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三月二十五日，南海公欧阳胤奉派当唐政府的使节，前往东突厥访问时，率领他的部众五十人，计划突袭颉利可汗（十三任大可汗）阿史那咄苾的御帐；阴谋泄露，东突厥政府逮捕欧阳胤等囚禁。

三月二十九日，东突厥军攻击凉州（甘肃省武成市），凉州军区总司令（凉州都督）长乐王李幼良把他们击退。

12、三月三十日，郭行方在洪雅（四川省洪雅县）攻击山獠部落变民军，大破变民军，俘虏男女五千人。

13、夏季，四月九日，东突厥军攻击朔州（山西省朔州市）。

四月十二日，东突厥军攻击原州。

四月十五日，东突厥军攻击泾州（甘肃省泾川县）。

四月二十日，安州军区（总部设湖北省安陆市）总司令官（安州大都督）李靖在灵州所属硖石（宁夏青铜峡市西南广武镇）跟东突厥军大战，从早晨搏斗到下午四时，才把东突厥军击退。

14、天文台长（太史令）傅奕上疏请求禁止佛教，说：

“佛教传自西方，言论邪恶，道路遥远，中国翻译胡人书籍（指佛经），随意杜撰附会，遂使不忠不孝的人剃掉头发，抛弃双亲及君王；也使游手好闲之辈，改穿特制衣裳（指袈裟），到四方乞讨，不事生产，逃避赋税，谎称世有‘三涂’（涂，涂炭，灾难之意。佛教认为，人生有三大灾难，一是“火涂”，即“地狱道”，要受猛火炙烧；二是“血涂”，即“畜生道”，要互相吞食；三是“刀涂”，即“饿鬼道”，要受刀箭杀害。人生作恶，死后一定堕入三涂中的一涂），更扩张为‘六道’（上述三道〔地狱道、畜生道、饿鬼道〕，是作恶之报，又有三道，一是“天道”，二是“人道”，三是“阿修罗道”，是行善之报；共称六道）；用来恐吓愚昧的人，欺骗凡夫俗子。大家遂都醉心于悔过赎罪，而虚构未来的幸福乐园。施舍给庙院一个铜钱，却希望购买到一万倍的回报，吃斋一日，竟希望赐下一百天粮食。于是善男信女受到迷惑，愚不可及的寻求功德，不恐惧法律制裁，轻易触犯法律，甚至大恶大逆之人，等到身陷法网，才在狱中叩拜佛祖，祈求免除他的罪过。人类所以有诞生死亡，所以有长寿短命，都是大自然运转的一环。刑罚奖赏，权在君王，而富贵贫贱，只看自己的行径；可是，和尚尼姑之流却狡诈的坚持都是佛祖安排！偷窃君王的权力，玩弄大自然的威力，妨碍政府的统治，真是可悲！

“自从伏義氏（神话时代五氏之三）、神农氏（神话时代五氏之五），直到西汉王朝，并没有所谓佛法，可是君王圣明，臣属忠贞，政权都维持很久。东汉王朝二任帝（明帝）刘庄才开始崇拜这个胡人神灵（参考六五年），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一些佛教徒也开始传播他们的佛经。晋王朝之前，国家颁布严厉禁令，不准中国人随便把头剃光。后来，后秦帝国及后赵帝国兴起，羌民族及匈奴民族扰乱中国（五胡乱华），君王昏庸，臣属奸诈谄媚，政治暴虐，政权寿命短促（后赵帝国三任帝石虎尊崇高僧佛图澄，参考三三五年九月；后秦帝国二任帝姚兴尊崇高僧鸠摩罗什，参考四〇五年正月），在萧衍（南梁帝国一任帝）、高澄（北齐帝国一任帝高洋的老哥）的遭遇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萧衍饿死宫城，参考五四九年二月；高澄被厨师兰京诛杀，参考五四九年八月）。

“而今，全国和尚尼姑为数超过十万，剪裁贵重绸缎，披到泥人（佛像）身上，信徒们互相竞争着学习念咒作法，迷惑人民。我请求政府下令他们男婚女嫁，如此，立刻就增加十余万户人家，再生男育女，十年抚养成长，十二年教育训练，兵源将十分充裕，保卫国土，使四海免除被人蚕食的灾难，人民也可以知道权威到底在谁之手，则妖言惑众的风气自会革除，淳厚朴实的教化也因此复兴。我曾经看到北齐帝国章仇子佗在奏章上说（章仇，复姓）：‘和尚尼姑，消耗国家资源，寺院塔庙奢侈豪华，浪费人民金银绸缎。’结果，和尚们取得宰相庇护，在政府中设计陷害，尼姑们依靠嫔妃公主势力，暗中栽赃，章仇子佗竟被逮捕囚禁，绑到街市斩首。后来，北周帝国三任帝（武帝）宇文邕消灭北齐帝国，下令整修章仇子佗的坟墓。我虽然不聪明，但我心里羡慕章仇子佗的作为（《资治通鉴》没有章仇子佗的记载）。”

李渊命文武百官讨论傅奕的建议，只有畜牧部长（太仆卿）张道源认为傅奕的建议合理。萧瑀反对最烈，说：“佛祖，乃是圣人，傅奕竟抨击圣人，《孝经》说：‘抨击圣人的，无法无天。’应给他处罚。”傅奕说：“人类最大的伦理，莫过于尊敬君王和尊敬父亲，释迦牟尼是国王的嫡长子，既背叛老爹，又以一个人的力量，起而对抗天子。萧瑀不生在空心桑树中（《大平寰宇记·河南府伊阙县》：从前，有莘部落一位女子，于伊川采摘桑叶，在一棵空心桑树中检到一个婴儿，婴儿说：“我娘亲在伊水岸上怀孕，梦见神灵警告她：‘门口有个石臼，当它流水的时候，你要向东奔跑！’娘亲第二天去看石臼，石臼中有水流出，大为吃惊，急急呼告邻居，一同逃走，逃到一个山丘，回头一看，城邑村落已淹成一片汪洋。娘亲也化成一棵空心桑树，我则躺在空心桑树之中。”有莘部落女子抱出婴儿，献给酋长，那个婴儿就是伊尹〔商王朝四任帝〕），却遵奉不认老爹的宗教。《孝经》说：‘不孝顺的人，没有亲情。’正是说的萧瑀。”萧瑀不能回答，只有双手合掌，说：“地狱之所以设立，正是为了你这种人。”

李渊也痛恨和尚、道士假借宗教信仰，拒绝向政府缴税和服劳役，而又不能遵守宗教戒律，产生种种弊端，正如傅奕的形容。而寺院道观接近闹市，又和肉店酒馆混杂在一起，四月二十三日，李渊下诏，命：“主管单位调查天下和尚、尼姑、道士、道姑，凡真心修行的，一律移居大寺庙、大道观，由政府供应衣服饮食，不要短缺。至于平庸、猥琐、粗野、污秽的，一律还俗，强行送回乡里。京师只留寺庙三所、道观二所；各州则寺、观各留一所；其余的全部撤销。”

傅奕性情谨慎，因身为天文台长，负责观察星辰变化，所以断绝亲友来往（无意中透露天象，都会招杀身之祸）；关于灾变奏章，原稿全都焚烧，没有人知道内容。

15、四月二十五日，东突厥军攻击西会州（甘肃省靖远县）。

16、五月一日，庆州（甘肃省庆阳县）匈奴变民首领成郎等，诛杀政务秘书长（长史），投降梁帝梁师都；唐政府军区总司令（都督）刘旻追斩成郎等。

17、五月五日，党项部落攻击廓州（青海省化隆县）。

18、五月十一日，东突厥军攻击秦州（甘肃省天水市）。

19、五月十五日，越州（浙江省绍兴市）变民首领卢南聚众起兵，诛杀州长宁道明。

20、五月十九日，吐谷浑军、党项部落军攻击河州（甘肃省临夏市）。

21、东突厥军攻击兰州（甘肃省兰州市）。

22、五月二十九日，唐政府派平道将军（关中十二军岐州道〔陕西省凤翔县〕兵团）柴绍率军攻击匈奴变民军。

23、六月一日，金星白昼划过长空（《汉书·天文志》：金星白昼划过长空，天下发生变革，人民改换君王）。

秦王李世民跟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之间有很深裂痕，李世民因洛阳（河南省洛阳市）是险要之地，恐怕情势突然恶化，计划出京据守该地，于是命中央特遣政府工程部长（行台工部尚书）温大雅镇守洛阳；又命秦王府车骑将军荥阳（河南省荥阳市）人张亮，率左右侍卫王保等一千余人同往，暗中结交山东（崤山以东）英雄豪杰，等待事态发展，李世民付给张亮大量金银绸缎，随他使用。李元吉指控张亮阴谋叛变，李渊下令逮捕张亮，交付有关单位调查审理，张亮自始至终不发一言，这才把他释放，仍命他回洛阳供职。

李建成召唤李世民参加夜宴，在酒中暗下鸩毒，李世民饮酒后，突然心痛如绞，呕吐鲜血数升；淮安王李神通扶持李世民返回西宫（即弘义官，李世民住西宫承乾殿）。李渊得到消息，前往西宫问候李世民病情，吩咐李建成说：“秦王一向不能饮酒，今后更不可以在夜晚饮酒。”因而对李世民说：“当初，第一个提出伟大谋略，后来又削平海内群雄，都是你的功劳。我打算封你当太子，是你坚决辞让（参考六二二年十一月）。同时也因为建成是大哥，先当世子，又当太子，时日已久，我也不忍心剥夺他的继承权力。看情形你们兄弟似乎不能包容，大家挤在京师，一定发生冲突，我与命你回到特遣政府，居住洛阳，陕州（河南省三门峡市）以东（东中国）国土，由你做主。准许你使用天子专用的旗帜礼仪，仿效西汉王朝梁王刘武往例（参考前一四八年）。”李世民流泪哭泣，不肯前往，声称不愿远离老爹膝下。李渊说：“天下原是一家，东西两座首都，相距很近（洛阳、长安航空距离三百千米），我想念你的时候，就动身前去，不用烦恼悲伤。”

李世民将要出发，李建成、李元吉互相商量说：“秦王如果前往洛阳，手中掌握土地城池及武装部队，以后谁对他都无法控制；假如把他留在长安，不过一个孤单匹夫而已，制伏他易如反掌。”于是暗中命几个人呈递“亲启密奏”，声言：“秦王左右官属，听说前往洛阳，都欢喜得跳起来，观察他们的兴趣志向，恐怕一去不返。”又派受宠爱的亲近臣属向李渊分析利害祸福，李渊遂改变主意，事情中途停止。

李建成、李元吉跟李渊的小老婆群（指尹德妃、张倢伃等）日夜不停地在李渊面前诬陷李世民，李渊相信，打算处罚李世民。陈叔达劝阻说：“秦王对帝国有伟大的功劳，不可以罢黜。而且他性情刚强激烈，如果受到打击挫折，恐怕无法负荷忧愁悲愤，万一发生无法预测的意外，陛下后悔已来不及。”李渊才打消原意。李元吉秘密请求李渊诛杀李世民，李渊说：“他有平定天下的贡献，而罪状并不显著，用什么借口这样做！”李元吉说：“秦王当初攻克东都（洛阳）时，盘桓观望，不肯马上班师，散发金钱绸缎，树立私人恩德，反抗诏书，不是叛逆是什么？只要马上动手，还怕找不到借口！”李渊不接受。

秦王府官属忧愁恐惧，不知道如何是好，中央特遣政府文官部考核司长（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龄对司法部审计司长（比部郎中）长孙无忌说：“而今，结怨已深，一旦大难爆发，岂止总部血流满地，而且可能颠覆国家。不如劝大王效法姬旦前例，拯救帝国（指姬旦诛杀管国国君姬度、蔡国国君姬鲜）。生死存亡契机，不容耽误，必须今天发动。”长孙无忌说：“很久以来，我就有这种想法，只是不敢出口。你今天说的话，正合我意，当详细报告。”遂进去报告李世民，李世民召唤房玄龄商量，房玄龄说：“大王功盖天地，当然应继承帝位，今天的忧虑与危机，正是上天赐给你的机会，请大王不要迟疑。”遂会同秦王府军务秘书官（府属）杜如晦，共同建议李世民诛杀李建成、李元吉。

李建成、李元吉因秦王府拥有很多勇将，计划引诱他们背离，转而效忠自己，秘密送给秦王府左翼第二护卫军副司令（左二副护军）尉迟敬德金银器一车，并且写信给尉迟敬德，表示爱慕，说：“盼望有幸接受长者的照顾，用这一点菲薄的礼物，增进我们贫贱时相识的友情。”尉迟敬德拒绝，说：“我尉迟敬德，出身贫贱，隋王朝末年，天下大乱，人民流离，一直追随叛逆集顷（指定杨天子刘武周），罪恶应该万死，秦王对我有再生之恩（参考六二〇年四月），而今又列名王府，只有杀身以报。对于殿下，我却没有一点功劳，所以不敢接受重赏。如果跟殿下秘密交往，就是对主人暗怀二心，贪图富贵，把忠贞抛到脑后，对这种人，殿下要他有什么用？”李建成大怒，跟尉迟敬德断绝来往。尉迟敬德告诉李世民，李世民说：“你的心志好像山岳一样坚定，纵然把黄金从地面堆到北斗里，我知道你也不会改变。如果他再有什么馈赠，你只管收下，避什么嫌疑！而且还可以探听他们的阴谋诡计，岂不是更好的计策！不然的话，大祸就要临到你头上。”不久，李元吉果然派刺客于夜间袭击尉迟敬德，尉迟敬德得到消息，命家人把大门到卧室的所有门户，全部打开，自己则仍躺在床上，并不移动，刺客几次已到庭院，都不敢进入卧室。李元吉一计不成，再用一计，就在李渊面前诬陷尉迟敬德犯罪，李渊逮捕尉迟敬德，在监狱中调查审理，打算处死。李世民竭力营救，才留下一命。李元吉又诬陷秦王府左翼第一骑兵军司令（左一马军总管）程知节，李渊遂命程知节出任康州（西康州·甘肃省成县）州长。程知节警告李世民说：“大王的四肢和翅膀全被剪除，身躯还能活多久？我愿冒死刑的危险，留在京师，请早定大计。”李元吉同样用金银绸锻，结交秦王府右翼第二卫戍军司令（右二护军）段志玄，段志玄也不接受。李建成对李元吉说：“秦王府的智囊，使人在意的不过房玄龄、杜如晦二人！”遂在李渊面前加以诬陷，把他们调出秦王府。

这时，李世民的心腹密友，只剩下长孙无忌还留下来，长孙无忌跟舅父、京畿总卫戍司令部军务秘书长（雍州治中）高士廉，右候卫（卫军第十二军）车骑将军、三水（陕西省旬邑县）人侯君集，以及尉迟敬德等，日夜不断地游说李世民诛杀李建成和李元吉；李世民一直犹豫，不能决定，于是询问灵州军区（总部设宁夏灵武市）总司令官（灵州大都督）李靖的意见，李靖不肯回答；再问兵团总司令（行军总管）李世勣（徐世勣）的意见，李世勣也不肯回答；因此，李世民对二人十分尊重。

正巧，东突厥将军阿史那郁射率骑兵数万人，南下黄河河套，进入唐帝国边塞，包围乌城（陕西省定边县南）。李建成推荐李元吉代替李世民，率各路兵马北上迎战，李渊同意，命李元吉率右武卫（卫军第四军）大将军李艺（罗艺）、天纪将军（关中十二军泾州道〔甘肃泾川县〕兵团）张瑾等，增援乌城；李元吉请求调用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以及秦王府右翼第三警备军司令（右三统军）秦叔宝等，一同出征；并挑选秦王府精锐部队，编入李元吉战斗序列。太子宫纠察署主任秘书（率更承·从七品上）王晊秘密报告李世民说：“太子（李建成）告诉齐王（李元吉）说：‘现在，你已兼并秦王的精兵猛将，手握数万部众。我准备和秦王在昆明池（旧长安城西南）摆设宴席，给你饯行，就在饯行宴上，命勇士把他扑杀，告诉老爹说是急病而死，老爹不会不信。我自会命人游说老爹，把政府大权移交给我。尉迟敬德等既已落到你手，最好全部坑杀，谁敢不服？’”李世民把王晊的话告诉长孙无忌等，长孙无忌等劝李世民抢先下手。李世民叹息说：“骨肉手足，互相残杀，无论古今，都是最大的罪恶。我当然知道早晚之间，灾难就要出现，不过总盼望对方先行发动，然后用正义之军，加以讨伐，难道不对！”尉迟敬德说：“人之常情，谁不怕死，而今大家愿用一死拥护大王，应是上天旨意。大祸立刻就要爆发，大王居然认为不必忧虑，你纵然看轻自己，可是帝国前途和皇家祭庙，又怎么办？大王如果不采纳我的建议，我将逃离王府，到山野江湖流浪，不能再留在大王左右，双手被绑，受他们诛杀！”长孙无忌说：“不接受尉迟敬德的建议，大势就一去不返，尉迟敬德等定必远走，我也只有追随逃亡，不能再侍奉大王。”李世民说：“我的意见也不可以全部推翻，你们再进一步研究！”尉迟敬德说：“大王今天处理事情，一直犹豫，没有智慧；面对危难，无法迅速决断，没有勇气。大王平时训练的敢死勇士八百余人，在外面的现在已经进入宫城，全身披甲，手拿武器，形势已经造成，大王怎么能够中止！”

