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匈奴崛起 公元前二世纪 二〇年代(前一八〇—前一七一年)
- 西汉王朝
- 吕姓家族覆灭。
- 西汉五任文帝刘恒即位。
- 周勃冤狱。
- 贾谊上《治安策》。
- 月氏杀乌孙(甘肃省敦煌市)国王难兜靡,乌孙残众西迁。
- 东西方世界
- 马其顿国王腓力逝世,波西斯继位,跟希腊和解,组阿基安同盟,对抗罗马。
公元前一八〇年(辛酉)
西汉·少帝八年
1、冬季,十月十六日,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四任后少帝)刘弘,封吕王(首府东平陵〔山东省章丘市〕)吕台的儿子、东平侯吕通当燕王(首府蓟县〔北京市〕),封吕通的老弟吕庄当东平侯。
2、春季,三月,太皇太后吕雉往霸上(陕西省西安市东灞河畔),主持祈福驱灾大祭,回宫途中,经过轵道(陕西省西安市东北。前二〇六年,秦王嬴婴,在此投降刘邦),看见一个东西,像一只青毛狗,流星般直扑吕雉腋下,惊愣之间,忽然不见。吕雉命巫法师占卜,巫法师说:“那是赵王刘如意的冤魂!”吕雉毛骨悚然,遂觉得腋下疼痛,与日俱增。
3、吕雉忧虑外孙鲁王(首府鲁县〔山东省曲阜市〕)张偃年幼孤弱。
夏季,四月十五日,封张敖(张偃的老爹)姬妾生的两个儿子:张侈当新都侯、张寿当乐昌侯,使辅佐张偃。又封宫廷总礼宾官(中大谒者)张释当建陵侯,作为他建议封吕姓当王的酬谢。
4、长江、西汉水(嘉陵江)泛滥,淹死及冲走一万余家。
5、秋季,七月,吕雉病重,命赵王(首府邯郸)吕禄(吕雉侄)当上将军,统御北军(野战军):命梁王(首府定陶)吕产(吕雉侄)统御南军(保安部队。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驻军,以营地为别,分“北”“南”二军。北军隶属首都长安警备区司令〔中尉〕,南军隶属皇城保安司令〔卫尉〕。北军乃野战军,战斗力强,至少在三万人以上,刘邦经常调派“中尉卒”出征,即北军。南军负责治安,战斗力较弱,地位并不重要。每次政变,野心家夺取目标,总在北军,北军不响应,事不能成)。吕雉告诫吕禄、吕产,说:“吕姓封王,重要高官们都不服气。我死之后,皇上(刘弘)年幼,小心重要高官背叛。你们一定要留在军营之中,严密保卫宫廷,不要给我送葬,一旦离开军营,万一有什么变化,你们一无凭借,就要陷入敌人之手。”
七月三十日,吕雉逝世。遗诏大赦天下,任命吕产当宰相(相国),吕禄的女儿当皇后。吕雉埋葬之后,任命左宰相审食其当皇家师傅(太傅)。
6、吕姓家族准备发动政变,但是恐惧周勃、灌婴等,不敢行动。朱虚侯刘章的妻子是吕禄的女儿,女心向外,不断透露消息,阴谋渐泄。刘章秘密派人告诉老哥齐王(首府临淄)刘襄,请刘襄向长安进军,刘章跟弟弟东牟侯刘兴居,在长安作为内应,诛杀吕姓家族后,拥护刘襄继位皇帝。
刘襄跟他的舅父驷钧、王宫禁卫官司令(郎中令)祝午、首府临淄警备区司令(中尉)魏勃,密谋动员,只宰相(国相)召平把绝合作。
八月二十六日,刘襄打算派人诛杀召平,召平得到消息,征调军队包围王宫。魏勃告诉召平说:“大王(刘襄)打算发兵,并没有奉到中央命令,显然非法。你用武力阻止他,用心良苦,我愿替你带兵进宫,逮捕大王(刘襄)软禁。”召平相信,把军权交给他。魏勃既取得军权,反而包围宰相府,召平后悔无及,只好自杀。于是,刘襄任命驷钧当封国宰相(国相),魏勃当将军,祝午当秘书长(内史),动员齐国全国部队。
刘襄派祝午晋谒琅邪王(首府琅邪〔山东省胶南市〕)刘泽,说:“吕姓家族作乱,我家大王(刘襄)准备出兵讨伐。他知道自己年纪还轻,又不懂军事,愿意把齐国托付给大王(刘泽)。大王在高皇帝(刘邦)时,就当过将军,所以教我来敦请大王,驾临临淄(齐国首府·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商议,共举大事。”刘泽相信他的话,遂前往临淄。既到临淄,刘襄翻脸,把他拘留,派祝午征调琅邪国所有民兵,跟齐军合并。刘泽对刘襄说:“大王(刘襄)是高皇帝(刘邦)的嫡长孙,皇帝宝座,非你莫属。而今重要高官们仍在犹豫,没有决定。我在刘姓皇族中,辈份最长(刘泽是刘邦的堂弟,刘襄的堂叔祖),可能等待我去贡献意见。留我在临淄,对你毫无益处,不如让我前往京师,相机行事。”刘襄允许,派出盛大车队,送刘泽西行。
刘泽走后,齐军大举进攻济南国(即济川国。山东省章丘市),发布文告,指控吕姓家族罪行,要求天下共同起兵征讨。宰相(相国)吕产等接到报告,派颍阴侯灌婴,率军迎击。灌婴大军抵达荥阳(河南省荥阳县),跟他的亲信密谋说:“吕姓家族把重兵放在关中(陕西省中部),正准备推翻刘家政权,自己当皇帝。我如果击破齐国军队,回去献功,正增加吕姓家族的资本。”遂驻扎荥阳,不再前进。派人通知齐王刘襄跟其他封国,谋求和解,等待吕姓家族有所行动,再联军攻击。刘襄同意,把军队撤回境内,静候消息。
7、吕禄、吕产打算政变,但对内顾忌周勃、刘章,对外顾忌齐国(首府临淄)、楚国(首府彭城),又怕灌婴叛变,所以必须等灌婴跟齐国军队交锋之后,才敢在长安发动,因之一直犹豫不定。这时候,济川王(首府东平陵〔山东省章丘市〕)刘太、淮阳王(首府陈县〔河南省淮阳县〕)刘武、恒山王(首府真定〔河北省正定县〕)刘朝(都是二任惠帝刘盈的儿子),以及鲁王(首府鲁县〔山东省曲阜市〕)张偃,都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前往他们的封国,全留长安。加上赵王(首府邯郸)吕禄、梁王(首府定陶)吕产,分别统御北南两军,都是吕姓家族的党羽。所有侯爵跟所有政府高级官员,人人自危,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动乱。
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周勃,手中没有兵权。大家焦急之余,把希望寄托于一位衰老的曲周侯郦商(郦食其的老弟)身上,郦商年迈多病,他的儿子郦寄,跟吕禄情如手足,友谊至深。周勃跟宰相陈平商议,派人挟持威胁郦商,教郦商唆使儿子郦寄参与密谋。于是,郦寄告诉吕禄,说:“高皇帝(刘邦)跟太皇太后(吕雉),共同创业。刘姓九人封王(刘邦弟楚王刘交。刘邦子代王刘恒、淮南王刘长。刘邦侄吴王刘濞。刘邦堂弟琅邪王刘泽。刘邦孙齐王刘襄。刘盈子恒山王刘朝、淮阳王刘武、济川王刘太),吕姓三人封王(梁王吕产、赵王吕禄、燕王吕通),都出于高阶层官员公议,政府正式发布,天下承认,各封国也都认为应该如此。而今太皇太后(吕雉)去世,皇上(刘弘)年幼,你身佩赵王印信,不马上回到你的封国,却担任上将军,率领重兵,居留京师(长安),不能不引起他们的猜疑,这不是智慧的决定。你为什么不辞去武职,把大将印信缴还,把兵权交给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周勃)。梁王(吕产)也应缴还宰相印信,跟高阶层官员们共同盟誓,回到他的梁国(首府定陶〔山东省定陶县〕)。这样的话,齐国(首府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军队师出无名,必然停止,高阶层官员们也可安心。老哥高枕无忧,在千里之大的土地上,当你的太平国王。这是子孙之利,传到万世。”吕禄认为老友的话,不会有错,就要交出兵权,派人把这决定报告吕产跟吕姓家族长辈元老,有人认为可以,有人认为不可以,不能决定。
吕禄信任郦寄,二人时常出去游猎。有一次,经过姑妈吕媭(吕雉之妹)家,吕媭看见侄儿如此,悲愤交集,说:“你当将军却远离军营,吕姓家族死无葬身之地!”把家中所有珠玉宝器拿到堂下,散给随从,叹息说:“我不替别人看守这些东西!”
8、九月十日,凌晨,平阳侯、代理最高监察长(行御史大夫事)曹窋,晋见宰相吕产,商讨公事。正逢宫廷禁卫官司令(郎中令)贾寿,出使齐国回来,责备吕产说:“大王(吕产)不早一点回到你的封国,明天再回去,还回得去呀?”把灌婴跟齐国、楚国合谋,打算回军诛杀吕姓家族的事,作一简报,催促吕产火速进宫。曹窋在侧座隐约听见,急行退出,报告陈平、周勃。
周勃恐怕发生变化,立即奔向北军(野战军)。北军营门森严,不能进去。这时,襄平侯纪通担任宫廷符节保管官(尚符节),派人“持节”,假传圣旨,以皇帝(刘弘)命令,准许周勃接管北军。事先,周勃教郦寄跟外籍官民接待总监(典客)刘揭,警告吕禄说:“皇上已派周勃接管北军,要你回国。你最好交出将印,辞职离开。否则,大祸就要临头。”吕禄跟郦寄是生死之交,相信绝不会欺骗自己,就把上将军印信交给刘揭,把兵权交给周勃。
周勃进入北军时,吕禄已交出印信,空身而去。周勃升堂,下令说:“效忠吕家的露出右臂,效忠刘家的露出左臂。”战士们全露出左臂,周勃遂完全控制北军。
然而,南军(保安部队)尚在吕姓家族之手,右宰相陈平命朱虚侯刘章协助周勃,周勃命刘章守卫辕门(防备南军突袭),命曹窋告诉皇城保安司令(卫尉),阻止宰相吕产进入殿门。吕产不知道吕禄已离开北军,所以一直前往未央宫,准备发动政变。到了殿门口(宫内有殿,每殿有门),殿门紧闭,不能进去,逡巡徘徊,不知所措。曹窋不敢行动,飞报周勃。周勃这时候仍恐惧不能完全击败吕家,所以不敢公开宣布对吕家采取行动,只告诉刘章说:“快进宫保护皇上(刘弘)。”刘章要求部队,周勃拨给他一千余人。刘章率军进入未央宫,看见吕产正在庭院,遂把他团团围住。僵持到傍晚,刘章攻击,吕产逃走,天忽然刮起大风,吕产的卫队和从官,乱成一团,不能抵抗。吕产逃到宫廷禁卫官司令部(郎中府)厕所躲避,刘章就在厕所中把吕产斩首。
刘章砍下吕产的人头后,西汉帝(四任后少帝)刘弘,命皇家礼宾官(谒者)“持节”,慰劳刘章。刘章要夺取符节,皇家礼宾官不肯,刘章就强迫他一同上车,到处奔走招降,斩长乐宫保安官(长乐卫尉)吕更始,归途中直奔北军,回报周勃。周勃肃然起立,向刘章叩谢,说:“我们担心的只有吕产,如今把他诛杀,天下已定。”于是分别派出部队,搜捕吕姓家族,无论男女老幼,全体诛杀。
第二天,九月十一日,捕获吕禄,处决;因痛恨吕媭,用藤条把她活生生打死。再派人诛杀燕王吕通,罢黜鲁王张偃。
九月十八日,改封济川王(首府东平陵)刘太当梁王(首府定陶)。派刘章去齐国,就政变事,向齐王刘襄简报,命齐军复员。
9、全国最高统帅(大将军)灌婴在荥阳听说齐军统帅魏勃,是说服齐王(首府临淄)刘襄起兵的人,派使节召他见面,责备他轻举妄动。魏勃回答说:“家里失火,岂有先禀告家长,才去救火的?”退立一旁,两腿发抖,害怕得说不出话。灌婴再问他,他仍是这句。灌婴瞅看他,失笑说:“人们都说魏勃人中豪杰,简直胡扯,不过一个庸才罢了,有什么作为?”命魏勃回去。灌婴也自荥阳班师。
柏杨曰:
有些人久负盛名,平常日子里,嘴脸多端,俨然人物。一旦形势有异,如果再继续拍胸脯表演将要杀身成仁,可能真的杀身成仁。于是立竿见影,立刻两腿发抖。不过,柏杨先生积六十年的经验,可以预测魏勃回到齐国后,向齐王刘襄提出报告,或向他的部下训话时,准把这场“荥阳之会”,描绘成据理力争,灌婴终于被他说服,对他充满敬意,待若上宾。说不定魏勃还会在媒体上发表一篇回忆录之类,说灌婴还向他下跪,请他宽恕。
达官贵人中,多的是魏勃,久瞧便知。
班固曰:
刘恒(西汉王朝五任文帝)在位时,天下人都认为郦寄出卖朋友,见利忘义。然而,郦寄的老爹(郦商)是开国功臣,又被强力挟持,所以摧毁吕禄,安定国家,拯救父亲,拯救皇帝,大义已够。
柏杨曰:
根据已知的史料,并没有吕家班要夺取刘姓政权的证据,吕雉不过一个泼辣的悍妇,跟《红楼梦》中的王熙凤,是一路货色。有小聪明,也有恶毒心肠,但没有疯狂野心。比起七世纪出现的中国唯一女皇帝武瞾(音zhào〔照〕),吕雉就像一个白痴。吕雉最大的愿望不过把她娘家人封王,风光风光而已。封王引起激烈的反应之后,才不得不更坚持封王政策,来保护家人和她的弱孙安全。看她饿死刘友,不过为娘家女儿出气。要毒死刘肥,不过为了他坐在她儿子的上席,都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的作为。吕禄、吕产,一对荷花大少,更非政治人物,如果有意谋反,岂会被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轻率的交出军权?吕家班政变的消息,主要的来自刘章,自从逃席事件之后,双方对立立场,十分明显,吕家班纵有阴谋,也不可能对刘章毫不设防。刘章年轻躁进,利用妻子身份,制造无法求证、但却迎合人心的情报,也只不过为了博取政治暴利。
以陈平、周勃为首发动的政变,事实上是一场夺权斗争,所以必须使用“诬以谋反”法宝。郦寄当时就被人指责,可见即令在吕家班被肯定为谋反的恐怖气氛下,公道仍在人心。班固为他辩解的理由:一、老爹是功臣,二、老爹被挟持。功臣之子,难道就可以伤天害理?这种想法可谓奇异之极。而我们又根本不相信他老爹真被挟持这回事,军权在吕家班之手,太久的劫持会使阴谋暴露。
郦寄卖友求荣、见利忘义,已铁案如山,班固却把他美化得忠义千秋,只不过成则王侯败则寇,刘家班成功罢了。如果吕家班成功,对郦寄这种行为,又是如何评估?当时还有公论,后世的史学家,反而替郦寄开脱。
不过,无论如何,我不希望朋友中有郦寄这种“大义已够”人物,上帝保佑!
