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晋辽恩怨 3.灭国之祸
后晋小皇帝石重贵血气方刚,不愿意做屈辱的孙皇帝,一声怒吼撕破了和契丹的盟约,招致契丹疯狂报复,把石敬瑭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点家底一举报销。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亲自督师南伐石晋,没有讨到太大便宜,这出乎他的意料,也激怒了契丹朝廷。契丹必须做出决策,是就此罢兵?还是扩大打击力度?
摆在面前的一个事实是,契丹比石晋强大。石晋曾是契丹的从属国,现在石晋要造反,做老大的契丹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漠视了石晋的反抗,以后还如何压制其他的小国小弟?契丹从此别在天底下混了。
必须打。
狠狠地打。
不惜代价地打。
直到把石晋打服了。
公元944年十二月,契丹卷土重来。
这次契丹挥师南下,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做了充分的准备,下了必胜的决心。
石晋国内为了备战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掘地三尺把民间钱财搜刮殆尽,又大规模强行挨家挨户征兵以补充兵员。
这是一次决战,事关国家命运的决战。双方都想借此战扭转大势,一方想从被动变主动,一方想继续保持镇压的态势。可以说这是倾国力以血战的一场战争,双方各自投入直接作战的兵力当在十万以上,加上侧翼辅助军队及粮草运输等其他兵力,各自投入总兵力不下二十万。其争斗惨烈和规模宏大可想而知。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吸取前一次出师的经验教训,对这次南下的策略做了一些调整。这次契丹集中优势兵力直接进攻中路,如一把出鞘的利剑一般杀奔中原重镇魏州而来。契丹军队在布局上仍以赵延寿为先锋,耶律德光督大军紧随其后。
由于失却了长城屏障和燕山山脉阻隔,契丹从幽州长驱直入,骑兵先锋没用几天就杀到了邢州(今河北省邢台)。正在后晋朝廷调兵遣将紧急布防的时候,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已率主力杀到了元城。后晋朝廷被契丹来势汹汹的气势镇住了,不敢正面迎敌,要求军队稍稍后撤以避敌锋芒。冷兵器时代,两军作战,首先拼的就是士气和意志。晋军这一撤如山崩地裂,各路大军纷纷逃窜,谁也不顾谁,哭爹喊娘,丢盔弃甲,一口气后撤到了相州(今河南省安阳)。
后晋中央指挥系统的缺陷暴露无遗。自从去年与契丹开战以来,后晋朝廷一直没有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以至于指挥不利,部署混乱,政令不畅。这是兵家大忌。
公元945年春天正月,后晋重新调整部署,调遣赵在礼屯兵澶州,马全节屯兵魏州,右神武统军张彦泽屯兵黎阳渡口,西京留守景延广从滑州率兵把守胡梁渡,义成节度使皇甫遇率兵驰援邢州。契丹很快掠过邢州杀到了魏州。李存勖朝廷末期魏州军乱,赵在礼就是那位把李嗣源诓入魏州城的乱军首领,现在这小子做官做到了节度使。
北面招讨使大元帅张从恩率领各路大军列阵于相州,驻扎在安阳河水南岸。晋军派出皇甫遇和濮州刺史慕容彦超率领三千骑兵前去侦察契丹动向。皇甫遇等人到达邺县,正要渡过漳水的时候,遇到了三万契丹军队,双方发生激战。皇甫遇寡不敌众,只好且战且却。撤到榆林店的时候,契丹又有大批军队扑上来。
望着黑压压的契丹军队铺天盖地涌过来,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皇甫遇和慕容彦超商量后认为,只要他们再撤,一定会遭到契丹的追击包围,而且还可能席卷相州的大军,连累中军,后果不堪设想。
绝不能撤!
一败立即涂地!
一定要挺过这一劫!
