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张俊柘皋推责

岳飞等各路抗金部队,奉命南撤,全线收紧。

但金兵却趁势紧逼。绍兴十年(1140年)年末,兀术派孔彦舟重占东京,既而夺取了颖昌、淮宁、蔡、郑等河南之地。

韩世忠被迫从淮阳军城下撤军,杨沂中从宿州(今安徽宿州市)败退,河朔义军先后被扑灭。

兀术于绍兴十一年(1141年)正月,又率五太子阿鲁补、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镇国大将军韩常等将,号称十三万大军,避开由岳家军驻守的湖北、京西战场,进击寿春府,准备从寿春(今安徽六安市寿县)渡过淮河。

赵构听说战事又起,连忙强打精神,命令正在临安述职的淮西主将张俊还建康出兵迎敌,同时命淮北宣抚判官刘锜自太平州(今安徽当涂)渡江,以援淮西。

张俊的淮西军有八万人,刘锜有兵两万,汇合起来堪堪十万人。为了能与金人十三万大军相抗,赵构又命淮北宣抚副使杨沂中率三万殿前军前去增援。

正月十九日,金兵攻陷寿春,在淮水架设木桥,引渡后军。

二十五日,刘锜抵达庐州,驻兵城外。这时,曾经的顺昌最佳搭档、枢密直学士庐州知府陈规病逝,城中只有宣抚司统制官闵师古的两千余人,守城的檑木、滚石之类的器材奇缺,官吏军民四散奔逃。

刘锜在城内巡视了一周,良久,叹道:“城不足守也。”当日冒雨整军,与闵师古率众南撤。

二十六日,金虏大军入庐州,探知宋军刚撤离不久,遂发轻骑追击。

刘锜部只有三百马匹,以步兵为主,行动缓慢,在西山口被金骑兵追上。刘锜亲自率骑兵殿后,刀戈西指,列阵以待。

金军追骑远远望见是刘锜的旗号,吓了一大跳,逡巡不敢逼近。

两军对阵多时,终究不敢轻举妄动。

二十七日,刘锜结阵徐行,号令诸军共赴东关(今安徽巢县东南),择占地利,依水据山,控扼金军通往长江之路,等待张俊、杨沂中前来两军会师。

金人渡淮后,淮南百姓全部移居江南,江南百姓则准备往更南迁徙,淮南的安危全系于刘锜一军。

而金兵虽然占据了庐州,但也只是遣兵入无为军(今安徽无为无城镇)、和州(今巢湖市和县)境内剽掠,不敢举兵渡江,担心刘锜从背后掩击,江南暂时还没有危险。

张俊手下的各支部队已经整装待发,但迟迟未得令出发。江东制置大使叶梦得闯入张俊帐内,请求他赶紧出兵。张俊仍旧犹豫不决,说:“等等吧,看看前哨的侦察情况再说。”

叶梦得厉声道:“金虏已过含山县,万一和州为其所得,长江就保不住了。”

张俊有一个心爱的小妾,名叫张稼,原本是杭州名妓,颇知书,在家替张俊管理文书账目,听说前线战情紧急,也忍不住写信来催促张俊尽快出兵。张俊以放心不下家里为由,不肯动身。张稼又回了一封信,引用了西汉霍去病、三国赵云出征不问家事的典故勉励丈夫尽心报国。张俊这才将心一横,传令诸军分头出发。

大军开拔,张俊没忘记差人把小妾的书信送入宫中,以示自己家有贤妻,深明大义,自己赤胆忠心,一心为国。赵构得到了这封信,大加赞赏,下诏褒奖张俊公而忘私,并封张稼为雍国夫人,赐钱千万。

而张俊到达长江南岸便停下来了,打死也不肯再进半步——原来他的底线只是沿江死守。不知赵构是否觉得这笔买卖做赔了呢?