李世民询问王府其他幕僚的意见，大家一致认为：“齐王（李元吉）凶狠暴戾，决不可能终身侍奉他的兄长（指太子李建成）。最近听说，齐王府护卫军司令（护军）薛实曾经告诉齐王说：‘大王名字合在一起，成一个“唐”字，大王终有一天，要主持唐王朝皇家祭祀（指当皇帝）。’齐王大喜说：‘只要除掉秦王，对付东宫太子（李建成），比翻一下手掌还容易！’齐王跟太子的阴谋还没有成功，就有夺嫡之意，这种永不满足、不断制造祸乱的心理，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如果使他们二人如愿以偿，恐怕天下将不再归属唐王朝政府。以大王的智慧能力，擒获二人不过像弯腰在地上捡起根草一样，为什么要坚持凡夫俗子的节操，而忘记为帝国着想。”李世民仍然疑虑，不敢决定，大家反问他：“大王认为姚重华是什么样的人？”李世民说：“是圣人。”大家说：“假使姚重华在掘井时被埋葬，他不过化成井里一堆泥土；假使姚重华在屋顶上不跳下来，他不过被烧成屋顶上的一团灰炭，怎么能使他的恩德，普遍施给全国人民！又怎么能使他所厘定的法令规则，行于后世（姚重华事，参考一二五年十二月注）！所以，父母用小棍子打，我们接受；用大棍子打，我们就应逃走，（《孔子家语》：孔丘说：“姚重华侍奉瞽叟，小棍子打他接受，大棍子打他就逃走！”）因为关系重大，必须保留性命。”李世民命卜卦，正巧幕僚张公谨从外面进来，抓起龟壳投到地上，说：“占卜的目的是要请神明决断，现在既无怀疑，要什么决断！占卜的结果如果不吉，难道就停止发动！”李世民遂下定决心。

李世民命长孙无忌秘密召唤房玄龄等，房玄龄回答说：“奉皇上（李渊）指令，不准再听大王命令，今天如果私自晋见，定被处死，所以不敢接受。”李世民大怒，对尉迟敬德说：“房玄龄、杜如晦，难道真的背叛我！”取下佩刀，交给尉迟敬德，说：“你去看一下，他们如果真的不肯来，砍下他们人头。”尉迟敬德见到房玄龄等后，跟长孙无忌一同保证说：“大王已下决心，最好是快点进去，共同策划。我们四个人，不可以一起走在街上！”遂命房玄龄、杜如晦改穿道士服装，和长孙无忌同往秦王府，尉迟敬德则绕道另一条路，随后也到。

六月三日，金星再一次白昼划过长空。天文台长傅奕向李渊呈递“亲启密奏”，说：“金星出现在秦国（陕西省中部）地带，秦王将坐上宝座，治理天下。”李渊把这份密奏交给李世民。于是，李世民立即发动，先呈递密奏，指控李建成、李元吉跟后宫庶母（李渊的小老婆群）通奸，并且严厉抨击说：“我对兄弟，没有分毫亏欠，他们今天竟打算杀我，简直是替王世充、窦建德报仇。我今被冤枉害死，永别父亲君王，鬼魂回归地下，没有脸再见那些盗匪（王世充、窦建德）。”李渊看见，大吃一惊，但他再料不到会爆发可怕的流血政变，所以只命人转告李世民：“明天我会问个清楚，你最好早早入朝。”

六月四日，李世民率长孙无忌等入朝，在玄武门（宫城北面中门）设下伏兵。张倢伃已探听到李世民的密奏内容，急派人飞奔报告李建成，李建成召唤李元吉商量，李元吉说：“应该动员我们所控制的军队备战，一面声称有病，不要入朝，观察形势变化。”李建成说：“护卫军已经出动，戒备森严，自当跟你一同入朝，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一同入朝，直向玄武门。李渊这时已召集裴寂、萧瑀、陈叔达等，计划共同审理李世民的密奏。

李建成、李元吉走到临湖殿，发觉情况不对劲，立即掉转马头，奔回东宫，李世民拍马追上，高呼：“大哥！”李元吉举弓射击李世民，因过度紧张，三次都无法把弓拉满（弓拉不满，箭在中途就会落下），李世民瞄准李建成，一箭射死。尉迟敬德率骑兵七十人随后赶到，左右射击李元吉，李元吉从马上栽下。李世民坐骑受到惊吓，失去控制，往树林狂奔，被树枝挂住，李世民摔倒在地，无法爬起，而李元吉突然出现，夺下李世民手中的弓，打算勒死李世民。尉迟敬德飞马而来，厉声大喝住手，李元吉徒步逃命，打算逃往武德殿，尉迟敬德追到，射死。太子宫贵族征兵府司令（翊卫车骑将军）、冯翊（陕西省大荔县）人冯立听到李建成死亡消息，叹息说：“他活着的时候，接受他的恩惠，他死之后，怎么可以逃避他的灾难！”遂跟太子宫护卫军副司令（副护军）薛万彻、屈咥直府左车骑（这个官称的关系位置及职责不详）、万年（首都长安东半城）人谢叔方率东宫、齐王府精锐部队二千人，直向玄武门。张公谨力大无穷，独自闭城抗拒，谢叔方军不能进入。云麾将军（武散官六级·从三品）敬君弘统御宫廷禁军，驻守玄武门，挺身迎战太子军，他的亲信劝说：“事情到底如何，还不能预测，应该观察变化，等到大军集结，列阵再出，也不算晚。”敬君弘不接受，跟贵族征典府（内府）司令（中郎将）吕世衡嘶喊攻击，全都战死。敬君弘，是敬显隽的曾孙（敬显隽事，参考五五四年六月）。玄武门守军（秦王军）跟太子军薛万彻等鏖战很久，薛万彻呼叫喧哗，声称要攻击秦王府，秦王军大为恐惧。正巧，尉迟敬德提着李建成、李元吉的人头赶到，让大家查看，太子军遂一哄而散。薛万彻率骑兵数十人逃往终南山。冯立既斩敬君弘，对他的部众说：“多少可以回报太子。”遂解散手下军队，落荒而逃。

李渊正在海池（皇宫人工湖）泛舟，李世民派尉迟敬德进宫保护，尉迟敬德头戴铁盔，身穿铠甲，手拿长矛，一直走到李渊面前。李渊大为震惊，问说：“今天作乱的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尉迟敬德回答说：“太子和齐王叛变，秦王出动军队，把二人诛杀，恐怕惊动陛下，派我前来保驾。”李渊对裴寂等说：“想不到今天发生这种事，应该怎么办？”萧瑀、陈叔达说：“建成、元吉，本来没有参与当初起义行动，对于帝国的建立，也没有功劳，嫉妒秦王功高望重，共同设下奸谋。如今秦王既已把他们扑灭，功盖宇宙，全国人民向他归心，陛下如果封他当太子，把政府交给他，就不会发生事端。”李渊说：“你说得对，这也正是我的心愿。”当时宫廷禁卫军及秦王府军，跟太子宫及齐王府军仍在鏖战，尉迟敬德请求李渊下令阻止，并命各军都受秦王指挥；李渊听从。

天策上将府军政官（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从东上阁门出宫，宣布李渊诏令，战斗终于平息。李渊又命副监督长（黄门侍郎）裴矩前往东宫，向各将士解释疏导，全部遣散。李渊召见李世民，抚摸李世民的头发，安慰说：“这些日子，几乎犯了‘投梭’错误（误传曾参杀人，娘亲相信；参考前三〇八年）。”李世民跪在那里，把脸庞贴在老爹胸前，哭号不已。

李建成的儿子：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钜鹿王李承义；李元吉的儿子：梁郡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全部斩首，同时开除皇家户籍。

最初，李建成承诺：登基后封李元吉当皇太弟，所以李元吉为他不惜牺牲。李世民所属各将领打算杀尽李建成、李元吉左右亲信一百余人，没收他们的家产，尉迟敬德竭力反对，说：“一切罪恶，只在两个元凶，既已诛杀，如果扩大打击面，无法使社会安定。”遂中止行动。

当天，李渊下诏，说：“赦免天下罪犯，凶恶叛逆罪罚，只限李建成、李元吉，其他所有党羽，全不追问。所有和尚、尼姑、道士、道姑，一律恢复原状（本年四月，下诏还俗）。政府事务，向秦王请示，听候裁决。”

六月五日，冯立、谢叔方都出来投降，薛万彻仍然逃亡，李世民不断派人向他解释，薛万彻才出来。李世民说：“他们忠于他们的主人，是忠义之士。”全都释放。

六月七日，李渊正式封李世民当皇太子，再下诏说：“从今之后，无论军事政治，不管事情大小，由太子裁决之后，再行奏报。”

司马光曰：

选择嫡子当继承人时，一定选择年纪最大的兄长，才是礼教正统。然而，李渊之所以能夺取政权，统一全国，却是李世民的功劳。李建成庸碌低能，却高居李世民之上；李世民处在嫌疑的地位，形势逼迫，绝不可能受到包容。如果李渊早有姬昌（周文王）的智慧，李建成早有姬太伯（吴王国始祖）的贤明（姬大伯避位事，参考二五二年闰四月注），李世民早有曹臧的节操（曹臧拒绝继位事，参考五三一年五月注），那么，祸乱从什么地方发生？

既然大家都不能如此，李世民开始时只是等待对方先行动手，然后再作反应，果真如此，则事情不由自己发动，应是最好的情况。后来，在部属们的压迫之下，以至于在宫门喋血，亲手挥刀，诛杀一母同胞，千古以来，受到抨击，至为可惜。

开创大业，建立正统的君王，是子孙崇拜仿效的对象，唐王朝李显（六任帝中宗）、李隆基（九任帝玄宗）、李亨（十任帝肃宗）、李豫（十一任帝代宗）的继承帝位，岂不都是有个榜样在那里，找到了借口（李显于娘亲武曌〔武周王朝一任帝〕病危时，夺回政权，参考七〇五年正月；李隆基协助老爹李旦，铲除韦皇后及安乐公主，把七任帝〔殇帝〕李重茂赶下台，由李旦继位〔八任帝睿宗〕，参考七一〇年六月；太子李亨原被老爹皇帝李隆基猜忌，趁安史之乱，自己称帝，参考七五六年七月十三日；太子李豫原与张皇后对立，趁老爹皇帝李亨病危，联合宦官，就在老爹病榻之前，逮捕张皇后，不久李亨病死，李豫继位，参考七六二年四月）！

柏杨曰：

一个新建立的王朝，用不了多久就会进入瓶颈，能通过瓶颈则一片兴旺，不能通过，这个新建立的王朝可能一爆而碎。而这种瓶颈，往往与夺嫡有关，嬴胡亥如此，刘恒如此，司马衷如此，杨广如此，李世民也如此。

只要是专制政治，就无法排除这种瓶颈，也无法化解夺嫡斗争，司马光把消灭祸乱，建立在不可能的假设上，与现实完全脱离。就好像说，假如上帝抽去人类身上的权力欲望，世界就更加和平一样，这种话说了等于没说，毫无意义。因为专制政治一定产生瓶颈效应，容易溃烂成为夺嫡恶疮。幸运时，或许可以避免，问题是，人类往往并不十分幸运。

李建成是一位忠厚善良的老哥，李元吉则是一个机警伶俐的恶少；老哥变得越来越不能包容，这个恶少老弟要负重要责任。激情的表态，常把首领或伙伴导入难以回头的狭径，狭径总是通向死亡之谷。《资治通鉴》上史迹斑斑，李元吉不过小角色而已。

玄武门骨肉相残，是一个命中注定的悲剧，李渊在得到二子被杀的消息时，连哭都不敢，而且对最钟爱的一群幼孙，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砍下人头，同样不敢阻止，幸亏他退位得快，不然的话，他就是下一个刀下之鬼，这跟李世民不友不孝无关，专制病毒一旦发作，就是这么残酷无情，人在其中，身不由己。极权分子，以及“天纵圣明”和摇尾系统之辈，只看到“民主”对他们的权力有所压抑，却看不到“民主”对他们的保护功能，使他们在失败之后，仍可以自由自在登台高论，仍可以自由自在到海边晒晒太阳、到饭店吃吃大餐，而不必像李建成、李元吉一样，亲兄弟反而成了恶毒的凶手。

然而，中国人应庆幸李世民夺嫡成功，他阁下为中国带来名垂千古的“贞观之治”，成为盛世的典范，就已知的史料推测，如果李建成当了皇帝，因为有李元吉在旁的缘故，他的政绩不可能比李世民更好。

24、六月十二日，李渊任命字文士及当太子宫总管（太子詹事·正三品），长孙无忌、杜如晦当太子宫政务署长（左庶子·正四品上），高士廉、房玄龄当太子宫事务署长（右庶子·正四品下），尉迟敬德当太子宫左翼侍卫军司令（左卫率·正四品上），程知节当太子宫右翼侍卫军司令（右卫率·正四品上），虞世南当太子宫事务署副署长（中舍人·正五品下），褚亮当太子宫事务管理宫（舍人·正六品上），姚思廉当太子宫图书馆长（洗马·从五品下）。把齐王府库中的金银财宝，全部赏赐给尉迟敬德。

最初，太子宫图书馆长魏徵时常劝太子李建成早日铲除李世民，等到李建成被杀，李世民召见魏徵，问他说：“你为什么离间我们兄弟之情？”大家都替魏徵恐惧，但魏徵言行却跟平常一样，回答说：“先太子早先如果采纳我的建议，绝对不会有今天的灾难。”李世民一向敬佩魏徵的才干，立刻和颜悦色，以礼相待，命他当太子宫总管府秘书官（詹事主簿）。同时，也召回贬谪巂州（四川省西昌市）的王珪、韦挺（二人贬谪事，参考六二四年六月），命二人同时当监督院（门下省）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正五品上）。

李世民下令释放皇家园林中的猎鹰猎狗，拒收各地贡品，垂听文武百官陈述治国的意见；政令简单易行，执行严厉，无论中央或地方的官员人民，一片喜悦。

李渊任命屈突通当中央驻陕东道（东中国）特遣政府左执行长（陕东道行台左仆射），镇守洛阳。

中央驻益州特遣政府执行长（益州行台仆射）窦轨，跟特遣政府执行官（行台尚书）韦云起、郭行方素不和睦。韦云起的老弟韦庆俭及韦姓家族，很多侍奉太子李建成，李建成死后，窦轨报复，诬称韦云起跟李建成共同谋反，逮捕韦云起，斩首。郭行方大为恐惧，逃奔京师，窦轨追捕，没有追及。

25、吐谷浑军攻击岷州。

26、东突厥军攻击陇州（陕西省陇县）。

六月十五日，东突厥军攻击渭州（甘肃省陇西县）；唐政府派右卫（卫军第二军）大将军（正三品）柴绍迎战。

27、唐政府撤销中央驻益州全权特遣政府（益州大行台），改设益州军区总司令部（大都督府）。

28、六月十六李渊写信给司空（三公之三）裴寂等，说：“我应该自称‘太上皇’。”

29、六月二十五日，幽州军区（总部设北京市）总司令官（幽州大都督）庐江王李瑗叛变，右领军（卫军第八军）将军王君廓斩李瑗，把人头送到京师。

最初，李渊知道李瑗性情懦弱畏怯，不是一个可以担任将领元帅的材料，所以命王君廓当他的副手。王君廓本是强盗出身，勇猛凶悍、阴险狡诈，李瑗推心置腹的依靠他，承诺两家结成姻亲。太子李建成谋害李世民，秘密跟李瑗结交。李建成死后，李渊派助理立法官（通事舍人）崔敦礼乘驿马车驰往幽州（北京市），召唤李瑗回京，李瑗心中惊惧，跟王君廓商量。王君廓计划出卖李瑗，用李瑗的血做自己升官资本，于是警告李瑗说：“大王如果入朝，没有保全的理由。而今，你拥有军队数万人，为什么接受一个单人匹马使节的征召，自投罗网？”于是二人相对哭泣，李瑗说：“我今天把性命交到你手里，决心起兵。”遂胁迫崔敦礼，查问京师机密，崔敦礼拒不答复，李瑗把崔敦礼囚禁，派使节乘坐驿马车到各地召集军队，并召唤燕州（怀戎·河北省怀来县）州长王诜，前来蓟城（幽州州政府所在城·北京市），共同商讨大计。军籍参谋官（兵曹参军）王利涉告诉李瑗说：“王君廓反复无常，不可以把军权交给他，应该早点铲除，由王诜接替。”李瑗犹豫不决，王君廓得到消息，前往拜访王诜，王诜正在洗头，手握头发，迫不及待出来迎接，王君廓亲于击斩王诜，提着人头，向部众宣布说：“李瑗跟王诜一同谋反，囚禁钦差大臣，擅自征调军队。现在，王诜已经诛杀，只剩下李瑗，毫无作为！你们愿意追随李瑗，全族都被屠灭？还是愿意追随我，取得荣华富贵！”大家都说：“愿追随你讨伐盗贼（李瑗）！”王君廓遂率他的部队一千余人，翻过西城，进入蓟城，李瑗还没有发觉：王君廓到监狱释放崔敦礼，李瑗才接到报告，仓促间率左右侍卫数百人，披上铠甲，冲出府门，在门外和王君廓相遇，王君廓呼唤李瑗的侍卫说：“李瑗背叛中央，你们为什么跟着别人跳火坑！”侍卫们抛下武器，逃走一空，只剩下李瑗一人，诟骂王君廓说：“龌龊小人出卖我，马上就轮到你自己头上！”王君廓生擒李瑗，绞死。

六月二十六日，唐政府擢升王君廓当左领军（卫军第七军）大将军，兼幽州军区总司令（兼幽州都督），把李瑗的家人赏赐给王君廓当奴仆婢女。崔敦礼，是崔仲方的孙儿（崔仲方事，参考五八O年七月）。

30、六月二十九日，撤销天策府（天策府之设，参考六二一年十月）。

31、秋季，七月三日，平道军将军柴绍在秦州击破东突厥军，斩东突厥公爵（特勒）一人、士卒一千余人。

32、唐政府任命秦王府护卫军司令（护军）秦叔宝当左卫（卫军第一军）大将军；又命太子宫右翼侍卫军司令程知节当右武卫（卫军第四军）大将军，太子宫左翼侍卫军司令尉迟敬德当右武候（卫军第十二军）大将军。

