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武曌夺权 七世纪 六〇年代(六六〇—六六九年)
最初十年,隋王朝宫廷政变,一直没有安全感的皇帝杨坚,被他的儿子杨广谋杀。杨广是中国历史上昏暴君王之一,奢侈淫虐,一意孤行。他大规模侵略高句丽王国,引起国内遍地民变。第二个十年末期,他终于被叛军绞死,隋王朝也告灭亡。
唐王朝兴起,李世民大帝使长期苦难中的中国人民迅速复原,并击败骚扰中国的所有蛮夷,被尊为“天可汗”。中国进入第二个黄金时代,强大繁荣,受万邦崇拜。
直到九〇年代,一个妃子出身的美女武曌夺取唐王朝政权,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皇帝。
- 唐王朝
- 唐政府大改官名。
- 灭百济王国。
- 皇后武曌主持朝会·开始夺权屠杀。
- 灭高句丽王国。
- 东西方世界
- 阿拉伯帝国元首阿里遇害,其子哈山嗣位,被逼退位。穆阿维叶嗣位,迁都大马士革,称倭马亚王朝。阿里余党力谋反击,称“什叶派”。
- 日本出军援百济王国,败回;是为中日第一次战争。
- 日本三十八代天智天皇登基。第五、六、七次遣唐使。
- 东罗马皇帝君士坦斯遇刺死,子君士坦丁四世继位。
六六五年(乙丑)
唐·麟德二年
1、春季,正月二十四日,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派使节前来唐帝国朝见,请求再一次跟吐谷浑部落(青海省)和解,并要求唐帝国准许吐蕃在赤水地区(黄河流经青海省兴海县一带地区)畜牧,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三任高宗)李治(本年三十八岁)不准。
2、二月十日,李治从京师(首都长安)出发。
二月二十五日,抵达合璧宫(洛阳境)。
3、李治谈论杨广(隋王朝二任帝),对左右官员说:“杨广因拒绝臣属的规劝,以致帝国覆亡,我时常作为警戒,虚心诚意,要求直言,可是竟然没有人说话,什么缘故?”司空(三公之三)李世勣(徐世勣)回答说:“陛下作为,都尽善尽美,臣属们无从规劝起。”
柏杨曰:
李治明知道拒绝规劝的严重后果,却诛杀规劝他的褚遂良、韩瑗,连赤胆忠心、提拔他坐上皇帝宝座的舅父长孙无忌全家,都逃不脱一刀。大家面对淋淋鲜血,自动封嘴,李治却忽然说他一向“虚心求谏”,反而奇怪竟然没有人规劝,这种既不能自欺,也欺不了人的屁话,跟车胎放气的声音,没有两样。
李世勣阿谀李治尽善尽美,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报复,君王既然不把人当人,用血腥戏弄臣属——从李世民临终时,对李世勣颁下杀机四伏的调职令(参考六四九年五月),可以证明。臣属就有权口是心非,说几句马屁话,使君王陷入迷魂大阵,万劫不复。
4、三月十二日,加授国务院兼国防部长(兼司戎太常伯)姜恪当一级实质宰相(同东西台三品)。姜恪,是姜宝谊的儿子(姜宝谊参与一任帝李渊太原起兵,参考六一七年六月十四日)。
5、三月二十九日,东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乾元殿(洛阳宫正殿)落成(六八八年正月,拆除乾元殿,原址改建皇家大会堂〔明堂〕)。
闰三月一日,李治抵达东都(洛阳)。
6、疏勒王国(新疆喀什市)与弓月部落(新疆霍城县)引导吐蕃军攻击于阗王国(新疆和田市)。
李治命西州军区(总部设新疆吐鲁番市东)总司令(都督)崔知辩、左武卫(卫军第三军)将军曹继叔率军增援。
7、夏季,四月二十七日,李治命监督院(东台)最高顾问官(左侍极)陆敦信摄理最高立法长(检校右相)。副立法长(西台侍郎)孙处约、太子宫事务署长(太子右中护)摄理副立法长(检校西台侍郎)乐彦玮,同时免兼实质宰相。
8、天文台长(秘阁郎中)李淳风因前任天文台长(故太史令)傅仁均制定的《戊寅历》,计算粗略(李淳风抨击《戊寅历》,参考六四〇年十一月),遂用刘焯编制的《皇极历》作为蓝本,增减删改,另行编制《麟德历》(刘焯指摘《张宾历》,参考五九四年七月)。
五月二十日,李治颁布实施。
9、秋季,七月十九日,兖州军区(总部设山东省兖州市)总司令邓王(康王)李元裕逝世。
10、李治下诏,命熊津军区(总部设熊津〔韩国公州市〕)民兵司令扶馀隆和新罗王国(首都金城〔韩国庆州市〕)国王(三十任文武王)金法敏,化解从前的仇怨。
八月十三日,二人在熊津城盟誓。
摄理熊津军区总司令(检校熊津都督)刘仁轨,送新罗王国、故百济王国(首都泗沘〔韩国扶馀市〕)、耽罗王国(济州岛)、倭国(日本)等国使节,一同渡黄海西返唐帝国,参与李治的泰山大祭(封禅)。
高句丽王国(首都平壤〔朝鲜平壤市〕)也派太子高福男前来唐帝国,侍奉李治主持大祭。
