了本国军队的土崩瓦解。他明白,他苦心经营,死守待援的寿州再也守不住了。伤痛绝望,让一直强自支撑的刘仁赡突然崩溃,他中风了,一下子昏倒,就此人事不知。他的同僚们再没有他的勇气和坚贞,他被卑劣地出卖了。在他昏迷不醒时,由监军周廷构、营田副使孙羽等人联合以他的名义起草了降书,开城投降。
可怜昏迷不醒的刘仁赡被人担到了柴荣的面前,柴荣立即对他大加抚慰,并当众封他为检校太尉兼中书令、天平军节度使,如此高官厚禄,对他人真是可望而不可即了,但是对刘仁赡而言,这是尊敬,还是对他的污辱?史书记载,刘仁赡自从昏迷,就再也没能醒来,他没有接受柴荣的“好意”,就此死去了。
但不管怎样,随着寿州城的陷落,南唐在江北的门户被彻底打开了,中原的版图已经被重新规划。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柴荣突然间退兵了。面对南唐大开的门户,他千辛万苦用无数条人命换来的机遇被他说扔就扔了。
2月17日出兵,4月中旬柴荣就回到了开封。
这一切让人费解,让后周所有人扼腕!但是柴荣却心知肚明,他必须得回来了,不然他的后院就会突然着火。因为李璟,因为渤海海峡,因为契丹。
李璟显示出了柴荣所不及的高级政治手腕,面对强大的后周,他把自己当做了刘备,那么孙权在哪里?这世上还敢对柴荣说不的人在哪里?别急,人还是有的,只是太远。而且隔着整个的后周国土。不过老天从来都不会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下,它早就给此时的李璟还有后来的赵佶配备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外交联系通道——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之间的渤海海峡。
南唐人用他们先进的航海技术,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后周人的封锁,与契丹更与北汉达成了共识——柴荣已经变成了曹操,我们大家必须得联合起来才能生存!
于是柴荣只好忍痛放弃刚刚到手的希望,马上后撤返回自家后院去砌墙。这时候,南唐一方开始举国庆幸了,终于逃过这一劫了……看来后周也不是不可抵御的,而他们的国王还是很有办法的!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赢得了外交胜利的南唐国王李璟此时非常的痛苦,极端地懊悔,他忘了父亲李昪临死前对他说的话,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全都错了!
李昪,南唐开国烈祖皇帝,说起他,话可就长了。首先,如果此人不死,柴荣能不能或者敢不敢向南发展都不好说。史有定论,李昪在五代十一国里的皇帝排行榜里可以远远地排在郭威、刘知远以及李存勗或者大终结者朱温先生的前面,可以数二,也可以数一。
当然,之所以要数二,就是因为后来有了柴荣。但是李昪比柴荣还要高明或者更加艰难的地方,就是他几乎是真正的白手起家,不像柴荣那样,虽然没有人望却还可以接过养父郭威的班。
李昪本是个无依无靠,在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孤儿,只能进庙当小和尚勉强度命维持不死(和后来的朱元璋挺像的,不过朱元璋出家时已经十八岁了,李昪惨遭离乱时不过才六岁而已!)那时南唐的地盘还叫“吴”,国王是大名鼎鼎的后吴武帝杨行密。杨行密攻下了濠州,掳走了一个意外获得的战利品,就是这个小名叫彭奴的小和尚。彭奴长得非常漂亮,一双可爱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手握屠刀的杨行密,让他再也下不去手。不仅如此,还收了彭奴做养子。
可是杨行密的儿子们似乎有什么预感一样,看见彭奴就讨厌(历史证明,这些孩子真的应该当时就杀了彭奴,那样他们就不会有后来的落寞结果了。注意,是落寞,而不是悲惨)。没办法,杨行密把彭奴交给了手下大将徐温,这孩子又做了徐温的养子。从些改名换姓,叫做徐知诰。