七月六日，唐政府命太子宫事务署长高士廉当最高监督长，房玄龄当最高立法长（中书令），国务院右执行区萧瑀当左执行长，太子宫政务署长长孙无忌当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杜如晦当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

七月七日，唐政府命太子宫总管（太子詹事）宇文士及当最高立法长，擢升摄理国务院文官部长（检校吏部尚书）封德彝当国务院右执行长。又命前天策府军籍参谋官（兵曹参军）杜淹当总监察官（御史大夫），立法官（中书舍人）颜师古、刘林甫当立法院副立法长（中书侍郎），太子宫左翼侍卫军副司令（左卫副率）侯君集当左卫（卫军第一军）将军，太子宫左翼保安军司令（左虞候）段志玄当左骁卫（卫军第五军）将军，太子宫护卫军副司令（副护军）薛万彻当右领军（卫军第八军）将军，太子宫右翼内寝侍卫军副司令（右内副率）张公谨当右武候将军，太子宫右翼宫门防卫军司令（右监门率）长孙安业当右监门（卫军第十四军）将军，太子宫右翼内寝侍卫军副司令李客师当左领军（卫军第七军）将军。长孙安业，是长孙无忌的老哥；李客师，是李靖的老弟。

33、故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的同党，分别逃亡躲藏在民间，虽然政府颁布过两次赦免命令，大家心里仍然惊惧不安；险恶的人更纷纷告密搜捕，企图领取奖赏。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王珪报告李世民。

七月十日，李世民下令：“六月四日以前，受东宫及齐王事变牵连，六月十七日以前，受李瑗事变牵连的，一律不准再对他们提出控告，违反的受反坐处分。”

七月十一日，唐帝李渊派高级顾问官魏徵前往山东（崤山以东）宣传慰问，赋予紧急处分的全部授权。魏徵走到磁州（河北省磁县），正遇到州县政府用囚车押送身戴刑具的前太子宫贴身带刀卫士（太子千牛·从七品上）李志安、齐王府护卫军司令（齐王护军）李思行前往京师，魏徵说：“我接到命令那天，知道前太子、齐王的官属全都赦免，不再追究，今天再押送李思行等，谁能不再怀疑！虽然派出使节宣布赦令，还有什么人相信？我不可以为了怕受嫌疑，不为帝国着想。而且，我既受到‘国士’的礼遇，怎敢不用‘国士’行为回报！”下令全部释放。李世民得到报告，大为高兴。

太子宫右翼侍卫军司令部军械军事参议官（右卫率府铠曹参军·从八品下）唐临出任万泉县（山西省万荣县）主任秘书（丞），县监狱羁押囚犯十几个人，春季，落雨，唐临下令释放，命他们回家耕田，在约定的时间，都自动返回监狱。唐临，是唐令则的侄儿（唐令则是杨勇太子宫总管，参考六〇〇年十月）。

34、八月一日，东突厥汗国派使节抵达长安，请求与唐政府和解。

35、八月七日，吐谷浑汗国派使节抵达长安，请求与唐政府和解。

36、八月八日，唐帝（一任高祖）李渊下令把帝位传给太子李世民，李世民坚决辞让，李渊不准。

八月九日，李世民（本年二十九岁）在东宫显德殿登基称帝（二任太宗），赦免天下；关内（陕西省中部）及蒲州（山西省永济市）、芮州（山西省芮城县）、虞州（山西省运城市东北安邑镇）、泰州（山西省河津县）、陕州、鼎州（河南省灵宝市）六州，免除二年田赋及捐税，其他各州则免除差役一年。

八月十八日（原文‘癸未’〔八月二十八日〕，顺位不对。据《旧唐书》改），李世民下诏说：“宫女太多，幽闭深宫，实堪怜悯，应调查选择，释放出宫，送回给她们的父母，自行婚配（李渊起兵时，曾释放过一次，参考六一七年九月二十八日）。”

37、最初，稽胡部落（陕西省北部及山西省西部）酋长刘仚成率部众投降梁帝梁师都，梁师都听信别人谗言，斩刘仚成。因此，部属互相猜疑，很多人向唐政府归降，梁师都的势力开始衰弱，遂向东突厥汗国称臣，向他们提供计划，劝他们南侵。于是，颉利可汗（十三任大可汗）阿史那咄苾、突利可汗（小可汗）阿史那什钵苾，联军十余万人，攻击泾州，挺进到武功（陕西省武功县西），京师戒严。

38、八月二十一日，唐帝李世民封太子妃长孙女士当皇后。

长孙皇后自幼喜爱读书，就是在紧急时刻，言谈举止也都遵守礼教。李世民当秦王时，跟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结有怨恨，长孙皇后侍奉公公李渊，奉承李渊小老婆群，尽量弥补他们兄弟之间的裂缝，很会处理家庭内部事务。长孙女士登上皇后宝座，一切要求节约勤俭，衣服用具，够用就很满足。李世民对她十分敬重，曾经有一次，李世民跟她讨论赏罚，长孙皇后不肯参与，说：“‘母鸡早上啼叫，家庭一定衰败。’（《书经·牧誓》：“牝鸡之晨，唯家之索。”）我是一个妇女，怎么敢过问政府决策。”李世民坚持要听她的意见，她始终不肯回答。

39、八月二十四日，东突厥军进攻高陵（陕西省高陵县）。

八月二十六日，泾州兵团（甘肃省泾川县）总司令（行军总管）尉迟敬德在泾阳（陕西省泾阳县）跟东突厥军会战，大破东突厥军，擒获东突厥司令官（俟斤）阿史德乌没啜，杀一千余人。

八月二十八日，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进抵渭水便桥北岸桥头，派他的心腹官员执失思力（执失，复姓）到长安晋见李世民，并搜集情报，探听虚实，执失思力夸张说：“颉利与突利二可汗率军百万，今天就要抵达！”李世民责备他说：“我跟你的可汗当面和解，馈赠他的金银绸缎，前后多到无法计数。你的可汗自己背叛盟约，率军深入我国国土，竟然毫不惭愧！你虽是戎狄，也应稍有人心，怎么能把恩德全部忘掉、夸口强大，我今天就先砍下你的人头！”执失思力恐惧，请求宽恕。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萧瑀、右最高执行长封德彝（李世民曾当过国务院总理〔尚书令〕，参考六一八年六月一日；他登基后，没有人敢再当总理，于是总理成为赠官，“仆射”成为尚书省首长），建议礼貌地把执失思力送回，李世民说：“我今天把他送回，蛮虏一定认为我怕他们，就会更加放肆。”于是，把执失思力囚禁监督院（门下省）。

李世民亲自出玄武门（宫城北面中门），跟最高监督长高士廉、最高立法长房玄龄等六人，骑马到渭水南岸，跟阿史那咄苾隔渭水对话，责备阿史那咄苾违背盟约。东突厥士卒大吃一惊，都下马遥拜。一会工夫，唐政府军纷纷抵达，旌旗招展，铠甲耀目，遮蔽原野。阿史那咄苾发现执失思力没有回来，而唐政府皇帝反而轻率地挺身而出，军队声势壮大，脸上露出畏惧颜色。李世民下令各军稍向后退列阵，而单人匹马留在岸边跟阿史那咄苾交谈。萧瑀认为李世民过于轻敌，拦住马头劝阻，李世民说：“我已计划妥当，你不可能了解。突厥所以敢抽空全国军队南下，直抵京畿，只因他们认为我们国家正有内乱（玄武门喋血），而我又新登帝位，肯定我不能抵抗。我如果显示衰弱，紧闭城门固守，蛮虏一定放纵他们士卒，大肆劫掠，局势就没有办法控制。所以我单人匹马出来，表示并没有把他看在眼里。我又故意炫耀强大的军容，使他们相信我们一定迎战。一切都出蛮虏意料之外，使他们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他们深入我国国土，必然心怀警惕。在这种情形之下，跟他们作战一定胜利，跟他们和解一定稳固。制伏东突厥，就在这一次，你且旁观！”

当天，阿史那咄苾派使节向唐政府请求谈判，李世民接受，遂即回宫。

八月三十日，李世民再往长安城西郊，在渭水便桥上跟阿史那咄苾斩白马盟誓，东突厥遂撤退。

萧瑀向李世民请教说：“突厥还没有请和的时候，各将领要求攻击，陛下不准，我们也深感怀疑，不久蛮虏果然自己退走，原因何在？”李世民说：“我观察突厥的部众，人数虽多，但是没有严格纪律，君王和臣属们唯一的目的是要钱。当他们请求和解时，可汗一个人停在渭水西岸（渭水固是由西向东流，但河床曲折，有时也有南北流向），其他高官贵族都来见我，我如果摆下宴席，把他们灌醉绑住，乘机袭击他们的军队，势如摧枯拉朽。我再派长孙无忌、李靖，在他们北返要道的豳州（陕西省彬县）埋伏重兵，张开口袋阵地等待，蛮虏逃回时，伏兵在前迎头痛击，大军在后追赶，消灭他们，如同翻转手掌一样容易。我所以不用战争手段，因为我登基的日子还短，国家还不安定，人民仍很贫困，需要休息安抚。一旦跟蛮虏开战，我们的损失一定也多。蛮虏受到致命打击，对我们一定产生更大的仇怨和恐惧，可能改革政治，加强兵力，我们就无法达到目的！所以我才克制不发，而又塞给他们金银绸缎，他们既得到所希望得到的，自会撤退，而且心里骄傲，意志惰怠，不再防备。我们就利用这个缓冲时间，培养兵力，等待机会，只要一次出动，就可把突厥消灭。‘打算夺取他的东西，一定要先给他东西。’（《老子》：“将欲夺之，必固与之。”）就是这个道理，你是不是了解？”萧瑀叩头说：“我看不到这么远。”

九月，阿史那咄苾馈赠李世民马三千匹、羊一万只，李世民不肯接受。但下诏给阿史那咄苾，命他送回过去所掳掠的唐人，包括去年（六二五年）被俘的温彦博（温彦博被俘事，参考去年八月）。

40、九月二十二日，李世民率禁卫军将士，在显德殿大院训练箭术，告诉人家说：“戎狄侵略国土，抢劫人民财产，从古以来，就有这种事情，并不值得忧虑；值得忧虑的是边界稍微太平点儿，君王沉湎在淫逸欢乐之中，忘记战争，以至盗贼攻击时，无法抵御。而今，我不征调你们去挖掘池塘、修建林苑，只要你们专心练习骑马射箭。平常无事，我当你们的教师，突厥侵略，我当你们的将领，希望人民可以稍稍安定！”于是每天率数百人在殿庭训练，李世民亲自主持考试，中靶次数多的，赏赐给他们弓箭、刀枪、绸缎，他们的长官也给予“上等”考绩。很多文武官员警告李世民说：“依照政府公布的法律，凡是把武器带到皇帝所住地方的，处以绞刑。而今，让一些卑微的士卒在宫殿中拉弓射箭，陛下却在他们中间，万一有人发狂，暗中下手，出人意外，那不是爱护国家的做法。”韩州（山西省襄垣县）州长封同人，诈称奉诏回京乘坐驿马车进宫面见李世民，竭力劝阻，李世民拒不接受，说：“帝王把全国当做一个大家庭，四海之内的人民，都是我至爱的儿女，我把我的心一一放到他们腹中，怎么可以连皇家禁卫军都加以猜忌！”因此人人奋发，自我勉励，数年时间，全成为精锐士兵。

李世民曾经说过：“我从小东征西讨，经营四方，相当了解军事行动的重点，每次只要观察敌人营阵，就知道他们是强是弱，然后用我的弱抵挡敌人的强，用我的强攻击敌人的弱。敌人攻击我们的老弱残兵，顶多追击数十百步，可是我们攻击他们的弱势部队，一定猛冲到敌人阵后，回头再猛冲出敌人阵前，敌人无不溃散失败，所以得到胜利，大多如此。”

41、九月二十四日，李世民亲自裁定功臣长孙无忌等的爵位和采邑，命陈叔达到殿前高声呼唤他们的名字，当面宣告，李世民说：“我审查你们的功劳和赏赐，或许并不恰当，你们可以自己申诉。”于是各将领争夺功劳，乱成一团。淮安王李神通说：“我在关西（陕西省中部）聚众起兵，第一个响应正义之师（参考六一七年九月十八日），而今房玄龄、杜如晦等，不过在纸上动动笔杆，功劳却在我之上，我不能心服。”李世民说：“正义旗帜最初竖起时，叔父（李神通是李世民的堂叔）虽然首先起兵响应，但其中同时也有自救成分。后来，窦建德吞并山东，叔父全军覆没（李神通被生擒，参考六一九年十月）；刘黑闼再集合残余灰烬，叔父又吃一次败仗（参考六二一年九月）。而房玄龄等在大营中运用谋略，使政府基础稳固，依照功劳奖赏，本来就应在叔父之上（房玄龄辅助李世民，参考六一七年九月二十四日）。叔父是皇家至亲，我不是一个吝啬的人，但不可以因为私情，而跟功劳不分！”各将领互相说：“陛下最是公正，以淮安王（李神通）的尊贵，陛下对他都不偏心，我们怎么敢不安分！”大家都心悦诚服。房玄龄曾经提醒李世民说：“秦王府旧人中没有升官的，都抱怨说：‘我们在陛下左右侍候当差，有多少年了，而今升官，反而远落在太子宫、齐王府那些人的后面！’”李世民说：“帝王公正无私，所以才能使人民心服口服。我跟你们每天所吃的东西、所穿的衣服，都来自民间。设置官位、分派工作，都是为了人民，应该选择贤能人才担任，怎么可以依照新旧关系，作为当官的先后顺序！如果新人贤能，旧人愚劣，岂允许舍弃贤能的新人，而用愚劣的旧人？而今，不问‘贤’‘愚’，只问‘新’‘旧’，一味怨恨，怎能建立政治上公平的体制！”

42、李世民下诏：“民间不可以兴建乱七八糟的神庙。除非是被政府认可的占卜方式，其他各种算命法术，一律禁止。”

43、李世民在皇宫弘文殿收集经、史、子、集四大类书籍二十余万卷（现代书籍以“册”为单位，古代书籍则以“卷”为单位，“卷”的长短犹如“册”的厚薄，并没有严格规定，如以司马光版《资治通签》原著为准估计，平均每卷约一万四千字左右）；并在殿旁另建皇家研究院（弘文馆），谨慎遴选全国文学上有高度造诣的人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都保留原官，而兼皇家研究院研究官（弘文馆学士），命他们每隔天到皇家研究院住宿值班。李世民主持朝会后，如果时间宽裕，就把他们召唤到内殿，回溯从前大家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再讨论现今政治措施得失，有时甚至谈到午夜才结束。

李世民又命遴选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孙充当皇家研究院研究官。

44、冬季，十月一日，日食。

45、李世民下诏，追封故太子李建成为息王，谥号隐王；齐王李元吉为剌王（似封爵位海陵王，谥号剌王），依照安葬亲王的礼仪，重新安葬。出殡的那天，李世民登宜秋门哭泣，至为悲哀。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魏徵、王珪上疏请李世民送葬到墓地，李世民同意，而且下令故东宫、故齐王府的官属，全部参与送葬。

46、十月八日，李世民封皇子中山王李承乾当太子。本年，李承乾八岁。

47、十月二十五日，唐政府制定功臣“实封”等差。

48、最初，萧瑀向一任帝（高祖）李渊推荐封德彝，李渊命封德彝当最高立法长。

李世民登基，命萧瑀当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封德彝当右最高执行长。然而，对已经讨论决定的事情，一到李世民面前，封德彝总是反过来改变立场，因之，萧瑀与封德彝之间渐渐发生裂痕。这时候，房玄龄、杜如晦深受李世民信任，新人当权，都疏远萧瑀，而跟封德彝亲近；萧瑀心里越发怨愤不平，遂向李世民呈递“亲启密奏”，抨击严厉，词句不通，李世民大不高兴。正巧，萧瑀跟陈叔达在李世民面前吵闹争执，十月二十五日，萧瑀与陈叔达都被指控“对皇帝不敬”，免职。

49、十月二十九日，国务院财政部长（民部尚书）裴矩奏称：“民间有受到东突厥军队暴行摧残的，请每家发给绸缎一匹。”李世民说：“我以诚信治理天下，不打算做表面工作，名义上赈济贫苦，却没有实惠。家庭有大小，怎么可以把他们当成一样？”下令以人口多少为标准发放。

50、最初，一任帝李渊打算用分封皇族的手段镇压天下，所以，凡是同一个曾祖父，甚至同一个高祖父的李家子弟以及所有的侄儿，即令是怀抱中的婴孩，都封王爵，有数十人之多（李渊连血缘疏远的堂侄、堂弟，也封亲王，参考六一八年六月七日）。

李世民曾在闲暇时偶尔问文武官员：“普遍的封皇族子弟，对帝国是不是有利？”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封德彝说：“从前，只有皇子、皇兄、皇弟，才可以封王，其他的人，除非建立大功，没有人可以封王。太上皇（李渊）促进皇族的情谊，大肆分封李姓家属，自从两汉王朝以来，从来没有今天这么众多。爵位阶级既十分崇高，自必须供应大量劳役，恐怕不是显示以至公治理天下的办法。”李世民说：“是的，我当天子，是要抚养人民，怎么可以劳动人民，养我的家族！”

十一月五日，李姓皇族封郡王的，全降封县级公爵，但有功劳的几个人不改。

51、十一月二十一日，李世民跟文武官员讨论如何肃清盗贼。有的人主张使用重刑，李世民嗤之以鼻，说：“人民所以沦落成为盗贼，原因在于赋税沉重，劳役繁多，贪官污吏又向他们勒索敲诈，无食充饥，无衣御寒，所以才顾不得廉耻。我应该戒除奢侈，节省各种开支，减少人民劳役，减轻人民田赋捐税，选任清廉的官员，使人民穿得暖，吃得饱，而且还有盈余，自然没有人去当盜贼，怎么用得着重刑！”

