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最后的东汉战神——皇甫嵩

如果用三个字来形容东汉末年的政治形势,那就是“一锅粥”。

“一锅粥”的特点就是乱,中原大地,大江南北,来来回回的打,先有黄巾军暴乱,又有军阀混战。朝堂内部也不消停,宦官和外戚势力轮流坐庄,相互夺权,甚至大力拉拢门阀支持自己,拉拢的结果,就是拉来了叛乱的董卓,造成了新一轮的暴乱。从东汉王朝汉桓帝、汉灵帝两代皇帝开始,整个东汉的政局,从朝堂到战场上,就是打来打去打成一锅粥。宦官想着压倒外戚,外戚想着压倒宦官,军阀要么想着割据自立,要么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至于文臣们,有气节的当然不少,但是更多的人想的,却是能够找一个好主子,保命外带保住富贵的生活。一个个忠孝节义的名义下,都打着自私的算盘。

但是在这一锅粥的状态下,如果要问,有没有一个人,一生坦荡无私,兢兢业业,奔走劳碌,为了拯救汉帝国的江山而努力,答案是有,其中最杰出的英杰,就是东汉帝国最后的拯救者——皇甫嵩。

在东汉帝国晚期的政治舞台上,皇甫嵩是一个难得的精忠报国之人。

他出身武将世家,他的叔叔是曾经做过辽西太守的皇甫规,他的父亲是曾经做过雁门太守的皇甫杰。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对战争自然是耳濡目染。少年时候的皇甫嵩,跟着叔叔混过,也跟着父亲混过,但无论在辽西还是雁门,他都与一个相同的敌人打交道——鲜卑。

东汉末年的鲜卑人,已经填补了匈奴西迁后留下了空白,渐渐成为东汉帝国的又一大敌。当时的鲜卑骑兵,完全继承了匈奴骑兵凶猛彪悍的特点,是当时天下最强军。少年时代的皇甫嵩就多次与鲜卑骑兵交手。他后来在战场上的精明果敢,对骑兵战术使用的炉火纯青,就是起于此时。但皇甫嵩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武夫,史载他“少有文武志介,好诗书,习弓马”,是难得的文武全才,而家族的传承,更让他从小立下了志愿:匡扶社稷,以身许国。

这时候的汉帝国,已经乱得不能再乱了,东汉晚期历代皇帝又短命,国家大事由外戚和宦官轮流坐庄。从政治派别上说,皇甫嵩属于中立派,但是他和当时的门阀大儒陈蕃往来密切,由陈蕃举荐给外戚窦武为官。这本来是他人生的好机会,这时候的窦武,是外戚大将军,太后窦氏的哥哥,但皇甫嵩拒绝了这个诱人的机会,他对身边的人说,“窦家无远谋,必招祸也”。事实果然被他说中,不久之后,窦家即在与宦官的争斗中失败,宦官势力更借机大肆排除异己,逮捕“党人”,当时东汉帝国的儒生官僚中,作为“党人”被逮捕的,高达数千人之多。皇甫嵩因他看人的眼光,侥幸躲过了这场灾难。这场株连甚广的冤狱,从公元168年一直持续到公元176年,东汉帝国的内部统治,在这场折腾里奄奄一息。

奄奄一息的东汉帝国,很快迎来了其致命的一击:公元184年发生的黄巾军起义。

说到黄巾军起义,今人知道比较多的,是其领导人张角兄弟,以及其传播的太平道宗教。用宗教为旗帜,大量的笼络同党,在全国各地遍布网络,起义的准备时间长达10年。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主要是因为此时的汉帝国,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无地农民日益增多,黄巾起义所宣传的“太平”思想,让诸多农民们心向往之,而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此时的汉帝国对官僚士大夫的镇压,对农民的管理相对松懈。历次外戚与宦官争斗失败后,宦官们会巧立名目,大肆镇压地主官僚,而真正在地方上管理农民的,正是掌权宦官们看做敌人的“党人”们。党人之祸虽株连甚多,但主要的对象,都是各地的精干官僚,儒生学者,底层的农民相对触及较少,相反,汉王朝少了这些精干的官吏,张角的起义组织也就更加从容。