皇甫遇和慕容彦超下定决心后,指挥军队摆开阵势,和契丹正式交战。双方从中午激战到下午,来来回回打了一百多个回合,晋军和契丹死伤都很惨重。
在激战中皇甫遇的战马战死,皇甫遇只好下马徒步作战。一员骑将徒步作战是很艰难的,其战斗力锐减。契丹军兵的刀枪如暴风骤雨般砸向皇甫遇。老将军皇甫遇苦苦支撑,挥汗如雨,眼看着陷入重围难以支撑。就在这个紧急时刻,皇甫遇的随从杜知敏赶过来,把自己的战马让给皇甫遇。皇甫遇翻身上马,抖擞精神,挥舞兵刃再次投入战斗。
又厮杀了一个时辰,双方都打累了,战斗节奏慢下来,各自罢兵休息。这时候,皇甫遇一回头见杜知敏身陷契丹,被一群契丹兵活捉。皇甫遇花白须发贲张,大喊一声:“知敏是义气男儿,决不能眼看着他被敌人俘虏!一定要救他出来!”于是皇甫遇和慕容彦超拨转马头再次冲入契丹营阵,奋力冲杀,把严严实实的契丹营阵撕开一条缺口,两人一左一右把杜知敏从契丹军兵手中夺回来,掩护他回到了晋军阵地。
刚刚喘口气没多久,契丹又派出了新生力量掩杀过来。
满脸血污的皇甫遇和慕容彦超互相看了看,把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狠狠地说道:“今天是死地,求生必须决一死战,即使求生不得,也要一战报国!”两员晋国大将振臂高呼“誓死报国”,剩下两千尚有战斗力的晋军也跟随主帅高声宣誓:“誓死报国!誓死报国!”呼声震彻大地。
两千晋军在皇甫遇和慕容彦超率领下冲入了几万契丹营阵,拼出了最后的力气,挥舞着长矛短刀,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朝着契丹敌军猛冲猛打。
太阳西垂,大地之上只剩下一抹残红。
夜幕降临,战场上的喊杀声还在继续。
奋力拼杀,看不到胜利的尽头。
驻扎在相州的晋军大营在焦急地等待皇甫遇他们的消息,可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等了一个下午了音信皆无,大家急得搓手跺脚。大将安审琦说道:“皇甫遇老令公去了大半天没有音信,一定是遇到了敌军被困回不来。”正在大家猜测坏消息的时候,一个哨探骑兵跌跌撞撞闯入帅帐,报告说皇甫遇几千人马被契丹几万人包围。这个消息如同一个炸雷,几万人包围几千人,那还不如同剁肉馅包饺子?
安审琦心急如焚,立即披挂上马要带人去救皇甫遇。主帅张从恩迟疑地说道:“这个消息真假莫辨,如果契丹大军掩杀过来,我们即使全军迎敌也不是对手。安将军你一人前去有什么用呢?”
安审琦听张从恩这么说,心里不高兴,反驳说:“谋事在人,成败在天。万一打不过契丹,我将和皇甫遇老令公一起赴死。如果敌人没有大举南下相州的意图,我们眼睁睁看着皇甫老令公深陷绝境,将来我们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安审琦言辞壮烈,慷慨激昂,他不再理会张从恩的态度,带着本部人马杀奔榆林店而来。契丹正要以多欺少,围歼皇甫遇、慕容彦超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支晋军从远处杀奔过来,黄尘漫天,旌旗招展。契丹以为晋军大批援军赶来,不敢恋战,只好撤出战斗离去。
此时的皇甫遇和慕容彦超二人已经绝望,全身上下体无完肤,铠甲支离破碎,胳膊后背大腿上布满刀箭伤口,脸上手上马背上到处是鲜血,分不清哪是自己的哪是敌人的。两位大将已经气喘吁吁,再有一会儿,即使不累死也要被契丹的车轮战重创。晋军三千骑兵伤亡殆尽,剩下能走路的不到五百人。
见到安审琦之后,皇甫遇和慕容彦超下马深施一礼,感谢救命之恩,三人相视苦笑了几声。