自此，数年以后，四海之内，一派升平，道路上遗失东西都没有人捡，家家户户大门都不关闭，商人旅客，住宿荒野，都平安无事。

李世民又曾经对他左右侍从臣属说：“君王依靠国家，国家依靠人民。剥削人民侍奉君王，跟割自己的肉吃下肚子一样，肚子吃饱，人也死亡；君王富裕，国家消灭。君王最大的灾难，不是从外而来，而是由内产生。必须了解，凡事要讲排场、好面子，一定要大量花费，为了供应消耗，一定要加重田赋捐税：田赋捐税太多，人民一定悲愁；人民悲愁，国家一定危险；国家危险，则君王丧亡。我常常想到这些，所以不敢随心所欲。”

52、十二月十五日，益州军区（总部设四川省成都市）总司令官（益州大都督）窦轨奏称獠部落叛乱，请求出军讨伐。李世民说：“獠部落住在高山深林之中，偶尔出去偷盗民间一点东西，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州长县长假如能用恩德和信义安抚慰问，他们自会陆续顺服，怎么可以轻易的大动干戈，把人民当做禽兽一样的捕捉，岂是人民父母官的本意！”拒不批准。

53、李世民告诉裴寂：“最近很多上疏讨论国家大事的，我把他们的奏章都贴到墙上，每次走过的时候，就驻足观看，想起要治理一个庞大的帝国，有时候到深夜才能睡觉。你们应该兢兢业业，体会我的心意。”

李世民全神贯注要使国泰民安，很多次命魏徵进入寝殿，听取他对政府的批评，魏徵只要是知道的，从不隐瞒，李世民全都很愉快的接受。李世民派使节前往全国各地视察征兵事务，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封德彝奏称：“‘中男’（十六岁至十七岁）年龄虽然还没有满十八岁，但有些体格健壮的，也可以提前服役（唐政府规定男子十六岁称中口，二十岁称丁口，参考六二四年四月）。”李世民同意，下令执行，魏徵坚决反对，拒绝在手令上签名，前后四次，李世民大怒，召见他责备说：“‘中男’而体格健壮，事实上都是‘成丁’（十八岁至二十岁），奸民们故意诈欺，用来逃避兵役，提前征召，有什么害处，你却固执成这个样子！”魏徵回答说：“军队作战，胜败决定于统帅指挥策略，不决定于数目庞大。陛下征集体格已经成熟的‘成丁’，只要加强训练，足可以天下无敌，何必增加一些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只不过为了使军队数目看起来更多！而且，陛下常常说：‘我用诚信治理天下，希望臣属和人民都没有欺诈。’而今，陛下登基不久，对人民失信，已有很多次。”李世民呆了一下，说：“我哪些事失信？”魏徵说：“陛下刚登基的时候，下诏说：‘积欠政府的财物，一律不必偿还。’有关单位认为人民积欠秦王府的债务，不是政府财物，继续追索。陛下由秦王高升天子，秦王府库房里的东西，不是政府财物是什么？陛下又说：‘关中人民免除田赋捐税二年，关外免除劳役一年。’可是不久就有手令，说：‘已经缴纳赋税或已经服过劳役的，则明年开始。’把已退还的东西，重新征收，人民就已经感到奇怪（赋税已纳，劳役已服，免除时间因之顺延一年，非不合理，并没有把已退还的东西重新征收，人民为什么奇怪！这一段没有说清楚）。而今，既征收赋税，又征召当兵，怎么能够说‘明年开始’！再者，辅佐陛下共同治理国家的，是全国州长县长，平常把兵役行政完全交给他们，可是等到检查役男体格时，却又怀疑他们心怀奸诈，这难道是所谓的‘诚信治国’！”李世民大喜，说：“从前，我认为你个性固执，疑心你不了解政治，而今，你评论国家大事，探讨到问题中心。政府命令如果没有公信力，人民便无法遵守，天下怎么能够太平，我犯了大错。”下令不再对“中男”作体格检查，并赏赐魏徵一个金瓮。

李世民听说景州（河北省沧州市）总务参谋官（录事参军·从七品上至从八品上）张玄素的名字，召见他，问他治理国家的方法，张玄素回答说：“隋王朝皇帝特别喜爱‘事必躬亲’，连事务性的工作，也都亲自处理，而不信任文武百官；文武百官心怀恐惧，只知道奉行命令，不敢违抗（隋王朝一任帝杨坚处理琐事，参考五八三年十二月；二任帝杨广东征高句丽王国之独断情景，参考六一二年五月）。以一个人的智慧裁决天下所有事情，即使是对错各有一半，恶行已经够多，更何况在下位的人摇尾拍马，在上位的人受到蒙蔽，如果不亡，难道还有别的后果！陛下假如能够谨慎遴选人才，充分授权，要他们分担责任，而自己高坐在上，只考察他们是不是尽职，分别奖赏或处罚，何必担心政治不上轨道！其次，我观察隋王朝末年天下大乱情况，真正有非常抱负和政治理念，想当帝王的，不过十余人而已，其他变民首领，都不过只希望保全乡里和妻子儿女，等待英明领袖出现，就向英明领袖归附。由此可以了解，喜爱战乱的人很少，只是人主不能给他们保护罢了。”李世氏认为他的见解正确，擢升他当执法监察官（侍御史·从七品上至正八品上）。

前幽州记录官（记室）、调往立法院任职（直中书省）的张蕴古呈递《大宝箴》，大意是：“圣人接受上天命令，拯救水深火热中的人民，所以用一个人治理天下，不是用天下万民奉养一个人。”又说：“再豪华的宫殿，睡眠的地方，不过一张床铺，愚昧尤知的人，却用瑶玉建筑高台，琼玉装潢住室；再丰富的山珍海味，所吃的食物，不过求其合乎胃口，狂妄迷惑的人，却把麹糟堆成山丘，美酒装满池塘。”又说：“不要沉默不语陷于昏庸，不要挑剔小事认为自己聪明，虽然皇冠前面垂下的珠帘（旒）遮住眼睛，但仍高瞻远瞩；虽然皇冠两侧垂下的黄丝绵（黄纩）塞住耳朵，但仍听到人民细微的呻吟。”（《汉书·东方朔传》：水如果大清，就没有鱼；人如果太挑剔，就没有部众。皇冠前面的珠帘，就是使君王不要看得大透彻；皇冠两侧的黄棉，就是使君王不要听得太清楚。）

李世民十分嘉许，赏赐绸锻二匹，任命他当最高法院主任秘书（大理丞·从六品上）。

54、李世民谷见天文台长傅奕，赏赐给他同桌共餐的荣耀，对他说：“你前些时所上的奏章，几乎给我带来大祸（参考本年六月）。然而，以后如果再有天象变异，你也应该像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不要为了这件事，心生障碍。”

李世民曾经询问傅奕，说：“佛教所传播的教义，玄妙奥秘，可以作为人生导师，为什么只有你悟不出其中道理！”傅奕说：“释迦牟尼是胡族中狡猾伶俐的人，在他们国土上撒谎夸耀。中国邪恶之辈，加上《老子》《庄子》玄虚理论，再装饰上妖言怪语，用以欺骗愚夫愚妇；对人民没有益处，对国家却有伤害。我不是悟不出来，而是认为它太鄙陋，不去学习。”李世民很赞成。

55、李世民对官员们差不多都贪赃枉法十分忧虑，密令左右侍从向官员们行贿。国务院司法部关卡稽查司管理员（司门令史·流外）接受馈赠绸缎一匹，李世民打算把他诛杀，国务院财政部长裴矩劝阻说：“官员接受贿赂，自应处死。但陛下派人送去，他才接受，是故意陷害别人犯法，恐怕不属于‘用道德引导，用礼教治理’（《论语》孔丘语）范畴。”李世民大喜，召集五品以上官员，告诉大家说：“裴矩能面对皇上，竭力争辩，而不肯当面顺从，如果每件事情都能如此，何必担心国家不能治理。”

司马光曰：

古人有句话说：“君王圣明，臣属正直。”裴矩在隋王朝时，是个奸佞（参考六〇七年十月）；但在唐王朝，却竭尽忠心，并不是他性格有什么变化，而是：领袖不愿听到自己的过失，忠贞干部就变成邪恶，领袖欢迎正直的言语，邪恶就变成忠贞。因此可以知道：领袖像测时的仪表，干部像是日影，仪表动，日影一定跟随。

56、本年，李世民擢升皇子长沙郡王李恪当汉王、宜阳郡王李祐当楚王。

57、朝鲜半岛新罗王国（首都金城〔韩国庆州市〕）、百济王国（首都泗沘〔韩国扶馀市〕）、高句丽王国（首都平壤）长久以来结仇，互相间不断攻击。李世民派国立贵族大学助理教授（国子助教·从七品上）朱子奢前往调解，三国都上疏请求宽恕。

六二七年（丁亥）

唐·贞观元年　　（梁帝梁师都永隆十一年）

1、春季，正月一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改年号（贞观）。

2、正月三日，唐帝（二任太宗）李世民（本年三十岁）设宴宴请文武百官，乐队演奏《秦王破阵乐》（李世民当秦王时，击破定杨天子刘武周〔参考六二〇年四月〕，军中创作此乐）。李世民说：“我从前接受命令，负责军事讨伐，民间遂流传这个乐曲，虽然比不上推行政治理想那么优雅宏大，然而，却由于战争胜利，帝国才能建立，我不敢忘本。”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右仆射）封德彝说：“陛下用神圣武功扫平四海，文职官员处理国事，怎能相比！”李世民说：“平定祸乱，依靠武职；治理国家，依靠文官；文武的功能，随着时代而有不同。你说‘文’不如‘武’，这话犯了错误。”封德彝叩头道歉。

3、正月十五日，李世民下令：“从现在开始，最高立法长（中书）、最高监督长（门下）以及三品以上官员，进入内阁议事（此“内阁”与现代体制“内阁”迥然不同，但现代“内阁”二字，却是源自于此，意义是权力中心。唐王朝二任帝李世民时代，每月一日、十五日，登太极殿〔正殿〕早朝〔太极殿之北有两仪殿，平时在两仪殿早朝〕，太极殿前东西两排房舍，称“上阁”），负责纠举规劝的官员（谏官），应跟随入阁，发现失误，立刻进言。”

4、李世民命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长孙无忌跟皇家研究院研究官（弘文馆学士）、立法官、司法官共同讨论修订法令判例，对于多达五十种的绞刑条款，减轻为仅砍断右脚脚趾，李世民仍认为过于残酷，说：“中国废除肉刑，为时已久（中国废除肉刑，始于西汉王朝五任帝刘恒，参考前一六七年五月。但后世君王又把刑法加重，直至隋王朝一任帝杨坚时，才再次废除肉刑，参考五八一年九月），不可再伤害人民肢体，应该改变。”蜀王府司法参谋官（蜀王法曹参军）裴弘献建议：“取消砍断右脚脚趾，而改判加重流刑；贬放三千里以外边荒地区，在贬所罚做苦工三年。”李世民批准。

5、李世民因国务院国防部军政司长（兵部郎中）戴胄忠贞清廉，公平正直，擢升他为最高法院副院长（大理少卿）。

很多申请当官、等待任命的候补人员，往往伪造资历，冒充世家高门；李世民下令，命他们向政府自首，如果不自首而被查出，一律斩首。不久，一个人被查出诈欺，李世民打算诛杀。戴冑上疏说：“依照帝国法律，应判流刑。”李世民大怒说：“你遵守法律，却教我丧失信用！”戴胄回答说：“陛下命令，起因于一时喜怒，而法律却是政府的公信。陛下对一些候补人员的诈欺，十分愤怒，所以打算诛杀，后来发现不可诛杀，而回归法律正轨，这正是忍小忿而存大信的做法。”李世民说：“你能维护法律的尊严，我还有什么忧虑！”

戴胄前后很多次冒犯李世民的盛怒，坚持维护法律尊严，建议事项如同涌泉，李世民都接受他的意见，天下没有冤狱。

柏杨曰：

要想了解一个国家，看它的监狱。要想了解一个国家的政治，看它的司法。人权没有保障，滥捕滥杀的国家，当权者一定是一群自称英明的狗男女。审判独立，不受政治影响，或不太受政治影响的国家，正是我们所盼望却一直难以实现的天堂。

“贞观之治”在历史上留下光辉，其中最重要的是，它有冤狱，或很少冤狱！仅就人性尊严的观点，中国虽有其他太平盛世，也只有贞观之治（七世纪二〇年代至四〇年代），才算是黄金时代，我们为生长在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庆幸，唯一可惜的是，这个时代太短。

6、李世民命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右仆射）封德彝推荐贤能，封德彝很久没有推荐，李世民问他，封德彝回答说：“并不是我不尽心，只是如今天下没有人才。”李世民说：“领袖选用干部，好像一个人选用器具，各取所长。古时创造太平盛世的领袖，难道是向其他王朝借用人才？你应该惭愧你的无能，怎么可以侮辱一代的人全都愚劣。”封德彝羞惭告退。

总监察官（御史大夫）杜淹奏称：“各单位的档案，恐怕很多失散，请准予派监察官（御史）到各部院调查。”李世民问封德彝的意见，封德彝回答说：“政府设立官吏，分别职责，各人主管各人的事务。如果有什么过失，监察官自应提出弹劾。可是一旦派人遍查每一个单位，挑剔毛病，寻找瑕疵，太过繁杂琐碎。”杜淹沉默不再分辩。李世民问杜淹：“你为什么不坚持？”杜淹说：“国家事务，要尽力追求公道。对方如果有充分的理由，自当听从。封德彝所说的，深识大体，我十分佩服，所以不敢反驳。”李世民高兴地说：“你们能够这样，我还有什么忧虑！”

7、右骁卫（卫军第六军）大将军（正三品）长孙顺德接受别人馈赠的绸缎，事情泄露，李世民说：“长孙顺德如果做出有益于帝国的事，我将跟他共享国库，何至贪污窝囊到如此程度！”但仍珍惜他过去的功劳，不加处罚，并且在金銮宝殿上，赏赐给他绸缎数十匹。最高法院副院长胡演抗议说：“长孙顺德贪赃枉法，罪行不可赦免，怎么还要赏赐给他绸缎！”李世民说：“他如果还有人性，接受绸缎的羞辱，超过他接受刑罚；如果没有人性，不知道惭愧，不过一只禽兽，杀他有什么意义！”

8、正月十七日，天节将军（关中十二军宜州道〔陕西省耀县〕兵团司令）、燕郡王李艺（罗艺）夺取泾州（甘肃省泾川县），叛变。

李艺当初回归中央（参考六二三年二月），仗恃自己的功劳，骄横傲慢。秦王李世民左右官员到他的营地，李艺无缘无故加以殴打，当时一任帝李渊大怒，逮捕李艺囚禁，可是不久又把他释放。李世民继任皇帝后，李艺恐惧不安。曹州（山东省定构县）巫法师李五戒告诉李艺说：“大王尊贵的气色已经呈现！”劝他叛变。李艺遂对外宣称，他接到李世民的秘密手令，要他增援首都。即率军自防地宜州（陕西省雄县）抵达豳州（陕西省彬县），豳州军务秘书长（治中）赵慈皓，驰马出城晋见，李艺遂占领豳州。

李世民下诏派国务院文官部长长孙无忌等当兵团总司令（行军总管）讨伐。赵慈皓听到中央军就要到达，暗中跟平民征兵府司令（统军）杨岌商讨因应方略，而密谋泄露，李艺囚禁赵慈皓。杨岌在城外发觉变化，发动攻击，李艺部众溃散，李艺抛弃妻子儿女逃亡，打算投奔东突厥汗国（瀚海沙漠群），抵达乌氏（甘肃省泾川县北），左右侍从们对他背叛，砍下他的头颅，送到首都长安。李艺的老弟李寿，当利州军区（总部设四川省广元市）总司令（利州都督），受到牵连，也被诛杀。

9、最初，隋王朝末年，天下大乱，英雄豪杰纷纷起兵，各自拥有部众，据有城池土地，互相争夺。唐政府建立，英雄豪杰先后归降，一任帝李渊特别划出国土，设立州县，赐给他们恩惠荣耀，因此，州县的数目，超过隋王朝时代两倍。

李世民因各地人民少而官员多，打算改革这个弊端。

二月，对各行政区大肆裁并，依照山川形势，分全国为十道：一关内道、二河南道、三河东道、四河北道、五山南道、六陇右道、七淮南道、八江南道、九剑南道、十岭南道（隋王朝时，虽也有“道”，但多是在作战或特别事故时才设置，而且各道覆盖范围不定，名称也不定。其属官编制则以北魏帝国及北齐帝国时的“行台”〔特遣政府〕或“行省”〔国务院驻地方分院〕为蓝本，具备行政功能。而唐王朝的“道”则纯粹监察及辅导，类似西汉王朝的“州”〔参考前一〇六年〕，而且是常设。“道”出现后，唐政府行政系统遂成为四级制：中央——道——州——县。初期的“道”跟初期的“州”一样，属官架构不固定，办公处所不固定，是一个虚级；直到后来，才终于落实）。

10、三月十日，长孙皇后率内外命妇亲自养蚕（内命妇，指皇帝的小老婆群。外命妇，指王爵的娘亲及妻妾，一品官员的娘亲及妻子〔称“国夫人”〕，三品以上官员的娘亲及妻子〔称“郡夫人”〕，四品官员的娘亲及妻子〔称“郡君”〕，五品官员的娘亲及妻子〔称“县君”〕；勋官四品有封爵的娘亲及妻子〔称“乡君”〕；外命妇朝见皇后时，序列依照丈夫或儿子的品级）。