以后的事简短地说,就是徐知诰长大成人,先是帮助自己的养父徐温夺得后吴的军政大权,然后在徐温死后,把徐温的子孙也排挤到了一边,自己身登大宝。从此改元换号,恢复自己“李”这个荣耀了二三百年的光辉姓氏,而且不管死人愿不愿意,他声称自己是天可汗李世民的儿子吴王李恪的十世孙,重新定国号为“唐”。给自己改名叫李昪。
历史上为了与当时并存的李存勗所建立的“唐”区分开,称之为“南唐”。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李昪虽然在权力之路上一路走来,手上却没有沾上几滴人血。他对自己的养父深深地感恩,对养父的子孙们尽量优待,就算是后吴的末代王孙,也大都没有过分悲惨的下场(当然,后吴最后一位皇帝杨溥及其家属,还是不得不杀,实在是没有办法)。
而李昪真正高明的地方,是他极端地理智。他在世时已经是南方最强国家的君主,手下人都劝他抓住机会,尽快把周边的所有小国都灭掉,统一了南方之后,就开始北伐,进而统一全国。可是李昪却只是微微而笑,终他一生,都在修养生息,静等机会。
他临终时告诫儿子李璟的话是——一定要牢记,用兵中原,南方诸小国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可是用兵周边的小国,中原王朝必然发兵南上。因此,千万不要把南方的小国当作心腹大患,要尽量保持睦邻的关系,这样以后和中原争胜时,后方也会稳定。
至于北方的中原王朝,不管谁兴谁败,都是南唐的死敌。例来以南伐北例困难重重,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北方越来越乱,机会总会来的,只是到那时,一定要做好准备,没有负担才行。为此,他给李璟留下了巨大的军需储备,光是他的光德昌宫就存有七百万余缗(超巨大的数字,赵匡胤积攒一生都没达到过)的库存。
而他自己,则衣衫俭朴,穿的是蒲履鞋,用的是一个铁脸盆,夏天在内宫只穿麻布衣,至死宫殿都没有扩建,最多只是增加了一些盆景……
可是不知怎么搞的,他的儿子李璟的基因突变,一点都不像他。从李璟开始,南唐就文华风流了起来,兴之所至,无所不为,具体奢侈糜烂到了什么程度,到李煜时达到了巅峰。我们到时细说,此时我只想先撂下一句话:
李煜之亡国,应该应份,合情合理,半点同情都不配获得。谁规定的会作几首顺口溜就可以永远高高在上吃喝享乐?!
而且还杀戮功臣,信用奸邪!
回到李璟,这位二世祖从即位开始,就雄心壮志,向四邻用兵,把老爹的话扔到了九霄云外。他攻灭了闽、楚两小国,国家从二十八州增到了三十五州,一时之间军威强盛,众国侧目。可是从此也背上了包袱,这些抢来的地方随时都反叛,他必须连续不断地派兵镇压,于是就恶性循环,没完没了。等到李昪生前怎么也等不到的千载良机出现时,南唐已经腾不出手脚向北发展了。
那就是当耶律德光率领契丹人攻陷开封,灭亡后晋,转眼就死在了北归的路上杀胡林时。还记得刘知远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吧?简直就没有阻挡,像遛个弯一样到了开封就捡到了皇帝。
如果那个时候南唐能干手净脚没有累赘,从淮河江北之地直扑过来,天下会是谁的?
还有在刘承佑时期,北边也乱得可以,可李璟统统地有心无力了,而且他诗人的性格发作,根本就不愿再理会这些讨厌的“凡人俗事”。他很忙,非常的忙,他用心地大搞艺术创作,鼓励全国都诗歌吟唱起来!
他自己则轻衣盈步,月夜凭栏——“一钩初月临汝镜,蝉鬓凤钗慵不整……柳堤芳草径,梦断辘轳井。昨夜更阑酒醒,春愁过却病。”
是的,李璟就是那种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男人,他早期的奋发就像是年轻人特有的意气之争,人在年少一定要出点风头。等他真正遇到了敌人,久战不胜时,就会变得再而四,四是什么呢?就是掩耳盗铃,得过且过。
无论如何,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了。
这个无可救药的性格特征也毫无例外地传给了他的儿子,并且在李煜的身上更加发扬光大了。只顾眼前的享受!