王德看不过眼了,劝道:“淮水是长江的防护墙,弃淮不守,是唇亡齿寒之举。敌人远道而来,粮饷供给肯定跟不上,我们如果对他们实施猛击,则可以挫其锐气;惹稍有迟疑,等敌人安定下来后,不但淮水我们不可得,长江也难守了。”

“这……”张俊犹豫不决。

“先得和州者胜。”王德“霍”地站了起来,力劝道:“不要再想了,让我们父子先渡过长江,等拿下了和州,宣抚再北渡。”

二月四日,王德与儿子率军从采石矶(位于长江南岸、安徽省马鞍山市西南)渡江,出发前,他站上船头,大声激励将士道:“明旦,当会食历阳。”当日傍晚,一举拔下和州,次日再下昭关(今安徽含山县以北),一路望江淮名邑柘皋追杀而来。

二月七日,杨沂中也率军进入了淮西。

赵构觉得不保险,传诏岳飞,命他取道江州火速入援淮西。

当然,作为一个军事家岳飞有自己的想法,他建议:“乘金军主力南侵淮西之机,岳家军再度长驱中原袭取汴京和洛阳,金军势必回军救援,淮西的战局必将得到缓解。”(“虏举国来寇,巢穴必虚,若长驱京、洛,虏必奔命,可以坐制其弊。”)这种险棋,赵构一口回绝,责令岳飞火速出兵,不得延误。他肉麻地讨好岳飞:“能舍身救国的,也只有你岳飞了!”(“见苦寒嗽,乃能勉为朕行,国尔忘身,谁如卿者。”)

岳飞于是从蕲、黄两州间切入淮西,绕到金军背后,与淮西宋军配合,准备对金军进行腹背夹击。赵构又有点担心岳飞杀敌过多,告诫道:“罪魁祸首只是兀术而已,切记要告诫诸将万不可滥杀。因为真正的金兵可能已经骑马逃脱了,留下来的可能是被迫拉来当炮灰的我大宋的子民。切记,切记!”(“首祸者惟兀术,戒诸将无务多杀,惟取兀术可也。澶渊之役,达兰既死,真宗诏诸将按兵纵契丹,勿邀其归路,此朕家法也。朕兼爱南北之民,岂忍以多杀为意乎!”)

面临宋军三支主力的压迫,金军开始后撤。二月十七日,金军撤到巢县以北,突然天下大雨,军队日行甚缓,过了柘皋镇的石梁河后,实在无力再行,又看见河流湍急,于是金人将河上的尉子桥拆毁,然后在河对岸扎营休息。

不久,刘锜部也到了柘皋,与金人隔石梁河对阵。

柘皋地平,适合骑兵作战,刘锜兵少,而且全是步兵,金人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然而,金人万万没料到的是,到了晚上,淮北宣抚使都统制王德、殿帅杨沂中、田师中、张子盖等军陆续赶来,宋军兵势大盛。刘锜、杨沂中和王德建议趁敌不备,连夜出击。但田师中却以总指挥张俊还没到为由,建议一切等统帅来了再说。

田师中原先只是张俊军的一个普通文员,负责张俊的秘书工作,但他很会来事,将阿谀奉承、拍马溜须的那一套运用的出神入化,特别能讨好人,把张俊服侍得舒舒服服,还争取成了张俊的半个儿子——张俊儿子早死,张俊便把寡媳嫁给了田师中,从此以后,田师中就一口一句“爹”,喊得又响亮又清脆。他的官职因此升得特别快。

王德怒视田师中道:“战机难得,岂可坐失!”径自上马,招呼本部兵马渡河杀贼。刘锜和杨沂中部也跟着纷纷行动。

石梁河与巢湖相通,河床阔仅两丈余,诸军一起行动,很快就架设了十几座简易木桥,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了河。到了对岸,因为夜色太黑,敌情不明,刘锜等人并未贸然动手,而是命军士就地休息,“卧枪而坐”。

第二天,随着第一道阳光投向大地,金军阿鲁补、韩常被惊慌失措的哨兵叫醒,惊呆了。就在距离营阵不远处,黑压压的宋军紧逼而来,每一个人都箭上弦,刀出鞘,大战一触即发。

“左右军快往两边散开、散开,赶快散开!”韩常反应迅速,高喊道。金军铁骑果然训练有素,快速冲击而来,而宋军反应也不慢,十余万众马上分为两队,扩大战圈,将金兵包围在中间。

