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吞并六国 公元前三世纪 七〇年代(前二三〇—前二二一年)

战国时代
  • 荆轲刺秦王嬴政。
  • 六国相继灭亡。
  • 秦王朝统一中国。
东西方世界
  • 雅典脱离马其顿控制,与罗马结盟。
  • 罗马征服高卢(今法国)。
  • 迦太基任命汉尼拔当西班牙总督。

公元前二三〇年(辛未)

秦始皇十七年  韩韩安九年  楚幽王八年  赵幽缪王六年  齐田建三十五年  燕姬喜二十五年  魏景湣王十三年  卫元君二十二年

1、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成阳市)特别市市长(内史)胜(姓不详),率军攻陷新郑(韩首都·河南省新郑县),生擒韩国王(五任)韩安,韩王国亡(前三三三年至前二三〇年,立国一〇四年)。秦王国在韩王国故土设颍川郡(郡政府设阳翟〔河南省禹州市〕。韩王国之亡,使战国时代急剧结束。这是六国中最先灭亡的一国,从此形势大变,十年之内,其他五国,一扫而光)。

2、秦王国太皇太后华阳夫人(华阳太后·嬴政祖母)逝世。

3、赵王国(首都邯郸〔河北省邯郸市〕)饥馑。

4、卫国(首府野王〔河南省沁阳市〕)国君(四十七任)卫元君(名不详)逝世,子卫角继位(四十八任)。

公元前二二九年(壬申)

秦始皇十八年  赵幽缪王七年  楚幽王九年  燕姬喜二十六年  齐田建三十六年  卫卫角元年  魏景湣王十四年

1、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向赵王国(首都邯郸〔河北省邯郸市〕)作灭国性攻击。大将王翦率上郡(上郡·陕西省榆林市南鱼河堡)驻军,攻击井陉塞(河北省获鹿县);另一大将杨端和率河内(河南省黄河以北)驻军,北上呼应。赵王国大将李牧、司马尚,竭力抵抗,秦军不能前进。

秦王国间谍给赵国王(五任)赵迁的宠臣郭开更多的金银珠宝,于是郭开向赵迁警告说:李牧、司马尚即将叛变。赵迁大起恐慌,派赵葱跟齐王国(首都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将领颜聚,接替李牧、司马尚职务。李牧悲愤,拒绝交出兵权,抵抗失败,在逃亡途中被杀,司马尚也被罢黜。

柏杨曰:

“诬以谋反”的铁帽,法力无边。天下多少忠臣义士和国家栋梁,丧生在这个铁帽之下,自古忠良多枉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赵王国亡在眉睫,还替敌人诛杀最后一位名将。郭开属于一脸忠贞分子,历史自有定论。而国王赵迁,这位毁灭赵王国的凶手,可真是名副其实婊子养的。

公元前二二八年(癸酉)

秦始皇十九年  赵幽缪王八年  楚幽王十年  燕姬喜二十七年  齐田建三十七年  卫卫角二年  魏景湣王十五年

1、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大将王翦发动大规模攻击,斩赵葱;颜聚阵亡,赵军溃散,秦军遂攻陷邯郸,生擒赵国王(五任)赵迁。秦国王(六任)嬴政亲自驾临邯郸,搜捕所有跟娘亲赵姬有仇的人家,一律诛杀;归程经过太原(山西省太原市)、上郡(陕西省榆林市南鱼河堡),返回首都咸阳。

2、秦王国皇太后赵姬逝世。

3、王翦大军进屯中山(河北省定州市),向燕王国(首都蓟城〔北京市〕)施加压力。赵王国(首都邯郸)前太子赵嘉集结残兵败将,跟皇族数百人,投奔代郡(河北省蔚县),继承王位(六任),称代王。赵王国逃亡的官员纷往投奔,跟燕王国部队结盟,驻防上谷(河北省怀来县)。