夜空中闪出几颗星斗,微凉的风中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味。皇甫遇、慕容彦超和安审琦默默无语,并辔回归相州大营。
张从恩害怕契丹大军掩杀。
契丹那边对晋军也吃不准。
榆林店一战,晋军打出了士气,对契丹的锐气是个重大挫折。契丹几万军队撤走,对契丹主力构成了沉重打击。他们以为晋军强大的主力杀过来了,不敢在河北停留,挥军大举北撤。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原本已经驻扎到了邯郸,听说前军吃了败仗,连夜扔下一堆粮草辎重向北逃走,马不停蹄一口气逃到了鼓城。
契丹虽然退去,张从恩却更加害怕。他认为契丹大举南来,兵强马壮,人多势众。相比之下晋军弱小,在相州这个小地方难以持久抵抗,不如集中全部军队到黄河要塞黎阳。那里有军需粮仓,背后有黄河天险,是抗击契丹的有利地方。对于张从恩的这个意见,并非众将都赞成,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张从恩这位大元帅也不顾别人赞成还是反对,自己拉着嫡系部队径直去黎阳了。
主帅撤走,那谁还有斗志?各路诸侯纷纷偃旗息鼓跟着张从恩东撤。撤离邢州的一幕再次重演,晋军乱七八糟,毫无秩序,一团混乱,简直是一群散兵游勇、乌合之众。
向北撤退的契丹主力稳住心神之后,觉得情况没有他们想象的糟糕,于是重整旗鼓,在先锋赵延寿率领下再次南来,直抵相州城下。这次契丹南来并非决战,实际意图是一探虚实。在相州城内的晋军苦苦坚守,另外晋军派出右神武统军张彦泽救援晋州,赵延寿没有和晋军接战,直接撤走退去。
经过榆林店激战,晋军稍稍增强了一些信心。
张从恩因指挥不利,被调离北伐主帅之职,改任东京留守。晋军北伐统帅再次换人,替换上了驸马爷杜重威。杜重威的老婆是石敬瑭的女儿。
为了表示与契丹血战到底的决心,晋末帝石重贵振奋精神,主动要御驾亲征。
此时,北伐副元帅马全节向石重贵献上奇计,要以闪电术长途奔袭幽州,对契丹南征大军实施釜底抽薪。正在兴头上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石重贵认为马全节言之有理,忠勇可嘉。后晋皇帝立即下旨,召集各路兵马,长途奔袭幽州。
二月,晋国各路兵马在杜重威和马全节统领下,浩浩荡荡杀奔幽州。
就在后晋和契丹之间的战争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后晋后院又起火了。皇帝石重贵和很多皇帝有同样的毛病,喜欢亲近小人。这些小人为了攫取更大的私利和权力,一天到晚地给皇帝灌迷魂汤,把皇帝哄得神魂颠倒。在糊弄皇帝的同时,这些小人奸臣还将矛头指向忙于正事的大臣。因为权力是一个蛋糕,有人分多了,就会有人分少了。手握大权的人就是这些奸臣的死敌。
谁在忙于正事?谁权力最大?当朝宰相桑维翰。
桑维翰干活是一把好手,业务能力强,工作爱岗敬业,是个劳动模范。可是他不善于政治斗争,特别不善于和形形色色的“好人”或“坏人”周旋。这种干部在官场中很吃亏,很容易受伤。桑维翰屡屡受到排挤和中伤,在朝中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权力一天比一天变小,能干的事情一天比一天变少。
桑维翰还有一个急性子的特点,他管不住自己的嘴,总忍不住对权倾朝野的文武大臣皇亲国戚指指点点,修理修理这些人的五花八门的出轨出格行为。更要命的是,桑维翰对皇帝也毫不客气,有几次和皇帝争辩的脸红脖子粗,极力要求皇帝改正错误的决策。例如,桑维翰要求皇帝不要大把大把地给文艺工作者赏赐,那些冲锋陷阵提着脑袋保家卫国的将士还得不到太多赏赐,这会引起军队的不满。例如,他建议皇帝对驸马杜重威不要太宠爱,要节制杜重威的权力膨胀,以防不测。皇帝石重贵厌烦地摆摆手,把桑维翰的话当耳旁风,甚至一顿臭骂把桑维翰打发走。
