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北定中原终成空 破灭的美梦

和议一经签订,金国煞有介事地在宿州(今安徽宿州市)颁布了一道“割地诏”,诏谕河南的官吏百姓说:

“我们大金皇帝不忍心灭亡宋氏社稷,特留康王赵构镇守在江南,以安我国南北臣民的赤子之心。只要赵构能偃兵息民,我们就绝不会再取尺寸之地而有损你们的生活!去年冬天,我们废除了刘豫,把河南之地全部赏赐给赵氏。你们能在故土安居乐业,全仗我国厚恩,希望你们不要忘记我上国的大恩惠。至于河南原先的官吏军士,已有誓约,不得随便废除,各自守在自己的岗位,听候下一步的安排,不用担心。”

“割地诏”一经颁布,赵构赶紧勒令各支部队原地驻守,不得北上接管和约划归属南宋的地盘。他生怕稍有不慎,会惹怒金人,引发争端。

为了显示自己恪守和议,赵构作出了如下规定:

一、对于所收复的州郡,原来负责驻守的文武官员“各安职守,并不易置”。换汤不换药,新收复的河南、陕西之地仍旧是由伪齐的官吏治理。赵构还特别补充“以文臣为新复诸县令”,不做部署边防,也没有任何战备设施。

二、禁止抵斥金朝的文字,要求南宋臣民尊重金国文化,因为“大金割还河南故地,信义甚著”,是个教化程度很高的礼仪之邦,要尊重。

三、为了表示自己对和议的信任和诚意,“戢宇内之干戈”,声称自己很快就要进行大裁军。

赵构沾沾自喜地称:“朕今日和议,盖欲消兵。”为了约束主战的将帅,特别是岳飞,赵构特意指示,“过界招纳,得少失多”,不许接纳金人地界范围内的抗金豪杰,而所派遣的“渡河之士”也得全部撤回,以免有碍宋金的友好关系。

赵构满心欢喜地忙碌着讨好金人,金国的内部却发生了大乱:主战派的右副元帅、四太子兀术、领三省事斡本诬蔑主和派的蒲鲁虎和挞懒与南宋勾结,以出卖河南之地给南宋求荣,要求金主合剌将二人治罪。

合剌也正对这两个人的专断独行深感不满,积极寻找出手的机会,金廷内部空气极其紧张,内乱一触即发。

绍兴九年(1139年)七月十六日,张焘从洛阳扫墓回来,他向赵构汇报了两件事:

一、所有皇陵已被发掘,尸骨暴弃在荒山郊野之中,万世难忘此仇。

二、金人在淮阳制造了很多竹筏和绳索,将黄河所有的船只全部拦在北岸,派了很多暗探过河探听我们的动静,全然是一副紧急备战的状态。

这两件事对赵构来说,第二件是重点。

赵构又惊又怒,不敢、不肯、也不愿意相信张焘的话,金人怎么可以出尔反尔,重开战端呢?!

而几乎就在同时,作为大宋使臣正在北上途中的王伦寄回了一封信,印证了张焘的猜测。

王伦的使命是前往金国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阿城)奉迎徽宗梓宫以及钦宗等宗室人员南归,刚过黄河,就收到了金国内政紧张的风声,他敏锐地预感到:和议会作废。他在信中向赵构建议,“皇上请赶紧安排张俊守东京,韩世忠守南京,岳飞守西京,吴玠守长安,张浚建督府,尽护诸将,以备不虞。”

赵构心存幻想,拒绝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仿佛从水中出来的鸭子,抖了抖身上的毛,若无其事,只是一味地催促王伦继续北上。

王伦过了黄河就被扣押,金国内乱爆发了。

天眷二年(南宋绍兴九年,1139年)七月,金主合剌蓦然发难,以“谋反”之罪下诏逮捕蒲鲁虎和挞懒。

挞懒见势不好,夺马逃往南宋——他显然是希望自己安插在南宋的线人秦桧能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但兀术反应灵敏,行动迅速,不过数日,就追至了祁州(今河北安国),将他就地拿下,不作审判,直接处斩。

挞懒一死,由他主持签订的宋金和议能不能生效就成了一个未知数。

眼看王伦的预言就要成为现实,赵构仍然拒绝相信这个现实。

临安府司户参军毛叔度奏称金国扣押王伦,有败盟之嫌,恐“出吾之不意,犯江淮之边”,赵构怪他长了一张乌鸦嘴,说话不吉利,将他革职查办;之后,刑部侍郎陈橐请求拆毁架在同州(今陕西大荔)境内的黄河大桥,以防止金军卷土重来,结果被赶出了朝廷。御史中丞廖刚建议“请起旧相有人望者,处之近藩重镇”,要求加强防御,被逐出了御史台。李光称“和不可恃,备不可撤”,被免去了参知政事之职……

更为令人痛心的是,金国宿州知府赵荣、寿州知府王威相继率全城军民南归,赵构和秦桧竟然要将他们遣送回金国。

韩世忠气得大骂:“赵荣、王威不忘本朝前来归顺,他们在金朝的父母妻子,已悉数惨遭屠灭,你们还忍心赶他们回去,还有何恢复中原之望耶?!”