4、楚王国(首都郢都〔安徽省寿县〕)国王(二十四任幽王)芈悍逝世,老弟芈郝继位(二十五任),是为哀王。二月,芈郝的庶兄芈负刍袭杀芈郝,自立为王(二十六任)。

5、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国王(五任景湣王)魏增逝世,子魏假继位(六任)。

6、燕王国太子姬丹,怨恨嬴政,立志报复,征求师傅鞠武的意见。鞠武认为必须邀请赵王国、魏王国、楚王国、齐王国,再组合纵同盟,然后在北方求得匈奴部落(王庭设内蒙古察哈尔右翼中旗)的支持,才可能成功。姬丹说:“你的谋略很好,可是那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使人心焦,而且又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不久,秦王国大将樊於期,在本国犯罪,逃亡到燕王国,姬丹招待他,下榻旅舍。鞠武劝告说:“嬴政性格凶暴,而又一向憎恨燕王国,已使人寒心。如果听说我们收留了他的叛将,那可是把羊肉放到猛虎必然经过的山径上,恐怕难逃此劫。我建议你火速把樊於期送到匈奴部落。”姬丹说:“樊将军走投无路,前来依靠,正是我舍弃生命保护他的时机,请再想其他办法。”鞠武说:“做危险的事而希望得到平安,制造灾难而希望得到幸福,谋略肤浅,怨毒却深。只为了一个人将来的回报,不顾国家的安危,正是招灾引祸。”姬丹听不进去。

姬丹听说卫国(首府野王〔河南省沁阳市〕)人荆轲是个奇才,前往拜访,对荆轲说:“而今,秦军已生擒韩王国(首都新郑〔河南省新郑县〕)的国王(五任)韩安,接着势将向南攻击楚王国,向北攻击赵王国,赵王国不能支持,大祸必然转移到燕王国头上(说此话时,邯郸还没有陷落)。燕王国既小又弱,总是打败仗,怎能抵挡?而各国都对秦王国心怀恐惧,不敢再组南北合纵同盟。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位大无畏的勇士,用暴力劫持嬴政,强迫他把他侵略各国的土地,都吐出来,像曹沫当年劫持姜小白一样(前六八一年,齐国国君桓公姜小白,跟鲁国〔首府曲阜·山东省曲阜市〕国君庄公姬同,在柯邑〔山东省东阿县〕举行高阶层会议,鲁国大将曹沫劫持姜小白,姜小白遂归还曹沫三战所丧失的土地),那当然非常理想。如果达不到目的,就当场格杀。他们的将领都领军在外,内部突然发生变化,大家一定互相猜忌,我们就利用这段动荡时间,跟各国缔结合纵同盟,准能击破秦军,请你考虑这件大事。”荆轲应允担当杀手,于是招待荆轲住进最高级的旅舍,姬丹每天前往问候,凡能够呈献给荆轲的,应有尽有。

后来,王翦攻陷邯郸,赵王国灭亡(事实上赵王国并没有灭亡,前任太子赵嘉已在代郡〔河北省蔚县〕另组赵王国中央政府),姬丹恐惧,准备送荆轲出发。荆轲说:“我手中没有促使嬴政非见我不可的法宝,就根本见不到他。如果能拿到樊於期将军的人头跟燕王国的地图,作为礼物,嬴政必然大为高兴,定会召见,等到我跟他面面相对时,才能回报。”姬丹说:“樊将军日暮途穷,前来投奔,我怎么忍心?”于是,荆轲秘密拜访樊於期说:“秦王国对你过分残酷,父母妻子家族,全被屠杀,现在又悬赏黄金千斤,还加封一万户,购买你的人头,你怎么办?”樊於期叹息流泪说:“请你指示一条明路。”荆轲说:“只有一个办法,捐出你的人头,嬴政喜悦之下,才有接见我的可能。然后,我左手抓住他的袖子,右手短剑直指他的前胸。将军的大仇可报,燕王国被欺凌的羞辱可除。”樊於期说:“这正是我咬牙切齿,日夜盼望的事。”遂自杀。姬丹听到消息,急来奔救,伏到尸体上大哭失声,然已无可奈何。就把人头装在匣子里。事先,姬丹已物色到天下最锐利的匕首,用毒药烧炼,曾用人作试验,血刚染湿衣服,即行倒毙,于是任命荆轲担任燕王国的使节,另一位燕王国的勇士秦舞阳当副使节,启程前往秦王国。

公元前二二七年(甲戌)

