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摄政王爷 2.从头做起

多尔衮心中不畅,百无聊赖,也无心再看奏疏了。突然,他记起应去后宫,向两位太后请安,昨天已收到了克服金陵的捷报,也应该去报个喜讯,于是,朱笔一丢,公事一推,去了后宫。

乾清宫修复了,随着一起修复的还有坤宁宫、钦安殿及东西六宫,大顺军当初走得匆忙,他们主要是烧前两大殿及乾清宫,柴草都集中在前面,后宫烧得不厉害,所以,修复的工程量不大,随着乾清宫竣工,后宫便一道修复了。眼下皇帝年幼,尚未大婚,须人照顾,所以,两宫太后分别住乾清宫和慈庆宫。

多尔衮去请安,自然先去仁圣太后(孝端)住的慈庆宫。

此时慈庆宫里笑语喧哗,十分热闹,原来此时孝庄太后携皇帝来慈庆宫给孝端太后请安了。御座上,孝端、孝庄两位太后分别盘腿坐在正面的坑上,皇帝正倚在孝端太后怀中,代善、济尔哈朗二位王爷也来请安,乃分坐在下首,也是盘腿而坐。

才入关的满人,汉化不深,且不说君臣之尊卑当讲,叔嫂之嫌疑当防,就是士宦之家,伯伯叔叔们也不是随易可见寡嫂的,可他们不管,常常见面在一起闲聊;且在皇宫里,也丢不开脱下鞋子,盘腿而坐的习惯,这格局,倒极像是一家土财主,团团围坐叙家常,看不出后来才有的那种严谨的君臣之别。

眼下,代善与济尔哈朗正跟两个嫂嫂讲一些琐事,既为两宫太后解闷,也算自己消遣。济尔哈朗说起他那小孙子已入太学读书,因先生要他练毛笔字,所以每次回家,手上、脸上到处是墨迹;代善则说起他府中一个叫八娃子的奴才,过去在东北没有吃过有馅的馒头,到了北京后,吃到里面有肉的馒头觉得很新鲜,更不知馒头还有甜的。一天他拿到一个热糖包子,一口咬开,里面的糖汁一下就流到了他的手肘上,他去舔手肘,那只仍抓着糖包子的手便伸到了脑后,结果包子里的糖汁又流到了背上,把他的背也烫伤了,所以,眼下他府中出了个笑话,叫作:八娃子,吃包子,一下烫着尻沟子。

两宫太后及皇帝听了这个笑话,笑得合不拢嘴,左右太监及宫女们一个个偷着笑,有的忍不住,竟然也笑出了声。

众人都要求代善再说,皇帝更是缠着代善不肯松手。就在这时,外面有太监在大声道:奴才给摄政王爷请安。

众人不由一齐噤声。皇帝一听,赶紧又爬到坑上,躲在孝端太后怀中。

多尔衮进来了,先给两位太后请安,又向两个哥哥问好,代善和济尔哈朗都站了起来,皇帝也站起来,喊了一声:

“叔父摄政王吉祥。”

皇帝这一声招呼极勉强也极生疏,多尔衮点了点头,他已留神到,小皇帝开先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是在孝端太后轻轻推了他一下后,才极不情愿地转过身,并开口打这声招呼的。

孝端太后赐座。多尔衮在代善的上首坐下来,却是腿不抬,鞋不脱,正襟危坐,且立刻冷冷地瞥了皇帝一眼。皇帝正悄悄抬头来望他,发现十四叔也在望自己,不由露出几分惶恐,马上低下了头——照惯例,皇帝在这个时候是会出现在这里的,而应该循规蹈矩地呆在书房里,而多尔衮在前殿办完公务,常来后面,在请过两宫太后的安后,便会去书房查看皇帝的功课。可是,这几天功课紧,皇帝有些厌烦,不想去书房,便假说头痛,孝庄太后看出是偷懒,坚持让他仍去书房,孝端太后却心痛这个儿子,同意他留下来。

多尔衮不知个中委曲,他一连看了皇帝几眼,到底忍不住,便说:“这个时候了,皇帝怎么还没有去书房呢?”