难道柴荣会就此善罢干休了吗?简直是笑话,果然才过了半年,柴荣就卷土重来。契丹人,还有北汉人,都何足道哉。柴荣在北疆稍稍留心之后,就立即波平浪静了。
这一点都没有夸张,辽国也是一世之雄,可是要看皇权具体掌握在谁的手里。这时的辽国国王耶律述律是个非常绝妙的人,通过这次短暂的接触,柴荣已经非常想和他进一步沟通了。但是当务之急,仍然是把南唐在江北的势力彻底连根拔起。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当年10月16日,柴荣再度亲征,一路势如破竹,无所阻挡。首克濠州,这一战让南唐人把后周人当成了魔鬼,因为后周人突破他们设在淮河里的巨木水障时,竟然没用战舰,而是直接骑着骆驼冲过了河面(上帝,别说是南唐人,就是我刚看到这一段,也不相信沙漠里的动物竟然能当船使)。李重进、赵匡胤、王审琦等大将争先破敌,所有南唐的水寨、旱寨、战舰以及濠州城无一幸免。当战斗结束时,才是10月18日。
10月19日,南唐人继续挣扎,实话实说他们已经非常努力,派出了数百艘战舰从涣水(今浍河)的东面来援救濠州。可惜没等他们到,柴荣就已经亲自挥军迎了上去,在洞口(今安徽凤阳东)将他们彻底击败。请看战绩——斩首五千,俘三千,夺战舰三百余艘。之后柴荣不顾劳累,马上率军向东,扫荡剩余的南唐溃兵,一直追到了南唐人的下一个军事重镇,泗州。
什么都无法阻挡柴荣了,泗州没有支撑多久,就举城投降。柴荣绝不停息,不仅强迫士卒,更强迫自己主动寻觅战机。这次是南唐水军的劫难到了,他们剩余的全部数百艘战舰从清口(即泗水入淮河之处,今江苏靖江西南)匆忙撤退,但是很不幸被后周发现了。柴荣立即出动,派水军在淮河疾追,他自己和赵匡胤分率骑兵夹淮河两岸追击,一直追到了楚州西北。就是这里了,史书记载,南唐节度使陈承诏被赵匡胤俘虏,南唐水军全军覆没,数百艘战舰,只逃出去四五艘。
从此,长江以北的水系里再也不曾见到过南唐的水军。
轮到楚州了。这时柴荣已经劳累到了极点,而且他突然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顽强抵抗,楚州守将张彦卿誓死不降,他像刘仁赡一样把要投降的儿子亲手杀死,然后发誓与城共存亡。他说到做到了,城破之后,他和手下一千多名将士和后周人巷战,无一人投降,全部战死。而后周一边也因此死伤惨重。
柴荣狂怒!
自从出兵以来,一刻都没有停歇,始终亲力亲为全速运转的柴荣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亢奋暴躁之中他暴露了性格之中最大的缺陷。
他下令,把楚州屠城,一个不留!
这是这位“五代第一明君”的唯一一次暴行。我不知道他事后是否后悔,只能从这次的突然失常中,判断出他性格里的缺陷——冲动。
冲动,他的力量来源之一,这让他做任何事都果敢勇猛,锋锐难当,但也失之急于求成。就这件事而论,我想他之前肯定没有屠城的打算,而且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可是他一怒之下还是做了。就像他与刘崇在高平之战中,他虽然御驾亲征,但也肯定没有自己来打头阵做先锋的打算,可他一怒之下也都做了。
冲动,是非凡的动力,结合他非凡的才能,让他如虎添翼,势不可当,但这也是把地道的双刃剑。很快就伤人也伤己了。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柴荣的短命,并不是上天对他不公,而是他自己没有掌握好生命的节奏。
血洗楚州之后,不管史书如此记载评价,在当时的确没有人再敢反抗柴荣了,至少在淮河以南长江以北。后周军所到之处,如滚汤泼雪,海州(今江苏连云港西南)、天长(今属安徽)、静海军(今江苏南通)等地望风而降,再往南,柴荣的目标已经锁定了长江以南的南唐都城金陵。
这一年的春节柴荣是在战场上过的,春节刚过,在公元958年正月末,柴荣就命令征调当地民夫浚通鹳水(今江苏淮安西老鹳河),2月初即引战舰数百艘自楚州逼近扬州,进一步扫平江北。但是事后证明他完全是多此一举,白耽误了工夫。因为扬州城已经人去城空,城里除了老百姓,没有半个南唐军人了。
3月初,后周的水军终于冲出了淮河,浩浩荡荡冲进了烟波浩渺的长江——终于冲出了江北,终于看到了长江……柴荣驻立船头,率千军万马,举长帆强橹,中流击水,壮怀激烈!
人生至此,复有何憾!