秦始皇二十年  赵代王元年  楚负刍元年  燕姬喜二十八年  齐田建三十八年  卫卫角三年  魏魏假元年

1、燕王国(首都蓟城〔北京市〕)使节荆轲抵达咸阳(秦首都·陕西省咸阳市),通过嬴政最得宠的亲信蒙嘉,转达燕王国献人头、地图的诚意。嬴政高兴得坐不住,穿上国王礼服,集合文武百官,摆出最隆重的仪式,接见燕王国投降使节跟献礼。荆轲双手捧着地图,在嬴政面前缓缓展开,展开到最后,匕首出现。果如预测的形势,荆轲左手抓住嬴政的衣袖,右手举起匕首,直指嬴政前胸。想不到嬴政惊恐的跳起来,竟挣断了衣袖。荆轲追赶,嬴政吓得心胆俱裂,绕着殿柱奔走。事变猝然爆发,殿下高级官员们目瞪口呆,谁都不知道如何才好。而秦王国法律,高级官员上殿时,不准携带一寸武器,大家只好徒手上前,一面大声喊:“大王!往后推剑。大王!往后推剑。”(嬴政腰系长剑,仓皇之际,无法拔出,必须把剑推往背后,才容易出鞘。)嬴政得到提示,才把剑拔出,一剑砍断荆轲左腿。荆轲跌倒在地,不能再追,但仍瞄准嬴政,把匕首用力投出,没有击中,却击中铜柱,知道时机已逝,骂说:“只为了要留你订约还地,回报太子,才不杀你,想不到反而误了大事。”官员们遂把荆轲分尸示众。

嬴政受惊受辱之余,暴跳如雷,派出更多的军队到前线,训令王翦进攻燕王国。王翦向前挺进,在易水(海河支流,流经河北省易县南)以西跟燕赵联军会战,大破燕赵联军。

公元前二二六年(乙亥)

秦始皇二十一年  赵代王二年  楚负刍二年  燕姬喜二十九年  齐田建三十九年  卫卫角四年  魏魏假二年

1、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大将王翦乘胜追击。冬季,十月,攻陷燕王国首都蓟城(北京市),燕国王(八任)姬喜跟太子姬丹,率精兵突围,退保辽东(郡政府设襄平〔辽宁省辽阳市〕),秦王国大将李信紧追不舍。赵王国国王(六任代王)赵嘉,写信给姬喜,要求交出姬丹。姬丹逃亡,躲在衍水(今地不详)中,姬喜派使节杀掉姬丹,把人头献给秦军,转献嬴政。嬴政仍有余恨,下令继续进攻。(由以后发生的事观察,这次攻势,不久即止。)

2、秦王国大将王贲攻击楚王国(首都郢都〔安徽省寿县〕),占领十几个城市。嬴政问大将李信说:“我打算征服楚王国,以你的意见,需要多少武装部队?”李信说:“二十万应该足够。”嬴政又问王翦,王翦说:“非六十万人不可。”嬴政说:“你已经老了,胆量也小了。”遂即任命李信、蒙恬,分别担任统帅、副统帅,率二十万大军,向楚王国进攻。王翦遂称病辞职,回到故乡频阳(陕西省富平县)。

公元前二二五年(丙子)

秦始皇二十二年  赵代王三年  楚负刍三年  燕姬喜三十年  齐田建四十年  卫卫角五年  魏魏假三年

1、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大将王贲攻击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堵截黄河的水,淹没大梁。

三月,城垣崩塌,魏国王(六任)魏假投降,立即斩首,魏王国亡(前三六九年至前二二五年,立国一百四十五年)。

嬴政派人通知安陵君(参考前二四七年)说:“我打算用五百里土地交换你的安陵(河南省鄢陵县)。”安陵君说:“蒙大王的恩典,用大片土地,交换一座小城,非常感激。然而,这一座小城却是魏王国从前的国王所赐,愿终身留守,不敢交换。”嬴政嘉许他的信义,慨然应允。(嬴政所以放过安陵,恐怕跟信义无关,如果有关,魏王国岂会覆没?只是安陵太小,看不上眼,暂时放一马而已。)

2、秦王国大军进入楚王国(首都郢都〔安徽省寿县〕),李信攻平舆(河南省平舆县),蒙恬攻寝城(安徽省临泉县),大破楚军。李信再攻鄢陵(河南省鄢陵县),再大破楚军。于是西进,跟蒙恬兵团在城父(安徽省毫州市东南)会师。但楚兵团尾随于后,秦军三天三夜不能休息,楚兵团展开反击,大破李信军,攻陷两个营寨,斩杀七位高级将领,李信溃败回国。嬴政气得发疯,亲自去频阳(陕西省富平县)探望王翦,致歉说:“我没有采用将军的建议,李信果然为秦王国带来羞辱,将军虽然有病,怎么忍心抛下我?”王翦表示他的病实在不允许他再带兵,嬴政说:“算啦算啦,提那病干什么?”王翦说:“大王一定要用我的话,非六十万人不行。”嬴政说:“一切听你的。”