10、高级官员们共同会商,决定说:“皇上(刘弘)、梁王刘太、淮阳王刘武、恒山王刘朝,都不是惠帝(二任帝刘盈)真正的亲生儿子,是皇太后(吕雉)夺取别人的儿子,杀死他们的娘亲,送到皇宫养育,教惠帝(刘盈)收作自己的儿子,立为皇太子;晋封王爵,目的只在加强吕姓家族的力量。今天把吕姓家族全部屠灭,而皇帝也好、亲王也好,年纪一天天长大,一旦掌握权柄,我们可要付出代价。与其冒这项危险,不如在高皇帝(一任帝刘邦)儿子群中,遴选一位品德贤明的亲不,请他当天子。”大家完全同意。有人提议:齐王刘襄,是刘邦的嫡长孙,最有资格。重要高官们反对,说:“吕姓家族太过强梁,当了皇亲,几乎颠覆政府,使功臣流离失所。刘襄的舅父大人驷钧,在封国里横行霸道,好像戴着帽子的猛虎,如果刘襄当皇帝,第二个吕姓家族,将再登台。只有代王(刘恒),是高皇帝(刘邦)现有儿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位,而且很孝顺,也很宽厚。他娘亲薄姬的家族,一向谨慎善良,将来成了皇亲,不致惹起灾难。代王是现存的长子,继承父位,名正言顺,何况他又有天下共知的美好声誉?”遂秘密派出使节,前往晋阳(代国首府·山西省太原市)迎接刘恒。
二十三岁的刘恒,对这个飞来洪福,且喜又惊,询问左右意见,宫廷禁卫官司令(郎中令)张武等说:“中央政府重要的高级官员,都是高皇帝(刘邦)时代的将领,精通战阵,长于谋略。他们不会满足目前的爵位,只是恐惧高皇帝、皇太后的威望,不敢动手,现在,他们已屠灭吕姓家族,喋血京师(喋血,杀人如麻,脚踏鲜血)。此时前来迎接大王,不可以轻易采信。我建议你声称有病,不能动身,冷静的观察局势发展。”首府晋阳警备区司令(中尉)宋昌,看法不同,他说:“大家的判断,似是而非。当初,秦王朝政府失去控制,六国皇家后裔跟英雄豪杰,风起云涌,有数万人之多,都认为可以夺取天下。然而,天下终于归于刘姓,大家早已绝望,此其一。高皇帝把子弟们封王各地,犬牙交错,互相牵制,已像磐石般的稳固,再没有人可以起来对抗,此其二。西汉王朝建立以来,废除秦王朝的暴政,法令简单,广施恩德,人民相安,任何煽动,都不易引起共鸣,此其三。以吕雉太后的严厉,强立姓吕的当王,独断独行。而周勃一旦‘持节’进入北军,登高一呼,战士们都露出左臂,愿为姓刘的而战。吕姓家族,终归消灭。这是天意,并非普通人力可以办到。即令想发动政变,人民不听驱使,他能靠一小撮党羽就干?而今,首都长安之内,有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是皇家血亲。首都长安之外,有吴王(首府广陵)刘濞、楚王(首府彭城)刘交、淮南王(首府寿春)刘长、琅邪王(首府琅邪)刘泽、齐王(首府临淄)刘襄,以及我们代国(首府晋阳),都使他们畏惧。高皇帝儿子中,只有大王跟刘长,而大王却是老哥,人们又知道大王仁爱忠厚,中央政府高阶层官员们顺应人心,迎大王登基,请不要怀疑。”
刘恒报告娘亲薄太后(封国国王的娘,也称太后),薄太后也不敢决定长安方面的拥护,是吉是凶,请来巫法师卜卦,卜出的卦名叫“大横”(古时用火烤乌龟的甲壳,观察显示出来的纹路来辨识未来。甲壳上如果全是横的裂纹,称为“大横”),卦词说:“横纹这么清楚/我就成了天王/夏王朝二任帝姒启/光辉发扬。”(“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刘恒说:“我已经是王了,还当什么王?”巫法师说:“天王不是普通亲王,在周王朝,天王就是天子,在西汉王朝,天王就是皇帝。”
刘恒跟他的亲信,仍不放心,请薄太后的弟弟、刘恒的舅父薄昭,前往首都长安,晋见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周勃。周勃等把决策经过,向薄昭简报。薄昭回到晋阳,保证说:“完全出于诚意,可以相信。”刘恒大喜,笑着对宋昌说:“跟你判断的完全一样。”
于是,刘恒出发,命宋昌陪同乘车。(古人乘车,尊贵的人坐在左边,当中是驾驶员,右边由身价相等的人陪同。这位陪同的人,称为“参乘”。因为在右边缘故,又称“右骖”。)张武等六个人,则乘政府驿马车,随从前往,到了高陵(陕西省高陵县),休息,刘恒命宋昌再前往探听消息,走到渭河大桥,右宰相陈平以下高级官员,已整队前来迎接。宋昌看不出有什么诈谋,回来报告,刘恒才继续前进。抵达渭河大桥后,高级官员们拜谒,自称“臣”(表示承认对方的宝座),刘恒下车答礼。周勃上前禀告:“请单独接见。”宋昌在旁说:“如果说的是公事,请当众奏报。如果说的是私事,天子没有私亊。”周勃遂下跪,呈献皇帝玉玺符节。刘恒推辞说:“等我到代国宾馆(代邸),再进一步讨论。”
闰九月二十九日,傍晚,刘恒进入长安,下榻代国宾馆,中央官员跟随到代国宾馆,右宰相陈平,率领文武百官拜谒,说:“现在的皇上刘弘等,并不是孝惠皇帝(刘盈)亲生,不应该继承大统。而大王却是高皇帝的长子,应该登基,请大王即刻即位。”刘恒在面向西方的座位上再三谦让推辞,又在面向南方的座位上作最后一次谦让推辞(坐东厢而向西辞让,对群臣尚是宾主之礼。后来坐北厢而向南辞让,已成君臣)。最后,遂正式登上宝座(本年,刘恒二十三岁),是为孝文帝(五任)。群臣以尊卑顺序,侍奉左右。
东牟侯刘兴居说:“诛杀吕姓家族,我没有功劳,现在,我负责清除皇宫。”跟交通部长(太仆)汝阴侯夏侯婴,进入皇宫,对现任帝(四任后少帝)刘弘说:“你不是姓刘的儿子,不应该当皇帝。”告诉皇家武装卫士,放下兵器离去。几位忠心耿耿的皇家武装卫士拒绝,宦官总管(宦者令)张释教他们服从,大家只好走开(张释就是高级皇家礼宾官〔大谒者〕,封建陵侯,本是宦官,所以兼任宫廷官)。夏侯婴遂教准备辇车(皇帝专车),把刘弘送出皇宫。刘弘害怕说:“教我到哪里去?”夏侯婴说:“出去住,就住在宫廷供应部(少府)吧。”
接着,高阶层官员派出天子特用的法驾仪仗(皇帝仪仗,有“大驾”“法驾”“小驾”。大驾:亲王部长官员在前引路,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陪同皇帝乘车〔骖乘〕,卫士车队八十一辆,法驾:没有亲王部长,而由首都市长〔京兆尹〕、首都警备区司令〔中尉〕、长安县长在前引路;宫廷随从〔侍中〕陪同皇帝乘车〔骖乘〕,卫士车队三十六辆。小驾:没有明确规定,但可推知声势将再减小),前往代国宾馆,迎接刘恒,报告说:“皇宫已经清除。”当晚,刘恒前往未央宫。而未央宫皇家礼宾官(谒者)十人,全副武装在端门(未央宫前殿大门,也是未央宫的正门)戒备,喝令止步,说:“天子在宫,你们有什么事?”刘恒告诉周勃,周勃亲自出面解释,十人才放下兵器离开,刘恒进去。当夜,任命宋昌当首都卫戍司令(卫将军),统率南北两军(保安部队及野战军)。任命张武当宫廷禁卫官司令(郎中令),负责皇宫安全。
有关官员分别诛杀梁王刘太、淮阳王刘武、恒山王刘朝跟四任帝刘弘。
刘恒(五任文帝)正式登上金銮宝殿,连夜颁发诏书,大赦天下。
柏杨曰:
刘盈十六岁即位,二十三岁逝世。七年之间,正是青春壮士,生儿子的可能性,远超过不生儿子。史书上只说皇后张嫣无子,并没有说刘盈无子,他的小老婆群照样可以生子。史书上强调刘恭(三任)、刘弘(四任)是“他人子”,只是指小老婆的儿子,交给张嫣抚养。站在张嫣立场,固然是“他人子”,站在刘盈立场,仍是刘家血统。正因为如此,吕雉才把孩子的娘亲杀掉。如果是抱自别家,难道独放过老爹,而不灭口?吕雉当然有可能把姓吕的孩子抱来充数,但屠灭吕家班罪状中,没有此条。如果有这种行为,反吕阵线难道不抖出来?而且,抱养一个就足够了,却抱养了八个,数目越多,泄露机密的机会越多。吕雉不傻。
我们敢肯定,刘弘兄弟八人全是刘盈亲生之子。他们的罪状在于他们身上所流的四分之一的吕姓血液。高官们对他们长大成人后的恐惧之情,溢于言表。政治斗争下常使事实真相淹没,反吕阵线的史学家,自然希望后人相信这项诬陷。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证实,政变时口口声声保护皇帝安全,不过一个骗局。
公元前一七九年(壬戌)
西汉·文帝前元元年
1、冬季,十月一日,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五任文帝)刘恒(本年二十四岁),改封琅邪王(首府琅邪〔山东省胶南市〕)刘泽当燕王(首府蓟县〔北京市〕。去年〔前一八〇年〕,刘泽被齐王刘襄诈术夺国,西奔长安,参与迎立刘恒有功。这倒是因祸得福,以他跟吕姓家族关系,即令不被刘襄夺国,刘恒即位后,也会被刘恒夺国),封故赵(幽)王(首府邯郸〔河北省邯郸市〕)刘友的儿子刘遂继任赵王(刘友饿死长安,参考前一八一年正月)。
2、右宰相陈平请求辞职,刘恒问他,他说:“高皇帝(刘邦)时,周勃的功劳不如我。可是这次政变,我的功劳不如周勃,愿把右宰相位置,让给周勃。”
十一月二日,刘恒调陈平当左宰相,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周勃当右宰相。任命全国最高统帅(大将军)灌婴当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吕姓家族所夺取齐国(首府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楚国(首府彭城〔江苏省徐州市〕)的土地,一一归还。
3、总结屠杀吕家班的功劳,右宰相周勃以下,依照功劳大小,增加采邑封户,或赏赐金银。刘恒对周勃既尊敬又畏惧,有一次,早朝散会,周勃告辞退出,神色很是得意。刘恒对他十分礼敬,常常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出朝。宫廷禁卫官(郎中)、安陵(河南省鄢陵县)人袁盎,规劝说:“吕姓家族大逆不道,高阶层官员们共同发动反击,当时,周勃恰好是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本来就有军权,机缘巧合的成了大功。而今看他的样子,似乎有骄傲颜色,而陛下却那么谦让。君臣失礼,我认为并不恰当。”刘恒受他的影响,以后再早朝时,就变得非常严厉,宰相们开始畏惧。
王夫之曰:
刘恒的谦恭,并不是品德缺失。尊重有功的官员,礼敬国家的栋梁,何尝不是姒太甲(商王朝五任帝太宗)、姬诵(周王朝二任成王)的高贵情操。而袁盎竟然引导他走向猜忌苛刻,就是不忠。明知道周勃没有邪念,只是行为稍稍肤浅,不去规劝,反而抓住机会,挑拨离间,就是不信。袁盎之阴险,后来更陷害晁错(参考前一五四年)而夺取大权,在周勃身上已先发生过了。小人卑鄙,如此可畏。
4、十二月,刘恒下诏,说:“法令,是治国的基础。而今有人犯法,政府对根本没有犯法的父母、妻子、兄弟姐妹,也加以逮捕,我不认为正当。从现在开始,废除逮捕亲人的连坐法令。”
5、春季,正月,主管官员建议早日设立太子。刘恒说:“我品德单薄,既不能寻访天下圣贤和品德高尚的人,把统治权禅让给他。反而又要设立太子,是更增加我的不安,且等一段时期再说。”主管官员说:“预先指定太子,目的在于尊重祖先祭庙,保卫国家,不忘天下托付之重。”刘恒说:“楚王(首府彭城〔江苏省徐州市〕)刘交,是我的叔父;吴王(首府广陵〔江苏省扬州市〕)刘濞,是我的兄长;淮南王(首府寿春〔安徽省寿县〕)刘长,是我的弟弟;岂能不使他们参与?我不在他们中间遴选,而必须指定我的儿子,人们一定批评我排斥有品德的贤才,只想到自己骨肉,这不是对天下负责的态度。”主管官员坚持,说:“古代商王朝、周王朝,历时都有—千余年(事实上,商王朝六六二年,周王朝八七九年),就是因为早日设立太子,国才不乱。合法的继承人一定是亲生之子,这是自古迄今的规矩,源远流长。高皇帝(刘邦)取得天下,称为‘太祖’,子孙相继,世世不绝。如果舍弃亲子,而指定皇族中的一员,可不是高皇帝的遗志,请不必考虑。在陛下的儿子中,刘启年纪最长,而又纯厚仁慈,请指定他当太子。”刘恒同意。