桑维翰虽然性子直,但并不缺心眼,他明白自己没法在朝廷继续干下去了。于是借故说脚脖子扭了,提出辞职。这正符合皇帝和一群奸臣的心思,他们高高兴兴、利利索索痛痛快快地把桑维翰枢密使的职务割掉。他们担心桑维翰反弹报复,没有安排桑维翰到油水肥的藩镇上去做官,而是给他找了一个开封府尹的差事做。这个官职的主要工作是负责东京汴梁的治安,是个操心受累的活儿。
刚刚有点起色的后晋朝政再次陷入昏天黑地的混乱。后晋不仅文官政治暗弱无能,而且武将疯狂聚敛私财,杜重威、李守贞、赵在礼等在各自地盘上大肆搜刮,把应上缴皇朝的财赋截留近半。文争武贪对石晋北方的战争构成了巨大的掣肘毒副作用。
北伐大元帅杜重威率领晋军浩浩荡荡一路北上,先后攻取了满城、遂城。晋军之所以获得这些战役的胜利,主要原因是契丹主力已经北撤,无人防守。得到晋军大举北上的消息后,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立即整顿人马再次向南,迎击晋军。双方在阳城遭遇。晋军和契丹遭遇后,虽然晋军有些胆怯,但还是取得了第一仗的胜利。契丹被挫败后向北退兵十余里,退到白沟(今河北省著名的箱包集散地)以北。
契丹吃了败仗并不甘心,第二天卷土重来。
晋军虽然打了几次胜仗,可是在心理上总是笼罩在畏怯的阴影中。晋军不敢恋战,摆出了严整的方阵,以防卫之势应对契丹骑兵的冲击。这时候契丹铁骑黑压压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把晋军方阵围在中央。晋军和契丹军队边打边向南撤。契丹几次冲刺想把晋军方阵撕开口子,可是晋军防守密不透风如铁桶一般。双方打了一天,阵地仅仅移动了十里路。
第三天,晋军走到一个名叫白团卫村的村庄,大军安营扎寨稍事休整。晋军大营四周埋上鹿角丫杈筑起第一道防护屏障。契丹骑兵越来越多,把晋军大营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契丹先锋骑兵在晋军营寨之外驰骋挑衅,打算激怒晋军出战。晋军主帅杜重威感到契丹锐不可当,不想力拼,他认为晋军应该采取避而不战的策略。契丹不死心,力求速战速决,这是契丹军队的长项。契丹数次挑战没有奏效之后,又派出一支精锐部队切断了晋军的粮道。
到了晚上,夜幕低垂,乌云四合,伸手不见五指,四野陷入寂静。
暗夜里突然狂风大作,从东北方向刮来强劲的风暴。在尘土飞扬的风暴中,民房房顶被掀翻,大树被连根拔起,甚至地皮都要被席卷而起,大地河岳在颤抖,风沙嚎叫之声传遍百里。面对天气的骤变,谁也不清楚这是哪里来的罕见恶劣天气,也不知道这股狂风多长时间才能停止。军兵蜷缩到帐篷里紧紧抱在一起,生怕被大风卷走。战马被并排拴在木桩马槽上,避免惊扰失控。
人人心里都在默默祈祷大风尽快停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大风毫无减弱的迹象。
晋军大营负责炊饭的军队,掘地打井要解决水源问题,可是一连掘了几口井都没成功。每次刚刚挖掘不到一丈深,土层就会坍塌。无奈之下,士兵们只好收集坍塌的泥土,用衣衫裹住后用力拧绞,从泥土中拧出来的泥水再供给人马饮用。
人困马乏,既缺水又断粮,晋军苦不堪言。
总算盼到天色放亮,可是风势不仅没有减小反倒更大了。晋军陷入了极度的困境,军心开始浮动。
