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宋魏相争 十八、沈庆之广陵平乱
消灭了叔叔刘义宣以后,刘骏认定天命归他,谁再想造反夺权,一律杀掉。他把刘义宣的女儿全部召到宫里,改名换姓,册封为妃嫔,供他享乐(刘义宣诸女也是毫无感情的动物,父亲被杀,依然安心侍奉仇人)。其中最为受宠的是他的次女,笑起来尤其迷人。刘骏把她封为淑仪,假称是大臣殷琰的女儿,以掩人耳目。这位“殷淑仪”宠冠刘骏后宫,无人能及,后来两兄妹还生下一子,在刘骏诸子之中排行第八,起名刘子鸾,也是万般宠爱,自不必提。
好色之外,刘骏也极其贪财奢侈。史传他“为人机警勇决,学问博洽,文章华敏,省读书奏,能七行俱下,又善骑射”,用现在的眼光看,相当之聪明。但他却不知自省,不把才智发挥到重要的地方。他喜欢和大臣们玩赌博游戏,大臣们也乐得让他赢得爽,这样就可以得到赐封的官衔。刘骏一朝大兴宫室,铺张浪费十分严重;同时他又喜欢拿国库里头的钱去赏赐,凡是看着顺眼,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宫女侍卫,发下去的财物都不在少数。这样日复一日,国库怎么可能不亏空?不过刘骏也有对策。他定下规矩,地方上的刺史官吏卸任回到京城建康时,都要向朝廷上贡财物。有些官吏在地方上搜刮得不少,以为满足皇帝要求的数量也就够了,可是刘骏不干。他收完官吏孝敬的财物之后,又笑容满面地把他们留在宫中,与他们赌博,一直玩到掏光他们的口袋,才肯罢休。这样的流氓皇帝,跟他讲什么道理都是不中用的。
所以不如索性造反,献身尝试者大有人在。
首先是刘骏的十弟武昌王刘浑。人如其名,这家伙也的确够浑的。孝建二年(公元455年),他十七岁,刘骏给他的官职是在襄阳当雍州刺史。他闲来没事,就和身边一帮文人起草文檄,自称楚王,又立年号永光,把底下的幕僚玩伴封为百官。说起来就是小孩子还没长大,玩玩而已。可是有心人(当然是有心升官者)可不这么想,他的长史王翼之得到了这份文檄,秘密交给了刘骏。刘骏大怒,把他贬为庶人,之后就勒令他自杀。
这是属于游戏人生的,或者说没事找事型。有些人就比较识相,比如刘骏的七弟建平王刘宏。文帝活着的时候最宠爱他,但是他这个人谦恭内敛,也明白政治这东西,你实力不行的时候只能装孙子,所以在刘骏朝中比较受信任。他“运气”也不错,体质差,很小的时候就大病小病不断,结果在大明二年(公元458年)就一病呜呼,得以善终(这种政治混乱的时候,从政之人能够一生平安就值得烧高香了,有时候早病早死反而成了好事)。
当然也有真正图权谋逆之人——刘骏一向忌惮的六弟竟陵王刘诞。
刘诞其实是很有作为的一位亲王。元嘉末年的北伐战争中,他的表现中规中矩,也很受文帝重视。讨伐刘劭和刘义宣的战争中,他都站在刘骏一边,出了不少力。我们以事后诸葛亮的眼光来看,他的这些行为都或多或少有为自己谋私利的目的。
刘诞给自己大造府第,虽然规模不可能有皇帝的宫殿大,但建筑极尽精巧,园林极尽优美,在当时也是出了名的。更有甚者,他在自己府第中聚集了各方的文武英才,还配备精甲利器,招致了刘骏的猜忌。刘骏派他去做南兖州刺史,到广陵(今江苏扬州西北)上任,对他进行观察。
刘诞自然也明白哥哥的意图,他以北魏常入寇边境为名,修治城防,聚粮整军,把广陵搞成了一个军事基地。广陵离北方的边境线还远得很,刘诞这么一搞,连民间都开始盛传刘诞要举兵造反了,南面的朝廷不可能不作出反应。
大明三年(公元459年),刘骏对刘诞摊牌,他令有司上奏刘诞所犯之罪,贬其爵位为侯。然后任命义兴太守垣阆为兖州刺史,让他带着羽林禁军去广陵上任,乘隙袭取刘诞。按理说这件事情安排得很周密,应该能迅速成功,可不知是否因为没有打点好,负责开门内应的典签不小心把垣阆的行动计划透露给了刘诞的手下。刘诞收捕了典签,大闭城门。垣阆天亮进不了广陵城,反遭到刘诞手下精兵突然出城袭击,全军溃败,垣阆也被杀死。
刘骏只好下诏内外戒严,任命身边最为信赖的将领沈庆之为南兖州刺史,率领大军讨伐刘诞。刘诞闻听风声,就派人强行焚烧广陵外城的民房,把居民都赶入广陵城,然后闭门自守。(仅从刘诞的这一行为就能看出,他即使能当上皇帝,作为也不会比刘骏英明多少,刘氏一家子的基因已经坏掉了。)
沈庆之兵临城下,刘诞还没体会到敌人的强盛,不可一世地鄙夷说:“沈先生都满头白发了,何苦来这里送死呢!”