是月中旬,后周世宗皇帝柴荣亲至江口,大破南唐屯泊在瓜步及东沛洲(即东洲,今江苏启东吕泗镇一带)水军,其部下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勇冠三军,居然率军直扑长江南岸,以自己所部之力就突破了长江天险,杀散南唐驻岸守军,登岸后把南唐人的营寨一把大火付之一炬,然后才从容收兵回归北岸。
李璟彻底绝望了,所有的牌全都输光了,连最后一条心理上的安全底线——长江,都被后周人儿戏一样地突破,这仗还能再打吗?这时候他慷慨痛快了,派使者给柴荣带去了如下的条件:
向后周进献尚在南唐控制之下的庐(今安徽合肥——该死吧,这样的重镇在手,居然就此投降!)、舒、蕲、黄(今湖北黄冈)四州,以长江为界,岁贡称臣;
并献犒师银十万两、绢十万匹、钱十万贯、茶五十万斤、米麦十十万石;
去帝号,改称江南国主;去南唐年号,从此改用后周纪年。
以上种种,只要柴荣点头罢兵,马上生效。
柴荣却沉默。但是还有什么好想的呢?人马骁勇,水军强盛,长江已经不是险阻,还有什么理由还不一鼓作气地冲过去?更何况,在立国之初,王朴就已经替后周定下了基本的国策——先南后北,统一南方之后,才能进一步想到或西南或北。
那么还在犹豫什么呢?柴荣已经让全天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本来面目,有进无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难道他会突然转性吗?
可历史证明,柴荣真的就此止步了。他答应了李璟的求和条件,就此北归。第三次亲征南唐之役就此结束。他的目光已经从水气氤氲,树木葱笼的江南收了回来,转向北,面向了千里长风,雄关漫道的大漠草原。
契丹,你还是要在我的背后捣鬼……撮尔小民,化外野人,趁我中华一时糜乱,竟敢如此猖狂!你以为中国从此就无人敢向你们挑战了吗?!
我会让你们,会让世人所有人都记得,我柴荣都做了些什么……
柴荣回到了开封,他所要的消息也都到了——关于辽国,关于辽国皇帝耶律述律。
开战之前必须知己知彼。
耶律述律,汉名耶律璟(上帝,多么的巧啊),他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耶律德光,而且他身为长子。但是在他和他父亲之间,还有另一位辽国皇帝,辽世宗耶律兀欲,汉名耶律阮。他的父亲是耶律德光的大哥,让国皇帝耶律倍。
说到这个“让”字,可就真的是污辱耶律德光了,耶律德光小名尧骨,他从来都不用别人让他什么,从大哥的储位到汉人的燕云十六州,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不敢抢的。史有定论,他的功绩超越了他父亲耶律阿保机,成为了辽国历史上首屈一指的强势皇帝。但就是这样一位极力为本民族争取生存空间外加各种朝贡的好皇帝,一但暴毙,马上就被族人遗忘,立了他的仇人兄长耶律倍的儿子当皇帝。
耶律述律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吧。这就给辽国的内乱埋下导火索。只过了五年,耶律兀欲突然被人刺杀,虽然没有迹象表明是耶律述律派人下的手,但他却成了最大的受益者,辽国皇权再度回到了耶律德光一支的手里。
耶律述律开始报复,这人根本不懂得整个辽国都是他的,哪一样他都应该珍惜。他把他叔伯哥哥耶律兀欲的所有大臣都清除了干净,然后开始了充满了新奇刺激的夜生活。从此万事轻风过,壶中日月长,只知道打猎、喝酒、睡觉,被人称为三绝“睡王”。
虎父生犬子,估计就算已经死了十多年的耶律德光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是这么块料。辽国在这种宝贝的治理下,给半个世纪以来备受欺凌的汉民族带来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还等什么?性如烈火的柴荣绝不容许机会在他的手里白白溜走。他命令全国再次紧急动员,全力以赴准备下一次战争。但是命运从这个时候开始,突然收起了对柴荣的笑脸。在他准备向最大的敌人契丹挑战时,他最得力的人才——王朴,突然去世了。
王朴是活生生累死的,他的史书中虽然名声不显,那是因为他做的是萧何的事。他坐镇后方,镇抚百姓,使粮道源源不绝,让柴荣能在前方安心地打仗。不说他平时是怎样劳累了,他死的时候是去巡察河道防务的途中,路过大臣李谷的家,两人正常交谈,突然间王朴昏倒在地,从此再没醒来,时年五十四岁。
王朴死了,一个志同道和,性情相近的帮手就此离开了柴荣。这对柴荣的打击非常巨大,在王朴的葬礼上,柴荣不顾皇王之尊,亲来吊唁,史书记载他伏在王朴的棺椁上痛哭失声,谁都无法劝解。
当时有一个小孩子也站在灵前,他叫王侁,是王朴的小儿子。爱屋及乌,柴荣以及后来的赵匡胤都对王侁宠信有加,可是谁也不会料道,就是这个孩子铸成了北宋初年最大的一次忠良之殇。
但不管怎样,柴荣都要沿着他的命运之路走下去,战争的机器再次隆隆地开动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次,向北!不胜不归!只要能够夺回燕云十六州,汉人就会恢复长城这条维系着全民族生命的防线,就会从此再也不必担忧北方蛮族的欺凌!