11、冬季,十月十五日,皇后武曌上疏给她的皇帝丈夫李治,说:“泰山大祭旧有仪式,当祭祀地神(禅)的时候,由皇太后配祭,三公及部长级官员主祭。依照礼教,并不妥当(指男女没有区别)。到那一天,我愿率宫内宫外有爵位官职的妇女(命妇),主持献祭典礼。”李治下诏说:“祭祀社首山地神时,皇后(武曌)在三公部长级之后,作第二梯次献祭;越国太妃燕女士作最后(第三梯次)献祭(越王李贞的娘亲燕女士,是二任帝李世民小老婆群唯一仍然在世者)。”
十月二十四日,李治下诏说:“泰山大祭祭坛上的天神、地神牌位前,从前摆设枯干的麦秸和陶做的酒瓢,现在改用锦绣绸缎以及金属酒壶。以后凡祭祀天地典礼,一律遵照此项规定。”又下诏说:“从今以后,无论郊外祭祀天地、皇家祖庙祭祀祖先,或宴席宴会,文舞时演奏《功成庆善乐》,武舞时演奏《神功破阵乐》。”(文舞,舞者左手拿古笛,右手拿野鸡尾;武舞,舞者左手拿盾牌,右手拿斧头;其他衣服等均不相同。)
十月二十八日,李治从东都(洛阳)出发,前往泰山主持大祭,随从皇帝的文武仪仗队,长达数百里,络绎不断;皇家的禁卫军,排列营幕,设置帐篷,布满原野。东自高句丽王国,西到波斯王国(伊胡高原)、乌长王国(印度半岛西北部),各国都纷纷派出使节,率领随从,用毛毡搭盖帐篷,牛羊、骆驼、马匹,填塞道路。当时,农产品连年丰收,稻米每斗才五钱,小麦、豆类多到无法在市场上出现。
十一月二十日,李治抵达濮阳(河南省獲阳市),国务院财政部长(司元太常伯)窦德玄骑马随从,李治问说:“濮阳在古代称‘帝丘’(春秋时代卫国首府,参考四九一年正月注),什么缘故?”窦德玄不能答复,太子少师(太子三少之一)许敬宗在后面听见,一提缰绳,跃马而前,接话说:“从前,姬颛顼(黄帝王朝三任帝玄帝)住在这里(前二十五世纪初期),所以称‘帝丘’。”李治点头。许敬宗退下后,对人说:“当一个高级干部,不可以没有学问。我看见窦德玄答复不出,替他感到羞耻。”窦德玄听到后,说:“人,有所能,有所不能,我不假装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这就是我的能力。”李世勣(徐世勣)说:“许敬宗学问渊博,固然很好;窦德玄的话,也是至理。”
寿张(山东省梁山县西北寿张集)人张公艺,九世子孙,同居一堂;北齐帝国、隋王朝、唐王朝都表扬过他的家门。李治经过寿张,前往张公艺家宅,询问他九世同堂的秘诀,张公艺手写一百余个“忍”字呈递;李治同意,赏赐绸缎。
十二月九日,李治抵达齐州(山东省济南市),停留十天。
十二月十九日,从灵岩顿(山东省长清县东南)出发,抵达泰山脚下,有关单位在泰山南兴建圆形祭坛,在泰山山上兴建祭祀天神的祭坛,称登封坛;在社首山下(山东省泰安市西南一千米)兴建祭祀地神的方形祭坛,称降禅坛。(“封”〔添土祭祀天神〕泰山,已成定论,从没有改变。但“禅”〔辟场祭祀地神〕什么山,历代不同。《资治通鉴》一共记载了五次“东岳封禅”,其中,秦王朝一任帝嬴政于前二一九年封禅,东汉王朝一任帝刘秀于五六年封禅,祭祀地神〔禅〕都在梁父山〔山东省泰安市南五十五千米〕;西汉王朝七任帝刘彻于前一一〇年封禅,祭祀地神在肃然山〔山东省莱芜市东北〕;而唐王朝本次李治封禅,以及九任帝李隆基于七二五年封禅,祭祀地神则在社首山〔山东省泰安市西南〕。为什么一改再改,原因不明,文献也没有记载。既然泰山不变,则把“有事泰山”译作“泰山大祭”,也更简单明了。)
六六六年(丙寅)
唐·麟德三年 乾封元年
1、春季,正月一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三任高宗)李治(本年三十九岁)在泰山(山东省泰安市北)南侧祭祀昊天上帝。
正月二日,登上泰山,向天神(昊天上帝)呈递奏章(玉牒)把呈递天神的奏章密藏在玉柜里,把呈递配帝(一任帝李渊)的奏章密藏在金柜里,都用金线缠住,金屑泥封口,在金屑泥上加盖皇帝玉玺,然后再把玉柜金柜放进一个巨大的石匣。
正月三日,李治从泰山下来,抵达社首山(山东省泰安市西南),再祭祀地神。李治第一个献祭(初献)完毕,所有官员全部退下。然后,宦官拉起帘幕,帘幕都用绸缎做成,皇后武曌登阶而上,作第二个献祭(亚献);敬酒、呈献茅豆以及登坛唱圣歌,都由宦官或宫女担任。
正月五日,李治登朝见台,接受祝贺,赦免天下,更改年号(之前是麟德三年,之后是乾封元年)。文武官员三品以上,升爵一等;四品以下,升级一阶。唐政府自建立以来,品阶爵等都不能随便擢升,必须有功劳政绩才可铨叙,升到五品及三品,都要皇帝亲自裁决。可是,从这次泰山大祭(封禅)之后,开始泛滥;到了唐王朝末年(十世纪最初十年),穿红色官服(四品五品官服)的人充满政府。
李治虽颁布大赦,但是无期流刑(长流)的罪犯不包括在内。李义府忧愁羞愤,一病而死(李义府贬谪巂州〔四川省西昌市〕,参考六六三年四月)。自从李义府被贬,政府官员每天都担心他再回京师(首都长安),直到他死亡的消息获得证实,大家才喘一口气。
*刘岣曰:
李义府才华出众,思虑精密,正是所谓会说人话的猩猩,可鄙!