6、三月,封太子刘启的娘亲窦女士(名不详)当皇后。窦皇后,是清河郡(河北省清河县)观津县(河北省武邑县)人。弟弟窦广国,字少君,窦广国小时候,被人掠夺贩卖,共转卖了十余家,听说姐姐当了皇后,上书描述自己的身世。窦皇后召见,盘问出实情,于是,厚厚的赏赐给他田宅金钱,跟老哥窦长君,定居长安。右宰相周勃、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灌婴等人说:“我们的性命,握在这二人之手。二人出身微贱,必须妥善的给他们遴选师傅和宾客。否则,如果再步吕姓家族后尘,可是关系国家的大事。”于是物色品德高尚有节操的人,跟他们同住。窦长君、窦少君遂成为谦恭之士,不敢用他们的尊贵身价,傲慢别人。
柏杨曰:
窦皇后跟窦广国是观津人,拥有使人唏嘘的凄凉身世和传奇性的姐弟相会。他们的遭遇如果写成报告文学,一定会被人认为虚构,但史实俱在,悲惨世界中,偶尔出现一幕喜剧,也足以鼓舞人生。
窦皇后自幼家贫,被吕雉强迫征入皇宫。有一次,吕雉赏赐每个亲王五名宫女,窦女士在名册之中。她因家距赵国首府邯郸较近,哀求主持这件事的宦官,务必把她分发到赵国。宦官满口答应,但立刻也就忘记,他不会把一个穷苦的小宫女的话,放在心里。于是当动身时,窦女士才发现她被送到代国(首府晋阳〔山西省太原市〕),伤心哭泣,不肯上道,但皇宫岂允许一个小宫女反抗?想不到到了代国之后,受到代王刘恒宠爱,生一女刘嫖,再生一子刘启。后来刘恒当了皇帝,刘启又被封皇太子,她竟被尊为皇后,阴差阳错,使她走上巅峰。当初如果如愿以偿的分发到赵国,不过仍是一粒微尘。
弟弟窦广国四五岁时,被人掳去卖掉,一连转卖了十余家,最后卖到宜阳(河南省宜阳县),替主人到深山伐木烧炭,山忽然崩塌,压死一百余人,只窦广国死里逃生,跟随主人前往长安。听说皇后新立,姓窦,又是观津人。窦广国虽然四五岁时就离开家乡,但仍依稀记得县名姓氏跟姐姐的模样,还记得有次跟姐姐爬到树上采桑叶,失足掉下来——就用这件往事,上书给皇后,请求相认。
这件只有姐弟二人才知道的往事,使窦皇后震撼,随即召见窦广国,询问一遍,又问:“还记不记得其他儿时事情?”作为验证。窦广国说:“姐姐被强夺进宫时,跟我在旅舍诀别,讨了一盆水给我洗头,洗过头,又喂我吃饭,饭罢姐姐才走。”陈述未了,窦皇后把弟弟抱到怀里,泣不成声。侍奉在左右的随从和官员,都匍匐在地,陪着哭泣。
这项传奇背后,隐藏着中国人的命运,即令在所谓“汉唐盛世”的西汉王朝,男孩被掠为奴,女孩被迫入宫,人民都告诉无门。上帝特别用窦家蛆弟二人的舞台式喜剧,显示人间悲剧的无穷。
7、刘恒下诏,命各级政府贷款给无妻的男子(鳏)、无夫的妇人(寡)、年少而无父母(孤)、年老而无子女(独)等穷困的人,或免除他们的赋税。又下令:“年八十岁以上,由政府每月赠送食米、酒、肉。年九十以上,加赏布匹棉絮、稀饭(粥)。由县长亲自察看,主任秘书(丞)或警察官(尉)亲自致送。年不满九十岁,由乡村事务官(啬夫)或县政府的低级官员(令史,一百石以下)致送。各郡郡长(二千石)派视察官(都吏)巡视考察,对办事不力的官员,依法处分。”
8、楚(元)王刘交逝世。
9、夏季,四月,齐国、楚国地震,二十九座山同一天崩塌,大水从地下涌出。
10、有人呈献千里马,刘恒说:“天子的大旗(鸾旗)在前,卫士的车队在后,有急事时,每天走五十里,平常时候,每天走三十里。只我一个人骑千里马,教我跑到哪里去?”把马发还当事人,发给他路费送回,下诏说:“我不接受呈献,通令四方,不要寻觅稀宝珍兽。”
11、刘恒既呈现出他的品德,各封国跟四境邻邦,远近称道,人心安定。于是,检讨从代国出发前后贡献,封宋昌当壮武侯。
12、刘恒逐渐了解国家大事,并追求更多的了解。一天,在早朝时问右宰相周勃说:“政府一年之间,有多少案件判决?”周勃不知道。刘恒又问:“政府每年收支多少?”周勃又不知道,惶恐惭愧,大汗如雨。刘恒又问左宰相陈平,陈平说:“主管官员知道。”刘恒说:“主管官员是谁?”陈平说:“陛下如问司法审理,应问司法部长(廷尉)。如问钱粮,应问粮食部长(治粟内史)。”刘恒说:“既然各有主管官员,像你宰相,又主管什么?”陈平道歉说:“陛下不知道我像劣马一样的庸碌无能,而使我担任宰相。宰相的职责是:对上辅佐天子,协调歧见,顺应潮流,推动政令。对下安排人事,调停运转。对外镇抚四方蛮夷跟所有封国,对内亲近安抚人民,使各级政府官员,都能称职任事。”刘恒认为好极。周勃十分惭愧,既出朝门,抱怨陈平说:“你平常怎么不教导我?”陈平笑说:“你坐在宰相座位上,怎么不知道宰相是干什么的?假如皇上忽然问长安有多少小偷,你难道也要勉强回答?”周勃这才明白,他的能力,远不如陈平。
不久之后,有人警告周勃说:“你诛杀吕姓家族,又迎立代王(刘恒)当皇帝,威名震动天下,而你也受到厚重的回报,居于高位。富贵如果太久,可能为你招来大祸。”周勃自己也感觉到功臣没有好下场的危机,就声称有病,请求辞职。刘恒批准。秋季,八月二十七日,周勃离职。西汉政府不再设左右宰相,由陈平专任宰相。
13、最初(参考前一八一年九月),太皇太后吕雉,派隆虑侯周灶,攻击南越帝国(首都番禺〔广东省广州市〕),正逢盛夏,天气潮湿,军中发生瘟疫,无法越过五岭(大庾岭)。一年以后,吕雉逝世,周灶遂即撤退。南越武帝赵佗乘胜利余威,用贵重礼物送给闽越王国(首都东冶〔福建省福州市〕)、西瓯王国(首都郁林〔广西壮族自治区桂平县〕)以及骆越王国(首都交趾〔越南河内市〕),把他们置于控制之下。于是南越帝国领土倍增,东西有万余里,南越武帝赵佗用黄绫作为车盖(这种车称“黄屋”,皇帝专用),左边竖起大旗(皇帝车队前方有旗,谓“左纛”),跟汉朝皇帝的排场一模一样,与汉朝对抗。
西汉帝刘恒决定放弃武力,用政治手段解决。赵佗祖籍真定(河北省正定县),刘恒下令整修赵佗父母的坟墓,特别设立守墓官员,负责洒扫祭祀。征召赵佗的亲人兄弟,任命他们当官,再重重赏赐,给他们荣耀。估计这些消息由赵家传给赵佗之后,刘恒派陆贾再次出使南越(陆贾第一次出使南越,参考前一九六年五月),携带刘恒写给赵佗的信件,信上说:“我,高皇帝(刘邦)姬妾的儿子,放逐到首都之外,在北方建立代国。道路遥远,而我又愚鲁朴实,见闻有限,所以没有叫你修书问候。自高皇帝逝世,孝惠皇帝(刘盈)即位,太皇太后(吕雉)主持大事,不幸身体患病,吕姓家族企图颠覆政府,幸赖功臣们的力量,把他们扑灭。我因为王侯们跟高级官员们坚持,不准推辞,不得不继承帝位,现在已正式就职。不久之前,接到报告说:你派将领送信给隆虑侯周灶,要求遣送你的亲人兄弟前往南越,并要求撤退驻扎长沙国(首府临湘〔湖南省长沙市〕)的两支部队(前一八三年,赵佗攻长沙,西汉政府派遣两位将领率军进驻长沙戒备),我已依照你信上的吩咐,调回博阳侯陈濞跟他所统率的两军。你在故乡的亲人兄弟,也派人照料,并整修你祖先们的坟墓。前几天,又接到报告说,你再度发兵出击,在边界造成灾难。长沙国受害很重,南方各郡,尤其悲惨。问题是,难道你的国家,却反而得到好处?战争一旦发动,无论士兵将领,一定会有死伤。使人的妻子成为寡妇,使人的儿女成为孤儿,使人的父母无依无靠。收获一分而丧失十分,我不忍心做这种事情,我准备重新划定两国边界,调整犬牙交错不规则的分割,曾询问主管官员,主管官员说:‘这是高皇帝厘定的界线。’我不敢擅自变动。事实上,汉朝得到贵国土地,并大不了多少,夺取贵国的财货,也不会使我们更为富有。但愿五岭山脉以南地区,贵国自行治理,汉朝绝不干预。不过,你称‘皇帝’,世界之上,就有了两个皇帝,而又缺少一位使节来往,这才发生争执。只知道争执而不知道让步,不是有爱心的人的行为。我建议我们同时抛弃以前的怨恨,从今天起,恢复往日友谊,互相派遣使节。”
陆贾到了南越,赵佗恐惧,叩头表示知罪,愿接受汉朝的管辖,永远作为藩属,按期进贡。下令国内:“我了解,两雄不并立,两贤不并存,中国皇帝(刘恒)是一位贤明的天子,从现在开始,我不再称皇帝,并撤销黄绫车盖(黄屋)跟左侧大旗(左纛)。”遂写回信给刘恒,自称:“蛮夷酋长、老夫、臣赵佗,冒着被处死的危险,叩头再叩头。”又说:“我,故秦王朝南海郡(广东省广州市)一个官员,蒙高皇帝赐给印信,封我南越王。后来孝惠皇帝即位,在道义上,不忍舍弃,赏赐给我的礼物,十分贵重。可是等到吕太后当权,跟邻国蛮夷,划清界线,下令说:‘不可以把下列东西卖给他们:金、铁、耕田用具、马、牛、羊。即令卖给他们,也只准卖给他们雄的,不准卖给他们雌的。’我所处之地,非常荒僻,马牛羊都要老了。我以为是我祭祀不周,神明降罚,是我的罪过,曾先后派遣秘书长(内史)藩(姓不详)、首府番禺警备区司令(中尉)高(姓不详)、监察官(御史)平(姓不详),三次到长安,上书请求宽恕,想不到全被扣留,不准他们回国。接着听说我父母的坟墓被破坏削平,亲人兄弟,全被屠杀。我的官员们商议决定:‘既然西汉政府这么待我们,我们就不必依靠他,提升到跟他一样高的地位,别别苗头。’这才自称皇帝。只不过对内使用,并不敢伤害汉朝。可是吕太后却大发脾气,撤除南越王封号,断绝使节,阻塞交通。我疑心长沙王吴臣从中挑拨,所以才出兵骚扰他的边疆。我在南越四十九年,于今已有了孙儿。然而凌晨即起,深夜才睡。卧不能安枕,食不知滋味,眼不看女人的美色,耳不听欢娱的音乐,只为了不能侍奉汉朝。而今陛下哀怜我,恢复南越王的封号,又准许交通来往,我已如愿以偿,即令今天死亡,名声不灭,已除去帝号,不敢再称帝了。”
14、齐(哀)王刘襄逝世。
15、刘恒听说河南郡(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郡长(守)吴公(名不详)政绩全国第一,于是调他到中央政府,担任司法部长(廷尉)。
吴公推荐洛阳人贾谊,刘恒召见,命他担任研究官(博士)。是时,贾谊才二十余岁,刘恒喜爱他文辞优雅和博学多闻。一年之中,超越常规的把贾谊提升到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博士属四级官,太中大夫属三级官,依照规定,非经考绩不能升迁。刘恒之擢升贾谊,是一种破坏法规的举动)。贾谊雄心万丈,建议刘恒更改正朔(十月作为一年的第一个月,是秦政府所定,贾谊认为西汉政府应定正月为一年的第一个月),变换衣服颜色(依照玄而又玄的“五德”“五行”学说,西汉政府官民人等,应以黄色为正宗,但迄今仍用红色,所以要求改变),重新制定官名(西汉政府一直沿用秦政府的官制跟称号),修订秦政府的法令,建立西汉政府特有的礼仪乐章(叔孙通参考秦王朝的规矩,制定朝仪,也以秦王朝皇家祖庙的乐章为基础,制定新谱)。刘恒谦让,不敢接受。
公元前一七八年(癸亥)
西汉·文帝前元二年
1、冬季,十月,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曲逆侯(献侯)、宰相陈平逝世。
2、西汉帝(五任文帝)刘恒(本年二十五岁)下令:侯爵一律回他自己的封国(侯国采邑)。凡在中央政府担任官职,或皇帝特别允许留在首都长安的,则遣送嫡长子回国。
3、十一月二日,刘恒再任命周勃当宰相(丞相)。
4、十一月三十日,傍晚,日食。刘恒下诏给文武百官说:“请大家检讨我的过失和我见解不成熟之处,一一告知。并请推荐贤良、方正,以及直言无隐可以极力规劝我的人,来补救我的疏忽。”下令各尽职责,减少赋税劳役,使人民获得休养。撤除首都卫戍司令(卫将军),交通部(太仆)仅留够用的马匹,多余的拨给驿站。