而那时,以他击败契丹,夺回失地的军威,无论是南唐,还是后蜀,就会不战而降了……多么美妙,我要使汉统中兴!
疲劳至极,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柴荣被这个宏伟的目标深深地打动了,这就是我要做的事,这才是我要做的事……我一定要做成这件事!
出发!
显德六年,即公元959年3月28日,后周世宗皇帝柴荣重披铠甲戎装,从京城开封出发,下诏亲征契丹,以收复燕云失地。
命义武节度使孙行友先期出兵至定州(今属河北),加强西山路的戒备,以阻止北汉对契丹的援助;命侍卫亲军都虞候韩通(请留意这个人,之前他一直被柴荣留在京师,帮助王朴镇抚后方,声名虽然不显,可是位高权重,非同一般)率领水陆军为先锋出发。然后招集所有后周众将,包括淮南李重进所部,都快速向沧州集结。
南方已经没有威胁了,京师已经不必戒备,这已经是后周所有的家底,柴荣已经起倾国之兵与辽国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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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荣率军疾进,于4月16日抵达沧州,兵行迅速,他没有休息,当天就率兵骑数万直趋契丹边境。为了隐蔽,他走的全是山野荒路,数万大军掠境而过,连当地的居民竟然没有发觉。第二天,柴荣就出现在了乾宁军(即辽国的宁州,今河北青县)城下。
宁州刺史王洪进大惊失色,不敢抵抗,马上就开城投降了。
宁州城外,后周的水军已经到达。随后柴荣命韩通为陆路都部署,赵匡胤为水路都部署,水陆并进,毫不停留向契丹内部继续挺进。
后周战舰如云,旌旗蔽空,首尾相连,绵亘数十里……柴荣率当时中原最强的军队顺流而行,直逼辽国南院重镇幽州。两天之后,越过独流口(今天津西南独流镇)、再溯流而西,直抵幽州前哨益津关(今河北霸州)。
益津关与瓦桥关(今河北雄县旧南关)、淤口关(今河北霸州东信安镇)合称三关,是幽州方面正南防线上的三座重要关隘。
不下三关,难抵幽州。
但从来都是契丹骑兵从三关出发南下侵略汉地,从来都没有过汉人军队主动出击,攻到三关之下。一点防备都没有的契丹守军一哄而散,世宗皇帝到达关前,益津关守将终延辉就出关投降了。
益津关向西,水道变得狭窄了,柴荣弃舟登岸重上战马,迅速向下一个关口瓦桥关挺进,当天日落时只得停驻稍歇,柴荣露宿在旷野荒地,与众将士同宿同起。
次日清晨,太阳又一次升起了,柴荣振奋精神,命赵匡胤向瓦口关挑战。赵匡胤率部直抵关前,刀兵未动,瓦桥关守将姚内斌出降。进驻瓦桥关,柴荣稍微歇息了一下,这时辽国莫州刺史刘杨信和辽淤口关守将不敢抵抗,直接遣使归降。
5月1日,后周强大的后援部队到达,而且战场上锋锐难当,所向披靡的李重进终于从淮南赶到了。柴荣终于有了强大的实力可以和契丹人正面对冲,而这也可以看出,柴荣对自己的苛刻,他又一次充当了全军的先锋,就像高平之战那样,不等主力齐集,就已经先期出发。
李重进等后援部队的威慑力极其强大,辽国瀛州刺史高彦晖不堪重压,主动投降了。至此,三关以南所有失地,都被后周迅速收复。
此时,距后周世宗皇帝柴荣下诏亲征只有区区四十二天,而从京师出发开赴战场,实际只有三十二天。短短的一个月里,契丹边关守将望风归顺,无人撄其锋,一举收复三关三州十七县,共复民一万八千余户,为大唐中期以后汉人从所未有之胜利!