正月十九日,李治从泰山(山东省泰安市北)出发。
正月二十四日,抵达曲阜(山东省曲阜市),追尊孔丘为太师(三师之一),用少牢(猪羊各一)祭祀。
二月二十二日(原文正月“癸未”〔十六日〕,据两《唐书》改),抵达亳州(安徽省亳州市),晋谒老君庙(李耳庙·河南省鹿邑县东太清宫镇),尊李耳为太上玄元皇帝(因唐王朝皇族也姓李,所以特别为李耳兴建祭庙〔参考六二四年十月〕;现更追尊为皇帝)。
三月十一日(原文误置于二月,据《册府元龟》卷一一三改),抵达东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停留六天。
三月十八日,李治前往合璧宫。
夏季,四月八日,抵达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晋谒皇家祖庙(太庙)。
2、四月十四日,监督院(东台)最高顾问官(左侍极)兼摄理最高立法长(兼检校右相)陆敦信因年老多病辞职,被任命当国立贵族大学校长(大司成),仍兼最高顾问官(兼左侍极),只解除宰相职务。
3、五月二十五日,唐政府铸造新钱,称“乾封泉宝”,新钱一枚,抵旧钱十枚,限一年内把旧钱收回,逾期作废(之前使用“开元通宝”,参考六二一年七月)。
4、高句丽王国(首都平壤〔朝鲜平壤市〕)中央执政官(莫离支)渊盖苏文逝世(渊盖,复姓),长子渊盖男生继任中央执政官,开始主持国家政务,到各地巡视,而命两位老弟渊盖男建、渊盖男产担任代理留守长官(知留后事)。有人警告两位老弟说:“你们老哥不能忍受你们的威胁,打算把你们除掉,不如先下手为强。”两位老弟最初并不相信,但又有人警告渊盖男生说:“两位老弟恐怕你剥夺他们的权力,打算拒绝你返回京师(首都平壤)。”渊盖男生派他的亲信秘密前往平壤侦察,被两位老弟捕获,遂用国王的命令,召唤渊盖男生;渊盖男生恐惧,不敢回京。于是渊盖男建自称中央执政官,出动军队讨伐老哥。渊盖男生逃亡,最后逃到一个城池,派他的儿子渊盖献诚前往唐帝国,向唐政府求救。
六月七日,李治命右骁卫(卫军第六军)大将军契苾何力当辽东道(辽宁省)安抚特使(安抚大使),率军增援渊盖男生。又命渊盖献诚当右武卫(卫军第四军)将军,担任远征军向导。再命右金吾卫(卫军第十二军)将军庞同善、营州军区(总部设辽宁省朝阳市)总司令(都督)高侃,当兵团总司令(行军总管),共同讨伐高句丽。
5、秋季,七月一日,李治改封殷王李旭轮当豫王。
擢升总监察官(大司宪)兼摄理太子宫政务署长(兼检校太子左中护)刘仁轨当最高立法长(右相)。
最初,刘仁轨当监督院御前监督官(给事中),参与调查审理毕正义案(参考六五六年八月),李义府对他十分怨恨,把他贬出当青州(山东省青州市)州长。正巧遇上东征军讨伐百济王国,刘仁轨负责海上粮运工作,因风向不对,不能开航,李义府严厉督促,刘仁轨不得不出发,果然遭受狂风袭击,船只沉没,水手淹死很多;中央派行政监察官(监察御史·正八品下)袁异式前去调查,李义府告诉袁异式说:“你只要能办成这件事,不必担心没有官做。”袁异式抵达青州后,警告刘仁轨说:“你难道不知道跟中央什么人结仇?最好是早作打算。”刘仁轨说:“我当官没有尽到职责,政府自有正常裁判,你依照法律把我处死,我绝不逃避。如果要我自杀而使仇人称心快意,我不甘心。”就把事情始末奏报中央。袁异式临回京复命时,亲自用铁链把刘仁轨锁住,把调查结果呈报,李义府对李治说:“不杀刘仁轨,不能向人民赎罪。”立法官(舍人)源直心说:“海上大风突起,不是人力所能控制。”李治命把刘仁轨开除官籍,而以平民身份从军(参考六六〇年十二月)。李义府又暗示刘仁愿密下毒手,刘仁愿不忍行动。
后来,刘仁轨当总监察官(大司宪),袁异式大为恐惧,内心不安,刘仁轨把酒浇到地上,告诉他说:“我如果把过去的事记在心上不忘,就好像这杯酒。”现在,刘仁轨更升任宰相(右相〔最高立法长〕),袁异式不久也升任太子宫总管府主任秘书(詹事丞·正六品上),一时之间,大家议论纷纷,刘仁轨听到消息,索性推荐袁异式当国务院(中台)财政部税务司长(司元大夫·从五品上)。行政监察官(监察御史)杜易简对人说:“这可正应验了古人所说的:虚情假意过了头!”
柏杨曰:
公报私仇,固然人品卑劣;但以德报怨,也必然心怀奸诈,连孔丘对这种行为都深恶痛绝。
6、八月八日,国务院财政部长(司元太常伯)兼摄理最高监督长(兼检校左相)窦德玄逝世。
7、最初,皇后武曌的老爹武士彟娶妻相里女士(相里,复姓),生两个儿子:武元庆、武元爽。后来又娶杨女士,生三个女儿:长女嫁越王府司法官(法曹)贺兰越石,次女就是武曌,三女嫁郭孝慎。
武士彟逝世,儿子武元庆、武元爽及侄儿武惟良、武怀运对庶母杨女士态度傲慢,杨女士怀恨至深。长婿贺兰越石、三婿郭孝慎以及幼女都很早过世,而长女(贺兰越石正妻)在生下一个男孩贺兰敏之和一个女孩后,夫亡守寡。武曌既当皇后,娘亲杨女士被封荣国夫人,大姐(贺兰越石正妻)被封韩国夫人(国夫人·正一品)。武惟良也从始州(四川省剑阁县)政务秘书长(长史·从五品下)越级高升军械供应部副部长(司卫少卿·从四品上),武怀运自瀛州(河北省河间市)政务秘书长(长史)高升淄州(山东省淄博市)州长(正四品上),武元庆自右卫(卫军第二军)贵族征兵府副司令(右卫郎将·正五品下)高升皇族事务部副部长(宗正少卿·从四品上),武元爽自安州(湖北省安陆市)户籍官(户曹·从七品下)一连高升宫廷供应署副总监(少府少监·从四品下)。身为庶母的荣国夫人杨女士,曾经摆设酒席,对武惟良等说:“你们是不是还想到过去那些事,今天的荣华富贵怎么样?”武惟良回答说:“我们幸运的是功臣子弟,很早就进入政府做官,自知才干有限,并不追求荣华富贵,怎么会盼望因皇后(武曌)的缘故,承受政府宠爱?日夜忧愁恐惧,不觉得有什么光荣!”杨女士大不高兴。武曌遂采取行动,上疏给皇帝丈夫,请外放武惟良等到边远地区当州长,外貌上表示谦卑谨慎,实际上是发泄对他们的痛恨。政府遂命武惟良摄理始州州长,武元庆当龙州(四川省平武县东南)州长,武元爽当濠州(安徽省凤阳县东北临淮关)州长。武元庆抵达任所,知道难逃复仇之剑,忧虑过度而死。而武元爽也因受到其他控告,再贬振州(海南省三亚市西崖城镇),死在贬所。