11、闰三月一日，日食。

12、闰三月二十日，李世民对太子少师（太子三少之一）萧瑀说：“我从小喜爱弓箭，曾经收集到良弓十几张，自认为没有比它们更好的弓，最近拿出来让弓匠察看，弓匠竟然说：‘都不是好材料。’我问他什么缘故，弓匠说：‘木心不直，因此脉络全都歪斜，弓虽强劲，但射出的箭道不直。’我才恍然大悟当初鉴定不够精密。我用弓箭平定四方，对弓箭的认识仍不能正确，何况天下之大，事务之多，怎么能全部知道！”下令京师五品以上官员，轮流到立法院宫内办公厅（中书内省）值班住宿，李世民常常接见他们，查询民间疾苦和政治措施得失。

13、凉州军区（总部设甘肃省武威市）总司令（凉州都督）长乐王李幼良，性情粗鲁凶暴，左右侍从一百余人，都是地痞流氓，欺压凌虐平民；又跟羌部落、匈奴部落互相贸易。有人向中央控告李幼良谋反，李世民派最高立法长（中书令）宇文士及乘政府驿马车前往接替，并调查审理这项控告。李幼良左右侍从大为恐惧，阴谋劫持李幼良投奔东突厥汗国，同时也有人打算诛杀宇文士及，然后占领河西（甘肃省中部西部），另组独立政府；再被人检举。

夏季，四月十二日，李世民命李幼良自杀。

14、五月，定杨天子刘武周故将苑君璋终于率部众向唐政府投降。

最初，苑君璋引导东突厥军攻陷马邑（山西省朔州市），诛杀高满政（参考六二三年十月），退守恒安（山西省大同市），他的部众都是汉人，纷纷抛弃苑君璋，投降唐政府。苑君璋恐惧，也投降唐政府，请求捍卫北方边疆为自己赎罪，一任帝李渊允许。苑君璋请签订契约，李渊派雁门（山西省代县）人元普送去“不死金券”。可是，颉利可汗（十三任大可汗）阿史那咄苾也派人向他要求结盟，苑君璋迟疑不敢决定，恒安人郭子威提醒苑君璋说：“恒安地势险要，城池坚固，突厥国势正强，应该向它靠拢，等待天下变化，不可以绑住自己的手，听别人摆布。”苑君璋遂逮捕元普，押送给东突厥汗国，再跟东突厥结合，屡次会同东突厥军攻击唐帝国。

而就在本年，苑君璋眼看阿史那咄苾政治混乱，知道东突厥汗国的国力并不可恃。于是，率领部众向唐政府投降。李世民命苑君璋当隰州军区（总部设山西省隰县）总司令（隰州都督），封芮国公。

15、有人上疏李世民，建议排除奸佞，李世民问：“谁是奸佞？”那人回答说：“我身在民间，不能确切指出。但我建议陛下跟文武官员对话时，不妨假装勃然大怒，作为试探。仍然据理力争的人，是正直之士，因恐惧而顺服的人，就是奸佞。”李世民说：“领袖好像泉源，干部犹如河流，把泉源搞成一潭浑水，却盼望河流清澈，绝不可能。领袖先心怀诡诈，怎么能够要求干部正直！我正以诚心诚意治理天下，常见从前帝王喜爱用小动作权术对待他的部属，认为那是一种耻辱。你的办法虽好，我不采用。”

六月一日，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密公（明公）封德彝逝世。

16、六月十二日，李世民再任命太子少师（太子三少之一）萧瑀当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左仆射）。

17、六月二十八日，李世民跟侍从官员讨论周王朝和秦王朝两代政权的寿命，为什么有长有短，萧瑀回答说：“商王朝末任帝子受辛（纣）残暴无道，周王朝一任王（武王）姬发出军讨伐。而周王朝以及浩时的六国并没有罪，嬴政（秦王朝一任帝）却把它们消灭。夺取全国性政权的目的虽然一样，但人心的归向不同。”李世民说：“你只知道这个原因，不知道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周王朝取得全国政权后，推广仁义道德，秦王朝夺取全国政权后，反而更依靠诈术和暴力；政权寿命的长短，因此悬殊。夺取的时候或许用非常手段，但治理的时候却不可以不正常作业。”萧瑀抱歉他没有想到这一点。

18、山东（崤山以东）大旱成灾，李世民下诏命各地方政府办理赈济，并免除灾区人民本年田赋捐税。

19、秋季，七月二日，李世民擢升国务院文官部长长孙无忌为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长孙无忌和李世民是平民时候的朋友，再加上长孙无忌的妹妹又嫁给李世民，有辅佐皇家的功劳，李世民把他当做心腹，长孙无忌所受的礼遇，其他文武官员都无法相比，李世民很多次都想命他担任宰相，可是长孙皇后坚决反对，说：“我身在皇宫，长孙家所受的荣华富贵，已到顶点，实在不愿兄弟再掌握权柄。吕雉家（参考前一八〇年九月）、霍光家（参考前六六年七月）、上官桀家（参考前八〇年九月），都是血淋淋的教训，请陛下同情。”李世民不同意，仍然发布这项人事命令。

20、最初，突厥（东突厥）人民性情淳朴敦厚，汗国政治法律简单明了。后来，颉利可汗（十三任大可汗）阿史那咄苾信任汉人赵德言，言听计从。赵德言遂仗势欺人，作威作福，大量变更突厥人旧有风俗习惯，政令烦琐苛刻，人民开始反对。阿史那咄苾喜爱外族人，而疏远本族人，外族人又多数贪污犯法，反复无常。阿史那咄苾不断出军讨伐反叛，没有一年过太平安静的日子。正巧，天降大雪，深达数尺，牲畜大量死亡，一连数年饥荒，人民无不受冻挨饿。阿史那咄苾不但不能救济，反而因不够开支之故，向各部落加重赋税，于是内外离心怨恨，各部落纷纷叛变，国势逐渐衰弱。

唐政府很多官员请求乘机向东突厥汗国采取军事行动，李世民征求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萧瑀、右最高执行长长孙无忌的意见，说：“可汗暴虐，部属昏庸，必定丧亡。可是，今天如果发动攻击，我们最近才跟他结盟；今天如果按兵不动，又恐怕以后再没有这种机会，怎么办才好？”萧瑀赞成攻击，长孙无忌反对，说：“蛮虏并没有侵犯边塞，我们却发动攻击，是向全世界宣布我们失信叛盟，而又劳动人民，不是正义之师。”李世民遂停止。

21、李世民向三公及部长级以上官员询问使唐王朝长久存在的策略，萧瑀说：“三代（夏商周）因为分封皇家子弟，政府寿命长久；秦王朝因为没有分封皇家子弟，皇帝高高在上，势力孤单，加速灭亡。”

李世民认为确是如此，自此开始考虑分封皇子，建立屏藩（李世民把郡王级的皇族，降为公爵，参考去年〔六二六年〕十一月）。

22、监督院副监督长（黄门侍郎）王珪有“亲启密奏”，附在最高监督长（侍中）高士廉奏章中转呈，高士廉把奏章扣留，而且也不告诉王珪。

李世民听到这个消息，八月十九日，贬高士廉出任安州军区（总部设湖北省安陆市）总司令官（安州大都督）。

23、九月一日，日食。

24、九月十二日，最高立法长（正三品）宇文士及免职，降级当宫廷总管（殿中监·从三品）；李世民命总监察官（御史大夫）杜淹“参预朝政”。以“参预朝政”作实质宰相，自此开始。（唐王朝宰相没有固定名称，也没有员额限制，除最高执行长〔仆射〕、最高立法长、最高监督长是正式宰相外，其他官员如果加授“参预朝政”“参知机务”“参议得失”“平章政事”之类，即是实质宰相。）

杜淹推荐国务院司法部法务司副司长（刑部员外郎）邸怀道（邸，姓），李世民询问邸怀道的贡献，杜淹说：“杨广（隋王朝二任帝）将要前往江都（江苏省扬州市），召见文武百官征求意见，邸怀道正担任国务院文官部考选司事务员（吏部主事·从八品上至从九品上），只他一个人认为不可以，我亲眼看到。”李世民说：“你如此称赞邸怀道，你自己为什么不当面规劝？”杜淹说：“我当时的地位卑微，又明知说了也没有用，白白送死，对国家没有益处。”李世民说：“你既然知道杨广不能接受规劝，为什么还在他的政府当官？既然在他的政府当官，为什么对他的错误行为不加规劝？在隋政府中，或许你的地位卑微；后来你在王世充政府，地位尊荣，为什么也不规劝？”杜淹回答说：“我并不是不规劝他，只是他不肯采纳。”李世民说：“王世充如果贤明，采纳规劝，就不应亡国；如果粗暴的拒绝规劝，你又怎么能够免祸？”杜淹不能回答。李世民说：“今天你的地位可以说十分尊贵，可不可以进言劝告！”杜淹回答说：“愿意一死。”李世民微笑。

25、九月二十二日，幽州军区（总部设北京市）总司令（幽州都督）王君廓叛变逃亡，道路中被杀。

王君廓在幽州，骄傲放纵，贪赃枉法，李世民征召他到中央政府任职。政务秘书长（长史）李玄道，是房玄龄堂妹的儿子，写信给堂舅父，托王君廓带往转递。王君廓偷偷把信拆开，因为不认识草书，疑心李玄道在告发自己的罪行，大为恐惧，抵达渭南（陕西省渭南市）时，格杀驿马车站招待所官员，向北逃走，打算投奔东突厥汗国，中途被流浪汉诛杀。

26、岭南（南岭以南）州长冯盎、谈殿等（谈，姓）互相攻击，很久没有到中央朝见，各州纷纷奏报冯盎叛变，奏章前后有几十份之多，李世民派将军蔺谟等动员江岭地区（长江以南及南岭以南）数十州的军队，南下讨伐。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魏徵劝阻说：“中国内部仅只粗略安定，岭南瘴气瘟疫流行，路途危险，地方遥远，无法驻扎重兵。而且，冯盎叛变的证据不足，不应该劳师动众。”李世民说：“检举冯盎叛变的人，在道路上前后相望，怎么可以说他没有叛变？”魏徵回答说：“冯盎如果叛变，一定派兵据守险要关卡，攻击劫掠州县。而今，检举冯盎叛变已有数年，而冯盎的军队并没有越出他的辖区。所以，没有叛变的证据，十分明确。只因各州都认为冯盎谋反，陛下又没有派使节前往镇压安抚，冯盎因为怕死，所以不敢前来中央朝见。如果派出亲信大员，表示中央诚意，他高兴免掉灾难，可以不劳动一兵一卒，自会归附。”李世民乃下令复员。

冬季，十月六日，李世民派编制外中级顾问官（员外散骑侍郎）李公掩持节前往安抚慰问。冯盎派他的儿子冯智戴跟随李公掩入朝晋见。李世民说：“魏徵教我派出一个使节，岭南全部安定，威力胜过十万雄兵，不可不赏。”赐给魏徵绸缎五百匹。

27、十二月四日，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萧瑀因事被免除官职。

28、十二月三十日，利州军区总司令李孝常等阴谋策动兵变，被捕诛杀。

李孝常因经常前往中央朝见，留在京师，遂跟右武卫（卫军第四军）将军刘德裕及他的外甥、平民征兵府司令（统军）元弘善，右监门（卫军第十四军）将军长孙安业，互相讨论符咒天命，阴谋策动禁卫军兵变。长孙安业，是长孙皇后同父异母的老哥，嗜酒如命，行为卑鄙无赖，老爹长孙晟很早逝世，老弟长孙无忌及幼妹长孙皇后年纪还小，长孙安业不但不肯抚养，反而把弟妹们逐回他们的舅家（他们的舅父是高士廉）。

李世民登基，长孙皇后不念旧怨，对这位异母兄长，恩惠和礼敬，都很周到。现在，谋反案爆发，长孙皇后哭泣流泪，一再向李世民请求，说：“安业的罪状，应该死一万次。然而，他对我从小虐待，天下人人皆知，而今把他斩首，人们一定认为是我暗中报仇，恐怕使圣明王朝蒙上污点。”因此，长孙安业得免一死，贬谪巂州（四川省西昌市）。

29、有人控告国务院右秘书长（右丞）魏徵用人不公，包庇亲戚，李世民命总监察官温彦博调查，结果没有这回事。温彦博报告李世民说：“魏徵不知道回避行迹，远离嫌疑，虽然没有私心，但也不是没有可以责备的地方。”李世民命温彦博把这话告诉魏徵，特别吩咐说：“从此以后，你应该注意人与人间的分际。”过了几天，魏徵进宫晋见，向李世民强调说：“我听说，君王跟臣属，密切如同一体，应该互相以至诚相待，如果上下都心存分际，则国家是兴是亡，恐怕难以预料，我不敢接受命令。”李世民突然领悟，说：“我也很是后悔。”魏徵叩头说：“我幸运的能侍奉陛下，但愿使我当一个‘良臣’不要使我当一个‘忠臣’。”李世民说：“良臣、忠臣，难道不一样？”魏徵说：“姬弃（黄帝王朝七任帝〔舜帝〕姚重华时农业官员，十五代孙姬发建立周王朝）、子契（商王朝一任帝姒文命时水利官员，后裔子天乙建立商王朝）、皋陶（姚重华时司法官员），与君王同心合力，共享荣华富贵，就是‘良臣’。关龙逄、子干，在金銮宝殿上，当面和君王争执，身既被杀，国也灭亡，就是所谓‘忠臣’（关龙逢、子干二人事，参考前一二年十二月注）。”李世民大喜，赐给他绸缎五百匹。

李世民神采焕发，文武官员晋见时，都会手足失措。李世民了解他带给大家的压力，所以每遇到有人启奏，他必定和颜悦色，希望能听到规劝的话。曾经对三公及部长级以上官员说：“人们如果想看到自己的形象，一定要靠明镜。君王如果想知道自己的过失，一定要靠忠臣。假如君王的性情刚愎，自以为英明过人，臣属们也自会拍马摇尾，顺口奉承，君王固然会失掉政权，臣属也不可能单独保全。像虞世基等拼命谄媚杨广，为的是保持荣华富贵，后来杨广横死，虞世基等也被诛杀（参考六一八年三月）！你们应该以此作为鉴戒，政府做事有不对的地方，不要吝啬批评。”

30、有人上疏建议：秦王府旧有士卒，应该全部擢升武官，编入禁卫军任职。李世民对他说：“我把天下当做一个大家庭，只知道任用贤能人才，难道除了秦王府旧有士卒，其他的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你这个建议，并不是把我的德意推广到天下的办法！”

李世民对三公及部长级以上官员说：“从前，姒文命（夏王朝一任帝）开凿大山，治理洪水，人民并没有怨言，因为福利与人民共享。嬴政（秦王朝一任帝）兴建皇宫宝殿，人民怨恨背叛，因为他损人利己。奇珍异宝，人人都希望得到，如果不能克制，作无止境的追求，危险灭亡，立刻来临。我本来要兴建一个宝殿，土木材料全部准备妥当，想到秦王朝的前车之鉴，而终于停止。亲王公爵以下官员，要体会我的苦心。”

自此以后二十年间，人民风俗朴素，衣裳不用锦绣绸缎，政府与民间，全部富裕。

31、李世民对副监督长王珪说：“帝国政府设立立法院、监督院，本来的用意是互相检查制衡，立法院发布的诏书或皇帝手令，万一发生差错过失，监督院（门下省）应该立刻纠正批驳（唐王朝制度：立法院发布命令，监督院审查。无论诏书或皇帝手令，或任免官职及爵位，都由立法官〔中书舍人〕起稿呈阅，皇帝批准后，交回立法院发布，立法院则向监督院会稿，监督院如果反对，则涂改上奏，由皇帝交立法院重新拟定，术语称“涂归”，也称“涂敕”）。人的见解，本来都不相同，假定互相诘难，讨论出真相，就是放弃自己的主张，接受别人的意见，又有什么关系？可是最近却有人为了掩饰自己的缺失，竟怨恨对方，致使感情破裂；也有人为了避免对方反击，公报私仇，明明看到对方犯错，也不纠正。只不过为了个人的颜面，竟不惜给万民带来灾难，这是亡国的政治。杨广在位时，内外大小官员，一味顺服，不敢表示一点异议，每人都自认为聪明绝顶，大祸绝临不到自己头上。等到天下大乱，帝国和家庭同时毁灭，虽然也有人幸免，但也受到舆论轻视，千年难雪羞辱。你们各位应该为了公事，忘掉私怨，不要跟隋王朝的官员一样。”

32、李世民对左右侍从官员说：“我听说过，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外国商人得到明珠，就剖开自己肌肉，把它藏在里面，有没有这回事？”侍从官员说：“有这回事。”李世民说：“听到这件事的人都笑他只爱明珠，不爱自己身体。官员收受贿赂，被法律制裁；君王奢侈放纵，国破家亡，跟那个外国商人可笑的情形，有什么分别！”国务院右秘书长魏徵说：“从前，姬蒋（春秋时代鲁国二十八任君哀公）对孔丘说：‘有人得了遗忘症，搬家时连妻子都忘掉。’孔丘说：‘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像姒履癸（桀）、子受辛（纣），连自己的老命都忘掉。’也是这种情形。”李世民说：“是的。我跟各位应该竭尽能力，互相帮助，才可以不被人嗤笑！”

33、青州（山东省青州市）有人谋反，州县政府大肆逮捕党羽，以至监狱人满。李世民派金殿监察官（殿中侍御史）安喜（河北省定州市）人崔仁师前往复查。崔仁师抵达后，解除囚犯身上的械具，供给他们饮水及食物，准许他们洗澡，慰问安抚，使他们宽心，最后只把首领十余人判罪，其他的全都释放。回京奏报，钦差大臣将往执行死刑，最高法院副院长孙伏伽对崔仁师说：“你平反的人太多，人之常情，谁不贪生？恐怕被判死刑的囚犯看见同伴都被赦免，不肯甘心，实在为你担忧！”崔仁师说：“身为一个法官，应以‘公平’‘宽恕’审理案件，怎么可以为了使自己不负责任，明知被告冤枉，也不申雪！万一判断有误，错放有罪，用我一个人的死亡，换十个囚犯的性命，也心甘情愿。”孙伏伽惭愧告辞。