风暴虽然对契丹军队也构成影响,但要比对晋军的影响小得多。契丹军队在外围,有较大的灵活空间,况且契丹军队居于北侧较多,处于顺风位置。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知道晋军主力全部在此,这真是天赐良机,消灭晋军在此一刻。如果把这支晋军部队吃掉,晋国的军事力量土崩瓦解,直捣东京开封汴梁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下令,契丹帝国核心主力部队皇家特种兵全部下马,在特种兵总指挥高谟翰统领下,手持短兵刃,对晋军实施围歼。契丹为什么下马呢?因为大风中战马不容易控制。虽然契丹骑军在地面步行作战不是强项,但这种局面下,仍对晋军占有绝对优势。契丹特种兵个个骁勇善战、强悍勇猛,抡起三尺长的月牙弯刀冲向晋军营寨,嘁哩喀喳清除掉鹿角丫杈,冲入晋军大营,对晋军疯狂砍杀。契丹一面冲杀,一面顺风放火,扬洒沙尘。晋军完全陷入了被动,成了契丹军队案板上的肉,被契丹特种兵成片成片地砍倒在血泊中。
就在这个万分危急的时刻,晋军内部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对于立即反击迎战还是等待时机,众将意见不一,产生了激烈争执。
晋军士兵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契丹砍杀,愤怒地高呼:“大元帅为何不下令反击?我们弟兄在白白送死啊!”各大营晋军将领也纷纷请求出战迎敌。可是大元帅杜重威仍然认为环境不利,应该坚持到风暴停歇再出战。
和杜重威关系比较好的马步都监李守贞言辞激烈地对杜重威说:“敌众我寡,现在沙尘漫天,双方谁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马。这种情况下,只有拼死一搏才有可能获胜。这场大风对我们来说也可以当做有利条件加以利用。如果真要等到大风停止,我们已经被杀光了!”
李守贞也不管杜重威同不同意,对着众将大喊一身:“各路兵马一起反击!”
李守贞发出号召后,转头对杜重威说:“令公你好好守御防备,我李守贞带领中军去和契丹决一死战!”
李守贞打算出战,可是马军左厢都排陈使张彦泽和自己的部下认为:契丹借助风势,晋军处于劣势,晋军应该等风小了再打。
马军右厢副排陈使药元福走近张彦泽,极力劝说:“现在我军又渴又饿,如果等风停下来,我们早已成了俘虏。敌人认为我军不会逆风做战,这时候我们应该出其不意,迅速反击,这是兵之诡道也。”
马步左右厢都排陈使大将符彦卿大喝一声:“与其束手就擒,不如以身殉国!”
经过激烈争吵,最后大将符彦卿终于说服大家一起出战。符彦卿就是李存勖的头号大将李存审的儿子。晋军突然杀出营寨,契丹特种兵一惊,他们没想到晋军会主动出击。契丹被晋军突然一惊,后退了几百步。符彦卿和李守贞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身先士卒,向契丹阵地冲杀过去。
风暴之中昏天黑地,双方谁也不知道对方投入了多少兵力,谁也不知道对方使用了什么武器装备,一场血战在风沙中展开。这一战契丹投入了最精锐的特种部队,打算毕其功于一役,把全部晋军围歼在此。晋军将士置之死地而后生,以万分之一的希望苦苦求生,除了死拼别无出路。呼啸的风声中,双方将士各种语言的喊杀生,战马凄厉的长嘶声,兵器尖锐的交锋声,震彻大地的战鼓声,铠甲征衣的破碎声,旌旗破风的撕裂声,交织在一起,在天地间激荡扩散。沙尘滚滚的黄黑色,鲜血迸溅的鲜红色,刀枪划过长空的银白色,双方战服战旗涌动的五彩色,此起彼伏,在战场中来来往往,搅成一团。
这场战争成为五代战争史中十分惨烈、规模浩大、战术诡异的经典案例。
在晋军骑兵、步兵不分兵种不分先后不分方向的疯狂反击下,契丹特种兵马下作战的劣势逐渐暴露了出来。仓促之间,晋军根本没有给契丹特种兵重新上马的一丝机会,死死缠住契丹军兵拼杀。双方这场恶战持续了两个时辰。契丹军队终于最先坚持不住了,战斗意志崩溃,丢盔弃甲,溃败逃窜。这种大仗恶仗硬仗之中,拼的就是体力和意志,谁先坚持不住,谁就先败,只要败退则一败涂地,山崩地裂一般地不可收拾。契丹十多万大军抱头鼠窜,如同摧枯拉朽、悬河决堤。