韩国夫人(武曌的大姐)和女儿贺兰女士,因武曌的缘故,经常出入皇宫,都受李治的宠爱。韩国夫人不久逝世,李治遂封贺兰女士当魏国夫人,打算留贺兰女士在宫内任职,却担心武曌会不高兴,犹豫不敢决定,武曌得到消息,十分厌恶(她不得不对这个年轻貌美的甥女严加提防)。正巧,武惟良、武怀运,随同各州州长前往泰山(东岳·山东省泰安市北)朝见李治,并跟从到京师。武惟良等呈献祭品,武曌把毒药秘密加到肉酱中,送给贺兰女士,贺兰女士把它吃掉,毒发身死。武曌几乎是立刻就查出武惟良、武怀运是这个谋杀案的凶手。
八月十四日,斩武惟良、武怀运;改他们家人姓蝮(音fù〔付〕)。武怀运的老哥武怀亮很早过世,妻子善女士平常对武曌的娘亲杨女士态度尤其恶劣,受武惟良等谋杀案的牵连,善女士被没收到宫廷当婢女,杨女士命武曌随便找一个借口,把有刺的荆条束成鞭子,抽打善女士,直打到肌肉片片脱落,露出白骨,断气身死。
8、九月,东方远征军右金吾(卫军第十二军)将军庞同善大破高句丽王国军,渊盖男生率他的部众跟庞同善会师。
李治下诏,任命泉男生(渊盖男生)当“特进”(文散官二级·正二品)、辽东军区(总部设辽宁省辽阳市)总司令官(大都督),兼平壤道(朝鲜半岛北部)安抚特使,封玄菟郡公(渊盖,是复姓,渊盖苏文,在中国民间通俗小说中,如《薛仁贵征东》,为了顺应中国习惯,抹去“渊”字,改称“盖苏文”。而政府史书,则抹去“盖”字,改称“渊苏文”;渊盖男生也改称“渊男生”,不料唐王朝开国皇帝名李渊,“渊”字成了毒牙,不能乱碰,遂作“泉男生”,既入中国,就只好一误再误)。
9、九月二十五日,以金紫光禄大夫(文散官四级·正三品)身份退休的广平公(宣公)刘祥道逝世(享年七十一岁),儿子刘齐贤继承爵位。
刘齐贤为人刚直方正,李治对他很是器重,刘齐贤当晋州(山西省临汾市)军务秘书长(司马)。将军史兴宗曾经随从李治到上林苑中打猎,顺口提到晋州特产优良鹰鹞,建议说:“刘齐贤现在正是晋州军务秘书长,请陛下命他猎捕。”李治说:“刘齐贤难道是捉鹰鹞的人?你怎么会如此看待他!”
10、冬季,十二月十八日,加派李世勛(徐世勣)当辽东兵团总司令官(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司列少常伯)安陆(湖北省安陆市)人郝处俊当副总司令官,攻击高句丽王国。庞同善、契苾何力同时担任副总司令,仍兼安抚特使原职。其他陆海各军司令,连同后勤运输司令(运粮使)窦义积、独孤卿云、郭待封等,都受李世勣指挥。河北(黄河以北)各州田赋捐税全部运往辽东(辽东半岛),供应远征大军。郭待封,是郭孝恪的儿子(郭孝恪战死龟兹,参考六四八年十二月)。
李世勣要他的女婿京兆人杜怀恭从军同行,希望建立军功。杜怀恭推辞说他家太穷,无法供应,李世勣送给他钱财;杜怀恭又推辞说没有奴仆、马匹,李世勣再送给他奴仆、马匹。杜怀恭张口结舌,再说不出理由,索性逃亡,藏身在岐阳山中(陕西省岐山县东北),对人说:“老人家不过是想杀了我,建立军威!”李世勣听到,伤感流泪,说:“杜郎性格放荡不羁,才会有这种想法。”不再相劝。
六六七年(丁卯)
唐·乾封二年
1、春季,正月,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三任高宗)李治(本年四十岁)主持亲自耕田典礼。主管官员呈递耕犁,犁柄上刻有图案。李治说:“犁是农夫耕田的工具,怎么可以如此华丽!”下令更换。典礼并始后,李治推犁九下,礼成。
2、自从发行新钱“乾封泉宝”(参考去年〔六六六年〕五月),物价飞腾,粮食布匹昂贵,商业贸易完全停顿。
正月二十二日,李治下诏废除新钱。
3、二月六日,涪陵王(悼王)李愔(李治的老弟)逝世。
4、二月十日,恢复万年宫本名九成宫(九成宫改万年宫,参考六五一年九月)。
5、生羌部落(四川省西北部及青海省东南部)所在地设置的十二个羁縻州(已汉化了的羌族称熟羌,未汉化的羌族称生羌),被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击破。
三月十八日,唐政府下令全部撤销。
6、李治屡次责备左右官员没有推荐贤才,文武官员没有一个人敢于回答。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司列少常伯)李安期启奏说:“不是天下没有贤才,也不是文武百官隐瞒贤才。最近三公部长级官员曾经作过推荐,却立即被鲨鱼分子指控说‘广结朋党’;被埋没在低层的贤才还没有伸展,而身居高位推荐他的人已先有罪。因此,陛下左右,各自封口。陛下如果能用至诚相待,谁不肯荐举他所知道的贤才?问题症结在陛下,不在臣属!”李治深为同意。李安期,是李百药的儿子(李百药是李德林的儿子,参考六一八年八月)。