“出击!”杨沂中率先冲锋。一时间刀枪相交,杀声四起。

宋军来势凶猛,金军阵脚浮动,阵前小有溃乱,但阵后又从中间拥出接应的骑兵。杨沂中手下的统制官辅逵为了不让金军有喘息之机,狂舞大刀,率军冲杀在前,但不料被射中左眼,应声落马。跟在辅逵后面的骑兵士气稍沮,冲锋开始出现了停顿。

王德知道士气一夺,很快就会衰而竭,危急之下,振臂大呼道:“跟我来!”一马当先,首犯其锋,亲率数千骑兵猛冲对方大营!在他统率下的骑兵们个个英勇无比,以一当十,要知道,主帅现在都拿起刀和普通士兵一起冲锋,还身先士卒,冲在前面,哪里还有人不拼命呢?顿时,宋兵气势如虹。

金军刚有溃散的迹象,有一名身披金甲的金将为了挽回颓势,跃出阵外,指挥金兵重整阵形。王德看得真切,取下腰中弓箭,引弓一发,金将应声坠马。宋军大受激励,鼓噪而前。

阿鲁补见势不好,拿出了自己的撒手锏——以拐子马两翼而进。

王德毫无惧色,率众鏖战。这时的杨沂中已重整阵形,高呼道:“敌人所恃不过弓矢,今天让他们尝尝大斧头的厉害!”命万余士兵手操长斧,“如墙而进,奋锐击之”。

又战了不到半炷香工夫,金军彻底崩溃,阿鲁补带头逃跑,王德等人“尾击之,捕数百人,马驮数百”,各部所获颇丰。只有刘锜所部是清一色的重甲步兵,不能奔驰,基本没有什么战利品。刘锜心悦诚服地对王德说:“早耳闻老兄勇猛无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愿与老兄结为兄弟。”

这一战,自将官拱卫大夫武胜军承宣使姚端之下战死者九百零三人,而金军死者甚众。

第四日,张俊才到达现场,会合众将,将军队开入庐州。

而这时岳飞因为路途遥远,还没赶来。张俊不大情愿岳飞分享胜利果实,便派人传信让岳飞打道回府。

柘皋捷报送呈到赵构面前,赵构给各位指战员都下了一道相同的诏书,称“捷书累至,军声大张,盖自军兴以来,未有今日之盛;仍戒尚思困兽之斗,务保全功”。以防“困兽之斗”为由,阻止诸军追击金军。

读了这道诏书,岳飞对抗金的前景更感心灰意懒。

随即,岳飞引军退入了舒州(今安徽潜山)。

让张俊没有料到的是,岳飞刚转身离开,兀术就重新集结了兵马,再次杀来,仅用半天时间就攻陷了濠州(今安徽省凤阳县)。

我的老天爷!

张俊吓得赶紧找来杨沂中、刘锜等人商议对策。大家的意见是一方面向濠州进军,一方面分头向韩世忠、岳飞求援。

然而王德和杨沂中刚到濠州就中了兀术的埋伏,被金军杀得溃不成军。兀术乘胜追击,一口气杀到庐州,不但将张俊部打得落花流水,而且也将韩世忠派来的援军打散。

幸好岳飞还在舒州没有走远,接到求救信亲率轻骑来援,仅用三天就到达了濠州南部的定远县。金军听说岳家军入援,心中憟憟,慌忙渡淮北上,偌大一个濠州城,撤得干干净净。

张俊为了开脱罪名,竟然把责任一股脑儿地推到岳飞身上,沿路抱怨说岳飞不肯合作。

消息传入岳家军中,诸将均劝岳飞与张俊廷辩。

岳飞手指胸口说:“我问心无愧,何必辩解。”(“吾所无愧者,此心耳,何必辨。”)

岳飞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认为这一个不辨自明的诽谤,竟然成了他日后死罪的一大罪状。

柘皋之战,宋军先胜后败,其实是赵构乞和免战心理在作祟,而前线宋军指挥不力、各自为战也是此战失利的重要原因。严格来讲,岳飞并无实际参战,也未曾指挥作战,作为元帅的张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回朝后,却被反诬逗留不进。未曾输在战场上,却被黑在朝堂上,个人悲剧?抑或是大宋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