5月2日,柴荣在瓦桥关行宫大宴众将,将士们,前面就是幽州,即为古之燕地,为燕云十六州之首……
但是出乎柴荣的意料之外,几乎所有的将士都沉默了下来,包括以悍勇无敌著称的李重进。他们向柴荣报告了最新的情报——辽国王耶律述律已经率领契丹精锐骑兵来到了幽州附近,他不再喝酒了,此时就屯兵在燕山之北。契丹的前锋部队马上就要到瓦桥关了。
耶律述律……柴荣默默地念着这个异族酋长的名字。是的,幽州,辽国绝不会轻易放弃,而耶律璟更不是李璟……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这次进攻并不是偷袭,本来就是要与契丹分出个输赢胜负!
但是随军的大臣和众将们却不这么想,这些人的心理完全符合唐末以来汉民族的心态——“陛下离京才四十二天,兵不血刃,北举燕南之地,此不世之功也。今虏骑皆聚幽州,未宜深入。若贸然进军,一旦有失,则前功尽弃矣。”
柴荣听得忍无可忍,奋然而起——“乘胜长驱,正如破竹之势,怎可中辍?!”
就在当天,柴荣即令先锋都指挥史刘重进率军先发,就在瓦桥关以北,与契丹先锋相遇,一场激战,斩其数百游骑,进而攻占距离幽州仅一百二十公里的固安(今属河北)。到第二天,柴荣亲自来到了最前线,他到固安的安阳水(即今永定河)视察军情。然后命令立即架桥,以备全军迅速通过。不等耶律述律前来,他就要主动去向契丹兵团挑战。
请记住这一天,公元959年5月3日,柴荣从前线返回瓦桥关,准备下一天的征战……这一天是柴荣命运的分水岭。就像古希腊国王亚历山大东征波斯得胜,会宴将士;也像是神话传说中无敌的勇士阿喀硫斯最后一次冲击特洛亚城门,他们都到了命数终止的那一天。
传说柴荣当天心神激越,纵马驰上一片高坡,他要“驻马高阜,以观六师”。是的,他看到了他雄壮的军队在他面前源源不断地开赴战场,也看到了当地的父老牵牛举酒来欢迎他。他顺口问道:“此地何名?”
“回陛下,故老相传,谓之病龙台。”
柴荣愕然,既而黯然下坡,当天夜里就突然发病,就此卧床不起。
当然,这是传说,出自《五代史补》。但细查史书,此时柴荣即位已经五年了,五年之中他五次亲征,鞍马劳顿,事必亲躬,有迹象表明,就在此次出征以前,他就已经有病。因为有大臣上疏劝他——“待圣体稍安之后再行北伐,亦不为晚。”
但柴荣毫不理会,终于在和契丹国王决战的前夕,他突然倒下了。但就是这样,他倒在了床上,仍然不肯罢休。史有记载,5月4日,有义武节度使孙行友攻破易州(今属河北),擒获契丹刺史李在钦,献于柴荣帐下,柴荣为表示决无退军之意,令押赴军前斩首。
5月5日,柴荣下诏以瓦桥关为雄州,以益津关为霸州,征发数千民夫来修筑霸州的城墙。既以得之,决不放弃;
5月6日,柴荣命大将李重进统兵出土门(今河北获鹿西南)攻击北汉,进一步削平契丹的援军,一切仍然为了与契丹兵团决战作准备。
但是到了7日,柴荣终于支持不住了,他的身体背叛了他,让他知道他终究还是一个凡人……群臣苦苦劝说,他无可奈何只能回京养病。临行前,他命令韩令坤为霸州都部署,陈思让为雄州都部署,各率本部驻守二州。
一定要守住!等我回来……我还要回来,这是我们进攻契丹,收复燕云的基地……
5月8日,柴荣从雄州起程南归,于30日回到了都城开封。自离京北征到此时返回,总计才有六十天,但柴荣身体的健康已经有了天壤之别,多年的积劳,平时的大喜大怒,让他的身体彻底崩溃,再也无法康复。而到了6月2日,命运再次给了柴荣剧烈的打击,他的女儿突然死了,柴荣悲恸难当,他不懂,上苍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了无生趣,柴荣真的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在公元959年6月19日晚,他死了,带着无尽的遗憾,带着未完的理想,在年仅三十九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