7、夏季,四月二十五日,立法院(西台)副立法长(西台侍郎)杨弘武、戴至德,监督院(东台)高级顾问官(正谏大夫)兼副监督长(兼东台侍郎)李安期,御前监督官(东台舍人)昌乐(河南省南乐县)人张文瓘,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司列少常伯)兼监督院高级顾问官(兼正谏大夫)河北(山西省平陆县)人赵仁本,同时加授一级实质宰相(同东西台三品)。杨弘武,是杨素的侄儿(杨素,参考六〇六年七月)。戴至德,是戴胄的侄儿(戴胄事,参考六一九年正月)。
当时,正兴建蓬莱、上阳、合璧等宫,而又不断派军出征四方蛮夷,皇家马厩拥有御马一万匹,可是仓库已渐空虚。张文瓘警告说:“隋王朝那面镜子就在眼前,千万不要使人民生出怨恨。”李治采纳他的建议,命马厩的御马减少数千匹。
8、秋季,八月一日,日食。
9、八月二十三日,副监督长(东台侍郎)、一级实质宰相(同东西台三品)李安期出任荆州(湖北省江陵县)州政府政务秘书长(长史)。
10、九月三日,李治因长期患病,命太子李弘监督国政。
11、九月十四日,东方远征军李世勣(徐世勣)攻克高句丽王国的新城(辽宁省抚顺市北),命契苾何力镇守。李世勣渡过辽河后,对各将领说:“新城,是高句丽西部边疆重要关口,如果不先夺取,其他城池就更不容易攻克。”遂发动攻击,居民师夫仇等起事,生擒城防司令,开门出降。李世勣乘胜前进,十六座城池,全部占领。
东方远征军辽东兵团副总司令官(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庞同善、高侃尚留在新城,高句丽王国代理留守长官(知留后事)泉男建(渊盖男建)派军袭击唐军营,左武卫(卫军第三军)将军薛仁贵把他们击退。高侃推进到金山(辽宁省康平县东),跟高句丽军会战,失利;高句丽军乘胜追击,而薛仁贵适时的向高句丽军拦腰横击,大破高句丽军,杀五万余人,一连攻陷南苏(辽宁省西丰县南)、木底(辽宁省新宾县西木奇乡)、苍岩(辽宁省清原县东)三城,跟新近归降唐帝国、被任命当辽东军区总司令官(辽东大都督)的泉男生(渊盖男生)会师。
后勤粮运司令(运粮使)郭待封,率海军舰队从海上直接航向平壤(高句丽首都)。李世勣派机动部队司令冯师本运送粮秣武器供应,而运输船队在海上遇险,船只破碎,指定期间内不能抵达。郭待封军士卒饥饿窘困,打算写信向李世勣求救,又怕中途落到敌人之手,发觉自己的危机,于是作了一首“离合诗”,派人送给李世勣,李世勣大怒说:“军情紧急,竟然还作诗,非斩首不可。”总部机要秘书(行军管记)助理立法官(通事舍人)元万顷,重新组织离合诗字句,李世勣遂再运粮秣武器接济(“离合诗”,类似十九世纪间谍使用的秘密通讯。好比,事先约定,将一封恋爱信的每句第二个字取出,即是情报。“离合诗”只是事先没有约定,幸赖元万顷慧眼得解)。
元万顷曾为唐帝国东征军撰写讨伐高句丽文告,讥诮说:“你们竟不知道防守鸭绿江天险!”泉男建(渊盖男建)回答说:“我恭敬的接受教导!”立刻调动大军,加强鸭绿江防务。唐帝国东征军受阻,无法南渡。李治得到报告,把元万顷流放到岭南(南岭以南)。
郝处俊推进到高句丽王国某城城下,还没有列阵,高句丽军突然袭击,军中大为惊恐,郝处俊独自坐在小板凳上,安静的吃着干粮,暗中派出精锐部队反击,把高句丽军击败;将士佩服他的胆量和谋略。
12、冬季,十二月八日,李治下诏说:“从今以后,祭祀昊天上帝、五帝、皇地神灵、神州地神时,都由高祖皇帝(一任帝李渊)、太宗皇帝(二任帝李世民)配享香火;皇家大会堂(明堂)昊天上帝和五帝的祭祀,合并举行(原本由李渊正妻窦女士及李世民正妻长孙女士配享地神,参考六五九年六月)。”
13、本年,海南獠(海南省獠部落)攻陷琼州(海南省定安县)。
六六八年(戊辰)
唐·乾封三年 总章元年
1、春季,正月二十七日,唐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三任高宗)李治(本年四十一岁)任命最高立法长(右相)刘仁轨当辽东兵团副总司令官(辽东道副大总管)。
2、二月六日(原文误置于三月,据两《唐书》改),李治前往九成宫(陕西省麟游县境)。
3、二月二十八日,东方远征军、辽东兵团总司令官(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世勣(徐世勣)等,攻陷高句丽王国(首都平壤〔朝鲜平壤市〕)夫馀城(吉林省四平市)。左武卫(卫军第三军)将军薛仁贵既在金山(辽宁省康平县东)击破高句丽军(参考去年〔六六七年〕九月),率三千人乘胜攻击夫馀城,各将军认为军队太少,一致向他劝阻。薛仁贵说:“军队不在多少,只看如何运用!”担任前锋挺进,跟高句丽军会战,大破敌阵,杀戮俘虏一万余人,遂夺取扶馀城,扶馀平原四十余城池,都望风投降。
监察官(侍御史)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人贾言忠奉命出使辽东(辽宁省),回京(首都长安)后,李治询问他军事情形,贾言忠回答说:“高句丽一定覆亡。”李治说:“你怎么知道?”贾言忠回答说:“杨广(隋王朝二任帝)东征失败,因为民心怀仇生怨;先帝(二任帝李世民)东征失败,因为高句丽内部精诚团结。现在,高藏(高句丽二十八任宝藏王)懦弱,有权的高官独断专行;盖苏文(渊盖苏文)逝世,泉男建(渊盖男建)兄弟发动对内争斗,泉男生(渊盖男生)又诚心归降唐帝国,当我们的向导。高句丽国内情形,我们大小全知。依靠陛下的英明圣哲,帝国的富有强大,将士的尽心竭力,乘高句丽内乱,大势所趋,我们一定胜利,不需第二次出兵。而且,高句丽饥馑连年,怪事不断发生,人心震骇恐惧,站在这里就可等到它的消灭。”李治又问:“辽东前线的将领,哪一个最能干?”贾言忠回答说:“薛仁贵的勇敢,超过三军其他将士;庞同善虽然不会猛烈战斗,但军纪严肃整齐;高侃勤劳节俭,忠勇果敢而有谋略;契苾何力沉着稳重,判断正确,虽然总是嫉妒别人,但有统帅的才能。不过,日以继夜,小心翼翼,忘记自己,只为国事忧心,都赶不上李世勣。”李治非常赞同他的分析。