赵构在这边疯狂地实施“鸵鸟”政策,兀术那边已串联起了一大帮主战派人士在金主合剌跟前极力反对割地议和,他说:“赵构蒙再造之恩,不思报德,妄自鸱张,所求无厌,今若不取,后恐难图。”

合剌同意了他的看法,说:“宋人以为我们管理不了河南的地盘,都元帅既然深究利害,就替我发兵征讨。”

降将郦琼表现得极其积极,他兴奋地对金兵说:“我以前跟从大军南伐,每看到兀术元帅亲临战阵督战,即便矢石交集,兀术元帅仍然免胄指挥,面不改色,三军将士也全都意气自若。像兀术元帅这样,亲冒锋镝,将士哪个还敢惜生畏死呢?兀术元帅用兵制胜,直胜过孙武、吴起,可谓当世英雄,所向无前,日能辟国千里也。而江南将帅,才能不过中等,每当出兵,他们就躲在数百里外,说这是持重;调兵遣将,就派一名文官手持虚文传令,说这是调发;制敌决胜,全交付给偏将裨将;侥幸获得一场小胜利,就到处宣传,夸大自事,引为己功。这样的军队,能存活到现在,已经是人世间的奇迹了,还指望有什么作为!”

兀术间接地听到了这番高论,自然喜欢,亲切地接见了郦琼,虚心询问,这次南征,南军中有谁略能抵抗?

郦琼唾沫横飞地说:“江南之军,全是败亡残余之众,军势怯弱,何以御我!我们大军一到,他们君臣一定心破胆裂,哀鸣不暇,所谓伤弓之鸟,虚弦可下也!”(“江南军势怯弱,皆败亡之余,又无良师,何以御我!吾以大军临之,彼君臣方且心破胆裂,将哀鸣不暇,盖伤弓之鸟,可以虚弦下也!”)兀术哈哈大笑,将郦琼引为知己。

郦琼的话,虽有拍马吹捧之嫌,但说到兀术亲临前线,指挥若定,倒有几分写实。较之张浚、张俊、刘光世之流的“持重拥兵,去战阵千里之外”的表现,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对兀术而言,喊杀声就是他的交响乐,铠甲则是他的晚礼服,战场是他的大舞台,他喜爱战争,属于战争,他的一生已经和战争结下了不解之缘,如果可以选择,他乐意选择生于征途,死于战火的宿命。每当跨上战马,在熟悉的号角声和呐喊声中,挥舞着马刀来去如风,纵横驰骋时,他总是莫名地感到亢奋,胸中涌动着一种叫成就感的东西,畅快淋漓。

天眷三年(南宋绍兴十年,1140年)五月,金国在盟墨未干、血口犹在的情况下,单方面撕毁了和约,集结全国之兵,分四道并进,“兴师问罪,收复疆土”。

其中,左副元帅聂黎贝堇出山东,右副元帅撒离喝入陕右,骠骑大将李成进犯河南,兀术则领东平知府孔彦舟、博州知州郦琼带十万精兵从黎阳(今河南省浚县)猛扑东京。

五国冰城封马角,九天雨又吹龙血。

南宋的上空,战云密布。

新到东京上任的南宋东京留守孟庾收到战报,大惊失色,早早开城投降;在洛阳的权西京留守李利用则弃城逃跑;原伪齐的官吏更是纷纷迎降。金军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夺去了原来根据和议归还给宋的陕西、河南之地,继而威胁淮南。

金国右副元帅撒离喝渡河,昂然进入同州地界,疾驰二百五十里,直取永兴军。

反观宋军,永兴军路副都总管、权知永兴军路经略使郝远,大开长安城门接纳金人。

陕西州县的官员大多是原先金、伪齐时安置的,金兵一来,马上迎降,远近震恐。

山雨未来,风满楼!

一心求和的赵构美梦破灭了!唯有无奈迎敌,可怜,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