钦差大臣抵达青州，重新审讯，各囚犯异口同声说：“崔先生公平仁厚，我们都不冤枉，请早行刑。”没有一个人呼冤。

34、李世民喜爱骑马射箭，孙伏伽劝阻，认为：“天子平常居住九门之内（九门，形容数目之多），出宫时戒备森严，与人民保持距离，并不是为了端架子、摆派头，而是为了国家人民。陛下喜爱骑马射箭，让左右侍从官员欢乐，这是陛下少年当亲王时的做法，不是如今身为天子的行为。既不能保护陛下身体不受伤害，又不能作为后代榜样，我认为陛下不应如此。”李世民大喜。擢升孙伏伽当高级顾问宫（谏议大夫·正五品上）。

35、隋王朝时甄选官员，每年十一月，将各地推荐的人才集中京师，到第二年春季才结束，人们都觉得时间仓促。

本年，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吏部侍郎）观城（河南省清丰县）人刘林甫奏准：以后一年四季经常甄选，遇到缺额，随时签报，大家认为方便。

唐王朝初年，知识分子在天下大乱之后，都不想当官，以至各级政府发生官员不足现象。国务院（尚书省）下令各州保荐贤能人才到中央听候任职，州政府及钦差人臣往往用空白公文书填上姓名，当做人事任命状。现在，全部废除，命所有候补官员，一律前往国务院报到，听候派遣，共集结七千余人，刘林甫依照他们的才能，铨叙等级，分别录用，使每人都能尽到他的才能，时人都对刘林甫称赞。

李世民下诏，因关中（陕西省中部）粮食价格昂贵，命一部分人到洛州（河南省洛阳市）参加甄选（当是东中国各州人士）。

李世民指示最高立法长房玄龄说：“政府官员要看才干，不在人多。”命房玄龄大刀阔斧裁员，中央政府文武官员只留下六百四十三人。

36、隋王朝皇家图书院长（秘书监）晋陵（江苏省常州市）人刘子翼，品行学问，都很优良，性情刚直，朋友犯了错误，他经常当面责备。立法官李百药常说：“刘子翼虽然总是骂人，人们对他却没有怨恨。”

本年，李世民下诏征召刘子翼到中央任官，刘子翼推辞说：娘亲太老，要留在家奉养；始终不肯前往京师。

37、鄃县（山东省夏津县）县长裴仁轨调派看守城门的差役为自己做私事，李世民接到报告，大怒，打算斩裴仁轨。金殿监察官（正八品上）长安人李乾祐劝阻说：“对于法律，陛下跟天下人民都应共同遵守，它不是陛下私人的东西。而今，裴仁轨犯了轻罪而竟用极刑处决，我恐怕人民连手脚都没有地方放。”李世民大喜，免除裴仁轨一死，而擢升李乾祐当中央监察官（侍御史·从七品上）。

38、李世民在谈话中，曾经谈到“关中人”（陕西省中部）如何，“山东人”（崤山以东）如何，意思之间，颇有分别。金殿监察官（殿中侍御史）义卞（河北省安国市）人张行成跪下启奏说：“君王把全国当做大家庭，对臣属不应因他是东方人或西方人，而有差别待遇，恐怕显示自己心胸太窄。”李世民称赞他的建言，厚厚赏赐。自此，每逢政府有重大决策，常命张行成参加讨论。

39、最初，东突厥汗国国力鼎盛之时，敕勒（铁勒）汗国（新疆东北部及蒙古国北部）所属各部落星散，计有薛延陀部落（蒙古国西南部）、回纥部落（蒙古国哈尔和林市西北）、都播部落（西伯利亚萨彦岭南）、骨利幹部落（西伯利亚贝加尔湖畔）、多滥葛部落（蒙古国乌兰巴托市）、同罗部落（乌兰巴托市北）、仆固部落（乌兰巴托市东）、拔野古部落（内蒙古呼伦湖西）、思结部落（哈尔和林市西南）、浑部落（乌兰巴托市西）、斛薛部落（蒙古国北部）、结部落（西伯利亚赤塔市西南）、阿跌部落（西伯利亚恰克图市北）、契苾部落（乌兰巴托市南）、白霫部落（蒙古国塔木察格布拉克城。霫，音xí〔习〕）等十五个部落，都在瀚海沙漠群以北，人民风俗习惯，大抵跟东突厥一样。而薛延陀部落势力最强。

西突厥汗国（新疆东北部及中亚东部）曷萨那可汗（一任大可汗）阿史那达漫国力强大，敕勒各部落都向他归附。可是阿史那达漫不断向他们征收捐税，毫无节制，各部落都十分怨恨。而最后，阿史那达漫更诛杀敕勒各部落重要首领人物一百余人，于是各部落纷纷叛变，共同推举契苾部落酋长契苾哥愣当可汗，称易勿真莫贺可汗，王庭（中央政府）设贪于山（新疆天山山脉东段博格多山）以北；另推举薛延陀部落酋长乙失钵当也咥小可汗，定居燕末山之北（今地不详）。后来，西突厥射匮可汗（二任大可汗）阿史那射匮即位，国势重振，契苾哥楞与乙失钵都取消自己可汗的称号，仍向西突厥归附（以上都发生在隋王朝，加以追叙）。

回纥部落的六个支派，留在郁督军山（蒙古国杭爱山）的，东部属东突厥始毕可汗（十一任大可汗）阿史那咄吉。

西突厥汗国叶护可汗（三任大可汗）阿史那统在位时，国力衰退，薛延陀酋长乙失钵的孙儿乙失夷男率部众七万余家，归附东突厥汗国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此事当在六二五年之前），而阿史那咄苾领导无方，政治混乱，薛延陀部落、回纥部落、拔野古部落等，先后背叛。阿史那咄苾派侄儿阿史那欲谷将军率骑兵十万人，发动攻击，回纥部落酋长药罗葛菩萨率骑兵五千人（药罗葛，三字姓），在马鬣山（蒙古国哈尔和林市北）迎战（鬣，音liè〔列〕），大破东突厥军。阿史那欲谷逃走，药罗葛菩萨追击，抵达天山（杭爱山），掳掠大量东突厥部众；回纥部落声势震动一方。薛延陀部落也进军击破东突厥四名将军，阿史那咄苾无法阻止。

东突厥汗国的国势越来越弱，人民纷纷叛离逃走。而正巧又遇上天降大雪，平地积雪达数尺之厚，羊马等家畜大量死亡，人民严重饥馑。阿史那咄苾恐怕唐帝国趁他处境困苦，发动攻击，于是先行率军南下，深入朔州（山西省朔州市）边境，扬言狩猎，实际上加强防御设施。

唐政府藩属事务部长（鸿胪卿）郑元铸出使东突厥，回国后，报告李世民说：“戎狄的兴盛和衰败，在羊马上可以看得出来，现在，突厥人民饥饿，牲畜枯瘦，这是亡国的预兆，出不了三年。”李世民同意。很多文武官员建议李世民抓住这个机会，发动攻击，李世民说：“刚刚跟人结盟，就马上背叛，不守信义；利用人的灾难，没有仁慈；乘人之危出兵，获得胜利，也不光荣。即令突厥所有部落全都反叛，牲畜全都死光，我也不会动手。一定等他先行冒犯，然后讨伐。”

西突厥汗国叶护可汗阿史那统，派司令官真珠统陪同高平王李道立（李道立出使西突厥事，参考六二五年四月），—齐前来唐帝国，呈献镶嵌宝石的马鞍和用黄金装饰的马缰，以及骏马五千匹，迎接下嫁的唐朝公主。东突厥当然不愿看到西突厥跟唐王朝的亲密关系，不断派军进入唐帝国边疆骚扰，又派人警告阿史那统说：“你迎接唐朝公主，要知道必须通过我的国土！”阿史那统忧虑，结果竟无法成婚。

六二八年（戊子）

唐·贞观二年　　（梁帝梁师都永隆十二年）

1、春季，正月三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右仆射）长孙无忌免职。当时，有人呈递“亲启密奏”，指摘长孙无忌权势和宠爱都太过分，唐帝（二任太宗）李世民（本年三十一岁）把这份密奏交给长孙无忌过目，说：“我对你从头到脚，了解得十分透彻，假如各人听到闲话，放在心里而不说出来，君王和臣属之间的情谊就不能沟通。”更召集文武百官，宣布说：“我所有的孩子，年纪都小，我疼爱无忌，就像疼爱我的儿子，任何人都无法挑拨离间。”但长孙无忌对权势太重引起的灾难，心怀恐惧，一再请求退位，他妹妹长孙皇后又竭力说情，李世民才允许，改命长孙无忌为开府仪同三司（文散官一级·从一品）。

2、唐政府在国务院设置六个副部长（六司侍郎·正四品上至正四品下），当部长（尚书）的助手（副部长官位，始于隋王朝二任帝杨广，唐政府于六二四年撤销，如今复置）。另在国务院设置左右主任秘书（左右司郎中·从五品上）各一人。

3、正月五日，吐谷浑汗国（青海省）攻击岷州（甘肃省岷县），岷州军区（总部设岷州）总司令（都督）李道彦把吐谷浑军击退。

4、正月九日，改封汉王李恪当蜀王、卫王李泰当越王、楚王李祐当燕王。

5、唐帝（二任帝太宗）李世民问国务院右秘书长（尚书右丞）魏徵说：“领袖怎么才会聪明？怎么才算愚昧？”魏徵回答说：“虚心听取多方面的意见，自然聪明；只相信某人的一面之词，—定愚昧。从前，伊祁放勋（尧帝）虚心对待人民，所以有苗（传说中的“四凶”之一）的罪恶，在上位的人终于知道。姚重华（舜帝）视觉明亮得好像有四只眼睛，听觉敏锐得好像有四只耳朵，所以共工、姒鲧、驩兜对他不能蒙蔽（共工等四凶事，参考八六年四月注）。嬴胡亥（秦王朝二任帝）一味信任赵高，终于造成望夷宫杀身之祸（参考前二〇七年八月）；萧衍（南梁帝国一任帝）一味信任朱异，终于受到饿死宫城的耻辱（参考五四九年五月）；杨广一味信任虞世基，终于发生彭城阁政变（参考六一八年三月。彭城阁，当是“西阁”）。所以领袖垂听各方面的意见，干部就无法蒙蔽，下面的实际情况，才可以向上表达。”李世民说：“对极。”

李世民对副监督长（黄门侍郎）王珪说：“五九四年天下大旱，杨坚（隋王朝一任帝）不准打开粮仓赈济饥民，反而要饥民到山东（崤山以东）当乞丐讨饭（关中大饥馑，杨坚率领官民，东走洛阳，参考五九四年八月）。等到隋王朝末年，各地仓库所储蓄的粮食，可供全国人民五十年食用。杨广（隋王朝二任帝）仗恃富裕，奢侈浪费，从不厌倦，终于国亡家破。所以，仓库存粮只要能度过荒年，就已足够，多了有什么用！”

6、二月，李世民对左右官员说：“人们都说天子至为尊贵，什么都不怕；我认为不是如此；对上畏惧天神的察看，对下畏惧文武百官的注视，每天小心翼翼，仍恐怕上不合天心，下不符人望。”国务院右秘书长魏徵说：“这实在是治理国家的重要纲领，但愿陛下谨慎警惕，始终如一，以后跟现在一样，就尽善尽美。”

7、李世民对最高立法长（中书令）房玄龄等说：“从事政治工作，没有比大公无私更为重要。从前，诸葛亮把廖立、李严贬滴到南夷（云南省），诸葛亮逝世，廖立、李严都悲哀哭泣，也有人因伤心过度，丧身而死（参考二三四年八月），如果不是大公无私，怎么能够如此。高颎在隋王朝当宰相，处事公平，知道治理国家的关键何在；隋王朝兴亡，关键在高颎存殁。我既然羡慕前世的英明君王，各位不可以不效法前世的贤能宰相。”

8、三月一日，日食。

9、三月五日，最高法院副院长（大理少卿）胡演进呈每月囚犯名册。李世民命自此以后，凡是死刑，都由立法院（中书省）、监督院（门下省）四品以上官员会同国务院（尚书省）商讨研究，希望再没有冤狱滥杀。

不久，最高法院（大理寺）押解囚犯到金銮宝殿点验，其中有岐州（陕西省凤翔县）州长郑善果，李世民对胡演说：“郑善果固然有罪，但官位品阶不低，怎么可以跟平民囚犯混在一起。自今以后，三品以上的囚犯，不必押解到金銮宝殿，而只押解到殿门，即行停下，听候指示。”

10、关内（陕西省中部）大旱成灾，人民饥馑，很多平民卖掉儿女，换取衣服粮食。

三月二十二日，李世民下诏，命御库（御府）拿出金银绸缎，为被卖的儿女赎身，归还他们的父母。

三月二十三日，李世民下诏：去年（六二七年）雨量太多，今年又发生旱灾、蝗灾，因此赦免天下。诏书大略说：“如果庄稼能够丰收，天下能够太平，宁可所有灾难都集中在我一人之身。能使万邦生存，是我唯一愿望，甘心无怨。”正巧，干旱的地方落雨，人民大为喜悦。

11、夏季，四月三日，李世民下诏，说：“隋王朝末年，人民离散，随之而来的是饥馑，白骨满野，使人触目伤心，各地方政府应妥为收集安葬。”

12、起初，东突厥汗国突利可汗（小可汗）阿史那什钵苾，在幽州（北京市）正北建立王庭，管理汗国东方国土：而奚部落（滦河上游）、霫部落（辽河以北）等数十部落，很多背叛东突厥，归降唐帝国；颉利可汗（十三任大可汗）阿史那咄苾因阿史那什钵苾丧失太多部众，对他责备。后来，薛延陀部落（蒙古国西南部）、回纥部落（蒙古国哈尔和林市西北）等击败司令官阿史那欲谷（参考去年〔六二七年〕十二月），阿史那咄苾命阿史那什钵苾出兵讨伐，也被击败，阿史那什钵苾一个人骑马逃回，阿史那咄苾大怒，囚禁阿史那什钵苾十余日，加以鞭打，阿史那什体苾十分怨恨，准备叛变。

稍后，阿史那咄苾好几次向阿史那什钵苾征兵，阿史那什钵苾不理，反而上疏唐朝皇帝李世民，请求到长安朝见。李世民对侍从官员说：“从前，突厥强大，可以作战的军队高达一百万人，百般欺凌大唐，但也因此之故，骄傲不可一世，而失去人民拥护。而今，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芯）自动请求朝见，假如不是穷途末路，怎肯如此！我阅读这份奏章，既欢喜，又恐惧，为什么？突厥衰败，我们北方边境从此平安无事，所以欢喜；然而，我如果犯了错误，有一天也会跟突厥一样，能不恐惧！各位应该不吝啬你们的劝告，来帮助我能力所不及。”

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出军攻击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

四月十一日，阿史那什钵苾派使节向唐帝国求救，李世民跟高级官员商量，说：“我跟突利可汗是结盟兄弟，他有急难，我不可不救（结盟事，参考六二四年八月）。可是，我跟颉利可汗也有盟誓（渭桥之盟，参考六二六年八月），应该怎么办？”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杜如晦说：“蛮虏没有信用，到最后一定会撕毁誓约，今天如果不趁他们内乱夺取，以后再懊悔就来不及。对有内乱的国家，就把它消灭；对自寻覆亡的国家，就把它征服，（《书经·仲虺之语》：“取乱侮亡。”）是古代圣人的训示。”

四月二十日，契丹部落酋长率部众向唐帝国投降。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派使节到唐帝国，答应愿把梁帝梁师都（首都朔方〔陕西省靖边县北白城子〕）交给唐帝国，但唐帝国则将契丹部落交给东突厥。李世民告诉使节说：“契丹人跟突厥人是两个种族，契丹人归附大唐，你们有什么资格要求把他们交回！梁师都是中原汉人，盗取大唐土地，虐待大唐人民，突厥却庇护他，我每次出军讨伐，你们都对他援助，他像一条锅里游来游去的鱼，我根本不担心他会逃出我的手心。而且，即令我不能擒获梁师都，也决不会用投降我的人去交换他。”

从前，李世民知道东突厥汗国政治腐败混乱，己无力庇护梁师都，所以写信给梁师都，分析利害，要他归降，梁师都都拒绝接受。李世民派夏州军区（总部侨设何地不详）总司令部政务秘书长（夏州都督长史）刘旻、军务秘书长（司马）刘兰成拟定消灭梁师都计划。刘旻等不断派出轻装备骑兵，深入梁国国境，践踏摧毁梁国的农田庄稼，又派出大量间谍，造谣生事，挑拨梁师都跟臣属间的感情，于是国势渐渐衰弱，向唐政府投降的人，前后相连。梁国名将李正宝等打算发动政变，生擒梁师都，密谋泄露，逃奔唐政府军；梁政府上下越发猜忌，越发互相怀疑。刘旻等知道机会已经成熟，上疏中央，请求出兵。

李世民派右卫（卫军第二军）大将军柴绍、宫廷副总管（殿中少监）薛万均出军攻击。又派刘旻等进驻朔方东城，加强压力（攻克朔方东城事，参考六二二年二月二十八日）。梁师都引导东突厥军抵达东城城下，刘兰成命取下所有旗帜，停止击鼓，拒不出战。梁师都在夜色掩护下撤退，刘兰成追击，把梁师都军击破。东突厥汗国再派大军增援，柴绍等迎战，距朔方数十里，跟东突厥军遭遇，柴绍等奋勇攻击，大破东突厥军，遂包围朔方，东突厥军不敢援救，而城中粮食吃完。

四月二十六日，梁师都的堂弟梁洛仁诛杀梁师都，献出城池，向唐军投降（梁师都自六一七年三月起兵，至此〔六二八年四月〕灭亡，历时十二年，隋王朝末年割地称雄的变民首领中，寿命最长，而结局则一）。