居中指挥观敌掠阵的晋军主帅杜重威看到战场局势发生逆转,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决策,他派出精骑部队对败逃的契丹军队死追不放,不给契丹军队任何喘息休整的机会,不让契丹停下来组织反击。契丹军队被晋军杀得落花流水。契丹败军跑了一程又一程,向后看看,晋军还在追,契丹军队只好气喘吁吁地继续玩命地跑。再往后看看,晋军还在追,契丹军只好再次低头继续逃亡。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被契丹败军席卷着也向北败逃。耶律德光平时乘坐的是毡房马车,这种马车吱吱嘎嘎地行驶速度不快,大车越跑越慢,眼看着就要被晋军追上了。情急之下,耶律德光放弃大车,骑上一匹双峰骆驼,对着骆驼屁股狠抽了几鞭。这匹骆驼似乎也知道逃命要紧,翻蹄亮掌狂奔而去。耶律德光带着残兵败将一口气逃回了契丹南京幽州。
这次契丹损失惨重,不仅粮草辎重武器装备丢弃无数,精锐部队也伤亡严重。耶律德光这个气啊,坐在虎皮大椅上,哇哇大叫,亲自督刑,命人把各部落酋长领军大王痛打两百军杖。唯一没有受到责罚的是赵延寿。
这次遭遇战,晋军险胜。
获胜后的晋军也已经人困马乏,无力继续追击契丹,大军驻守定州。
四月,夏季来临。
后晋罢兵。
后晋皇帝和出征军队回师东京开封汴梁。契丹战败,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能力再次入侵。双方进入了一个休战期。
似乎契丹没有桑维翰说的那么可怕,似乎晋军也没有他们自认为的不堪一击。
这两年的战争,虽然晋军一直缺乏自信,可是毕竟胜多败少,似乎晋军可以和契丹抗衡,甚至有北伐收复失地的可能。
这时候,契丹国内对是否应该南下作战产生了激烈的争论。这种争论很快升级成帝后之争,皇帝耶律德光和皇太后述律平之间对是否有必要占领中原领土,持不同的看法。
原本述律皇太后对战争就不太热心,经过这两年战争的摧残,不仅中原经济崩溃,老百姓流离失所,契丹也付出了巨大代价,将士战死,畜牧业受到重创,各部落士气低落。述律皇太后看到这个情况后,站出来对中原战争表示了强烈反对。她的理由很简单,她认为蕃汉不同俗,即使占领汉地也没什么好处。耶律德光坚持认为是石晋皇帝背叛了契丹,石重贵忘恩负义,首先撕毁了盟约,理应受到惩罚。述律皇太后苦口婆心地开导耶律德光说:即使侵占了中原土地,契丹人不习惯也没能力治理,没有什么好处。一旦战争失利,契丹被中原修理一顿,到那时悔之晚矣。
耶律德光虽然嘴上强硬,但内心里也开始打鼓,对这两次战争的失败心有余悸,勃勃雄心受到挫折。述律皇太后担心儿子放不下面子,下不了台阶,她以无比宽大的心胸对耶律德光说:自古以来,都是汉人主动和蕃国和好和亲,没听说过蕃国主动与汉人和好和亲。尽管如此,也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如果中原天子回心转意放弃战争,我们可以主动和他们和解,这并非我契丹帝国怕了中原,而是为了老百姓安居乐业。
契丹这边高层内部正在争论的面红耳赤的时候,中原石晋朝廷也被一场场险象环生的战争吓坏了,产生了放弃和契丹对抗的念头。在鸽派首领桑维翰劝说下,后晋皇帝石重贵主动派出使者去契丹议和。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还纠结在兴师问罪上,心里虽然已经不太想继续战争,可是面子上还没有转过来。他需要大大的台阶才能从“骑着的虎”上下来,耶律德光见到后晋使者后,虽然答应议和,但开出了很强硬的条件,要求桑维翰来主谈,他认为桑维翰是主和派,万事好说好商量。除指定对契丹友好的主谈代表之外,耶律德光还要求中原再割让镇、定两藩镇的土地给契丹。显然耶律德光初步有了罢兵议和的打算,只是从谈判策略的角度,虚张声势地开出了夸张的条件。