泉男建再派五万人增援夫馀城,在薛贺水(流经辽宁省凤城市境)跟唐帝国东方远征军相遇,会战,东方远征军大破高句丽军,杀戮及俘虏三万余人,再进攻大行城(辽宁省丹东市),攻克。
4、唐政府讨论皇家大会堂(明堂)制度,获得初步结论。
三月六日,李治下诏赦免天下,改年号(之前是乾封三年,之后是总章元年)。
5、夏季,四月二日,彗星在五车星群出现(不懂)。李治主持朝会时,避开正殿,使用侧殿;减少日常进餐时菜肴的数目,并撤除乐队。太子少师(太子三少之一)许敬宗等上疏请求恢复正常,说:“彗星穿过东北天际,是高句丽将要灭亡的征兆。”李治说:“我因为品德有亏,受到上天警告,怎么可以把责任推给小小蛮夷部落(指高句丽王国)。而且,高句丽人民也是中国人民!”不准。
四月十四日,彗星消失。
6、四月二十七日,副立法长(西台侍郎)、一级实质宰相(同东西台三品)杨弘武逝世。
7、秋季,八月九日,卑列兵团总司令(卑列道行军总管)、右威卫(卫军第十军)将军刘仁愿,被指控讨伐高句丽王国战役中,逗留不肯前进,贬逐姚州(云南省姚安县)。
8、八月二十一日,李治返回京师。
9、九月十二日,远征军统帅李世勣攻陷高句丽首都平壤。
李世勣既夺取大行城,分道并进的各路兵马纷纷抵达,跟李世勣会师,推进到鸭绿江高句丽营寨之前,发动攻击,高句丽江防军抵抗,李世勣等奋勇战斗,大破高句丽江防军,追击二百余里,攻陷辱夷城(应在平壤城西北),其他各城守将弃城逃走,或献城投降,前后相继不断。契苾何力率军首先进到平壤城下,李世勣率军随后抵达,把平壤团团围住,历时一月有余,高句丽国王(末任)高藏,派泉男产(渊盖男产)率政府各单位首长九十八人,手举白旗,前往唐帝国远征军营帐,向李世勣投降,李世勣很礼貌的接待,但泉男建仍紧闭城门,坚决反抗,不断出兵攻击,可是每次都战败。泉男建把武装部队全交给佛教和尚信诚,而信诚发现大势已去,阴谋叛变,暗中派人晋见李世勣,表示愿当内应。五天后(九月十二日),信诚大开城门迎接唐帝国远征军,李世勣命士卒登上城墙,擂起战鼓,大声呐喊,并焚烧城上四角碉堡。泉男建自杀,又被救活,唐帝国远征军把他生擒,高句丽王国到此灭亡。
柏杨曰:
自公元前三七年,高朱蒙建立高句丽王国,历时七百零五年,经过二十八任君王,而于公元六六八年亡于中国。激烈的窝内斗是亡国的主要原因,但高句丽王国特有的地缘位置和国家领导人的错误决策,当是更主要的原因。
高句丽王国的国土,先天注定的,会不断受到邻国威胁。它的西邻是一个强大的中国,中国又一直想统一天下。稍后,它的东邻又是一个强大的日本,日本也一直想开疆拓土。这是客观事实,无力改变。可是,高句丽王国不但轻视这个事实,反而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它一直锲而不舍地横挑强邻。
因应强邻的唯一办法是姿态必须放低,外交弹性必须扩大。自从春秋战国时代,历史就留下这个定律:弱小的国家不断横挑强邻,一定招来承担不了的灾祸。用此衡量古今史迹,很少例外。
10、冬季,十月七日,唐政府任命乌荼国(印度奥里萨邦北部一带)高僧(婆罗门)卢迦逸多(卢迦,复姓)当怀化大将军(武散官五级·正三品)。
卢迦逸多自称可以配制长生不死药,李治打算吞服。副监督长(东台侍郎)郝处俊劝阻说:“长寿或短命都是上天注定,医药无法办到,四〇年代末期,先帝(二任帝李世民)服用那罗迩娑婆寐(那罗迩,三字姓)配制的药,竟然没有效果,临死的前几天,所有著名的医生,都不知道如何才好,有人追究那罗迩娑婆寐的责任,打算公布他的罪状,绑赴法场斩首,但又怕受蛮夷的嘲笑,没有执行(那罗迩娑婆寐事,参考六五七年七月),前人跌倒的地方不远,请求陛下深切考虑。”李治才停止。
11、东方远征军统帅李世勣将返抵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李治命先把高句丽国王(末任〔二十八任〕宝藏王)高藏等,呈献二任帝李世民墓——昭陵(陕西省礼泉县北九嵕山),然后举行盛大凯旋仪式,演奏胜利军歌,进入京师,再呈献皇家祖先祭庙(太庙)。
十二月七日,李治登含元殿,接受李世勣献俘,因高藏虽名为国王,但并没有实权,李治对他特别赦免,命他当国务院编制外工程部长(司平太常伯),但支领全薪,跟编制内部长一样(参考六五五年八月);命泉男产(渊盖男产)当宫廷膳食部副部长(司宰少卿),佛教和尚信诚当银青光禄大夫(文散官五级·从三品),泉男生(渊盖男生)当右卫(卫军第二军)大将军。李世勣以下远征官员,依照功劳分别封爵奖赏。把泉男建流放到黔中(湖南省西部及贵州省),扶馀丰(故百济国王〔三十二任〕)放逐到岭南(南岭以南)。将高句丽王国故土分为五部,计一百七十六城、六十九万余户,设置九军区(都督府)、四十二州(中国史书上可查考的,仅十四州)、一百县。在平壤(高句丽故都·朝鲜平壤市)设安东总督府(安东都护府),作为最高军政机关,统御所有军区及州县。擢升故高句丽王国立过功的官员或首领,分别担任军区总司令(都督)、州长、县长,配合汉人共同治理。唐政府任命右威卫(卫军第十军)大将军薛仁贵,摄理安东总督(检校安东都护),率领武装部队二万人镇守。