唐政府在朔方设夏州。

13、祭祀部副部长（太常少卿）祖孝孙，认为南梁帝国及陈帝国的音乐含有太多吴（长江下游）楚（长江中游）地方声韵；而北周帝国及北齐帝国的音乐，含有太多北方、夷人的声韵；于是参照南北，考察古代，创作《唐雅乐》，凡八十四调、三十一曲、十二和（事关音律，完全不懂）。

李世民下诏命祭祀部御用作曲官（协律郎·正八品上）张文收与祖孝孙共同研究修订。

六月十一日，祖孝孙等呈奏新乐。李世民说：“礼仪音乐，是圣人顺应人性推行教育的一种手段，国家兴隆和衰败和它有什么相干？”总监察官杜淹说：“北齐帝国将灭亡时，出现《伴侣曲》（《资治通鉴》记载的是《无愁曲》，参考五七五年二月）；陈帝国将灭亡时，流行《玉树后庭花》（参考五八四年十一月），声调悲哀愁怨，行路旅人听到，都凄苦流泪，怎么能说国家兴衰不在音乐！”李世民说：“不然。音乐能够使人感动，所以欢乐的人听到自会喜悦，忧愁的人听到自会悲戚。喜悦悲戚都在人心，并不由于音乐。国家快要灭亡，人民一定愁苦，听了音乐才感到悲戚。而今，这两首乐曲仍然存在，我教乐队演奏给你们欣赏试试，你们怎么会哀伤！”国务院右秘书长魏徵说：“古人说：‘礼仪是什么？难道指的是金银绸缎！音乐是什么？难道指的是钟鼓乐器！’（《论语》孔丘语）音乐的目的在于使人和睦，不在于用什么声调。”

司马光曰：

我曾经听说，古代名工程师垂（姓不详），眼睛可以判断方圆，心意可以了解曲直，但他不能把他的方法教给别人；他所能教人的，全是规矩及法则。圣人不需要努力就把握关键，不必深思熟虑就能豁然贯通，但他不能把他超人的能力传授给别人；他所能传授给别人的，礼仪音乐两大项目而已。礼仪，圣人也要实践；音乐，圣人因此欢悦。圣人脚步正大光明，喜爱和平，更进一步想到要四海之内，共同分享，传递百世，于是创作礼仪和音乐。所以，工程师遵照垂先生的规矩法则，去建立新的构造，这一切事实上是垂的贡献；君王遵照五帝三王的礼仪音乐，推广到世界之上（五帝：黄帝姬轩辕，玄帝姬颛顼、俈帝姬夋、尧帝伊祁放勋、舜帝姚重华。三王：夏王朝一任帝姒文命、商王朝一任帝子天乙、周王朝一任王姬发），也等于五帝、三王在治理国家。五帝、三王逝世已久，后人看到他们遗留下的礼仪，而知道如何遵循，听到他们的音乐，而知道他们的欢悦，明显的好像他们仍活在世上一样，这岂不是礼仪、音乐的功能！

礼仪和音乐有本体、有形式：正道是本体，声调是形式，二者不可缺一。从前的帝王，严守礼仪音乐的本体，一时一刻都不忘记，发挥礼仪音乐的感染力，一时一刻都不使它远离身边。下自闺房卧室，上到金銮宝殿，普及到荒村僻壤，传播给各封国国君，风行于四海之内，大的如祭祀、作战，小的如日常生活、衣食住行，没有一件事不被包括在礼仪音乐范围之中。经过数十年或数百年，然后，政治与教育融合为一，连凤凰都来朝见。假如没有正道的本体，而只有外在的形式，一日实行，百日舍弃，却打算希望能够改变风俗，自然困难。所以刘彻（西汉王朝七任帝）设置音乐总监（协律都尉。参考前一二〇年），歌颂祥瑞（指制定年号，参考前一二二年；以及到泰山封禅，参考前一一一年），并不是一件不美的事情，但不能避免他晚年颁发哀痛诏书（参考前八九年六月）；王莽（新王朝一任帝）设置‘羲和’高官（参考一年二月），修订音律（参考一五年），并不是不精密，但不能救他逃出渐台的灾祸（参考二三年九月）；司马炎制造横笛，协调钟、磐、丝、竹（《资治通鉴》对此没有记载），并不是不够详尽，但不能消除平阳（山西省临汾市）的灾难（司马炽、司马邺在平阳被杀事，参考三一三年正月、三一七年十二月）；萧衍制造四种乐器，修正八个音阶（参考五〇二年八月），并不是没有深刻认识，但不能免除饿死宫城的羞辱（参考五四九年四月）。所以，即令韶乐（姚重华时代雅乐）、夏乐（姒文命时代雅乐）、濩乐（子天乙时代雅乐）、武乐（姬发时代雅乐），仍存留世上，而君王的德行不能配合，它就连一个匹夫都不能感化，更何况感化四海！犹如手拿垂先生设计的蓝图，却既没有工具，又没有材料：坐在那里等待大功告成，最后一定失望。何况北齐帝国、陈帝国那些昏暴荒淫的君王在位，亡国的声音出现金銮宝殿，怎么能够改变世人的悲哀或欢乐！李世民仓促发言，认为国家的兴盛或衰败，跟音乐没有关系，为什么如此轻率，而又如此果断的批评圣人！

礼仪，不是威严，然而，没有威严，礼仪就无法实行。音乐，不是歌声，然而，没有歌声，音乐就不存在。好比我们所熟知的“山”，握起一把土，拿起一块石头，称它是“山”，当然不可以；但是，如果抽去所有的土石，山在哪里？所以说：“没有本体，不能建立；没有形式，不能运作。”（《礼记·礼器》：“无本不立，无文不行。”）怎么可以因北齐帝国、陈帝国的音乐不能应验今世，而竟认为音乐并不影响政治好坏？这跟看见小石头就瞧不起泰山，有什么分别！一定像李世民所说的，那么，五帝、三王创造音乐，岂不都成了胡说八道。“正人君子对于他不知道的事情，宁可闭口。”（《论语》：孔丘说：“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李世民不知道闭口，可惜。

14、六月十三日，李世民对侍从官员说：“我阅读《杨广文集》，发现杨广的文字深奥，学问渊博，也知道赞扬伊祁放勋（尧）、姚重华（舜），更知道严厉斥责姒履癸（桀）、子受辛（纣）。可是，他做出来的事，却为什么跟他的言论，恰恰相反！”魏徵回答说：“君王虽是圣贤哲人，也应该虚心接受别人的建议，这样才能使智者贡献他的谋略，勇者贡献他的力量。杨广仗恃自己敏捷干练，骄傲不可一世，沾沾自喜，所以虽满口仁义道德，却一肚男盗女娼，从来想不到大祸会临到他头上。”李世民说：“从前的事不远，我们应该汲取教训。”

柏杨曰：

《杨广文集》，是杨广对人类所做的唯一贡献，他现身说法，为“满口仁义道德，一肚男盗女娼”，树立下一个活生生的榜祥。

中国古代政治领袖有一种毛病，在享尽现世欢乐之余，还想高升圣人宝座，以便他的大名永垂不朽。“大诰”“皇训”之类，遂纷纷出笼，除了培养子民服从的惯性外，更希望别人产生一种印象：“说这种好话的人，不会做出和这种好话恰恰相反的坏事。”不但希望用文字洗清自己的血手，也希望用文字把自己塑造成为一个仁慈的天使，翱翔天空。

《杨广文集》同时也给我们一个教训：观察一个人，无论他是帝王或是首脑，无论他是知识分子或一字不识的流浪汉，绝不可以只看他说些什么，而应追查他做了些什么？如果仅就他说的话，就信以为真，那可是人类有史以来所能犯的错误中最大的错误。每个人都必须成为一个高水准的鉴赏家，否则有人怎么说，大家就怎么信，杨广就会再度骑到人民头上，灾难可是自己找的，怪不了谁？我们必须记得，当初，希特勒上台，可全靠他的大著《我的奋斗》！

15、京畿地区发现蝗虫。

六月十六日，李世民前往禁苑（玄武门北御花园），看到蝗虫，捉起几只，祈求说：“人民靠庄稼养活生命，而你吃庄稼，我宁愿你吃我的内脏！”举手要把它吃下，左右侍从官员劝阻说：“毒恶的东西，可能使人生病。”李世民说：“我为人民受苦，不怕生病。”竟把蝗虫吞下。本年，蝗虫没有造成灾害。

16、李世民说：“我主持早朝会报，每一句话都经过再三斟酌，唯恐伤害人民，所以不多说话。”御前监督官（给事中）代理皇家生活记录官（知起居事）杜正伦说：“我的职责是记录皇帝的言论，陛下说错了话，我一定照实记载，不但对现代政治有害，也将受到后人的讥笑。”李世民喜悦，赐给他绸缎二百段。

17、李世民说：“萧衍和他的臣属，只喜爱在那里穷嚼责蛆——清谈，侯景之乱时，文武百官连马都不会骑（高官豪门，大都饿死，参考五四九年五月二十八日）。萧绎（南梁帝国四任帝）被北周帝国（应是西魏帝国）大军包围，还讲解《老子》，官员们全副武装，出席恭听（参考五五四年十月），我们应从其中得到教训。我所喜爱的，只有伊祁放勋、姚重华、姬旦（周公）、孔丘的道理，认为像鸟有翅膀，像鱼有河川，失去翅膀或失去河川，鸟鱼即行死亡，不可以一时离开。”

18、李世民认为：辰州（湖南省沅陵县）州长裴虔通，是隋王朝二任帝杨广的旧部，并受杨广特别宠爱，而竟诛杀杨广（参考六一八年三月十一日），虽然事过境迁，已经改朝换代，而又经过很多次赦令，幸而逃脱全族被屠的命运，但不可以再让他当官、管理人民。李世民乃下诏，开除裴虔通官籍，贬谪驩州（越南荣市）。

裴虔通经常说：“我亲手铲除隋王朝，为唐王朝开路。”自以为有功，平常一直就有怨恨的脸色，等到被贬，怨愤而死。

19、秋季，七月，李世民下诏，将宇文化及的党羽：莱州（山东省莱州市）州长牛方裕，绛州（山西省新绛县）州长薛世良，广州军区（总部设广东省广州市）总司令部政务秘书长（广州都督长史）唐奉义，隋王朝时代虎牙指挥官（虎牙邦将）元礼，一律开除官籍，贬谪边疆（各人事，皆参考六一八年三月）。

20、李世民告诉侍从官员说：“古人有言：‘赦免，是卑鄙小人物的大幸，正人君子的不幸。’‘一年之中，有两次赦免，善良的人就再不敢开口。’培养野草，一定伤害庄稼，赦免有罪的盗贼，一定伤害善良人民，所以我登基以来，不打算一赦再赦，就是恐怕卑鄙小人物有这种盼望，轻率地去触犯法律。

21、九月三唐政府规定：退休官员朝见时，位置在同品官员的前面。

22、李世民说：“最近有些官员，不断上疏祝贺祥瑞。家家户户富裕，而没有祥瑞，并不妨碍君王当伊祁放勋、姚重华；家家户户怨恨愁苦，而有很多祥瑞，也不妨碍君王当姒履癸（桀）、子受辛（纣）。北魏帝国末年，官员砍伐连理木，用来煮白野鸡吃掉（《资治通鉴》没有记载二事），难道是天下太平的理想境界！”

九月四日，李世民下诏，说：“自今以后，除非是特别祥瑞，才可以报告中央（特别祥瑞中，又分“大瑞”〔如庆云〕六十四种，“上瑞”〔如出现白狼〕三十八种，“中瑞”〔如出现苍乌〕三十二种，“下瑞”〔如出现灵芝、连理木〕十四种），其他普通的祥瑞，报告给有关单位即可。”

曾经有白鹊在寝殿槐树上筑巢，两巢相连，好像腰鼓（腰鼓，一种乐器），左右侍从认为是一种祥瑞，纷纷道贺。李世民说：“我时常讥笑杨广喜爱祥瑞！要知道，得到贤能才是祥瑞，两个鸟巢有什么可贺的！”命把两个鸟巢拆毁，把白鹊带到郊外释放。

23、天很少落雨，立法院立法官（中书舍人）李百药上疏，说：“从前，虽然也曾放出宫女（参考六二六年八月），但为数十分有限。私下听说太上皇宫（李渊所住）及陛下皇宫中的宫女，无事可做的，仍有很多，不仅消耗浪费衣服粮食，而且压制人性，怨气累积难消，也足以促使旱灾发生。”李世民说：“妇女幽闭在深宫之中，实在可怜，除了洒水扫地，再没有别的用处，应该把她们全都放出，随她们自己的意愿婚配。”于是派国务院左秘书长（尚书左丞）戴胄、御前监督官洹水（河北省魏县西南）人杜正伦在宫城西门挑选释放，前后有三千余人。

24、九月十六日，东突厥汗国（瀚海沙漠群）攻击唐帝国边疆，有些政府官员建议修筑古长城（不知指哪个朝代所建的长城），征调民兵守卫碉堡岗哨。李世民说：“突厥的灾害不断，阿史那咄苾不知道心怀畏惧，广施恩德，反而越发残暴，自己骨肉之间，互相攻击，灭亡就在早晚。我正要为你们扫清沙漠，用不着劳师动众去加强碉堡岗哨防御！”

25、九月二十九日，唐政府任命前农林部长（司农卿）窦静当夏州军区（总部设陕西省靖边县北白城子）总司令（夏州都督），窦静在农林部时，副部长（少卿）赵元楷喜爱搜刮民间财富，窦静对他十分轻视，曾经当着很多官属大声对他说：“杨广奢侈豪华，竭力敛财，农林部当然非你不行。而今，天子（李世民）节俭爱民，你怎么会派上用场！”赵元楷大为惭愧。

26、李世民问副监督长王珪说：“近世国家领导人远不如古代，什么原因？”王珪回答说：“两汉王朝时代，尊重儒家思想，宰相多由精通儒家学派经典人士担任，所以风俗淳厚（西汉王朝时，大量擢升儒家学派知识分子当高官，始于七任帝刘彻，参考前一二四年六月）。近世重视条文，依靠法律，轻视儒家，政治教化衰败的原因在此。”李世民同意。

27、冬季，十月，总监察官（御史大夫）实质宰相（参预朝政）、安吉公（襄公）杜淹逝世。

28、交州军区（总部设越国河内市）总司令（交州都督）遂安公李寿，因贪污被定罪，李世民认为瀛州（河北省河间市）州长卢祖尚有文武全才，而且清廉公平正直，于是征召他到中央，告诉他：“交趾（指交州）长期以来，得不到适当人选，需要你前去镇压安抚。”卢祖尚叩头谢恩后退出，可是退出后立刻后悔，遂推辞说他的病还没有痊愈。李世民派杜如晦等告诉他：“一介匹夫，还遵守承诺，你怎可以答应我而又反悔？”卢祖尚坚决辞职。

十月十五日，李世民再次召见，当面敦劝，卢祖尚仍固执不允。李世民大怒，说：“我连一个人都指使不动，怎么能主持政府！”就在金銮宝殿前斩卢祖尚。可是，不久就很懊悔。

有一天，李世民跟左右侍从官员讨论高洋（北齐帝国一任帝）这个人怎么样，国务院右秘书长魏徵回答说：“高洋虽然狂暴，但有人跟他争执，如果自己没有理，一定听从对方。有一次，前任青州（州政府设东阳〔山东省青州市〕）州长魏恺出使南梁帝国回来，中央命他当光州（州政府设东莱〔山东省莱州市〕）州长，魏恺不肯到差，杨愔奏报，高洋大怒，召见魏恺责备，魏恺说：‘我先当大州州长，出使返国，只有功劳，没有过失，却被派到一个小州，我所以不去就职的原因在此。’高洋回头对杨愔说：‘他说得有理，你要赦免。’（以上之事，《资治通签》没有记载。）这是高洋的长处。”李世民说：“是的。那一次，卢祖尚虽然失去臣属的立场，但我杀他，也太过分，在这一点上，我不如高洋。”命恢复卢祖尚的官位及荫子（《旧唐书·职官志》：唐王朝荫子制度：一品，儿子任官正七品上；二品，儿子任官正七品下；正三品，儿子任官从七品上；从三品，儿子任官从七品下；正四品，儿子任官正八品上；从四品，儿子任官正八品下；正五品，儿子任官从八品上；从五品及国级公爵，儿子任官从八品下；三品以上，荫及第四代曾孙。四品至五品，荫及第三代孙儿。孙儿任官比儿子任官降一等，曾孙任官比孙儿再降一等；而“赠官”低“正官”—等，为国家死难的，虽是赠官，但跟正官相同，郡级公爵、县级公爵的儿子，同从五品的孙儿，县级男爵以上，儿子低一等勋官二品的儿子，又低一等）。

魏徵外貌不过中等身材，但有胆量策略，很能扭转领袖的心意，经常冒犯领袖难以预测的脸色，苦苦劝告，有时正碰上李世民怒不可遏，而魏徵面色不变，李世民也稍稍息怒。魏徵曾经去祭扫祖先坟墓，回京（首都长安）后，询问李世民说：“听人说陛下打算游逛南山（终南山），随从人员都已整装完毕，而竟没有成行，为了什么？”李世民笑说：“我最初确有这个想法，但怕你生气，所以中途停止。”