皇帝见问,不由拿眼来睃孝端太后,孝端太后只好帮他打马虎眼儿,说:“皇帝今天一大早起来,便嚷头痛,只怕是感冒了,所以是我作主放他一天假。”

可多尔衮却半点也不肯给面子,竟喊着皇帝的名字说:“福临,小孩子家,可不能这么娇嫩,要知道,我们爱新觉罗氏本是生长在冰天雪地的,小孩子才几岁便在雪地里爬摸滚打,长大后,一个个棒得很,哪像你今天这样,住在不透风的房子里,还动不动便嚷头痛。”

皇帝只好答了一声“是。”接下来便再说不出话了,那一双顽皮的眼睛,正四处寻找救兵。代善一见,只好出来解围,他说:

“好了好了,快告诉十四叔,下不为例。”

多尔衮这是又一次听到“下不为例”了,他本想借此好好地说代善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脸却仍板着,十分威严,济尔哈朗不知趣,还想打抱不平,他说:

“先只说满文不好记,谁知汉文更难记,那个冯铨教书也太古板,动不动还板着脸要罚学生,依我看,皇帝一定是受不了那个罪。”

多尔衮不由瞪了济尔哈朗一眼说:“书要是都好记,点个状元也就算不得一回事了。开汉学,习四书五经,这可不是小弟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作皇帝的不读好书,学好本事,将来怎么君临天下?就说冯铨罚学生,可也只罚伴读的,罚不到福临的头上。”

这一来,就是孝端太后也有些坐不住了,赶紧认错说:“十四弟抓得严是对的,这事只怪我。”

可济尔哈朗不买账,他不理睬多尔衮,却气嘟嘟地对孝端太后说:“其实,据微臣所知,太祖爷也罢,先帝爷也罢,虽都说过要学汉文,却也不是没有分出主次轻重,先帝爷更是语重心长地晓谕臣下,不可忘了国语,今天一味强调皇上要学汉文,臣恐将来皇上会忘了国语。”

代善也于一边作证说:“是的是的,先帝爷确说过这样的话,那是在崇政殿,当时在场的有臣,还有摄政王和郑亲王,他的原话是:弃国语而效他国,其国亦未长久也。”

孝端太后一听,忙把眼来瞅多尔衮,就是皇帝和孝庄太后,也跟着把那疑疑惑惑的目光,投到这边来,多尔衮一下怔住了。

不错,皇太极的确说过这话,但那是在十多年前,当时八旗子弟中,语言文字混杂,就是平日口语,也夹杂着蒙古语及东北其他各族方言,这本是满族历史形成的,因为这以前,女真人的先世只有语言,没有文字,金代虽首创文字,但随着金国的灭亡,女真文字便失传了,至明代,女真人讲女真话,却用蒙古文,努尔哈赤起兵之初,命满人的文学之士额尔德尼和噶盖首创满文,乃是以蒙古字头,协满洲语音,这就是“老满文”,老满文弊病很多,后来,皇太极又命达海在老满文基础上大加改进,增为十二字头,并在字旁加圈点以明音义,是为新满文,为推广新满文,并突出它的国语地位,故有此说。但时至今日,这话显然已不合时宜了,第一,此时的大清,国土已不限于关外一隅之地,若说“国”,不但指东北、也囊括关内直至大江南北,所以,不应该是讲满语的地方才是本国,而讲汉语的地方便是“他国”;另外,草创不过三四十年的满文,根本就不适应新的形势,更无法与内容之丰富有如汪洋大海的汉文字相对应,诚所谓时势不同,境界各异,这老黄历上的话,又怎么照搬得呢?眼下济尔哈朗搬出来了,代善立刻心领神会,桴鼓相应。其实,这哪里是在关心皇帝的学习,哪是在关心满人是否汉化,而纯是在鸡蛋缝里找骨头。

想到此,多尔衮不由有气,忙大声说:“不错,先帝确有此说,不过,当时的国,仅限于关外,当时的民,也只有满人,如果我们仍只把眼睛瞅在关外那一小块地方,那一小撮人,自然只学满文就够了;可是,眼下皇上已走出东北了,即将统治普天之下的亿兆臣民了,其规模,十倍、百倍于当初,汉人有五千年历史,汉语博大精深,这可不是蒙古之字合满族之音,再加十二字头的新满文可比拟的,难道你们想让皇上在汉人面前成为一个聋子、瞎子,由汉人蒙哄吗?”