王翦率六十万大军,向楚王国第二次发动灭国性攻击,嬴政亲自送到霸上(陕西省西安市东·灞水河畔)。王翦向嬴政要求赏赐相当数目的美宅良田,嬴政说:“你只管出发,怎么还怕穷呀!”王翦说:“当大王的将领,功劳再大,也不能晋封侯爵。所以趁着大王还喜爱的时候,请求赏赐,不过为子孙打算罢了。”嬴政忍不住大笑起来。大军既出发,到了武关(陕西省商南县东南),又陆续派出五个使节,向嬴政请求继续赏赐。朋友说:“你这种贪得无厌的行为,岂不太过分。”王翦说:“不然,国王(嬴政)性格猜忌,从不信任别人,如今挖空全国的武装部队,交到我手里。我之大量请求赏赐,只不过为了表示眷恋子孙家财,用来保护自己。否则,他可能疑心我胸怀大志。”

柏杨曰:

在专制体制下,从没有过真正的精诚团结,领袖每天都在担心部下背叛,部下也每天都在担心被领袖怀疑背叛。这种心理状态构成的政治舞台,自然充满诡谲诈欺。因为这种缘故,贪污腐败不能绝迹,领袖希望部属贪污腐败,以转移他对政权的野心。部下也用贪污腐败表示志仅于此,来保命保家。当然,必须有背叛能力的官员,才能这样。否则,一旦贪污案发,还是要吃官司。其中自有微妙的分际,不投入实际官场,不易明了。

公元前二二四年(丁丑)

秦始皇二十三年  赵代王四年  楚负刍四年  燕姬喜三十一年  齐田建四十一年  卫卫角六年

1、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大将王翦兵团夺取陈丘(河南省淮阳县)以南土地,抵达平舆(河南省平舆县)。楚王国政府动员全国所有可以动员的兵力迎战。王翦下令固守营寨,楚军屡屡冲锋,王翦闭垒不出。王翦态度安闲,每天沐浴(古时洗澡是一件大事),督促改善饮食,跟战士们共同进餐。过了一段时间,王翦派人调查,回报说:“官兵们经常比赛投掷石头,已超过军中规定的距离。”王翦说:“时候已到。”楚兵团既无法交战,乃向东撤退,王翦大军尾追,追及之后,猛烈攻击,楚兵团霎时崩溃,秦军追到蕲县(安徽省宿州市南)南,斩楚兵团统帅项燕,乘胜占领城市。

公元前二二三年(戊寅)

秦始皇二十四年  赵代王五年  楚负刍五年  燕姬喜三十二年  齐田建四十二年  卫卫角七年

1、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大将王翦、蒙武,生擒楚王国(首都郢都〔安徽省寿县〕)国王(二十六任)芈负刍,设立楚郡(只是暂时性质,后分为九江郡〔安徽省寿县〕、鄣郡〔浙江省安吉县西北。鄣,音zhāng·章〕、会稽郡〔江苏省苏州市〕。楚王国自前七四一年至前二二三年,共立国五百一十九年,至此灭亡)。

公元前二二二年(己卯)

秦始皇二十五年  燕姬喜三十三年  齐田建四十三年  卫卫角八年  赵代王六年

1、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出动大军,派王贲急攻辽东(辽宁省辽阳市),生擒燕王国(首都襄平〔辽宁省辽阳市〕)国王(八任)姬喜。(燕王国自前三三三年至前二二二年,共立国一百一十一年,至此灭亡。)

司马光曰:

燕王国太子姬丹,不能忍一时激忿,去冒犯如虎似狼的秦王国,思虑不周,谋略肤浅,使燕国第一任国君姬奭(召公)的祭祀,突然中断,这是一项大罪。竟然有人认为姬丹是一位贤才,未免过分。

对一个国家领导人而言,主要的工作在于选拔有才干的人担任官职,把政治行为纳入礼教范围,以仁爱之心待人民,以信义之心待邻邦,这样才能使官员都是人才,干部都可安分守己,人民都怀感激之情,邻邦也愿意亲善。到了这种时候,国家自然安如磐石,发出火光,碰它的一定粉碎,撞它的一定被烧得焦头烂额。虽然有强暴的敌人,也没有害怕的理由。姬丹不走这条路,反而以一万辆战车的国家,用小偷大盗手段,去为他一个人泄愤。结果失败身死,国家摧毁,难道没有悲痛?