李世民曾经得到一只漂亮的鹞鹰，教它站在自己的臂上，忽然看见魏徵进来，急把它藏到怀里，魏徵奏事时故意把时间拖得很长，结果鹞鹰竟在李世民怀里闷死。

29、十一月十九日，李世民前往圆形神坛祭祀天神。

30、十二月十日，李世民擢升副监督长王珪暂任最高监督长（守侍中）。

李世民有一次休闲时，跟王珪对话，一位美女在旁侍候，李世民指着她告诉王珪说：“她是庐江王李瑗的小老婆（李瑗死事，参考六二六年六月），李瑗杀了她的丈夫，把她夺到手。”王珪立刻起立，说：“陛下认为李瑗这样做，是对？是不对？”李世民说：“杀她的丈夫，夺他的妻子，你还问对不对？”王珪说：“从前，姜小白（春秋时代齐国十六任君桓公）完全了解郭国国君灭亡的原因：虽然知道什么是好的，却不去做，反而舍弃他自己所敬佩称赞的人！管仲认为姜小白跟郭国国君没有什么差别！（姜小白经过郭国〔山东省聊城市东北郭城〕都城废墟，问父老说：“郭国怎么会亡？”父老说：“国君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姜小白说：“照你说的，怎么会亡国？”父老说：“国君知道什么是善，却不去做；知道什么是恶，却不能改，所以灭亡”）而今，美女仍在左右，我还以为你认为李瑗杀夫夺妻的做法很对。”李世民喜悦，立即送那美女出宫，归还她的亲属。

李世民派祭祀部副部长（大常少卿）祖孝孙教宫女音乐，成绩不能满意，李世民责备他。总监察宫温彦博、暂任最高监督长王珪劝阻说：“祖孝孙乃是高雅的知识分子，派他前去教宫女音乐，而又加以斥责，我认为并不适合。”李世民大怒说：“我把你们当做心腹，你们应竭尽忠诚正直侍奉我，而竟然结交在下位的人，欺骗上级，替祖孝孙做起说客！”温彦博叩头请恕。王珪却不肯叩头，说：“陛下一直要求臣属忠贞，今天奏报的事，难道是私情？陛下辜负臣属，不是臣属辜负陛下！”李世民沉默不语，朝会仓促结束。第二天，李世民对最高立法长房玄龄说：“自古以来，君王采纳劝告，非常困难，我昨天斥责温彦博、王珪，到现在还十分后悔，你们不要为了这件事，不肯尽言！”

31、李世民说：“为我养育人民的，只有军区总司令（都督）、州长，我常把他们的名字写在屏风上，无论坐着或躺着，都看得清楚，知道他们有好的政绩，或做了坏事时，就把事迹写在他们名下，作为升降的资料。县长尤其直接管理人民，更不可不慎重选择。”下令所有五品以上官员，每人都要推荐可以担任县长的人选，奏报中央。

32、李世民说：“最近有奴仆检举主人谋反的，这是一个流弊。谋反是件大事，不能单独行动，必定与人同谋，不必担心它不泄露，为什么鼓励奴仆控告主人！自今以后，凡是奴仆控告主人的，全不受理，并立斩奴仆。”

33、西突厥汗国（新疆东北部及中亚东部）叶护可汗（三任大可汗）阿史那统被他的伯父阿史那莫贺咄诛杀，阿史那莫贺咄继承宝座，称侯屈利俟毗可汗（四任大可汗）。汗国人民不服，弩矢毕部落推举莫贺将军阿史那泥孰当可汗，阿史那泥孰不肯接受。阿史那统的儿子阿史那咥力公爵，逃避阿史那莫贺咄的政变，流亡康居王国（康国·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阿史那泥孰迎接他回来，推举他当首领，称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五任大可汗）。两大可汗互相攻击，争战不停。同时派出使节，到唐帝国请求迎娶公主，李世民拒绝说：“你们正在内乱，谁是君谁是臣都还没有确定，怎么有资格求婚！”劝他们各守疆界，不要再攻。于是，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各国以及原来屈服在西突厥之下的敕勒各部落（新疆北部及蒙古国北部），纷纷叛离。

34、东突厥汗国北方各部落很多叛离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归降薛延陀部落，共同推举薛延陀部落司令官（俟斤）乙失夷男当可汗，乙失夷男不敢接受。

李世民正计划征服东突厥汗国，派游击将军（武散官十五级·从五品下）乔师望，携带唐帝国皇帝的封爵诏书，从小路前往，封乙失夷男当真珠毗伽可汗，赏赐给他大旗巨鼓。乙失夷男大喜过望，派使节到唐帝国进贡，在郁督军山（蒙古国杭爱山）之下建立王庭，组织政府。薛延陀汗国东到靺鞨部落（黑龙江下游），西到西突厥汗国，南到瀚海沙漠群，北到俱伦泊（内蒙古呼伦湖）。回纥部落、拔野古部落（内蒙古呼伦湖西）、阿跌部落（蒙古国乌兰巴托市西北）、同罗部落（蒙古国北部）、仆骨部落（蒙古国东部）、霫部落（辽河以北），都归附新崛起的薛延陀汗国。

六二九年（己丑）

唐·贞观三年

1、春季，正月十六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二任太宗）李世民（本年三十二岁）前往皇家祖庙祭祀。

正月二十一日，李世民在首都长安城东举行亲自耕田典礼。

2、佛教和尚法雅被控妖言惑众，斩首。司空（三公之三）裴寂曾经听到过这些妖言，却没有检举。正月二十九日，裴寂因此被免除官职，命他回归故乡。裴寂请求留在京师（首都长安），李世民指摘他说：“依照你的功劳，怎么可以升迁到如此高位？你只不过蒙受太上皇（李渊）宠爱，在文武百官中，侥幸居于第一。二〇年代时（李渊在位），贿赂公行，法纪紊乱，毛病都出在你身上，只因你是昔日故旧，不忍心依法处理，你能活着回到故乡，已属万幸。”裴寂遂回蒲州（山西省永济市）。

不久，裴寂又被指控：精神病患者信行（信，姓）曾说过裴寂有当皇帝的命，而裴寂也没有报告，应处死刑；最后贬放静州（广西昭平县），正巧山区羌族部落作乱，谣传劫持裴寂当盟主。李世民说：“裴寂应该处死，是我饶他一命，他绝不会如此。”不久得到消息，裴寂率领他的家人，击破羌族军。

李世民想到裴寂有开国辅佐的功劳（参考六一七年四月），征召他回中央，而裴寂却因病逝世（享年六十岁）。

3、二月六日，任命最高立法长（中书令）房玄龄当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左仆射），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杜如晦当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右仆射）；任命国务院右秘书长（尚书右丞）魏徵暂任皇家图书院长（守秘书监）、实质宰相（参预朝政）。

4、三月八日，李世民审查囚犯。有一人名叫刘恭，因脖子上纹路像个“胜”字，曾经自己宣传说：“当称霸天下。”因此被捕入狱。李世民说：“如果上天要他崛起，我就无力把他排除；他如果没有上大之命，一个‘胜’字又有什么意义！”下令释放。

5、三月十六日，李世民告诉房玄龄、杜如晦说：“你们当国务院最高执行长（仆射），应该广泛物色贤能人才，依照他们的才能，命他们当官尽责，这才是宰相的职务。近来听说你们每天忙着处理诉讼案件，怎么有时间帮助我物色贤能人才！”遂下手令：“国务院（尚书）事务性工作，归左右秘书长（左右丞）管辖，遇到必须奏报的大事，才禀告最高执行长。”

房玄龄精通行政工作，又有文学素养，从早到晚竭尽心力，唯恐公务处理有误；待人处事，宽厚平和，听说别人优点，就好像是自己的优点一样，从不要求对方十全十美，也不把自己的长处作为标准。房玄龄跟杜如晦推荐提拔知识分子，只担心还有遗漏。唐王朝组织规模，都是二人制定。李世民每次跟房玄龄讨论大事，一定说：“非杜如晦不能决定。”等到杜如晦抵达，总是采用房玄龄的策略。因为房玄龄精于策划，而杜如晦精于判断。

二人密切合作，一心为国，所以唐王朝时代的贤能宰相，都认为是房玄龄、杜如晦。房玄龄虽然受皇帝无比的宠爱，但有时候偶尔被李世民谴责，他就每天前往金銮宝殿，叩头请求宽恕，恐慌畏惧，好像世界上已没有他容身之地。

房玄龄当国史馆馆长（监修国史），李世民嘱咐说：“最近看到《汉书》，刊载《子虚赋》、《上林赋》，文字浮华，毫无用处。至于有些讨论时政的奏章，理由充分，措辞正直的，无论我采纳或不采纳，都应记载。”

6、夏季，四月四日，太上皇李渊迁居弘义宫，改名大安宫。李世民才开始使用太极殿（李渊传位时，李世民在太子宫显德殿登基，李渊迁居弘义宫，宫城才正式腾出），对文武官员说：“立法院（中书）、监督院（门下），都是政府机要之地，无论诏书或手令，有不恰当时，都应反应。最近我只看到事事顺从，却听不见一点反对声音，如果只是办办公文，谁都可以做，何必由贤能人才担任！”房玄龄等叩头请求宽恕。

依照政府运作惯例：凡是军国大事，先由立法官（中书舍人）写出各人的意见，由大家分别签名，称“五花判事”。然后呈报副立法长（中书侍郎）、最高立法长修正。最后移送监督院（门下省），交由御前监督宫（给事中）及副监督长（黄门侍郎）审查，提出反对或修正意见。李世民加强这个古老制度，自此政府很少犯错。

7、茌平（山东省茌平县）人马周，客居长安，住在贵族征兵府司令（中郎将·正四品下）常何家中。

六月十二日，因正逢旱灾，李世民命文武百官尽量批评政府，常何没有学识，不知道应说什么，马周遂代他撰写二十余项建议。李世民对常何忽然有如此见识，大为惊讶，向常何查洵，常何回答说：“我没有这个本领，是我的客人马周代我拟定草稿。”李世民立即召见马周，马周还没有到，李世民一连派人前往催促，等到马周晋见，李世民和他谈话，大为高兴，派他到监督院上班；不久，任命他当行政监察官（监察御史），奉命调查案件，李世民全都满意。认为常何能发掘人才，赏赐绸缎三百匹。

8、秋季，八月一日，日食。

9、八月八日，薛延陀汗国（蒙古国西南部）毗伽可汗乙失夷男派他的老弟乙失统公爵到唐帝国进贡，李世民馈赠给他一把宝刀和一条宝鞭，对他说：“你的部属中，有犯大罪的，用这把刀斩首，有犯小罪的，用这条鞭抽打。”乙失夷男欣喜过望。东突厥汗国颉利可汗（十三任大可汗）阿史那咄苾听到消息，大为恐惧，立刻采用低姿态，派使节向唐帝国称臣，请求迎娶公主，以女婿的身份进贡礼物。

代州军区（总部设山西省代县）总司令（代州都督）张公谨上疏分析必须对东突厥汗国发动攻击的原因，说：“阿史那咄苾随心所欲，不知道克制，横肆凶暴，诛杀忠良，亲近奸佞，其一。薛延陀等部落纷纷叛离，其二。突利可汗（小可汗阿史那什钵苾、拓将军（阿史那社尔）、欲谷将军（阿史那欲谷）都被他定罪，没有立身之地，其三。塞北严霜，大旱成灾，粮食缺乏，其四。阿史那咄苾疏远突厥人，亲信外族人，而外族人反复无常，我国远征军一旦压境，他们内部一定发生变化，其五。中国人流亡北方，数目众多（隋王朝末年，人民北逃），最近听说各在逃难之地，呼啸聚集，盘踞山谷险要，我国远征军一旦出塞，他们自会响应，其六。”李世民因阿史那咄苾既跟唐帝国和解，却又援助梁帝梁师都（参考去年〔六二八年〕四月），八月十九日，命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李靖当远征军作战司令（行军总管），出兵讨伐；而命张公谨当李靖的副司令。

九月九日，东突厥司令官（俟斤）九人，率骑兵三千名归降唐帝国。

九月二十一日，拔野古部落（内蒙古呼伦湖西）、仆骨部落（蒙古国东部）、同罗部落（蒙古国乌兰巴托市北）、奚部落（滦河上游）酋长，率领部众归降唐帝国。

10、冬季，东突厥军攻击河西（甘肃省中部西部），肃州（甘肃省酒泉市）州长公孙武达、甘州（甘肃省张掖市）州长成仁重迎战，击破东突厥军，俘虏一千余人。

11、李世民派使节前往凉州（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军区总司令（凉州都督）李大亮养有优良猎鹰，使节暗示李大亮：应该呈献皇帝。李大亮上疏密奏，说：“陛下断绝游猎为时已久，而钦差大臣却要我呈献猎鹰，如果是陛下原意，则跟当初的承诺相违。如果是钦差大臣擅自主张，则他不是适当的钦差大臣人选。”

十一月六日，李世民对侍从官员说：“李大亮可称忠直！”亲手撰写诏书褒扬，并赐给他一个外国水瓶和一部荀悦著的《汉纪》（荀悦，参考二〇五年十月）。

12、十一月二十三日，唐政府任命兼并州军区（总部设山西省太原市）总司令（行并州都督）李世勣（徐世勣）当远征军通漠兵团总司令（通漠道行军总管），国务院国防部长（兵部尚书）李靖当定襄兵团总司令（定襄道行军总管），华州（陕西省华县）州长柴绍当金河兵团总司令（金河道行军总管），灵州军区（总部设宁夏灵武市）总司令官（灵州大都督）薛万彻当畅武兵团总司令（畅武道行军总管），共集结军队十余万人；各将领均受李靖指挥，分道向东突厥汗国攻击。

十一月二十八日，任城王李道宗在灵州（宁夏灵武市）击破东突厥军。

十二月二日，突利可汗（小可汗）阿史那什钵苾到唐帝国朝见。李世民对左右侍从官员说：“从前，太上皇（李渊）为了保扩人民的缘故，向东突厥汗国屈膝称臣（否认称臣事，参考六二五年七月），我非常痛心。而今，单于（可汗）反过来向我们叩头，希望多少可以洗雪一点从前的羞辱。”

十二月十六日，靺鞨部落（黑龙江下游）派使节到唐朝进贡，李世民说：“靺鞨部落从遥远的地方前来大唐（黑龙江下游，距长安航空距离二千五百千米），只因东突厥已向大唐臣服；古人认为抵御蛮夷没有最上等策略（严尤告诉王莽语，参考一一年），我今天使大唐强大，四方蛮夷自然归附，岂不是上策！”

13、十二月十七日，国务院右最高执行长杜如晦因病辞职，李世民允许。

14、十二月十九李世民问御前监督官（给事中）孔颖达说：“《论语》：‘有才能的人请教于没有才能的人，知道多的请教于知道少的人；知识丰富好像知识贫乏，心灵充实好像心灵空虚。’（“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是什么意思？”孔颖达加以解释，并且说：“不但一介平民要如此，君王也要如此，君王内蕴神明，外表就应沉默，所以《易经》说：‘用安静的态度培养正气，用沉默的态度面对人民。’（“以蒙养正，以明夷莅众。”）如果居尊贵的高位，却炫耀自己的聪明，用自己的才华欺凌别人，拒绝别人劝告，美化自己的错误，则下情不能上达，是亡国之道。”李世民称许他的意见。

15、十二月二十四日，东突厥汗国将军阿史那郁射率部众投降唐帝国。

16、闰十二月十一日，东谢部落酋长谢元深、南谢部落酋长谢强，到唐帝国朝见。谢部落是南方少数民族的一个支派，位于黔州（重庆市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以西。李世民下诏，在东谢部落设应州（贵州省三都县），在南谢部落设庄州（贵州省贵阳市南），隶属黔州军区（总部设重庆市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此时，远方各国前来唐帝国朝见进贡的很多，服装奇异。副立法长（中书侍郎）颜师古，请求政府把各种奇异服装绘图保留，传给后世，称《王会图》，李世民批准。

闰十二月二十九日，牂柯（贵州省瓮安县）蛮夷酋长谢能羽及充州（贵州省石阡县）蛮夷都向唐帝国进贡。李世民下诏，在牂柯设牂州（贵州省瓮安县）；党项部落（四川省西北部）酋长细封步赖（细封，复姓）向唐帝国投降，唐政府在该地设轨州（四川省阿坝县）；以上都任命他们的酋长担任州长。党项部落辖区广达三千里，各以姓氏组成不同的支派，互不隶属，其中细封、费听、往利、颇超、野辞、旁当、米擒、拓跋都是大姓。细封步赖既被唐帝国优待，其他部落遂纷纷归降，于是分别在各部落设置崌州、奉州、岩州、远州等四州（均在四川省松潘县西万山丛中）。

17、本年，国务院财政部（户部〔此时应称“民部”〕）奏称：从塞外回归的汉人及向大唐投降的四方蛮夷，前后相加，男女共一百二十余万人。

18、国务院左最高执行长（左仆射）房玄龄、暂任最高监督长（守侍中）王珪，负责文武官员甄选考绩。副总监察官（治书侍御史·从五品上）、万年（首都长安东半城）人权万纪弹劾二人不公。李世民命侯君集调查审理。魏徵劝附说：“房玄龄、王珪，都是政府旧有官员，平时因忠心正直，深受陛下信任，他们考核的人太多，其中难道没有一二人不恰当。但探讨其中情节，并不是包庇私人。如果根据这一二人的事实论罪，则其他裁决，就全都不可信赖，他们怎么能再负这个重大责任！而且，权万纪最近一直参与考核工作，从没有提出纠正，等不准他再参与，才发表意见，正是为了要激怒陛下，不是为了竭诚报国。假如查出所控是实，对政府没有裨益；假如查出所控是假，也会失去陛下信任高官的初意。我所关心的是治国大道，不敢袒护房、王二人。”李世民下令不再调查。

19、濮州（山东省鄄城县）州长庞相寿，因贪污免职，庞相寿陈情说，他曾在秦王府供职，李世民怜惜，打算命他仍回原位。魏徵劝阻说：“秦王（李世民）左右侍从官属，现居朝廷内外的很多，恐怕人人都将仗恃陛下恩典私惠，将使善良的人恐惧。”李世民欣然采纳，对庞相寿说：“我从前当秦王，是一府之主；而今当天子，是四海之主，不能偏袒旧人。执政高官执意如此，我怎么能反对！”赏赐金银绸缎，遣送他回去，庞相寿流泪叩辞。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下一章

设置

• 字号
  20 小 大
• 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