此言一出,莫说济尔哈朗,就是代善也哑口无言了,孝端太后见状,赶紧打圆场,她望了两位王爷一眼,说:

“十四弟讲得对,今后皇上的学习,由十四弟一人说了算。”

接着,又对皇帝说:“福临,你可要记住,这学习是一刻也不能松懈的,你学不好,先生不能打你,皇额娘可要打你。”

皇帝诺诺连声,不敢还嘴。一边的济尔哈朗停了半晌,嘴嗫嚅了半天,悻悻地自我解嘲:

“当然,皇上的学习是不能松懈,不过,满汉之防也不能松动,这是太祖爷立的规矩,既然让我也来议政,我便仍要就此事多议议。”

代善也愤愤不平的说:“是的是的,这基业,是我们爱新觉罗家族创下的,也不是谁一个人的功劳,有话都可说得,十四弟,你说是吗?”

两个哥哥,夹枪带棒,说的都不好听,但因没有明确的所指,纯是个人意气的发泄,多尔衮懒得再争。他本是有很多事要向太后回明的,就是一些不顺心的事,也想向两个嫂嫂倾诉,想得到一些安慰,不想遇上两个哥哥,生一些没来由的气,弄得心绪不宁,好多事想说也懒说得……

多尔衮呕了一肚皮气,回府后,心情更加烦闷,不由又想到了剃发的事。此事一开始就有些孟浪,他只看到吴三桂等人,说剃发一下便剃了,以为其他人应该也差不多,没想到剃发令一颁布,竟然遭到这么多人以死相拚,要不是自己转弯快,几乎就要闹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八旗入关后才取得的一点点成绩,就要一笔勾消,并被重新赶回到关外去。

其实,汉人清楚,多尔衮也清楚,剃发之举,并非为了顶上这绺青丝,而是不同寻常的“从头做起”,是两个民族精神上的较量,是两种文化的对抗,事关种族存亡的大是大非,是谁征服谁的标致。

多尔衮想,这以前自己态度坚决,不知怎么时间一长,竟有些犹豫起来。今天,看人挑担不费力的二哥代善,竟当着两位太后又重提此事,这可不是他一人之见,而是代表了爱新觉罗氏家族,若不剃,不要说自己在皇族中难以交代,就是全体满人,也必认他为爱新觉罗氏的不肖子孙,不要说他们可能群起而攻之,就是自己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正左右为难,不想第二天,又有奏疏上来,重申全民剃发,上这个奏疏的,竟然是个汉人。

此番豪格平定山东,得胜回朝时,带回一个活宝,这就是孙之獬。孙之獬本是天启年间中的进士,后因丁忧回到淄博老家。此番山东之乱,各路民军蜂起,这个孙之獬乃毁家纾难——成立民团,呼应王师,协助豪格剿贼。因他是本地人,对情形相当了解,所以,帮了豪格的大忙,豪格于是在奏报时,将他大大地夸了一番,于是,有旨令孙之獬赴部引见。

他原是明朝的兵部侍郎,自然官复原职,那天一大早,孙之獬兴冲冲地来上朝,他在山东时,为表示自己是大清顺民,早把那头发像吴三桂那样作了处理,到了朝房,他照例是在兵部值房等候,可眼下值房分成了两间,满臣进满臣一间,汉臣进汉臣一间,他先是去汉臣那间,那里熟人多,话语通,不想这一进去,立刻被赶了出来,原因是他已剃发,既然剃了发,自然要与剃了发的去打堆;他于是便去满人那间,不想又被赶了出来,原因是你虽剃了发,毕竟还是汉人。弄得他无所适从,就是后来上朝,也发现,这朝堂上的格局也与明朝不一样,明朝时,是文官一排,武官一排;这里虽然也分文武,但还分满汉,满人站右边,汉人站左边,他站在中间,左右都难逢源。下朝之后,不但深感羞愧,且越想越不通,便提笔上了这道奏疏,提出要全民剃发,全换上满族服饰,奏疏中,竟然有这样的句子:

……陛下平定中国,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从陛下也。

多尔衮一眼看到这一行字,真是感慨万千——他作梦也没想到,汉人的衣冠之士中,竟然也有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一个满人想也想不出来的,也是一般的汉人不敢说的。说他忠诚乎,说他奸诈乎;说他一片热心肠,可爱之至乎,说他毫无心肝,无耻之尤乎?反正怎么说都可以,总之,自己是再也不能骑墙了,再也不能犹豫了,不然,真不知汉人中,还会出来一个什么大忠臣,说出什么更肉麻的话。

于是,他传集六部九卿会议,当堂宣读了孙之獬的奏疏,先是“天语褒奖”了孙之獬几句,升孙之獬为兵部尚书,然后脸一板,当殿宣布自己亲笔书写的剃发谕旨,并下旨将此谕旨传示京城内外,文武衙门、官吏师生、一应军民人等,谕旨略谓:

……自今布告之后,京城内外限旬日,直隶各省地方,自部文到日,亦限旬日,尽令剃发,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若规避惜发,巧词争辩,决不轻贷。若有复为此事渎进章奏,欲将朕已定地方人民仍存明制,不随本朝者,杀无赦。其衣帽装束许从容更易,悉从本朝制度,不得违异。

多尔衮念完,炯炯目光,向两边一扫,只见满臣中,人人都喜气洋洋;那一班仍着明代衣冠的汉臣,脸色却一下变得煞白。他却像没有看见一样,接着,便下旨,令礼部尚书俄莫克图牵头,着手商定官员的服饰及顶戴样式,待定下后,所有官员,无论满汉,要一体着装,不准再有一个朝廷、两种官员服饰的情况出现。

俄莫克图诺诺连声答应,并说:“这事早该办了。”

清廷于顺治二年六月十五日颁布剃发令,至是年闰六月初一,剃发令传到江南。此时,距多铎攻克金陵不过月余,表彰史可法的祠堂虽已破土动工,但扬州被杀的冤魂,却仍在江南上空晃荡,八十万冤魂牵动的,可不止是八十万活人的心——整个江南全在哭泣,为八十万无辜的被杀者哭,为整个民族的前途命运哭,眼下,满鞑子又命令剃发了,河山沦陷,已是无面见祖宗了;又把头发也剃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不是更不能再见祖宗了吗?再说,满鞑子才进关,便这也由他那也由他,等他们江山坐稳了,是不是汉人也要学满文,讲满语,甚至父死子也要妻其母呢?

所以,剃发令一下,江南百姓,无不惊骇,就连胆小怕事的人,似乎也于一夜之间,明白何所谓“亡国灭种”了。可此时地方官却令地保传锣,向人们宣示圣谕:十日之内,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接着,城门边、十字街口便出现了一队人马,前面是一副剃头担子,一头挑着座椅和剃头工具,一头挑着洗头水,而装水的这头,便树了一面旗杆,上面则挂着抗拒剃发令的人的头;紧跟其后的,便是一队手持大令执法的兵,看见谁逮谁,逮住就按在椅上剃发,坚持不剃者,立刻砍头。

臣子中,先是原任陕西河西道孔闻镖上疏,说他们孔家服制,三千年未改,请准蓄发,以复先世衣冠。

姓孔的是“圣裔”,你多尔衮既然崇孔,大概于孔子后裔总要网开一面,理由也很充分,家祭时,祭祀者总要是本来面目,束发而冠,不然,受祭的祖宗会不认得后代。

多尔衮明白这是试探,准了姓孔的,颜、曾、孟三家定会跟着来;准了儒家,道家也不会落后,那你还得准备发付张天师的后裔。思前想后,觉得这人情做不得,于是,孔闻镖被严诏切责,谓:

剃发严旨,违者无赦。孔闻镖疏求蓄发,已犯不赦之条,姑念圣裔免死,著革职,永不叙用。

这一来,汉人差不多都绝望了,原先称赞满人讲道理的,眼下闭口不谈只摇头,想出仕的也打消了念头,有廉耻心的、不堪受辱的,纷纷投河或自缢,也有合家自焚的、逃入深山的;无处可逃又没有自杀的,大多躲在家中,关门闭户,男人不敢上街,大街上寂然无声,形同罢市,就是家中有病人,也不敢上街请郎中,怕抓着剃去头发。

但这能是长久之计吗?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这不是元末农民起义时的民谣吗?江南的人民从元鞑子一下就想到了满鞑子,从“留头不留发”上,马上就想到了这首民谣,胆量一下就来了,于是,纷纷操起了武器。

先是吴县生员陆世钥等揭竿而起,以太湖为据点抗拒清兵;前明职方主事吴易、举人孙兆奎等起义兵于吴江的长白荡;接着,南明巡抚田仰等起义兵于崇明;明宗室朱议沥、中书舍人卢象观等,拥兵偷袭南京;嘉兴等地义军蜂起,更是一下就聚集了三万余人,他们虽多打着光复明室的旗号,但中间大多为平民,这以前老老实实,纯是对剃发令不满揭竿而起。

多铎坐镇南京城,闻报慌了手脚,此时浙江、福建等大片地方尚未平定,到处需大兵镇摄,他只好放下这头,先赶紧调兵平定这些肘腑之患。但此时的江南,一夜之间,无处不反,像是约好了似的,就是一些已占领的州县也复叛,一些已在接洽迎降的州县也立刻拒降,多铎防不胜防,杀不胜杀,而最让他头痛的是江阴之叛。

江阴属常州府,为长江上的第一重要门户,控扼苏、松、浙、闽往来南京之要冲,帆船一昼夜可达海口,素有“三江之雄镇,五湖之腴膏”的美称,多铎此时正调兵南下苏州及浙江,江阴一反,等于把他的咽喉卡住了。

本来,清兵下江南时,江阴的明朝官员都已弃官而走,只需派个官去,江阴便无事了,及闻剃发令下,人民自发占领县城,共推前任典史阎应元为首,发仓廪、制兵器,编练队伍,准备与前来强迫剃发的清兵作战。消息传出后,四乡的农民连农事也不顾了,纷纷自带兵器与粮食前来,加入战斗,小小的江阴城,一下聚集了二十万人,阎应元选练精壮六万余人,上城防守,誓死抗击清兵。

多铎气蒙了头,先是派降将刘良佐去劝降,被阎应元痛骂了一顿。刘良佐说,弘光都被俘虏了,你们还为谁守城呢?阎应元说,我不过一个典史,尚不忘故国;你被封为列侯,手握重兵,却投降敌人,你真不知羞耻。说着便下令放箭,刘良佐吓得抱头鼠窜而逃。

多铎于是派尼堪带五万鱼皮鞑子兵前往,不想一到江阴,城乡四面皆敌,尼堪防不胜防,竟被杀得大败亏输。

多铎无法,先后调动二十四万精兵,派贝勒博洛率降将李成栋前往,但江阴人民却进行了英勇顽强的抵抗,且想出了许多办法防御,迫使清兵不能越雷池半步。最后,多铎只好将红衣大炮运来,用大炮猛轰,城内军民坚守了整整八十天,杀死杀伤清兵达六万多人,最后,在弹尽粮绝的情形下,才被清兵破城而入。

多铎气急败坏,又一次下令屠城,“满城杀尽,然后封刀”。

就凭一个小小的典史,九品官也,却一下能号召数十万人,虽是乌合,却能与训练有素的八骑精锐苦战八十天,且没有一个投降,这不能不令那一班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八旗将士刮目相看。

后人有挽联挽阎应元等守城壮士,道是:

八十日戴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六万人同心死义,存大明三百里江山。

江阴尚未平定,距江阴才二百多里的孤城嘉定,也发生了反剃发的起义。为首者:黄淳耀、侯峒曾。多铎派出精兵攻占嘉定,三次屠城——后世读者,几乎无人不知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其实,为了这“从头做起”,江南烽火遍地,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渠,又岂止扬州与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