石晋朝廷见契丹如此强硬,在理解契丹的态度及策略方面产生了误判,因为这其中的关系和尺度实在太微妙。石晋朝廷自尊心再次受到了刺激,他们认为契丹毫无和谈诚意。况且石晋是战胜方,哪里咽得下契丹这口恶气。石重贵一怒之下骂道:“他奶奶的,不谈了,爱咋地咋地。”
谈不拢,那就只有打。
打需要决心。
石晋和契丹都还没有下定决心。
在没有决定大打出手的时候,零星战斗和谋略博弈频频登场。这其中比较典型的事件是赵延寿的反水迷雾。
赵延寿在契丹和石晋的近几年战争中一直处于急先锋的角色。契丹利用他做汉奸进攻中原。赵延寿在最初的日子里对夺取中原信心满满,野心勃勃,但他并非全心全意为契丹卖命,他还有自己的私心,就是占领中原做皇帝。无论是儿皇帝还是孙皇帝,哪怕重孙皇帝也行,赵延寿不在乎。
在屡次南征失利的情况下,赵延寿并没有受到耶律德光的怀疑,更没有受到惩罚,一直肩负契丹先锋军的重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公元946年七月,赵延寿忽然主动向石晋秘密表示愿意回归中原。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没有隐藏重大阴谋?
此事真假关系重大。
石晋朝廷当政宰相李崧、冯玉对此深信不疑,具体理由在史书中不详。于是石晋朝廷派天雄节度使驸马杜重威和赵延寿密谈。经过几次秘密接触和讨价还价,双方约定由石晋派军队北上幽州接应赵延寿,赵延寿反叛契丹,在晋军护卫下南归。
石晋朝廷在隆冬十月,派出杜重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以李守贞为兵马都监,安审琦为左右厢都指挥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都指挥使,皇甫遇为马军右厢都指挥使,薛怀让为先锋都指挥使。晋军浩浩荡荡征伐河北。这次出征十分艰苦,自从六月以来阴雨连绵,道路泥泞,天气湿冷,军兵和粮草运输苦不堪言。
从《辽史》关于赵延寿的传记中显示,赵延寿这次秘密联络晋朝,是一次巨大的诱敌阴谋。不过这次诱敌阴谋很可能是赵延寿自己的决策,后来得到了耶律德光的支持。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接到石晋朝廷北伐的消息,心想:好小子,刚刚打算找个台阶两国罢兵。赵延寿如此雕虫小技,石晋居然急慌慌地出兵,偏偏还要死撑着打。那就痛痛快快地打一仗,一直打到你死我活。
这次契丹出兵并没有从幽州沿东线或中线南下,而是在西线出兵恒州。在契丹第一猛将高谟翰统领下,一战击杀晋军先锋梁汉璋。杜重威等不得不改变去幽州的计划,向西去和恒州节度使张彦泽会合,以迎击契丹。
杜重威生性懦弱,虽然身份为皇亲国戚,兼任上将军,可是每次和契丹对阵都畏缩不前。现在和契丹隔着滹沱河对峙,杜重威自己没有破敌之策,也不听取众将的建议,只知道向后方要兵要粮,躲在营寨中把一张张的免战牌高悬。
在杜重威一道一道催兵催粮催命文书的恐吓下,东京开封汴梁城内,上至皇帝下至黎民,个个心惊肉跳,惶惶不可终日。
十二月,开封府尹桑维翰见国家情势危急,急匆匆赶赴皇宫求见皇帝石重贵,打算和皇帝紧急商议保全之策。可是小石同学这时候还在后花园玩弄猎鹰,派人告诉桑维翰没工夫接见他。桑维翰痛苦地摇摇头,仰天长叹一声:“这个时候,皇帝居然还在鹰犬娱乐,石晋的末日到了!”