5、颍阴侯灌婴的骑兵将领贾山,上书给刘恒,陈述治乱之道,说:“雷霆摧击,当之者无不折断。万钧之重压下来(十五公斤为一钧),受之者无不粉碎。皇帝的威严,不仅雷霆而已。权势的重量,又岂止万钧?广开言路,征求规劝,和颜悦色的接受,采纳他的建议,更赏赐给他荣耀,人们还心怀恐惧,不敢畅所欲言。何况凶暴任性,拒绝谈论自己的过失?如果用威严去震撼,用权势去压制,即令有伊祁放勋(尧·黄帝王朝六任帝)、姚重华(舜·黄帝王朝七任帝)的智慧、孟贲(秦王朝勇士)的勇敢,也没有不被折断粉碎之理。领袖将永远不知道自己的错误,国家将陷于危境。
“从前,周王朝建立一千八百个封国,用九州岛人民的财力(上古三代之际,全国分为九州岛〔《禹贡》九州岛〕:豫州、徐州、青州、兖州、冀州、雍州、梁州、扬州、荆州),奉养一千八百个封国国君。领袖有多余的财富,人民有多余的力量,因而歌颂的声音兴起。秦一任帝嬴政,用一千八百个封国的人民土地,奉养自己,民力丧失罄尽,而仍不能满足他的需要。君王不过一人而已,追求的也不过打猎出游之类,竟然刮尽了天下财富,仍不够供应。嬴政计算他的功德,认为后世将传到无穷无尽,想不到身死之后才几个月,英雄豪杰从四面八方发动攻击,秦政府遂即消灭。嬴政身在危境之中而竟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在于没有人敢告诉他!为什么没有人敢告诉他?因为没有尊敬老成的习惯和没有辅佐的人才。嬴政认为直言就是诽谤,予以排斥,对指出他错误的人,一律诛杀。自然的,拍马摇尾、胁肩谄笑、迎合意旨、苟且偷安之辈,充满政府。众口一词咬定他的品德比伊祁放勋、姚重华都贤,他的功业比子天乙(商王朝一任帝)、姬发(周王朝一任王)都大。政府已经崩溃,仍没有人对他说出真相。
“而今,陛下下令推荐贤良方正之士,全国人心鼓舞,认为:‘伊祁放勋、姚重华之道,将要复兴,姒文命、子天乙、姬发的功业,将要再现。’天下知识分子,都在充实学问,砥砺品德。问题是,现在贤良方正之士,都集中政府,陛下遴选其中更为贤能的人才,任命他们担任可以进宫侍奉皇上,或掌有监察职责的官吏。如果只为了要他们陪同游宴射猎,一天奔驰两三次,政府仍免不了松弛,官员更免不了误事。陛下自即位以来,勉励自己,厚待部属,节俭用度,爱护人民,司法公正,刑罚宽大,天下欢欣。我听说,山东(崤山以东)地方官员传布诏令时,残弱疾病的老人,都拄着手杖,前往恭听。但愿迟一会再死,只求见到教化的成果。而今,大业终于稳定,声名传播,四方奉行。可是,陛下却率同英雄豪杰、贤良方正,跟他们每天出猎,追逐野兔,搏击狐狸,似乎伤害国家的大事,杜绝天下的盼望,我内心觉得悲哀。
“古时候,国家重要的高级官员,不准参与领袖的宴会游戏。在于培养廉洁,提高尊严。大家不敢不诚意修身,尽心他的工作。一个有道德的高级知识分子,在自己家里培养出的好品德,却在天子的宫廷中败坏,情况至为可悯。因此我建议,陛下应分别看待:跟普通官员去游玩作乐,而跟重要官员和贤良方正人士,磋商政府事务。二者既分,在游玩时,陛下可以纵情欢乐。在公开场合,陛下可以保持严肃。在会议时,陛下可以冷静思考。在政治运转的轨道上,这是一件大的决定。”
刘恒嘉奖贾山的见解。
刘恒每次上朝途中,无论宫廷禁卫官(郎)或其他随从官员,上书言事,总教辇车停下来接受。不可以采纳的,放到一旁;可以采纳的,都会赞扬。
6、刘恒从霸陵(陕西省西安市东北)回宫,打算纵马驰下一个陡坡,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袁盎,跑上去紧傍车辆,拉住缰绳,跟随着一同飞奔。刘恒说:“你这位将军,可是胆怯得很呀。”袁盎说:“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有身价的人,不坐在房檐底下,怕瓦掉下来砸破脑袋),君王不冒危险,去求侥幸平安。陛下御车有六匹骏马,六匹马同时狂奔下坡,万一马受了惊恐,御车翻覆,陛下纵然不在意,怎么对得起高皇帝(刘邦)、皇太后(薄女士)?”刘恒遂命停止。
刘恒宠爱他的小老婆慎夫人(名不详),皇宫之内,常常跟窦皇后同席而坐(小老婆群无论什么封号,“夫人”也好,“贵妃”也好,见了皇后,都要下跪叩头:不教坐,不敢坐;坐也只能坐在一旁)。有一次,在皇家警卫指挥官总部(郎署,设御花园〔上林苑〕内),慎夫人又跟窦皇后坐在一起,袁盎请慎夫人移到侧席,慎夫人羞辱难当,面红耳赤,不肯接受。刘恒也勃然大怒,站起来下令回宫。袁盎追随而入,解释说:“我听说:尊贵的跟卑贱的,有一定的秩序。严守这个秩序,上下才能相亲相爱。陛下既然已有了皇后(窦皇后),慎夫人就是姬妾,姬妾岂可以跟正妻平起平坐?陛下喜欢她,只要厚待她就够了,用这种方法宠她,正足以害她。难道不记得‘人彘’(参考前一九四年)的事?”刘恒醒悟,告诉慎夫人,慎夫人也醒悟,赏赐袁盎黄金五十斤。
7、贾谊上书,说:
“《管子》说:‘仓库充实,人民才知道礼义。衣食充足,人民才知道荣辱。’人民衣食缺乏,而天下竟然太平,从古到今,还没有听说过。古人说:‘一个男人不耕田,或许就有人饥饿。一个妇女不织布,或许就有人寒冷。’万物生长,需要一定时间,如果拼命挥霍,物资必然缺乏。古时治理国家,虽细微小节,都考虑周到,所以才有丰富的积蓄,作为后盾。现在,忘掉根本,只问枝梢的人太多,所以常造成大的伤害。淫荡奢侈的风俗,每天都在增长,伤害就更严重。这种事情公开横行,没有人禁止,一旦巨舟翻覆,无法挽救。盖从事生产的人少,从事消费的人多,天下财富,如何能不枯竭?
“西汉王朝建立迄今,将近四十年(应为二十九年),政府和人民,都没有积蓄,情况使人担忧。天应降雨时而不降雨,造成旱灾,人心恐慌。庄稼歉收,人民唯有卖儿卖女。这种情形,皇上早已知道,焉有天下如此危急,大小官员竟然毫不震惊?
“农田有时丰收,有时歉收,是正常现象,本不稀奇。姒文命(禹)、子天乙(汤),都遭遇过。问题在于,万一不幸,二三千里广阔的国土上,发生大旱,政府有什么办法救济?突然间边境告急,需要数十万数百万大军抵御,政府有什么办法供应粮食?旱灾兵灾交集,社会必然陷于混乱。年轻壮士,聚集徒众党羽,四处抢掠攻击。老弱之辈,交换儿女,互相格杀吞食。行政命令,完全不能执行。远方有力量夺取政权的人,势将争先恐后而起。这时候再大惊失色,图谋挽救,岂能有效?所以,公私积蓄,关系国家命脉。假定粮食够多而财富也充足,什么不能成功?用它出击,必然攻克。用它固守,必然牢不可破。用它支持战争,必然胜利。无论怀柔面前的敌人,或安抚远方的蛮夷,怎会达不到目的?
“而今,驱使人民从事农耕,主要的是巩固根本。使人民靠自己的劳力,养活自己。至于工人商人,都是末技游民,应该强制他们改行务农。则积蓄自然充足,而人民也自然快乐安居。这是使天下平安富有的主要重点,然而陛下却一直在这上面,心怀犹豫,不肯有所作为,我为陛下感到惋惜。”
刘恒深受感动。
春季,正月十五日,刘恒下令前往皇家农场,亲自耕作,作为重农榜样。
8、三月,有关单位请封皇子们爵位。刘恒下诏,先封赵(幽)王(首府邯郸〔河北省邯郸市〕)刘友的最小儿子刘辟彊当河间王(首府乐成〔河北省献县〕。去年〔前一七九年〕封刘友的儿子刘遂当赵王。河间属赵国,现在划出一郡,另立河间国),封朱虚侯刘章当城阳王(首府莒县〔山东省莒县〕),东牟侯刘兴居当济北王(首府卢县〔山东省长清县〕),然后再封自己的儿子刘武当代王(首府代县〔河北省蔚县〕),刘参当太原王(首府晋阳〔山西省太原市〕),刘揖当梁王(首府定陶〔山东省定陶县〕)。
9、五月,刘恒下诏:“古人治理国家,官府前设有鼓励人民批评政府的旌旗,桥头上竖有鼓励人民批评政府的木板。目的在于建立上下交通渠道,了解民情。可是现行法律,却有‘诽谤罪’和‘妖言罪’,使大家不敢直言无隐,在上位的无法知道自己过失,怎么请到贤良方正?二罪应即废除。”(妖言罪,前一八七年已废除过,今再废除,可能是重申前令。)
10、九月,刘恒下诏:“农耕,是立国的根本,人民的生命。人民不去从事根本,而去追逐工商之类枝叶,生活才日益困难,我深为忧虑。是以亲率文武百官,下田耕种,表示鼓励。特别免除农家今年(前一七八年)的一半田租。”
燕(敬)王(首府蓟县〔北京市〕)刘泽逝世。
公元前一七七年(甲子)
西汉·文帝前元三年
1、冬季,十月三十日,日食。
2、十一月三十日,日食。
3、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五任文帝)刘恒(本年二十六岁)下诏:“去年(前一七八年)曾下令侯爵一律返回封国,有些人并没有遵守命令。宰相(周勃)是我最倚重的官员,请做榜样,率先领导。”
十二月,宰相(丞相)绛侯周勃免职,遣送回国(周勃封国绛县·山西省侯马市东)。
十二月六日,刘恒任命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灌婴当宰相(丞相),撤除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一职,武装部队由宰相直接统御。
4、夏季,四月,城阳王(首府莒县〔山东省莒县〕)刘章逝世。
5、最初,赵王张敖呈献一位赵姓美女给刘邦,上床之后,怀孕。不久,贯高事件爆发(参考前一九八年十二月),美女也被牵连在内,囚禁河内(河南省武陟县)。美女的弟弟赵兼,请求辟阳侯审食其向皇后吕雉说情。想不到审食其开口之后,吕雉妒火中烧,拒绝转告刘邦。美女这时生下儿子,悲愤交集,自杀身死。监狱官员把婴儿呈送刘邦,刘邦悔恨,命名刘长,交给吕雉抚养。而把美女安葬真定(河北省正定县)。
后来,封刘长当淮南王(英布叛变,改封刘长,参考前一九六年)。刘长自幼就没有娘亲,而受吕雉抚育,一直跟吕雉亲近。所以刘盈、吕雉当权的那段日子,他得以平安。但他内心怨恨审食其,认为他没有尽力说服吕雉,而使娘亲含恨而死。
等到刘恒即位,刘长自以为关系最亲(刘邦儿子中,只有刘恒和刘长尚存),遂骄傲蛮横,屡屡犯法,刘恒总是宽恕相待。
本年(前一七七年),刘长从他的淮南国(首府寿春〔安徽省寿县〕)到首都长安朝觐,陪同刘恒打猎,二人同车,刘长总是叫刘恒“大哥”。刘长孔武有力,能把鼎举起来,于是,他拜访审食其,宽袖中藏着铁椎,向审食其发动突击。命随从魏敬,砍下审食其的人头,刘长立即驰向皇宫,脱衣露背,自首请罪。刘恒同情他怀念娘亲的一片孝心,下令赦免。
这时候,包括刘恒的娘亲薄太后在内,以及皇太子刘启跟政府重臣,对刘长都心怀恐惧。刘长了解他的身价,回到封国后,更加放肆。每次出门,都用只有皇帝才可以用的警卫仪式(出警入跸),一切制度效法中央。袁盎警告刘恒说:“亲王如果太过于骄横,将有祸事。”刘恒不理。
6、五月,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右贤王进驻河南地(黄河河套),攻击上郡(陕西省延安市)一带受西汉政府保护的蛮夷部落,杀戮掳掠。刘恒亲到甘泉(陕西省淳化县西北),命宰相(丞相)灌婴,派步骑兵八万五千人,增援高奴(上郡郡政府所在县·陕西省延安市),反击匈奴右贤王。再命首都长安警备区司令(中尉)把所属的弓箭部队(材官),交由首都卫戍司令(卫将军),在长安布防(卫将军去年〔前一七八年〕才撤销,可能此时因情况紧急再行设立)。右贤王听到消息,撤退出塞。
7、刘恒自甘泉前往高奴,再转到太原(山西省太原市),接见他当代王时的旧部,都有赏赐。下令免除晋阳(山西省太原市)、中都(山西省平遥县)人民三年赋税,在太原游玩十余天。