十二月十七日,李治前往首都长安南郊祭祀天神,向天神禀告已经征服高句丽王国,命李世勣继皇帝之后献祭(在儒家系统中,这是一种殊荣)。
十二月十九日,李治前往皇家祖庙(太庙)祭祀禀告。
12、渭南(陕西省渭南市)县政府保卫员(尉)刘延祐,不到二十岁就“进士及第”(中央最高考试及格),从政成绩在京畿(雍州)所有县中,列为第一(首都长安城内有二县:长安县及万年县,称“赤县”或“京县”,首都长安城外京畿〔雍州〕各县,称“畿县”)。李世勣警告他说:“你年纪很轻,却获得盛名,最好对自己加强克制,不要总是想超过别人。”
柏杨曰:
李世勣提示刘延祐的话,是忠厚长者爱人以德所作的苦心教诲。中国是一个“勇于敢则杀,勇于懦弱则活”的静止而寂如长夜的社会,不允许有人跟大家不一样。一旦发现有人跟大家不一样,大家就立刻恐惧不安,必须把冒出来的新事务铲平,晚上才能入睡。
李世勣说的话是真实的,没有骗刘延祐,李世勣就是在这种戒慎恐惧、战战兢兢的心情下,保持活命和富贵。但是,中国社会之所以僵固成性,中国人之所以缺少想像空间,不能破茧而出,也由于有这些古老的混世哲学。
13、当时,李治曾颁发诏令:远征军逃兵,在政府指定期限内,如果拒绝投案自首,或自首后再度逃亡的,一律斩首,妻子儿女被没收,男当奴、女当婢。
皇太子李弘上疏,指出:“这样的人为数至多。有的是因为恰巧有病,无法入伍,病愈后恐惧而逃;有的是因为出营砍柴割草,被盗贼(高句丽军)俘虏;有的是在渡海时船沉人死;有的是深入盗贼(高句丽王国)心脏地带,受到杀伤。军法严厉,同一单位的士卒,恐怕受到连坐处分;于是集体逃亡,行军途中,没有时间详细调查,就认定他们全是临阵脱逃。政府根据这种报告,发出通缉命令,于是,士卒的妻子儿女,遂被没收,事实上情节可哀。《书经》说:‘与其杀一个没有罪的人,宁可放一个有罪的人。’(“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请求对于逃亡士卒的家属,免除他们被没收发配的刑责。”李治批准。
14、十二月二十四日,唐政府任命国务院国防部长(司戎太常伯)姜恪兼摄理最高监督长(兼检校左相);国务院工程部长(司平太常伯)阎立本暂任最高立法长(守右相)。
15、本年,京师及山东(崤山以东)、江淮(华东地区)大旱成灾,人民饥馑。
六六九年(己巳)
唐·总章二年
1、春季,二月十二日,唐政府(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擢升立法官(西台舍人)张文瓘当副监督长(东台侍郎);擢升国务院右秘书长(右肃机)摄理太子宫政务署长(检校太子中护)谯县(安徽省亳州市)人李敬玄当副立法长(西台侍郎);二人同时当一级实质宰相(同东西台三品)。从前,“实质宰相”(同三品)不算一个官衔,现在才成为正式官衔。
2、二月十四日,擢升京畿总卫戍司令部政务秘书长(雍州长史)卢承庆当国务院司法部长(司刑太常伯)。
卢承庆经常负责考核中央及地方官员,有一次,一位官员督运粮食,途中遇到大风,船舶翻覆,粮食沉没漂失,卢承庆下评语说:“督运途中,损失粮食,考核中下。”那位官员面色不变,行动如常,没有说一句话即行告退。卢承庆敬佩他的度量,更改评语说:“不是他的能力所能避免,考核中中。”那位官员既没有喜悦的表情,也没有自责的说几句话。卢承庆再更改评语说:“对羞辱或荣耀都不震惊,考核中上。”(中下要降一阶并罚俸三月,中中则升一阶薪俸不变,中上则升二阶加俸三月;三者相差很大。)
3、三月八日,任命副监督长(东台侍郎)郝处俊为一级实质宰相(同东西台三品)。
4、三月九日,唐帝(三任高宗)李治(本年四十二岁)下诏,明令规定皇家大会堂(明堂)制度:地基采八角形,圆形屋顶,上面盖绿色翡翠瓦;其他所有门户、墙垣、台阶、窗棂、门楣、梁柱、飞檐、柱头垫木,都遵循天地阴阳历法等天文学法则。
李治诏书颁布之后,官员们议论纷纷,很久仍不能决定,正巧又遇上旱灾饥馑,竟没有兴工。
5、夏季,四月一日,李治前往九成宫(陕西省麟游县境)。
6、高句丽王国(辽东半岛及朝鲜半岛北部)遗民很多人武装反抗,李治下令把高句丽人三万八千二百户迁到长江、淮河以南以及山南(秦岭以南)、京西(首都长安以西)各州空旷地区,只把贫穷老弱的高句丽人留在故土,命他们充实安东都护府(设朝鲜平壤市)辖区。
7、六月一日,日食。
8、秋季,八月一日,李治下诏说,将于十月前往凉州(甘肃省武威市)。
当时,陇右(陇山以西)各州,政府贫困,人民穷苦(此时中国仍处黄金时代,国势鼎盛,东部人民饥馑,西部人民也饥馑),关心国事的人议论纷纷,多数认为皇帝不应西上巡视。李治听到消息。八月五日,登延福殿(九成宫里的延福殿),召集五品以上官员,责备说:“自从上古有帝王以来,从没有不往四方巡视的,所以我打算西去,亲自观察民间习俗。你们如果认为不可以,为什么不当面奏报,却在退出之后,暗中批评,这是什么缘故?”自宰相以下,没有人敢回答,只最高法院副院长(详刑大夫)来公敏说:“皇帝出京巡查虽然是件平常的事,可是,高句丽新近才被征服,反抗力量仍然很大;西部开疆拓土,还没有停战复员。陇右(陇山以西)户口稀少,人民穷苦,皇驾所到之处,地方政府的供应十分沉重,实在不易负担。官员之间确实有过议论,只因陛下命令已正式公布,文武官员不敢向陛下陈述劝阻。”李治对他的回答满意,遂撤销前往西部巡视计划。不久,擢升来公敏当副监督长(黄门侍郎)。
9、八月二十八日,把瀚海都护府(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改称安北都护府(瀚海都护府事,参考六六三年二月)。