双膝跪地,匍匐而前,不是恭敬。对自己的承诺,全部履行,不是信义。送人金银财宝,不是恩惠。自砍头颅,自剖腹肚,不是勇敢。盖只顾眼前,不管它的后遗症,不过是芈胜之辈。(楚王国〔首都郢都·湖北省江陵县〕十二任王平王芈弃疾,因霸占儿子芈建的妻子,要杀芈建,芈建逃亡到郑国〔首府新郑·河南省新郑县〕,又卷入一场内斗,被郑国格杀。当时尚在怀抱中的儿子芈胜,后来回到楚王国,要求复仇,得不到允许,发动政变,失败丧生。)

荆轲只为了酬报姬丹豢养的一点私情,竟不顾他的七族家属,企图用一尺八寸的小小匕首,使燕王国强大、秦王国衰弱,岂不是愚蠢无比。所以扬雄评论他时,认为:要离(吴王国〔首都吴城·江苏省苏州市〕勇士,前五一四年,吴国王吴光,派要离刺杀前王吴僚的儿子吴庆忌),不过是一个蜘蛛角色,聂政不过一个壮士角色,荆轲不过一个刺客角色,都不能算是行义。又说:“荆轲,以君子的眼光看来,一个强盗而已!”确实如此。

*司马迁曰:

人们谈论荆轲,总提到燕王国太子姬丹“天雨粟”“马生角”故事(传说,姬丹在秦王国充当人质时,要求回国,他的老友嬴政不准,宣称:“除非是乌鸦头白,马头生角。”姬丹仰天长叹,乌鸦竟然头白,马也长出角来),太过夸张。又提到荆轲曾砍伤了嬴政,也不是事实。最初,公孙季功、董生,跟夏无且是好朋友,告诉我经过情形如此。自曹沫到荆轲,总共五个人(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他们行义,或完成、或失败,但他们的立场,光明磊落,不掩饰自己的志向,声誉永垂后世,却是真实事实。

柏杨曰:

对荆轲的评价,司马光跟司马迁,恰恰相反。司马迁胸襟开朗,气吞八荒。司马光不过一个拥有万贯家财的乡村绅士,兢兢业业,谨谨慎慎,听见一个铁锅掉到地上的声音,都会吓一大跳,唯恐那是一颗使他这个士大夫阶层失去既得利益的核子弹。

时势到了公元前三世纪的七〇年代,秦王国吞并六国的力量,已达到巅峰,六国灭亡的条件已完全成熟,没有荆轲的一击,嬴政难道就饶了燕王国?如果一口咬定燕王国是因荆轲的一击才亡的,不是白痴,便是栽赃。至于说荆轲为了私情,竟然不顾他的家族,司马光更是在那里信口开河。一击而中,家族荣耀,一击不中,国都亡了,家族受苦受难的,又何只荆轲?而且,问题不在家族不家族,而在荆轲的行为。儒家系统一直在教导人:以家族的利益为标准,去计算什么事划得来,或什么事划不来?以致若干“君子”在大庭广众间忠心报国,可是一旦回家,就变了模样。

荆轲是为燕王国献身,他不为一己利益,他如果为一己利益,早就跟扬雄一样,关着门写《法言》去了。扬雄是一世纪初期高级知识分子,在他眼目中,新王朝是一个叛逆集团。可是面对叛逆集团,他不但没有荆轲的勇气,挺身而起,反而为了保护他的家族,接受叛逆集团的官位。而就在叛逆集团的官位上,诋毁荆轲是一个强盗。自己没有道德勇气,反而讥讽有道德勇气的人,这种正人君子,布满官场,促使中国文化,停滞不前。

司马光用一个最恶毒的字汇形容荆轲,说姬丹“豢养”他,完全否定荆轲的人格,荆轲岂是金钱美女可以收买的?如果豢养的意义就是雇佣,司马光可是宋王朝赵姓皇帝豢养的人,扬雄可是新王朝王姓皇帝豢养的人了。荆轲代表中国社会“士为知己者死”的侠义情操,固然图报知遇之恩,同时也向燕王国效忠,在荒郊诀别时,荆轲高声悲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是国家危机时,英雄豪杰们无可奈何的一次自杀性的拯救,人生艰难唯一死,而荆轲从容赴死。悲壮苍凉,千载之下,仍使人动容。竟有人坐在清风徐来的书桌之前,心旷神怡的说他:“岂不是愚蠢无比!”看起来,聪明人太多,正是中国苦难之源。