8、当初,高阶层官员同心合力,诛杀吕姓家族,朱虚侯刘章的功劳最大,大家当时承诺封他当赵王(首府邯郸〔河北省邯郸市〕),封他弟弟东牟侯刘兴居当济北王(首府卢县〔山东省长清县〕)。刘恒即位后,得到报告:刘章、刘兴居的初意,是要拥护齐王(首府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刘襄(刘章、刘兴居,是刘襄的胞弟)当皇帝,心里不是滋味,就故意贬低他们的贡献。直等到封自己儿子当王时,才勉强割裂齐国的两郡,教他们在胞兄齐王刘襄的原来国土上当王(参考去年〔前一七八年〕三月)。刘兴居功高赏薄,心怀不满。当刘恒前往太原时,他认为皇帝将御驾亲征匈奴汗国,遂起兵叛变。
刘恒得到消息,下令宰相灌婴和他所率领的步骑兵八万五千人停止前进,折返长安。任命棘蒲侯柴武当全国最高统帅(大将军),率四位将军和十万大军迎击。再任命祁侯缯贺当将军,进驻荥阳(河南省荥阳县)。
秋季,七月,刘恒从太原返回长安,下诏:“济北国(首府卢县〔山东省长清县〕)官员人民,在中央大军未到之前,先诛杀叛逆,或率军,或举城投降的,赦免,并恢复原来官爵。或叛离刘兴居而去,或投奔中央的,赦免。”八月,济北王刘兴居兵败,自杀。
9、最初,南阳(河南省南阳市)人张释之,当骑兵禁卫官(骑郎),十年没有升迁,准备辞职回家。袁盎知道他的贤能,向刘恒推荐,擢升当皇家礼宾执行宫(谒者仆射)。有一天,刘恒游逛御花园(上林苑),张释之随从,参观虎圈。刘恒向御花园管理官(上林尉)询问禽兽数目和其他饲养情事,提出十余个问题,管理官结结巴巴,回答不出。虎圈管理员(虎圈啬夫)在旁代替应对。刘恒询问得十分详尽,打算考查他的能力,管理员随问随答,十分敏捷,无有穷尽。刘恒说:“一个负责的官员,难道不应该这样?管理官不过是个混饭吃的家伙罢了。”吩咐张释之:擢升虎圈管理员当御花园总管(上林令)。
停了一段时间之后,张释之问刘恒说:“陛下认为绛侯周勃这人怎么样?”刘恒说:“忠厚长者。”张释之又问:“东阳侯张相如这人怎么样?”刘恒说:“忠厚长者。”张释之说:“周勃、张相如,都是忠厚长者。他二人谈话时,口舌迟钝,有话说不出口,岂有管理员那张利嘴,多言善辩?秦王朝一向重用条理分明的人,认为挑剔细微,明察秋毫,才是高手。发展到最后,都成了表面文章,而没有实质。在上位的听不到自己的过失,政府遂逐渐瓦解而终于崩溃。而今,陛下因为管理员能言善道,就给予不次升迁。我恐怕天下起而效法,竞相在言语上下工夫,而不注意本身工作。下级受上级的影响,比影子来得都快,擢升或贬谪,不可以不谨慎。”刘恒说:“好极!”遂停止擢升管理员。
柏杨曰:
史实俱在,御花园管理官可是一个典型的脓包。而虎圈管理员事先并不知道皇帝会向他百般盘查,而竟能对答如流,显示他的敬业精神和对自己的工作全心投入。张释之竟攻击他“利口”,还举出周勃、张相如木讷寡言,作为例证,看样子开国功臣陈平、陆贾、郦食其,都成了坏胚,就职责上的事务,作出条理分明的简报,怎么能叫“利口”?依张释之的诠释,一问三不知才是好官,这真是官场混混的福音。就在下文,刘恒询问他有关秦王朝所以衰亡的原因,张释之口若悬河,一一回答,如按他的标准,正是在逞“利口”。为什么不结结巴巴,回答不出?焦点应在于他回答的有无错误,如果没有错误,为什么怕天下效法?恰恰相反,正要天下效法。
张释之在思考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向刘恒说出这番似是而非的道理,似乎有其内情。御花园是皇帝皇后常去的地方,总管必然来自皇亲国戚的推荐,管理员的后台,当然要弱得多;张释之不得不接受强者的请托。依官场的运转规律,这位管理员即令当上总管,他也干不了多久。现在,既然当不上总管,他的管理员位置也可能不保。管理官那个脓包绝不允许一个几乎夺走自己职位的干才,仍在身边。
只有刘邦才能用度外之人,刘恒没有这种能力。西汉王朝政府建立还不到四十年,政治活力便已僵化,以后就更难突破。
刘恒上车,命张释之陪同(参乘),一面慢慢走,一面询问秦王朝之所以衰亡的原因,张释之一一回答。到皇宫后,即任命张释之当宫门接待官(公车令)。
过了些时,太子刘启跟梁王(首府定陶〔山东省定陶县〕)刘揖,同乘一辆车子,进宫朝见,经过司马门(皇宫大门),不肯下车,直闯而入。张释之追上去拦住,不准前进。立刻弹劾二人入宫不下车,犯“大不敬”之罪。薄太后得到消息,大不高兴。刘恒脱下官帽(古时,脱下官帽表示有罪待命),向娘亲道歉没有好好教导儿子。薄太后遂派人传达她的命令,赦免二人,二人才能进宫。刘恒由这件事,对张释之有良好印象,擢升他当高级国务官(中大夫)。不久,再擢升他当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
张释之曾经随从刘恒到霸陵(陕西省西安市东北),刘恒兴奋的向他的文武百官说:“好地方!用北山(陕西省铜川市南)的石头做成棺椁(古时棺木分二层,内层用木,称“棺”,外层用石,称“椁”),再涂上拌碎麻的漆,谁都动不了。”(古代君王,即位的那天开始,就兴建自己的坟墓,劳民伤财。君王在位的时间越久,人民受到的伤害越深。刘恒的坟墓预定在霸陵,此行可能是视察死后葬身之所的工程进行情形,所以有此欢呼。)左右都跟着称颂,只张释之说:“假使坟墓中藏有人们渴望得到的东西,就是铜墙铁壁的南山(秦岭),也会被凿出缝隙。假使坟墓中没有人们渴望得到的东西,即令没有石头棺椁,又有何妨?”刘恒认为有理。
本年,张释之已就任司法部长(廷尉)。刘恒经过中渭桥(渭桥有三,东渭桥、西渭桥、中渭桥),一个人突然从桥下跑过,御车的马受到惊吓,幸而立刻被控制住,没有发生意外。骑兵卫士经过一段追逐后,把那人逮捕,送交司法部(廷尉)法办,张释之判决:“天子出巡时,人民都应回避,该人没有回避,乃‘犯跸’之罪(辟,天子出巡时,都要戒严,不准人民行走),应处罚金。”刘恒恼火说:“这家伙惊吓了我的马,幸亏这些马性情柔和,换了别的马,岂不要了我的命,你这个最高法官,却只判他罚款。”张释之说:“法律,天下人人都得遵守。法律规定罚款,就是罚款。如果加重处罚,谁还信任法律?而且,如果当时陛下就地把他诛杀,也就罢了。既交给司法部,司法部掌理审判,一定要坚持公平。如果不公平,全看当权者的喜怒去判刑,想轻就轻,想重就重,小民连手脚都没地方放了,请陛下明察。”刘恒思索了很久,说:“你的见解很对。”
稍后,有人偷了刘邦祭庙(高庙)门上的玉环,被捕。刘恒震怒,交司法部(廷尉)审理,张释之按照“偷盗皇帝祭庙律”论罪,应当法场斩首。刘恒大发脾气,说:“这家伙胆大包天,竟然敢偷先帝(刘邦)祭庙的东西,我交给司法部,就是要诛杀他的家族,你却拿法律顶我,不是我敬祖的本意。”张释之脱下官帽,叩头请罪,说:“法律这样规定,我就这样判决。对于犯罪,应该看轻重大小,作为惩罚的根据。如果因为偷祭庙的一个玉环就诛杀他的全族。万一,没有知识的愚民,挖了长陵(刘邦坟墓)上一杯土,陛下将用什么更重的刑罚惩处?”刘恒报告薄太后,批准原判决。
柏杨曰:
中国帝王是世界上礼仪最多、日常生活花样最复杂的一种动物。非洲有些君主,可能比中国帝王更残忍,但是却没有中国帝王那么多禁忌,使人民动辄得咎。这种制度由嬴政创立,以后层面日益升高,到了明王朝,遂累积成为一项毒瘤,使中国人民受到致命的伤害。刘恒在帝王群中,算得上是一个明白人,可是在用别人的血来展示他的尊严和孝思时,却跟其他帝王一样的心狠手辣。祭庙上一个玉环算屁,甚至刘邦的坟墓又算屁,动了一下竟企图杀人全族。
传统文化中,没有人权,只有君权。后来帝王灭绝,而文化延伸,就成了只有官权。
公元前一七六年(乙丑)
西汉·文帝前元四年
1、冬季,十二月,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宰相、颍阴侯(懿侯)灌婴逝世。
2、春季,正月十四日,西汉帝(五任文帝)刘恒(本年二十七岁)擢升最高监察长(御史大夫)、阳武(河南省原阳县)人张苍当宰相(丞相)。张苍喜爱读书,博学多闻,对历法尤其有研究。
3、刘恒召见河东郡(山西省夏县)郡长(守)季布,打算任命他当最高监察长(御史大夫)。有人打小报告,说他虽然有能力担当,却喜爱饮酒,难以接近。刘恒犹豫不决,季布留在宾馆一个月,刘恒竟打消原意。季布因向刘恒抗议说:“我本没有功劳,幸蒙宠爱,使我当河东郡长。陛下无缘无故,把我叫到京师(首都长安),一定有人言过其实的向陛下推荐我。我既然应命前来,陛下没有什么吩咐,又打发我回去,一定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了谗言。陛下因一个人的称誉召唤我,又因一个人的诋毁而改变主意。恐怕天下有见解的人,会看出陛下的见识深浅。”刘恒沉默不语,内心惭愧,停了好一会,才说:“河东,是我最重要的一个郡,所以特别要你来了解郡情。”
*王夫之曰:
由于一个人的称誉而征召季布,由于另一个人的诋毁而遣返季布,天下人自然看出刘恒的深浅。不过,那有什么关系?领袖权威在握,岂在乎天下不知道深浅,才能维持?季布忿怒他被遣返,而向上质问领袖,以逞一时之快,他之没有能力担任最高监察长,至为明显。使他喜好饮酒而难以接近的缺点,完全暴露。刘恒的过失,在于轻率的征召季布,不在于轻率的遣返季布。对高级官员谨慎任命,而勇于改正自己的过失。听到报告,延迟了一个月,终于查明对季布的指控并不是诬陷,沉默很久之后,才说:“河东是我重要的一郡,所以特别要你来了解郡情。”正是培养部属的羞耻之心,并不是内心惭愧。如果是惭愧的话,应该是惭愧轻率的征召季布,自恨没有知人之明。
柏杨曰:
王夫之认为,季布愤怒他被遣返,而向上质问领袖,以逞一时之快,他之没有能力担任最高监察长,至为明显。我们的看法恰恰相反,季布愤怒他被遣返,而向上质问领袖,他之有足够的能力担任最高监察长,至为明显。所谓“逞一时之快”,是王夫之的判断,不知有什么根据?领袖是何等的厉害角色,顶撞稍微过火,轻者丢官,重者丧命。而季布却无畏的提出抗议,这种胆量,足以把奴才官崽活活吓死,正是最高监察长应具有的高贵素质。依王夫之之意,大概要季布像一条狗一样的驯服。主人吆喝一声即来,再吆喝一声即去。委屈不敢申诉,困惑不敢请求解释。任凭有权大爷摆布,除了叩头外,不出一声。在“大儒”这种自己糟蹋自己人格和尊严的教育下,官场中到处都是软体动物。类似季布有个性的质问,遂成为绝响。
4、刘恒打算擢升贾谊当部长级(公卿)官员,高级官员们反对说:“贾谊不过是洛阳大都市里浮滑之辈,年纪轻轻(二十余岁),刚刚求学,就打算夺取权力,干预国家大事,看他会闯出乱子。”刘恒受到影响,以后也稍稍疏远,不采纳他的建议,而任命他当长沙王(首府临湘〔湖南省长沙市〕)吴差的师傅(太傅)。
5、绛侯周勃,自回到他的封国(绛县〔山西省侯马市东〕),每逢河东郡郡长(守)、民兵司令(尉)下乡巡视各县,抵达绛县时,他都惊慌失措,恐怕负有特别使命,对他行刑,所以经常身披盔甲,在家人全副武装保护下,才敢出来接见。
不久,有人检举周勃谋反,刘恒下诏交司法部(廷尉)调查。司法部立即逮捕周勃,审讯逼供。周勃紧张恐惧,对被指控的各项罪行,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分辩答对。审讯官员开始对这位失势的宰相,诟骂凌辱。周勃家人向审讯官员贿赂黄金二万两,审讯官员才答应指示生路。审讯时,在记录口供用的木简的背后,书写“由公主作证”(请公主出面证明冤枉)。昌平公主(名不详)是刘恒的女儿,嫁给周勃的嫡长子周胜之。
薄太后也认为周勃不可能谋反,刘恒朝见时,薄太后用头巾摔刘恒说:“周勃除掉吕家班,身怀皇帝玉玺印信,控制北军(野战军)重兵,不在那时候谋反。而今住在一个小小县城,却去谋反,天下岂有这种怪事?”正好,刘恒看到司法部呈上来的周勃的口供,抱歉说:“我没有肯定他谋反呀,已经调查清楚,就要释放。”于是派人“持节”,赦免周勃,恢复他的爵位跟采邑。
周勃出狱后,对人说:“我曾经率领百万大军,怎知道狱吏有那么大的权威!”