10、九月一日,李治命把故吐谷浑汗国残余部落安置凉州(甘肃省武威市)南山(祁连山)。但有人恐怕吐蕃王国(首都逻些城〔西藏拉萨市〕)暴力侵犯,吐谷浑人民势不能生存,因此大家主张必须先出军攻击吐蕃。
最高立法长(右相)阎立本反对,认为去年(六六八年)人民饥馑,庄稼歉收,不可再出动武装部队。讨论很久,得不到一致结论,吐谷浑部落终于不能迁移。
11、九月十四日,大风,海水倒灌,永嘉(浙江省温州市)、安固(浙江省瑞安市)等地六千余家被海水淹没冲走。
12、冬季,十月十二日,李治返京师(自九成宫回首都长安)。
13、十一月十二日,把豫王李旭轮(李治的儿子)改封冀王,改名李轮。
14、司空(三公之三)、太子太师(太子三师之一)、英公(贞武公)李世勣患病。李治把李世勣所有在外地的兄弟子女都召回京师(首都长安),使他们能在床前侍候。李治和太子李弘赏赐的药,李世勣就吞服,但家人子弟请医生前来诊疗,李世勣都不准进屋,说:“我本是山东(崤山以东)一个种田的庄稼汉,因为遇到圣明的君王,以至做官做到三公高位,年龄将要八十岁,岂不是上天保佑!寿命长短都是命中注定,怎么可以向医生乞求活命!”一天,忽然吩咐他的老弟、军械供应部副部长(司卫少卿)李世弼(徐世弼)说:“我今天病势稍轻,大家可以聚在一起,饮酒取乐。”于是子孙全都集合,宴席将散的时候,他对李世弼说:“我知道我的病绝不会痊愈,今天宴会,就是向你们道别。你们不要悲哭,要静心听我所说的话。我亲眼看到房玄龄、杜如晦,一生勤劳辛苦,不过仅只能在社会上建立门户,却偏偏遇到不肖子孙(指房遗爱、杜荷),把家族从根颠覆,没有留下一线生机。我所有的子孙都在这里,今天全部交付给你。我死了之后,安葬已毕,你就迁住到我的书房,抚养年幼孤儿,仔细观察。如果发现谁的思想有危险性,在外结交品行不端的人,一律先行打死,然后奏报皇上。”从此不再发言(李世勣如此戒慎恐惧,严密防范,最后仍全族屠灭〔参考六八四年十一月〕,可哀)。
十二月三日,李世勣逝世(享年七十六岁)。李治得到报告,悲伤哭泣。入土安葬的那天,李治亲到未央宫(西汉王朝长安城),登上阁楼,眺望载着灵柩的丧车,恸哭失声。把李世勣的坟墓兴筑得跟阴山、铁山(阴山北)、乌德鞬山(即郁督军山·蒙古国杭爱山)一样,用以表扬他击破东突厥汗国(参考六三〇年正月)、薛延陀汗国(参考六四六年六月)的功勋。
李世勣身为大军统帅,深有谋略,而又能作出最正确的判断;跟别人讨论问题,对正确的建议,接受之快好像流水。战争胜利,就把功劳归给部属,所得到的金银绸缎,全部分散给将领士卒。人们愿意为他牺牲生命,所以只要发动攻击,一定攻克。每次任用将领时,总要遴选相貌端正、气度忠厚稳重的人派遣,有人问他什么缘故,他说:“命薄的人,不容易成功扬名!”
家庭之中,感情和睦,家规严格。李世勣的姐姐曾经害病,当时,李世勣已是国务院最高执行长(仆射),却亲自给她煮稀粥,忽然吹过一阵急风,火焰烧到他的胡须。姐姐说:“仆人婢女多得很,何必自己这般辛苦!”李世勣说:“并不是因为没有人可以差使,只是姐姐年老,我也年老,就是打算长期给姐姐煮稀粥,又怎么能够!”
李世勣常对人说:“我十二三岁时当‘无赖贼’,见人就杀。十四五岁时当‘无敌贼’(“难当贼”),不高兴时就杀人。十七八岁时当‘上流贼’(“佳贼”),到战场上才杀人。二十岁时已不当贼,而当大将,指挥军队,救人性命。”
李世勣的长子李震(徐震)很早逝世,李震的儿子李敬业(徐敬业)继承祖父的爵位(英公)。
15、当时,太平己久(自二任帝李世民于六二六年登基,国内无事,迄今四十四年),参加候选官员的人数越来越多。本年,国务院文官部副部长(司列少常伯)裴行俭跟文官部考选司副司长(员外郎)张仁祎(音yī〔衣〕)公布所有候选人考核成绩等级(长名姓历榜),并注明所根据的条款。又公布州县政府官员升降规则和官阶及薪俸标准。这个开创性措施,以后遂成为永久定案,没有人能够废除。
唐王朝遴选官员程序,大致上是:先观察他的气质(身)、言辞(言)、书法(书)、文章(判),再根据他的“年资”和“劳绩”,然后决定他担任什么官职。开始时,把候选官员集合在一起举行考试,评判他的书法和文章,分别等级,然后察看他的气质和言辞,及格之后,即成为候补官员,登记在公文书上。等到任职时,主管单位还要询问当事人的意愿。官职确定之后,集合所有候补官员,公开宣告。然后依照累积的考核成绩,分门别类,定出甲乙丙丁次序;把全部名单先送国务院(仆射),再送监督院(门下省),由御前监督官(给事中)签注意见,呈报副监督长(侍郎)复查,由最高监督长(侍中)裁决;如果认为不恰当,则予以驳回。如果定案,就奏报皇帝,主管单位在接到皇帝批准指示后,即开始依照法令规章作业,每个新任官员都发给一份皇家任命状,称为“告身”。
国务院国防部(兵部)遴选武官,程序一样,只考试的项目不同,而是骑马、射箭、举重(木棍长一丈七尺,直径三寸半,举起十次,两手距离不超过一尺)、负重(背米五斛走二十步)。
一些还没有资格参加遴选的知识分子,也可以采用别的方法,在主管单位同意下,写出三篇文章,称“宏词”;再对三个案件写下裁决文书,称“拔萃”;这两项如果都能及格,就可以不受正常规定的限制,被授予官职。黔中(湖南省西部及贵州省)、岭南(广东省、广西、海南省及越南北部)、闽中(福建省)州县官员,都不由国务院文官部(吏部)派遣,而由国务院委托军区总司令(都督)在当地土著中物色人才充任。
考绩每年一次,六品以下官员,经过四次考绩,才算期满(才可升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