2、秦王国大将王贲攻击赵王国首都代郡(河北省蔚县),生擒赵国王(六任)代王赵嘉。(赵王国前三二六年至前二二二年,共立国一〇五年,至此灭亡。)

3、秦王国大将王翦,扫荡故楚王国(首都郢都〔安徽省寿县〕)长江以南地区,征服故越王国(首都吴城〔江苏省苏州市〕)灭亡后散处各地的部落,设置会稽郡(江苏省苏州市)。

4、五月,秦王国政府下令,准许全国人民聚会欢宴(显然是为了庆祝连灭五国的伟大胜利。民间的聚会欢宴,都要政府准许,中国人的日子在古时就不好过)。

5、最初,齐王国(首都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皇太后(君王后〔太史敫的女儿〕),贤惠能干,对秦王国侍奉得十分周到,跟邻国相处也十分和睦。因为地理位置远在东方海边,秦王国日夜不息的攻击魏王国(首都大梁)、韩王国(首都新郑)、赵王国(首都邯郸〔河北省邯郸市〕)、燕王国、楚王国。五国自救都来不及,所以齐国王(五任)田建在位四十余年中,齐王国没有受到战火伤害,一派升平。皇太后死时,嘱咐田建说:“群臣中,某某某可以任用!”田建说:“等一会,我把它记下来。”等到拿来书写工具,皇太后却抱歉说:“老妇已忘记了。”皇太后既逝世,后胜担任宰相,秦王国大量的金银珍宝,流入后胜家宅。而前往秦王国访问的使节和宾客,秦王国一一赠送他们贵重的礼物,于是这些使节和宾客,一致认为跟秦王国保持和平友好、互不侵犯的关系,是明智的抉择。建议田建前往咸阳(陕西省咸阳市)访问,而且也不再改善军队装备,更不修筑要塞关卡。各国危急时,向齐王国求救,齐王国一律拒绝——使秦王国终于把五国消灭。

田建将动身去咸阳访问秦国王(六任)嬴政时,首都临淄城防司令(雍门司马)问:“齐王国所以立一个国王,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你自己?”田建说:“当然是为了国家。”城防司令说:“既然国王是为了国家才立,你为什么远离你的国家,前往秦王国?”田建想想也对,折还皇宫。

即墨(山东省平度市东南)城主得到消息,晋见田建说:“齐王国土地有数千里,战士好几百万。现在,三晋(魏、赵、韩)的官员们,不愿接受秦王国统治,逃亡在阿邑(山东省东阿县)、鄄邑(山东省郢城县)之间的有几百人。大王如果把他们集结起来,交给他们一百万战士,教他们收复故国疆土,即令临晋关(陕西省大荔县东),也可以攻进去。鄢郢(楚首都·安徽省寿县)人士,不愿接受秦王国统治,逃亡在首都临淄城南的,也有几百人,大王把他们集结起来,交给他们一百万战士,使他们收复楚王国的故土,即令武关(陕西省商南县东南),也可以攻进去。如果这样,齐王国的威望可以建立,秦王国可以消灭,岂仅只保持国家安全而已。”田建听不进去。

柏杨曰:

幸亏田建不采纳这位即墨城主的意见,否则徒使人民受到更大的苦难。知识分子谈论政治,往往跟赵括谈论军事一样,千难万难的千症万结,信口发飙,都易如反掌。秦王国倾全国之力,可用之于战场的,不过六十万。即墨域主却要齐国王一下子交给三晋官员一百万,一下子又交给故楚人士一百万,好不热闹,不知道哪里来的两百万?武装部队不由自己将领率领,却交给那些流亡之徒,天下从没有这种可能。而四十余年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一旦投入战场,面对百战百胜的秦军,恐怕又要劳动对方活埋降卒。即令稍稍胜利,要想一口气打到咸阳,又是一份美丽的纸上作业。齐王国唯一的生路是支持它的邻邦抵抗强秦。事到如今,只剩下齐王国一个孤雏,即令玉皇大帝下凡,也无法挽救。四十余年目光短浅,必须付出四十余年目光短浅的代价。