晋军中有勇将屡屡请求出战,杜重威迫于压力,只好派出一支人马和契丹激战。无奈寡不敌众,这支两千人的军队陷入契丹重围。更可气的是杜重威拒绝派大军前去援助,眼睁睁看着这支敢死队战死阵前。
晋军战败,契丹包围了晋军大营,切断了和恒州及开封的联系。
杜重威彻底丧失了斗志。
前来招降赵延寿的杜重威此时此刻却产生了投降契丹的念头,他派人秘密到契丹大营向耶律德光表达降意,并提出投降的条件。耶律德光为了速战速决,减少战争伤亡,将计就计,诓骗杜重威说:一旦契丹灭掉石晋,将扶持杜重威在中原称帝。杜重威这个狂喜啊,他奶奶的,驸马有什么鸟用,当个皇帝还是很刺激的嘛!杜重威抱着热罐子立即决定投降契丹。
杜重威担心众将不从,在帅帐中埋伏下刀斧手,召集众将开会。全体将士到齐之后,杜重威突然拿出投降文书,要求众将一一签字画押。众将被杜重威的这一幕震惊了,帅帐内像开了锅,吵翻了天。杜重威一声令下,刀斧手冲出来,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了众将脖子上。十几万大军在杜重威胁迫下,不战而降契丹。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率大军自恒州一路向南,势如破竹。杜重威派出张彦泽为先锋官,契丹派出耶律解里协助张彦泽,实际是监督晋军,在前面为契丹开道,提前杀入开封汴梁。晋军中也有气节贞烈之士,老将军皇甫遇拒绝投降,绝食两天后自杀。
张彦泽日夜兼程,杀入开封城。此时的开封城如同一座空城,几乎所有的军队都在前几天支援给了杜重威,城内防御力量微乎其微。石重贵见大势已去,危险迫在眼前,这才心急火燎地找人护驾,可是以前十分信任和倚重的亲信一个个逃窜不见了踪影。走投无路的石重贵想效仿李从珂,在皇宫里点起一大堆柴火,要和皇太后、皇后等一家老小自焚殉国。这时候,一个还没有逃走的侍卫亲军薛超拉住了皇帝石重贵,苦苦劝阻皇帝不要自杀。石重贵在侍卫的苦劝和极力阻拦下,最终没有投身火海。
张彦泽在开封城内纵兵烧杀抢掠,趁火打劫。他把皇帝石重贵一家老小囚禁起来等候契丹发落,私自杀害了桑维翰并制造了桑维翰自杀的假象。
公元947年正月,耶律德光率大军进入开封。
为了平息众怒,耶律德光对张彦泽判了死罪。张彦泽这个祸国殃民的叛徒顷刻之间做了契丹的走狗和替罪羊。张彦泽被老百姓断腕刨心挖肝凌迟处死。
后晋皇帝石重贵被契丹发配到辽东去,一路上缺衣少吃,随行的几个宫女宦官挖野菜采摘野果为皇帝充饥。再后来,石重贵又被遣往河北,在一个小地方做了农民种地。几年之后,石重贵的女儿、老婆、宫女被契丹掠夺,他也被契丹暗杀。石重贵是中国历史上受羞辱和沦落之苦最严重的皇帝之一。
主战派的代表景延广被契丹活捉,在被契丹押送往北方的路上,于陈桥驿自杀,此人还算有点气节。
后晋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