柏杨曰:
周勃跟韩信、彭越,有同一的遭遇,属于“有人检举型”。这个“有人”,是隐藏的杀手,韩信的“有人”是刘邦,彭越的“有人”是吕雉,周勃的“有人”当然是刘恒。唯一不同的是,刘恒目的不在杀他,而只在灭灭他这个“忠厚长者”的威风,教人瞧瞧谁是老大。然而,周勃如果没有黄金二万两,如果儿子娶的不是公主,几场苦刑拷打下来,他就无法避免“坦承不讳”、“自动招认”(贯高那种铁石人物,是人间异数,我们敬他、爱他,为他垂泪,但不能希望每个人都是他)。铁证如山的供词,摆在公案之上,刘恒包管跟嬴胡亥对李斯的醒悟一祥:“他妈的,原来是真的呀。”即令薄太后扔砖头,也救不了周勃的命。周勃死里逃生,是一个特殊的个案。这种个案,在历史上,寥若晨星。
周勃以盖世奇功——没有他的拥护,刘恒仍在他的代国喝米汤。但到了最后,却被吓得几乎神经失常。全身披甲,家人武装,能挡住什么?只要一纸逮捕令,还不是俯首帖耳,乖乖上道。但周勃惊恐失措,身不由主,可看出事情发生前,山雨欲来风满楼,已使他感觉到大祸将至。把一个元勋逼成这个样子,刘恒固然苛刻,但也是专制政治使然。一个人的安全,不系于自己的无罪,而系于所谓“英明领袖”的高兴或不高兴。
周勃最后叹息:“我曾经率领百万大军,怎知道狱吏有这么大的威风?”人,一旦陷入狱吏之手,犹如老鼠陷入响尾蛇的毒牙,除非“二万两黄金”,就难逃劫数。没有身受其害的人,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劫数。身受其害的人,呐喊撕叫,又得不到回应。这是中国人的羞辱。
6、刘恒兴建顾成庙(即刘恒的生祠,庙在陕西省西安市西南)。
公元前一七五年(丙寅)
西汉·文帝前元五年
1、春季,二月,地震。
2、最初,秦王朝用“半两钱”(十二铢),重的十二铢,轻的八铢(二十四铢是一两,十六两是一斤)。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一任帝刘邦嫌它太重,难以携带,改铸“荚钱”,其薄跟榆树嫩叶一样,重一铢半(即“五分钱”)。钱质既然贬值,于是物价飞涨,米一石(音dàn〔但〕)卖到一万钱。
本年夏季,四月,西汉政府更铸“四铢钱”(钱上标识“半两”,应为六铢),并废除“盗铸钱令”,鼓励人民自己铸钱。
贾谊向西汉帝(五任文帝)刘恒(本年二十八岁)上书劝阻,说:
“法令准许人民公开用铜锡铸钱,并且警告说,如果贪利取巧,羼杂铁铅,判处脸上刺字的‘黥刑’。然而,事实的情况是,如果不羼杂铁铅,就无利可图。只要有些微的羼杂,就可以获得丰富的利润。
“有些事情足可以招祸,有些法令足可以鼓励奸诈。现在准许人民铸钱,他们遂专心于此,各在隐蔽的地方操作。虽然用严刑禁止作弊,即令每天都在执行‘黥刑’,暴利所在,作弊仍不能消除。近日以来,人民犯罪,多的时候,一县有数百人。而官员们认为有犯罪嫌疑,逮捕拷打,驱逐奔走的,更是众多。公布法令而引诱人民违反法令,恐怕惨事会更层出不穷。
“人民用钱,郡县之间,并不相同,没有定标准。有的用轻钱(不足四铢),必须百枚再加若干(每钱四铢,一百枚钱应重一斤十六铢。因为是轻钱,一百枚钱,往往不足一斤十六铢,只好另加若干钱,使重量达到一斤十六铢总额)。有的用重钱(超过四铢),因需要找回超过的数目,对方往往不肯接受。既没有标准的法定钱币,官府如果要求各家所铸的重量必须一样,因为来源不一,麻烦太大,政府根本没有管理的力量。如果放手不管,则市场交易,又必然陷于混乱。总而言之,管也好,不管也好,都不是妥善的办法。
“而今,农耕的人,日渐减少,大家纷纷开矿。放下锄头犁耙,筑起火炉,去铸钱模。劣钱日多,粮食日少,善良的人受到诱惑,去羼杂作弊。朴拙的人,不知道掩饰,遂陷于法网。刑杀过度,对国家而言,绝不是一种吉样。为什么如此疏忽?
“一旦等到大家受够伤害,官员们的反应,必然是‘禁止’。而禁止如果没有技巧,伤害更大。盖一旦禁止,需要量增加,钱就更显得贵重,利润也就更厚。利润更厚之后,盗铸将更风起云涌。即令加重刑罚到斩首,也不能使盗铸之徒畏惧。邪诈屡胜,法令屡败,主要原因在于铜矿太多。天下到处都是铜,焉能禁止人民使用,铜多才是祸根。我建议不准人民铸钱,而由政府收购铜矿。”
贾山也上书劝阻,认为:钱本是没有价值的东西,但可以换取富贵。而富贵,正是最高领袖独有的权柄。而今普通人都可以铸钱,是跟领袖共同掌握这项权柄,不应该使它继续成长。
刘恒拒绝采纳。
3、这时候,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邓通,正被刘恒宠爱。
刘恒要使他富有,把蜀郡(四川省成都市)严道(四川省荥经县)的铜山,赏赐给他,使他自己铸钱(这等于给他一个可以印制国家钞票的银行)。吴王(首府广陵〔江苏省扬州市〕)刘濞,辖境内豫章(江西省南昌市)有座铜山,广招天下亡命之徒,开矿铸钱。又在东海煮海水制盐,因此吴国人民得以不缴纳赋税,而封国国库仍十分充足。于是,“邓钱”“吴钱”,流通天下。
4、最初,刘恒把代国分割为两国(参考前一七八年三月),封皇子刘武当代王(首府代县〔河北省蔚县〕),刘参当太原王(首府晋阳〔山西省太原市〕)。本年(前一七五年),改封刘武当淮阳王(首府陈县〔河南省淮阳县〕),改封刘参当代王(首府晋阳〔山西省太原市〕),尽辖原代国土地(新设的代国,包括原太原国及原代国的土地)。
公元前一七四年(丁卯)
西汉·文帝前元六年
1、冬季,十月,桃树、李树开花(桃李冬天不开花,北方气候,春季,正、二月才开花)。
2、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淮南王(首府寿春〔安徽省寿县〕)刘长,在封国内自行制定法令,驱逐中央政府派遣的官员,要求自己任命宰相(国相)以及部长级(二千石)官员。西汉帝(五任文帝)刘恒(本年二十九岁)都顺从他的意思批准。(西汉王朝初期制度,封国宰相、秘书长〔内史〕、首府长安警备区司令〔中尉〕,俸禄都是二千石,由中央政府派遣,以下官员,亲王才可遴选。)
刘长对封国人民,擅自诛杀,还擅自封人爵位,最高封到关内侯(没有采邑的侯爵),屡次给刘恒上书,措辞强硬。刘恒不高兴,但又难以开口责备,因而请舅父薄昭写信给刘长,婉转规劝,引用周王朝管国国君姬鲜、蔡国国君姬度(公元前十二世纪,两位国君联合霍国国君姬处、殷国国君子武庚叛变。周政府派姬旦东征,杀姬鲜、子武庚,贬姬度、姬处),跟西汉王朝代王(首府代县)刘喜(刘邦的哥哥,因边警逃回,贬为侯爵。参考前二〇〇年十二月)、济北王(首府卢县)刘兴居(谋反被杀。参考前一七七年五月)的故事,使刘长知所繁惕。
刘长已膨胀到不能接受任何逆耳之言的地步,薄昭的信,不但不能使他反省,反而使他忿怒,跟国务官(大夫)但(名不详)、监狱官(士伍)开章(开,姓)等七十人,以及棘蒲侯柴武的嫡长子柴奇,共同密谋,准备用四十辆战车,在谷口(陕西省礼泉县东北)发动突袭。一面派人出使闽越王国(首都东冶〔福建省福州市〕)跟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
事情发觉,主管机关奏请法办。刘恒派使节征召刘长,刘长到首都长安后,宰相(丞相)张苍、外籍官民接待总监(典客)冯敬,代理最高监察长(行御史大夫事),跟皇族事务部长(宗正)、司法部长(廷尉),联名启奏:“刘长应绑赴刑场斩首。”刘恒下令:“赦免刘长死刑,撤销王爵,放逐到蜀郡(四川省成都市)严道(四川省荥经县)邛崃山(荥经县西南大相岭)驿站。”把参与谋反的人,全部诛杀。
然后,把刘长装进囚车,命沿途各县,依次传送。袁盎说:“陛下把老弟宠得骄傲不驯,没有给他遴选严厉的师傅和宰相,才弄到这种地步。刘长为人刚强,如今突然这么折磨他,恐怕他受到风霜,可能病倒。陛下就会背上杀弟的恶名,那将如何是好?”刘恒说:“我不过让他吃点苦头,马上就教他回来。”
刘长果然不能承受打击,愤恨交集,竟然绝食饿死。可是囚车密封,外人不知。等传送到雍县(陕西省凤翔县),雍县县长拆开封条探视,发现尸体,据实奏报。刘恒想起兄弟之情,悲哀痛哭,对袁盎说:“我不听你的话,终于失掉弟弟,现在怎么善后?”袁盎说:“只有诛杀宰相、最高监察长,才能向天下谢罪(这和宰相等有什么关系,袁盎似想把高阶层官员一网打尽,居心叵测)。”刘恒不愿如此严厉,仅命宰相、最高监察长,查明囚车所经过诸县,不开封供应饮食的官员,全部处死。用侯爵的礼仪,把刘长安葬雍县,设立守墓人三十户。
3、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二任单于挛鞮冒顿写信给西汉政府:“前些时,皇上提议两国皇家和亲,双方果然和睦。可是,贵国边防官员,却趁势攻击右贤王。右贤王没有向我请示,就听从后义卢侯(爵名)难支(人名)等的计谋,跟贵国对抗。撕毁两国君王的协定,离间两国兄弟般的友情。所以,我处罚右贤王,命他向西攻击月氏王国(首都甘肃省张掖市)。蒙上天的恩典,使我们的战士优良、战马强壮,终于把月氏王国消灭,他们的种族,不是被杀,就是投降,完全平定。楼兰王国(首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若羌县)、乌孙王国(首都赤谷城〔中亚伊赛克湖东南中国边境〕,原在甘肃省敦煌市一带)、呼揭王国(首都位于新疆阿尔泰山南麓),跟它们邻近的三十六国,都已归附。各游牧部落的武装部队,合并成为一家,北方已经太平。我们愿意放弃战争,休养士卒马匹,不再介意以前的芥蒂,恢复原来的友谊,使沿边人民,得以安宁。皇上假如不要我们接近边界要塞,就请下令贵国居民远离。”
刘恒回信说:“单于准备不再提从前不愉快的事,恢复故有盟约,使我欣慰,这正是古代圣王所盼望的和平。汉朝跟匈奴,相约成为兄弟,所以赠送单于的礼物,十分贵重。而背弃盟誓,离间兄弟之情的,总是由贵国先行开始。然而,右贤王的事,已在我国大赦之前,请单于不要再责备他。单于如果真有意履行信上的承诺,请公开告诉你的官员,教他们不要违背。我们会绝对遵守,照单于信上所吩咐的去办。”
不久,挛鞮冒顿逝世,子挛鞮稽粥继位,是为老上单于(三任)。挛鞮稽粥初立,刘恒送亲王的女儿——翁主(皇帝女儿称公主,亲王女儿称翁主),做他的皇后(阏氏)。派宦官燕国(首府蓟县〔北京市〕)人中行说(中行,复姓)做翁主的辅佐官。中行说不愿前往蛮荒,政府强迫他,中行说说:“非教我去不可,我一定报复。”中行说既到匈奴汗国,立即投降,挛鞮稽粥对他甚为宠爱。
最初,匈奴汗国喜爱中原的布匹绸缎丝棉以及食品。中行说说:“匈奴全国人马,不如汉朝的一个郡。然而,它却强大无敌,为什么,只因为穿着、饮食跟汉朝不一样,从不仰仗汉朝。而今,你们逐渐改变风俗习惯,喜爱汉朝的东西,汉朝不过花费他们开支的十分之一二,匈奴就会全部受汉朝控制。”为了加强论据,中行说命人穿上丝绸衣服,跑到丛林棘草中奔驰,衣裤果然全被割破,显示不如匈奴的毡毯皮袍结实耐用。又把汉朝的食物抛弃,显示不如牛奶酪浆可口营养。
于是,中行说说服挛鞮稽粥的助手,学习分别条目记事,计算稽核各部落的人口数目跟牲畜数目。写给汉朝政府所用的竹简跟印信,都特别长、特别大,措辞骄傲,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汉朝政府使节有时嘲笑匈奴汗国是野蛮之邦,没有礼义,中行说就追问使节:“匈奴行事,简单明了,容易实践。君臣之间,亲近关切,情谊可以长久。全国上下,犹如一体。所以匈奴汗国即令大乱,继位的必然是皇家一族。汉朝虽自称礼义,一旦血缘疏远,就互相残杀,血腥争夺,甚至终于由另外一个姓氏来当皇帝,其他种种名实不符的事,都与此类似。你们住在屋瓦底下的人,不必多说,也不必以自己的穿着沾沾自喜。告诉你,只因为你们送来的布匹绸缎以及酿酒的酵母,如果数量多、品质好,就放你们一马;如果发现是低劣货色,等到秋熟时,我们可就派出铁骑,蹂躏你们的庄稼。”汉朝政府使节往往无言相对。
4、梁国(首府定陶〔山东省定陶县〕)亲王师傅(太傅)贾谊(贾谊原当长沙王师傅,不久调任梁王师傅),上奏章给刘恒(著名的《治安策》),说:
“我认为天下大势,应该痛哭的有一件,应该流涕的有两件,应该长叹息的有六件。至于其他违背天理,伤害国家命脉的事,还不包括在内。常听到人们向陛下说:‘天下已经安定、已经治理。’我的看法却不相同。强调已经安定、已经治理的人,如果不是愚昧,一定是谄媚阿谀,根本不了解治乱的本质。在木柴堆之下纵火,自己躺到木柴堆之上,在火还没有烧到上面之前,却宣称平安。今天我们所面对的局势,与此没有差别。陛下为什么不召见我,当面垂询,教我陈述治理之道,作为选择裁定的参考?