张角黄巾军起义的爆发于公元184年,虽然准备了10年,但这场起义的发生,依然是一个“偶然事件”。这一年,荆州信徒马元义聚集数万教徒,准备在三月的时候发动地方暴乱。可是张角的弟子唐周临阵叛乱,出卖了起义计划,马元义等人随即遭到逮捕,官府更大规模通缉张角等人,逼上绝路的张角毅然决定造反。之后“八州齐发”,张角的黄巾军在各地同时行动,几十万大军并举,一时之间,汉帝国大地,登时陷入血雨腥风之中。

张角起义发生时,东汉王朝原本的政府军,战斗力早已经退化,根本不是起义军的对手。这时期的皇甫嵩,官居北地太守,是手握地方兵权的实力派。暴乱发生后,皇甫嵩被任命为中郎将,受命率领4万东汉屯骑,镇压叛乱。他手中的部队,是汉帝国原本驻守在北方边地,常年防备鲜卑的骑兵,战斗力比较强,远非东汉内地军队可比,皇甫嵩大显身手,从此开始。

皇甫嵩对叛乱的镇压,上来就是当头一棒。公元184年八月,皇甫嵩抵达河南寓县,受命镇压活动在当地的黄巾军,这股黄巾军连战连捷,甚至已经兵逼洛阳,皇甫嵩的任务,就是消灭他们,解除洛阳的威胁。

但皇甫嵩千里奔驰到这里,还没喘过气,就被东汉政府军的乱兵冲散了,东汉的政府军在黄巾军的攻势下,不堪一击,非但帮不了皇甫嵩,反而帮了倒忙,一场动乱下,皇甫嵩出师不利,被迫退守到长社地区,他带来的4万精锐,还没正式开打就被冲散了,这时候和他一起退守长社的,只有千余残兵,而随即赶来包围的黄巾军长波部,却有数万人。

危急之下,皇甫嵩毫不慌张,反而勉励士卒,他更冲在第一线。白天的战斗中,他们拼死顶住了黄巾军的攻城,夜晚到来后,皇甫嵩抓住战机,命令部队集结精锐,每个士兵手持一个火把,趁着天黑发动夜袭,缺乏战斗经验的黄巾军登时大溃,原本严整的营地,一下子被皇甫嵩烧了个干净。这时候东汉的援军赶到,帮助皇甫嵩消灭了这股叛军,因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功,皇甫嵩被封为都乡侯,而在这场战斗的关键时刻赶来,与皇甫嵩并肩作战歼灭敌军的,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曹操。

长社之战胜利后,皇甫嵩马不停蹄,开始了他镇压黄巾军起义的战斗。他擅长高速骑兵作战,在平原地区,他经常在敌军还未准备就绪的情况下发动突然袭击,一举击败敌人。从八月开始,皇甫嵩转战河南、河北、陕西各地,成为黄巾军的噩梦。特别是在十一月的河北晋县之战中,他采取主动出击的政策,趁黄巾军列阵尚未完成的机会发动骑兵突袭,一举斩杀主将张宝,随后发动总攻,一战竟斩首农民军11万人。值得一提的是,被皇甫嵩用“斩首行动”杀掉的张宝,正是黄巾军起义领导人张角的胞弟,黄巾起义的一大臂膀,在那次战斗中被彻底斩断。

作为镇压农民起义刽子手的皇甫嵩,其本身却是一个爱民的人。这场战斗之后,皇甫嵩奏请东汉朝廷,减免了当地农民的赋税,并发放粮食赈济,真正做到了保境安民。在当地百姓眼里,他成了战乱时期的“保护神”,当地百姓甚至做民歌称赞说:“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战场上杀伐果决的皇甫嵩,却从此时开始,在政治上招来了灾祸。晋县之战结束后,皇甫嵩在回师的路上,拒绝了当时掌权的宦官张让的索贿要求。宦官小人确实得罪不得,张让在汉灵帝面前进谗言,污蔑皇甫嵩“虚耗钱帛,作战无功”,结果立下大功的皇甫嵩,反而遭到了东汉王朝的刻薄对待:原本的左将军头衔被剥夺,原本对他的封户六千也被收回。