沈庆之道:“朝廷认为阁下太狂妄无知了,不足以劳烦那些少壮派军官。”
刘骏担心刘诞狗急跳墙、投奔北魏,命令沈庆之切断他的逃路。沈庆之把营寨迁到广陵北面十八里的白土,同时豫州刺史宗悫、徐州刺史刘道隆、兖州刺史沈僧明等人,都领兵来助,大军几乎包围了广陵城。
刘诞见状,心中没了底,就留了自己的中兵参军申灵赐守广陵,自己带了几百名亲信出城北抄小道逃跑,沈庆之派部将武念追赶。刘诞才走出十几里,随从就不愿意走了,纷纷请战。眼看沈庆之的追兵就要追到,刘诞号召不动大家,只得鼓动他们的斗志,与他们又返回广陵。
战战兢兢的刘诞回到广陵城附近,抬头一看,大吃一惊,赶紧对左右说:“那个站在城头的白胡须老头,难道不是沈公(沈庆之)么?”
左右回答说:“王爷看花眼了吧,那是申中兵(申灵赐)啊!”
刘诞擦擦眼睛,才舒了口气,率众进城,筑坛誓师,并下令给这些人加官。
朝廷方面的加紧文书如雪片般发到沈庆之大营,沈庆之也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率众往前冲。沈庆之受命在广陵城西南修筑了三座烽火台,约定:如果攻克广陵外城,举一把烽火,攻克内城,举两把,如果捉到了刘诞,就举起三把烽火。
沈庆之率部烧了广陵的东门,填平沟壑,整修道理,在城外摆好了楼车等攻城器具。然而这个时候正值江南雨季,阴雨不断,根本无法攻城。双方从四月熬到了七月出头,一把烽火都没举起来。刘骏动了怒,一边命御史中丞庾徽之上奏,免除沈庆之官职,一边又下诏不予追究,想以此激发沈庆之的斗志。
怎么办,死打呗!沈庆之身先士卒,顶着广陵城头的箭林石雨,与众将士一起猛攻外城,终于攻了进去(起了一把烽火,不容易啊)。朝廷军乘胜前进,很快又攻克了内城。刘诞无处可逃,在自己的后花园里被小军官沈胤之找到,坠入水中,被拖出来后斩首。(如果我们细心比较沈庆之攻打广陵城的战役与刘裕以前的几次攻灭刘毅、谯纵、司马休之的战役,同样是平定内乱,其战争的艺术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此时的刘氏统治集团,已经是在比谁更弱,而没有什么强者的概念了。)
刘骏不满足于这样的胜利,他认为,坚守了三个多月的广陵城里,所有的人都是与朝廷作对,没有人可以宽恕。于是他下了一道恐怖的命令:屠城!(对自己的老百姓啊,这样也要屠个鸡犬不宁,八百年后的成吉思汗也要徒叹弗如了。)
沈庆之当然知道不妥,反复向刘骏上书,要求免除老百姓的死罪。好说歹说,最后刘骏勉强松口,五尺以下的男子可以留下性命(基本上也就是未成年人和残疾人士可以侥幸不死),女子当然更可怜,全部赏给军士们享用(拿自己的老百姓充作慰安妇,又是一“绝”)。
这样子过滤一遍之后,城里一共杀了三千多人,而且还不是一刀毙命。每个人都要割开肚肠,挖去眼珠,鞭打全身,再把苦酒倒在创口上,折磨够了,才把人头砍下来,其场景惨不忍睹。杀完人之后,刘骏又命令在石头城下堆积起人头,名为“京观”,作为长江边上的一道风景来欣赏(到这里我已经无语了……)。
两年之后,刘骏的第十四个弟弟海陵王刘休茂也起来闹事了,这次又是在襄阳,刘休茂这年也是十七岁(刘浑第二)。起因是该王爷的司马庾深之对他的行事常有劝戒,而他却喜欢独断专行,心怀不满。他的左右张伯超乘机劝他杀掉庾深之举兵自立,即使不成功也可以投奔北魏(一个个都想拿这个作退路,刘氏的子弟们不但人品糟糕,连创意也缺乏)。刘休茂赞同,就杀了庾深之一堆管事的,起兵据守襄阳,对抗朝廷。可惜听他的人不多,没过几天,他手下的一名参军尹玄庆起义,把他活捉斩首。
刘骏前后消灭了两个哥哥、四个弟弟、一个叔叔。皇位是保住了,自己的国家也耗得差不多了。他最后几年的年号是“大明”,祖冲之著名的《大明历》,就是于大明六年(公元462年)编制完成的。扬州的大明寺,也因始建于大明年间而得名。不过,“大明”这个年号,留给人们更多的是黑暗的记忆。大明八年(公元464年),沉溺酒色多年的刘骏因为追思先他而去的堂妹殷淑仪,郁郁而终。一个暴君倒了下去,却有更多的暴君站了起来。黑暗时代刚刚开始,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