“假如使国家治理,陛下却必须苦思深虑、必须劳累身体,再不能有声色享受。那么,陛下可以拒绝。而欢乐跟今天一样,仅不过使封国的行为,接受中央政府法令的约束而已。用不着作战,匈奴就可以归附,人民生活就可以改善。陛下生为英明的皇帝,死为英明的神灵。美好的名誉,也将永垂千秋万世。使顾成庙成为太宗庙(皇帝活着时,都要给自己掘一座坟和盖一座庙,西汉五任帝刘恒给自己盖的一产庙,命名顾成庙。皇帝死后,该庙就成为该皇帝的祭庙。皇帝死得越多,祭庙也越多,不得不为它起一个名字,就叫“庙号”。开创基业的皇帝称“高祖”“太祖”。以后的皇帝,则一律称“宗”,而以“高宗”“太宗”,最为尊贵),上配太祖庙(刘邦庙),跟西汉王朝同存人间。所建立的经典纲纪,可以作为后代万世的法则,即令有愚昧、幼小、不成材的子孙,也可以得到保护,使王朝安如泰山。陛下眼界广阔,只要得到稍微有一点知识的臣僚帮助,就可以很容易做到。
“封国过于强大,跟中央之间,一定发生猜忌。上疑下,必然要用刑动兵,下面就会受到灾祸。下疑上,必然对抗,上面就会经常忧虑他会不会叛变。这实在不是上下互相保全之道。于是,亲弟(淮南王刘长)想当东帝、亲兄的儿子(济北王刘兴居)西上进军攻击。而今,吴王(首府广陵〔江苏省扬州市〕)刘濞,又有人检举他。陛下青春鼎盛,道义行事,不但从没有过失,而恩德广被,更有增加,尚且这个样子,何况有些封国的权势和力量,十倍大过他们?
“然而,天下却能够相安,什么缘故?主要原因是:大封国的亲王,大多数年龄还小,还未到壮年。中央政府派去的亲王师傅(太傅)、宰相(国相),仍掌握实权。可是,几年之后,亲王们都长大成人,血气日刚。在凌厉的压力下,中央派去的亲王师傅、宰相,遂不得不假装害病,请求辞职。从此,郡政府也好、县政府也好,主任秘书(丞)、民兵司令(尉)以上的官员(包括亲王师傅、宰相),全成了亲王的私人党羽。这跟刘长、刘兴居所作所为,有什么分别?到了那个时候,想国家平安,即令伊祁放勋(尧)和姚重华(舜)出面,也束手无策。
“黄帝姬轩辕(黄帝王朝一任帝)说:‘太阳到了中午,就可以晒衣服。利刀拿到手里,就可以割肉。’遵照这个原则行事,不但可以继续维持和平,并且轻而易举。如果不早作决定,到了后来,不得不摧毁骨肉之情,逼使他们身首异处,这跟秦王朝末年情形,完全相同。封国的异姓封王(非刘姓),仗恃强梁背叛的,中央政府总算侥幸的把他们诛杀。但并没有改变制度,封国的同姓亲王(刘姓),遂跟随而上,例证十分明显。亲王们(同姓)的背叛,将跟封王们(异姓)的背叛,如同一个窑里烧出来的一样。灾难巨变,不知道何时爆发?以英明的陛下在位,都不能解决,后世谁又有此能力?
“我研究历史足迹,发现最强大的封国,一定先反。长沙国(首府临湘〔湖南省长沙市〕),只有二万五千户人家,功劳最少而封国—直存在(西汉王朝初期异姓封国,迄今只长沙国独存),关系最疏远,却对中央最为忠心,不仅仅因封王(吴姓)秉性忠厚,跟其他人不同,也是形势不允许他们生出野心。假如当初樊哙、郦商、周勃、灌婴等,也都封他们数十个城市当王,今天可能全部歼灭。假如当初韩信、彭越之辈,仅只封一个侯爵,在家居住,今天可能仍然存在。我们可以从这上面,看出如何厘定国家的大计方针。
“要想亲王们都对皇帝效忠不二,最好的办法就是使他们跟长沙王一样。要想臣属不被剁成肉酱(彭越遭遇),最好的办法是使他们跟樊哙、郦商一样。要想天下太平,最好的办法是大量增加封国,却削弱他们的权力。权力小,就容易用法令和礼教约束。国土小,就可以消灭野心。使中央跟封国之间的关系,好像身体之于臂膀,臂膀之于手指,没有人能不服从。封国亲王再无法兴起坏念头,大家众星捧月般,侍奉天子。
“因此,我建议:分割大的封国:齐国(首府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赵国(首府邯郸〔河北省邯郸市〕)、楚国(首府彭城〔江苏省徐州市〕),各自再分封若干国,使刘肥(齐)、刘友(赵)、刘交(楚)的子孙,依照顺序,各分父祖的土地,一直分到不能再分才止。如果封国地大人多,而亲王子孙太少,则不妨预先建立封国,使王位空悬,由中央政府派遣的宰相(相),主持封国行政,等以后子孙多时,再教他们前往接任。
“一寸土地,一个人民,皇上都不贪图,目的只在政治安定。如果这样做的话,把一个婴儿放到天子的宝座上,都十分安全。就是遗腹子,只要把先帝生前穿的衣服,挂在金殿之上,作为象征性的统治,天下都不会混乱。不但当世可以治理,后世也会称颂圣明。陛下,你害怕什么,不肯这样?
“天下大局,正如同患了肿胀。一只手指肿得像腿一样粗,一条腿肿得像腰一样粗,平常日子里,已不能灵活动作。一两个手指忽然抽筋,全身都感痛苦。今天不去治疗,必成痼疾。以后即令遇到扁鹊(战国时代郑国名医),也无能为力。而且,不仅仅是肿胀而已,事实上还害着脚掌外翻(𨂂盭)怪病。楚王刘交的儿子(刘郢客),是陛下的堂弟。现任楚王(刘戊),又是陛下堂弟(刘郢客)的儿子。齐王刘肥的儿子(刘襄),是陛下亲哥哥的儿子,现任齐王(刘则),又是亲哥哥儿子(刘襄)的儿子。陛下子孙或许没有想到分割封国使天下平安,但亲王子孙可能手握大权,逼迫天子。所以我说,不仅是肿胀,而且是脚掌外翻的怪病。应该痛哭的,指此。
“局势的苦难,犹如把人倒挂起来。天子者,是天下的头,为什么?因为天子高高在上。蛮族者,天下的脚,为什么?因为他们生在最低阶层。而今,匈奴汗国横暴侵掠,对中国百般凌辱轻视。可是,西汉政府却每年用金银财宝、布匹绸缎,去侍奉他们。脚反而在上,头反而在下。颠倒悬挂,使人无法了解,难道还能说国家有智勇之士?应该流涕的,指此。
“而今,全国一派升平,动员武装部队,不去攻击强敌,却去猎取田猪。不去逮捕反叛的盗寇,却去生擒活捉郊外的野兔。大家一味追求精致而细腻的纵情享受,却没有人考虑到迫在眉睫的灾祸。恩德远被数千里之外,可是皇上的威望和政府法令,却行不通,应该流涕的,指此。
“现在社会,人民都住高楼大厦,生活豪华得像一个皇家。戏剧演员跟妓女老鸨,没有一个不十分富有,佩戴的珠宝首饰,媲美皇后。陛下一向节俭,只穿黑色丝绸,而富人连墙上都挂满锦绣。陛下的皇后,领口上不过缝一条花边,平民的小老婆,却把花边缝到鞋上,这就是我所说的荒谬。一百个人劳动,不能生产一个人的衣裳,要天下人不受冷受冻,绝不可能。一个人耕田,十个人来吃,要天下人不挨饥挨饿,也绝不可能。饥寒交迫,刻骨切肤,要天下人不去作奸犯罪,更绝不可能。应该长叹的,指此。
“公孙鞅(参考前三六一年)舍弃礼义,排除仁爱道德,只鼓励人们进取。两年时间,秦王国风俗开始败坏。所以秦王国富有人家,儿子长大,就分得一部分家产,另立门户。贫穷人家,儿子长大,就典当给有钱人家充当奴仆(奴仆仅比奴隶稍高一阶,因为典当有期限,期满可以赎回,期满而无钱赎回,就降成奴隶了。或者主人看他人品好,也有把女儿嫁给他的,称为“赘婿”,跟正式女婿不同,受人轻视。受人轻视的主要原因,不是他改从妻姓,而是他没有钱)。把锄头犁耙借给老爹,脸上会浮出得意的颜色。没有事先告知而拿儿子家的一把扫帚,儿子会立刻责问。媳妇抱着孩子喂奶,竟公然跟公公(丈夫的爹)并肩坐在一起(传统礼教:媳妇不能跟公公、大伯〔丈夫之兄〕单独面对。必须面对时,媳妇就得恭恭敬敬,站立一旁)。媳妇跟婆婆不和睦,受到责备,不但不接受,反而回报恶言。只知道爱自己的儿女、追求功利,把爹娘置诸脑后,跟禽兽相差无几。
“直到现在,这种风俗还没有改正,毁弃礼义廉耻,花样每年每月都有不同,而且日甚一日。只问利害,不问善恶。杀父杀兄,层出不穷。高级官员们全神贯注在处理公文上,认为那才是大事。至于风俗败坏,人性堕落,觉得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大多数连动动眼睛、耳朵都不肯,认为那是理所当然。
“本来,改变时尚流行的风俗习惯,使天下人都能回心转意,走向正道,绝不是庸碌之辈的官员所能担当。庸碌之辈所做的,不过写写公文、办办上级交办的事项而已,却不识大体,不顾及全局。陛下对这些毫不忧虑,使我惋惜。为什么不就在今天,厘定制度,使君王、长官、部属,都尽到他们的职责。使上下尊卑,有法定的等差,使父子兄弟夫妇——六亲,各有各的适当位置。新制度一旦确立,后代就能当做标准遵守,可以世世太平,如果制度不能确定,就好像乘船渡河,却没有船桨,走到中流,万一遇到风浪,船就非翻不可。应该长叹的,指此。
“夏王朝、商王朝、周王朝(三代),他们的天子,都传了数十代。而秦王朝的天子,只传了两代便亡。时间相距并不太远,人性变化并不太大,为什么三代的君王仁慈长久?而秦王朝却凶暴短促?原因值得探讨。
“三代君王,当嫡长子(太子)一生下来,就用隆重的‘太牢’(牛羊猪各一只)礼物献祭,迎接国家的储君。有关单位主管,衣冠整齐,在南郊祭祀天地。嫡长子虽在襁褓之中,但经过皇宫,一定下车,经过祖庙(宗庙、太庙),一定低着头急速通过(表示敬畏)。从婴儿时代,就开始训练他,等到长成儿童,稍有知识,就派三公、三少(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介于皇帝宰相间国家最尊贵的元老。三少:少师、少傅、少保,跟宰相同位,或比宰相低一级的荣誉官称)和一些奉行孝顺、仁义、礼教的人,用正道教育他。驱逐邪恶的随从,使他看不到邪恶的行为。精选天下能尽孝(爱父母)悌(爱兄弟)本分、学识渊博、行为端正的人,护卫左右,命他们跟皇太子同出同进,成为朋友。
“太子一生下来,见到的全是正事,听到的全是正言,做的工作全合乎正道。前后左右,全是正人。平常跟正人接近,就不能不一切不正,犹如生长在齐国(山东省),就非说齐国话不可。平常跟恶人接近,就不能正,犹如生长在楚国(湖北省),就非说楚国话不可。孔丘说过:‘少年成长,是一种天性,习惯之后,如同自然。’习惯跟智慧结合,则正道的言论和行为,就没有勉强做作的感觉。礼教深入内心,正道的言论和行为,就成了他的天性。
“三代(夏王朝、商王朝、周王朝)所以立国长久,因为他们培养太子(嫡长子),用心良苦。秦王朝却不然,竟然教赵高教导嬴胡亥去学习法令、审讯、判决之类;所了解的,不是砍人的头、割人的鼻,就是屠灭人的三族。嬴胡亥今天即位,明天便开始杀人。忠心规劝的,诬之为‘诽谤’,为国家深谋远虑的,诬之为‘妖言’。在他眼中,杀人像砍茅草。难道嬴胡亥天生邪恶?当然不是,而是他们引导他的,就是要他成为那个样子。
“俗谚说:‘前面的车翻覆,后面的车应引为诫鉴。’秦王朝的车虽然已经消失,但使它翻覆的那个可怕车辙,仍在那里。如果不想办法躲开,后面的车辆就会重来一次。国家的命脉,握在嫡长子(太子)之手,所以太子必须善良。要想太子善良,必须早日为他安排师傅朋友。趁童心未泯时,就教育他,容易成功。引导到正道上,指出义理所在,就是教育宗旨。只要能不断吸收,就可以左右自己的行为。北方的胡人、南方的越人,初生下来,发出同样声音和同样生命欲望,可是等到长大,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各有各的言语,有时经过几次翻译,都无法了解,一直到死,互相不肯接纳对方。为什么如此,惯性反应而已。所以我认为,严格遴选太子左右的辅佐和使太子早日接受教育,是当前的急务。左右正,太子也正。太子正,天下太平。《书经》说:‘一个人有喜事,万民分享他的福。’正是如此。
“人类的智慧,能够看见已经发生的,很难看见尚未发生的。礼教在灾难发生之前,防范它发生:法令则只处理已经发生的事件。因之法令的功效,容易呈现,礼教的力量,难以考查。奖赏可以鼓励善行,刑罚可以惩治邪恶,古代君王们用此治理国家,能使国家安如磐石。法令之下,公信建立,犹如春夏秋冬四季,人们可预期必然发生什么。法令公平执行,好像天地对待万物,不偏不私,法治岂不是很好?为什么又要强调礼教?