公元前二二一年(庚辰)

秦始皇二十六年  齐田建四十四年  卫卫角九年

1、秦王国(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大将王贲自故燕王国(首都蓟城〔北京市〕)南部,向齐王国(首都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进发,突袭临淄。齐王国军民,没有一人抵抗。秦军承诺给田建五百里土地,田建遂投降。(前三五九年至前二二一年,齐王国立国一百三十九年,到此灭亡。)

秦王国对亡国之君,当然不履行承诺,改把田建放逐到共邑(河南省辉县市),软禁在松柏树林之中,衣食不继,终于饿死。齐王国人民埋怨田建不应该拒绝参加南北合纵同盟,听信奸佞和外籍人士的建议,招来亡国之祸。曾为他作了一首悼歌,表示对他信任外籍人士的不满:“满耳松树的涛声/满目柏树林/饥饿的时候不能吃/口渴的时候不能饮/谁使田建落得如此结局/是不是那些/围绕着他的客卿大臣。”

司马光曰:

南北合纵和东西连横的大战略,虽然反复百端,但明显的可以看出,南北合纵,符合六国利益。最初,周王朝的君王,建立千万封国,使他们交通来往,相亲相爱,用宴会增进感情,用会盟加强团结。无他,只不过要他们同心合力,保卫国家。如果六国都能以信义互相亲善,秦王国即令再为强大,怎么能被它灭亡?三晋(魏、赵、韩)是齐王国、楚王国(首都郢都〔湖北省江陵县〕)的屏障,齐王国、楚王国,又是三晋的根基,形势上互相依靠,表面跟实质不可划分。三晋攻齐楚,是自挖根基,齐楚攻三晋,是自己动手拆毁屏障,天下竟有用拆毁屏障的手段,去向强盗献媚,说:“强盗爱我,不会攻我!”真是荒谬到了家。

柏杨曰:

司马光这一段评论中,赞扬苏秦的大战略:“南北合纵,符合六国利益。”似乎是露了底。因为司马光和孟轲两位大亨,一向只谈仁义,不谈利益的,而今司马光也不得不把国家利益,列为第一。但他又主张“六国如果都能以信义互相亲善”,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才能使他们永久结合。所谓信义,也必须建立在利益基础之上。最大的信义往往是最大的利益,最大的利益往往也是最大的信义。团体的立场和个人的立场并不一样,儒家学派一直在其中搅和不清,所以总是不断的捉襟见肘,不能自圆其说。

2、现在,秦王国已吞并六国,统一当时已知的世界,国王(六任)嬴政洋洋得意,自以为品德超过三皇(天皇、地皇、人皇),功勋超过五帝(姬轩辕、姬颛顼、姬夋、伊祁放勋、姚重华),于是不再称国王,改称“皇帝”(这是“皇”和“帝”二字第一次结合,以后遂成为固定名词,连续使用两千年)。皇帝颁布的文告称“制”,皇帝下达的命令称“诏”(圣旨),皇帝自称“朕”(从前每个平民都自称朕,嬴政之后,只有皇帝才称朕,人民只好自称“我”了);追尊老爹嬴异人(五任庄襄王)当太上皇(以后只有仍活着的老爹才称“太上皇”),下令说:“元首死了之后,所加的谥号(谥法),是儿子议论父亲、臣属议论君王,无聊透顶。从今天开始,废除谥法。我是始皇帝,后世以数目字顺序计算:二世、三世,以至于万世,传到无穷。”

柏杨曰:

嬴政搞出了一大套个人崇拜的玩艺,诸如“制”“诏”“朕”“皇帝”之类,说明他的智商平平,不过废除谥法,却是一项真知灼见。谥法是儒家系统的一种文字游戏——专门给死亡的贵族起谥号的一种制度。可惜秦王朝瓦解后,谥法复活,直到二十世纪清王朝末期,知识分子还乐此不疲,把人与人间的称呼,搞得其乱如麻、乌烟瘴气。