饶是刻薄如此,对东汉王朝,皇甫嵩依然是耿耿忠心。公元188年十一月,黄巾起义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河西走廊又摁下葫芦起来瓢,凉州任王国聚众叛乱,竟然一路杀到陕西宝鸡。一旦宝鸡沦陷,中原大地就无险可守,危急之下,汉灵帝也大方了,原先剥夺皇甫嵩的左将军职务,也赶快还给了皇甫嵩,快去平叛吧。

与皇甫嵩一道参加平叛战争的,是后来著名的权臣董卓。董卓主张火速进兵,皇甫嵩坚决反对,他认为宝鸡城池坚固,完全可以防守,作为拖疲叛军的手段。事实果然如皇甫嵩所料,叛军久攻宝鸡不下,随后不得不撤退,皇甫嵩随即率军追杀,一举全歼1万多叛军。皇甫嵩用兵之高明,让董卓相形见绌,也招来了他的嫉恨。

多年的平叛战争里,皇甫嵩俨然成了东汉帝国的救火队员,而他也在历次得胜中,拥有了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军队。当时也有人劝皇甫嵩自立为王,却被皇甫嵩拒绝,与此相反的是,每次战斗胜利后,他都主动交出兵权,避免朝廷的猜忌,而一旦朝廷到了用人之际,不管之前对待他多么刻薄,他却甘当“螺丝钉”,每次都无怨无悔出生入死。在当时东汉的诸多将领里,他的军队战斗力是最强的,其用兵能力,也是那一代人中的翘楚。

耿耿忠心的皇甫嵩,也因为对汉帝国的忠心,干了一件把汉帝国推到“架空”位置上的错事:拒杀董卓。

在平定王国叛乱后,东汉帝国首先对董卓下手了,董卓被任命为并州牧,其军队被划拨给皇甫嵩。但董卓死攥着军队不撒手,这时候谁都看得出来,董卓已经怀有贰心,皇甫嵩的侄儿皇甫郦也看了出来,这时期皇甫嵩的军力远强于董卓,如果想除掉董卓,不管是明刀明枪的干仗,还是暗杀,把握都很大。皇甫郦劝说叔叔动手,忠于汉朝的皇甫嵩,在明知董卓奸诈的情况下,选择了直接向朝廷揭发董卓的恶行,此时的汉帝国已经到晚期,揭发有什么用,最后的结果,只是董卓被“申斥”而已,但他和皇甫嵩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皇甫嵩的忠诚,很快换来了最糟糕的后果。就在此事两年后,即公元190年,董卓以清君侧的名义率兵进入洛阳,拥立汉献帝,成了把持国政的太师,而此时身为洛阳中郎将的皇甫嵩,兵权早交给了朝廷,自然成了董卓案板上的弱肉。董卓到洛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逮捕皇甫嵩,企图罗织罪名杀害。但幸运的是,皇甫嵩的儿子皇甫寿坚与董卓交好,苦苦求情下,董卓始终下不了决心。但小心眼的董卓还记恨着当年的事,一心要让皇甫嵩屈服。他故意要朝臣当着皇甫嵩的面给自己下跪,问皇甫嵩怕不怕自己的威严,在绝境之下,皇甫嵩依然平静以对,他回答说:“如果您用圣德辅助皇帝,我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您用暴力治理天下,天下人都会害怕。”不屈不挠下,杀人如麻的董卓不禁折服,主动释放了皇甫嵩,并委以要职。但在董卓把持朝政时,皇甫嵩始终“不献一策”,俨然一个摆设,在朝臣纷纷趋炎附势的情形下,他是少数保有气节的人之一。

董卓败亡之后,皇甫嵩一直陪在汉献帝身边,不管是司徒王允还是李、郭二将,都对他尊重有加。他一度做到了太尉,但其权力却被架空,东汉末年群雄逐鹿的舞台上,他本来可以成为拯救者,却因他过分的“愚忠”,最终只能“靠边站”。公元195年,皇甫嵩病逝,东汉帝国的命运,也在他离世的时代里,变得名存实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