“我们所以强调礼教,因为礼教的价值远超过法治,它可以压制邪恶的念头,而在细小的行为上发生功能,使人民在不知不觉中,改进向善,远离罪恶。孔丘说:‘处理争讼,我跟别人一样,希望世界上永没有争讼。’身为全国最高领袖(君王),必须决定采取哪一种方式:法治或礼教?取舍一经确定,就会立刻在国家的安危上反应出来。
“嬴政(秦一任帝)保护他的政权跟子孙的意愿,跟子天乙(汤)、姬发(武)相同。然而子天乙、姬发,推广他的德行,使他们的政权延续六七百年而仍不失去。嬴政不过十几年,就告覆亡。不是别的原因,只在于子天乙、姬发的取舍,跟嬴政的取舍不同。政府,是天下的巨宝,现代人们安放器物,放到安全的地方,它就安全;放到危险的地方,它就危险。实质上,政府跟宝物,没有分别,只看天子把它放到哪里?子天乙、姬发,把它放到仁、义、礼、乐上,传子传孙数十代,这事天下皆知。嬴政把它放到法令、刑罚上,大祸几乎烧到他自己,子孙全都诛杀,这事也天下皆知。是非因果,至为明显。
“俗谚:‘处理建议条陈的方法,必须检查事实,发言的人,才不敢信口开河,不负责任。’有人说,礼教不如法治,感化不如刑罚。陛下为什么不根据商王朝、周王朝、秦王朝的兴亡长短,作为判断?君王尊贵,犹如高堂,官员们则是台阶,平民不过是地面。台阶如果有九层,高堂则远离地面,就更显得伟大。台阶如果根本没有级层,高堂则接近地面,就显不出它是高堂。越高越难攀附,而越低越容易引诱别人欺凌,理论或形势,可以证明。所以古代著名的君主,特别制定等级。官阶有公、卿、大夫、士。爵位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机关首长、有官吏、有平民。等级分别后,天子高高在上,控制全局。所以他的尊贵,无人可及。
“乡里有句话:‘既要打死老鼠,又怕打坏瓷器。’是一个很妙的譬喻。老鼠靠近瓷器,人们还不敢动手,恐怕瓷器受到伤害,何况靠近皇帝的高官?自古以来,都用礼义廉耻对待君子,可以诛杀,却不可以侮辱。面上刺字的‘黥刑’、割鼻的‘劓刑’,都不加到国务官(大夫)身上,因为距离人主不远。《礼记·曲礼》规定:不准人查看君王御马的牙齿;而践踏御马饲草的,一律处罚。目的在使人民远离君王,免得生出不敬之意。
“而今,王爵、侯爵,以及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都很尊贵,天子见了他们,也都改容致敬,也就是古代君王所尊称的‘伯父’‘舅父’(周国王称同姓国君“伯父”“叔父”,称异姓国君“舅父”。盖统治阶层互结姻亲,不必细算,准没有错),而竟然使他们跟平民一样,接受黥刑(脸上刺字)、劓刑(割鼻)、髡刑(剃光头发)、刖刑(断脚)、笞刑(鞭打或根打),诟骂他,甚至在街头斩首(弃市),岂不是只有高堂,而没有台阶?侮辱行为,太迫近皇上。不培养高级官员的廉耻,岂不是认为掌握权柄的高级官员,跟低层差役一样,毫无羞耻之心?
“望夷宫事件(赵高派人刺杀嬴胡亥于望夷宫,参考前二〇七年),由于嬴胡亥时代,对皇族和高官,用重法杀戮,已养成只管打老鼠,不管瓷器的心理,所以终于犯上。我听说:‘鞋子虽新,不放在枕头上。帽子虽破,不用来垫在鞋底。’一个人居于尊贵的高位,天子曾经改容礼敬,官吏平民也曾经俯伏在地,对他敬畏有加。一旦有了过失,皇上下令罢黜也行、免职也行、诛杀也行、屠灭三族也行,可是把他捆绑起来,用绳子拴起来,交给法官,罚作囚徒,在官府做苦工。由低级官员的狱吏——看守员、监狱官、审问官,小小职位,对他诟骂拷打,似乎不应该教人民看到。
“卑贱之辈,如果深知尊贵官员一旦出事,就可以这样对付,可不是尊重高官、礼敬贵族的本意。古时候高层官员,有犯了贪污罪而罢黜的,并不说出他贪污,只说他‘锅碗不干净’(“簠簋不饰”)。有犯了强奸淫乱罪而处罚的,不说他强奸淫乱,只说他‘帷薄不修’(帷,床帐。薄,门帘。意思是内外不分。这句成语,直到今天仍被使用)。有的官员昏庸颟顸,不说他昏庸颟顸,只说他‘不能称职’。所以,对于尊贵的高官,而且已经确定他有罪,还不公然指名道姓斥责他,仍想办法为他遮盖掩饰。是以一旦上级谴责诘问,高官立刻惶恐,改戴白帽,帽上悬挂毛缨(这是丧服,表示罪当死刑),捧着一盆水,盆上放着佩剑(水表示上级执法公平,剑表示一旦判罪,即用来自杀),前往‘请室’(受理高级官员被控的特别监狱)请罪,没有人用绳子捆绑他,牵着他走。被控轻罪的人,听到裁决,就自己毁坏衣服冠帽,前往放逐之所,不等人用绳索套住脖子。被控重罪的人,听到裁决,就遥向北面(皇帝)叩头谢恩,下跪自杀,不等人抓住头发,按下来砍掉人头,只要告诉他:‘是你自己犯了过失,我仍然保持你的尊严。’以礼相待,群臣会因此自爱。
“培养人的廉耻之心,人才能看重自己的行为。皇上用礼义廉耻对待文武百官,文武百官如果不能以节操回报,就不是人类。所以礼教感化完成,风俗习惯成为自然反应。身为官员,只问是非,不问利害。严守规范,并遵循仁义。结果,可以授给他权柄,不必再加控制。可以托六尺之孤(“六尺之孤”,指不能自立的无父孩童),而完全信赖。这就是砥砺廉耻,力行礼义的结果。陛下,这样做的话,你有什么损失?不这样做,却反其道而行。应该长叹的,指此。”
贾谊是因绛侯周勃曾经被捕下狱,而所控告的全都不是事实,所以特别提出。
刘恒采纳贾谊的建议,培养臣僚节操。所以,以后高级官员们一旦有罪,都自我了断,而不接受刑事审讯。(胡三省注:“相传西汉王朝大臣从不向法官申辨冤枉,很多人只要听到要进行审讯,即行自杀。但并不一律如此,仍有很多人勇敢面对。”)
柏杨曰:
贾谊向刘恒上此书时,才二十余岁,不过大学一年级学生,竟写出这样见解深刻的政治评论,诚是一位奇才。《治安策》原文,已不可得。司马光在残篇中,摘录他认为重要的部分,所以连“六个长叹”,都不能完整。
西汉王朝初叶的封国过于强大,贾谊早就看出是灾祸之源,不但指出它的危险,更提出具体,也是唯一可行的建议——在稍后,西汉政府便完全依照贾谊的建议实行,那就是:把亲王的儿子群,全部分封,用他自己的骨肉,削弱他自己的国土,不但没有怨言,反而欢天喜地。贾谊具有政治家的远见,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刘邦,而是刘恒,不能立即采纳,徒使天下千万人民,在七国之乱中(参考前一五四年),为这个君王的苟且因循,流血丧生。
根据贾谊的分析,指出个人的品德修养,并不足以扭转环境的压力,这种思想是一种对儒家学派礼教万能的挑战。然而,贾谊基本上仍是儒家,所以他排斥“法治”,提倡“礼教”。这种“法家”和“儒家”的争论,经贾谊把它抬到金銮宝殿之上,希望用政治力量,达到目的。然而二者并不冲突,犹如鸟之有两个翅膀才能飞翔,不应引起争论的事,竟引起争论,主要原因,在于每一个翅膀都自命不凡的认为另一个翅膀是邪恶的,有了它不但不能飞,反而会被跌死。没有它不但能飞,反而飞得更高更漂亮。不久,儒家学派获得政治支持,大获全胜,然而却发现如果不使用法家那一套,国家就要稀烂,遂出现一系列的“外儒内法”的政治家和政客。
贾谊攻击公孙鞅所用的那套手段,是传统的“一手遮天”模式,信口雌黄。公孙鞅的罪恶在于他轻视人权和建立绝对专制。除了这一点(这一点可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的其他建树,可与日月辉映。贾谊形容他:“遗弃仁义,排除恩德,实行了两年,秦王国的风俗,开始败坏。”大笔一挥,历史竟翻了一个倒栽葱。事实上,公孙鞅变法两年,秦王国向文明世界,作了大大的跃升,风俗日益美好。姑且举一个例子:秦王国那个落后地区的人民,父母妻子儿子,都是挤在一个大炕(炕,土制的床,床中有坑道,可用火烧热,冬天跟电热毯一样)之上睡觉的,公孙鞅严令他们分居。媳妇公公并肩而坐,贾谊已大跳其脚,而媳妇公公睡在一个床上,难道反而成了“仁义”,公孙鞅下令禁止,难道就是“背弃仁义”?就是风俗败坏?
贾谊对于尊贵官员们在审讯过程中或在牢房之内,所受到的屈辱,特别重视。但却提议:士可杀不可辱。导致一个残酷的发展:高级官员们一听说要吃官司,就必须自杀。咦,人,固不可辱,更不可杀。不仅对尊贵的官员如此,对卑贱的平民也应如此。贾谊竟然认定低阶层的差役之辈,全是无耻之徒,窃窃自喜他已跻身于统治阶级,使人失望。在此之后,凡受到诬告的官员,不允许申辩,只允许自杀。对拒绝自杀而要求澄清的人,往往痛加抨击。因为目的不在保持人格的尊严,而在保护皇帝的荣耀。
司法如此黑暗,人权受如此可怕的蹂躏。上自皇帝,下到贾谊,没有听到他们说一句谴责和改革的话,反而出主意使冤狱更深。中国知识分子似乎跟其他国家的知识分子大不相同。
公元前一七三年(戊辰)
西汉·文帝前元七年
1、冬季,十月,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五任文帝)刘恒(本年三十岁)下令:侯爵的娘亲(列侯太夫人)、侯爵的妻子(夫人)、亲王的儿子们以及部长级(二千石)以上官员,不准擅自逮捕人民及擅自征收税捐。
柏杨曰:
刘恒这项命令,说明中国人即令生在被歌颂的“文景之治”的盛世,侯爵的娘、侯爵的妻、亲王的儿子以及政府高官,一高兴或一不高兴,都可以随意逮捕平民,玩玩猫捉耗子游戏。要你的女儿你拒绝,逮捕你。要你的房屋田地你拒绝,逮捕你。我出门时你走避不及,逮捕你。忽然想起你不顺眼,逮捕你。而他们又可以征收捐税,穷人的血汗钱,穷人的卖儿卖女钱,只不过供他们吃一杯酒。如果你抵抗,如果你真的缴纳不起,那就又回到固定位置——逮捕你、凌辱你、拷打你,最后,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抬回家门。
刘恒这项命令有没有执行,是另外一个课题。而就在这项命令中,并没有禁止侯爷本人和王爷本人对人民逮捕和征税,老娘老婆只要通过儿子丈夫的手,照样可以横扫世界。
2、夏季,四月,赦天下。
3、六月二日,未央宫东厢屏风起火。
4、民间有歌谣悼念淮南王(首府寿春〔安徽省寿县〕)刘长:“一尺布/还可以缝补/一斗粟/还可以舂杵/兄弟二人却不肯互相维护。”刘恒听见,感到不安。
公元前一七二年(己巳)
西汉·文帝前元八年
1、夏季,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五任文帝)刘恒(本年三十一岁)封故淮南(厉)王(首府寿春〔安徽省寿县〕)刘长的儿子刘安等四人侯爵(刘安封阜陵侯、刘勃封安阳侯、刘赐封阳周侯、刘良封东城侯)。
贾谊预测刘恒终有一天要把四人封王,上书说:
“刘长大逆不道,天下谁不知道他的罪恶?陛下已经赦免他的死刑,而只把他放逐边荒,是他自己害病寿终,天下谁又认为他不应死?而今对罪人的儿子,反而赏赐尊贵的爵位,是向天下证实你杀了无罪的弟弟。这些儿子们,一旦长大成人,岂能忘记老爹的遭遇?楚王国芈胜,为父报仇,对象是祖父跟叔父(楚王国十二任王平王芈弃疾,夺取儿子芈建的未婚妻,又要对芈建下手。后来芈建的儿子芈胜,随伍子胥投奔吴王国〔首都姑苏·江苏省苏州市〕。前五〇六年,跟伍子胥率吴军攻陷楚王国首都郢都〔湖北省江陵县〕,鞭打芈弃疾尸体,杀芈西、芈期。芈弃疾是芈胜的祖父,芈西、芈期,是芈胜的叔父),芈胜这样做,并不是打算篡夺王位,只不过发泄胸中怨恨,亲手报仇,企图同归于尽而已。淮南国虽小,英布曾经用过它(参考前一九六年)。西汉政府之能存在,不过一种幸运。授予仇人(刘长诸子)足以颠覆西汉政府的资本,不是至善的决策,再给他们已积蓄很久的财富,更是危险。我并不预言会有伍子胥、芈胜那种公开反击。但是,即令专诸(吴王国勇士,刺杀五任王吴僚)、荆轲(行刺秦王嬴政。参考前二二七年),突然在宝座前冲出来,也是可惊。陛下今天的措施,正等于把军队借给盗匪,把翅膀插到老虎身上。请你考虑。”
刘恒不接受。
2、长星(长星有一条尾巴,很像彗星,但不是彗星。中国天文学家认为,天上长星出现,地下将有战乱)在东方天际出现。
公元前一七一年(庚午)
西汉·文帝前元九年
1、春季,大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