3、最初,齐王国一任王(田因齐)、二任王(田辟彊)的时候,邹衍创立“五德相运”(五德:金、木、水、火、土。相运:土胜水、水胜火、火胜金、金胜木、木胜土,是为“五胜”)学说。并认为周王朝是火德,即火是保护神,等到嬴政统一天下,齐王国知识分子把这一套奏报给嬴政,嬴政深信不疑。周王朝(首都镐京〔陕西省西安市西〕)既是火神保护,秦王朝当然是水神保护(因为水可以灭火),于是下令改变岁历,把十月作为每年的第一个月(这是一个奇怪的顺序:十月、十一月、十二月、正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新年朝会跟庆祝大典,都放在元旦——十月一日举行。衣服、旌旗、一切图案,都用黑色(在所谓“五德”中,水神属于北方,北方是黑色。至于为什么水神属北方?北方又为什么是黑色?没有人知道),计算数目字时,以“六”作为单元。

4、秦王朝宰相(丞相)王绾建议:燕王国(首都蓟城)故地、齐王国(首都临淄)故地、楚王国(首都郢都)故地,距首都咸阳(陕西省咸阳市)太过遥远,假如不设置封国,恐怕难以镇守,请皇帝(一任)嬴政分封他的儿子。嬴政把这项建议交给政府研究。司法部长(廷尉)李斯说:“周王朝始祖姬昌(文)、姬发(武),分封他们同姓的子弟,当封国国君的,数目很多。最初还能互相亲善,可是几代下来,情谊疏远,互相攻击,好像对付仇寇,周王朝天子无法禁止。现在仰仗陛下的神威,统一四海,全国最好只划分郡县。陛下的儿子们和功臣们,用国家赋税重重的赏赐,比较容易控制,全国没有跟中央政府相异的意见,才是大的安全方略。所以,分封子弟,不宜实行。”嬴政说:“天下永不休止的苦战缠斗,都是因为有侯爵、王爵的存在。感谢祖先在天之灵,使天下安定,不再动干戈,如果再分封子弟,建立封国,是又培养另一场永不休止的苦战缠斗。然后再去扑灭动乱,岂不困难。司法部长(廷尉)的意见正确。”

于是下令把全国分为三十六郡(内史郡〔陕西省咸阳市〕、三川郡〔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河东郡〔山西省夏县〕、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南郡〔湖北省江陵县〕、九江郡〔安徽省寿县〕、鄣郡〔浙江省安吉县西北〕、会稽郡〔江苏省苏州市〕、颍川郡〔河南省禹州市〕、砀郡〔河南省商丘县〕、泗水郡〔安徽省淮北市〕、薛郡〔山东省曲阜市〕、东郡〔河南省濮阳市〕、琅邪郡〔山东省胶南市〕、齐郡〔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上谷郡〔河北省怀来县〕、渔阳郡〔北京市密云县〕、右北平郡〔天津市蓟县〕、辽西郡〔辽宁省义县〕、辽东郡〔辽宁省辽阳市〕、代郡〔河北省蔚县〕、钜鹿郡〔河北省平乡县〕、邯郸郡〔河北省邯郸市〕、上党郡〔山西省长子县〕、太原郡〔山西省太原市〕、云中郡〔内蒙古托克托县〕、九原郡〔内蒙古包头市〕、雁门郡〔山西省右玉县〕、上郡〔陕西省榆林市南鱼河堡〕、陇西郡〔甘肃省临洮县〕、北地郡〔甘肃省西峰市〕、汉中郡〔陕西省汉中市〕、巴郡〔重庆市〕、蜀郡〔四川省成都市〕、黔中郡〔湖南省沅陵县〕、长沙郡〔湖南省长沙市〕),郡设郡长(郡守)、民兵司令(郡尉)、辅导官(郡监)。把天下武器全收集到咸阳,熔化后铸成巨钟和钟架,再铸十二个铜人,每个铜人重约千石(音dàn〔但〕),放在宫廷院子里。统一度量衡制度,强迫天下十二万户富豪,从原籍迁移到咸阳。

秦王朝皇族历代祖先的祭庙和章台宫、上林御花园,都设在渭水南岸,每征服一个国家,就仿照它们的宫廷,在咸阳以北照原样建筑一座。沿着渭水北岸,从雍门(陕西省高陵县境)向东延伸,直到泾水跟渭水交口,亭台楼阁,双层大道(复道),互相连接,所俘虏的美女和各种乐器,都送到里面。

柏杨曰:

秦王国废止封建,设立郡县,是一个划时代的突破和最使人惊骇的一种新政治结构。当时没有一个人敢于想象皇帝的儿子竟会跟平民的儿子一样,没有土地,没有封国。尤其是崇古的儒家学派的学者,面对着这么大的巨变,大惑不解,而且不久就大起恐慌,因为这简直是敲了他们的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