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密支那之三
在5月下旬,柏特诺向密支那发动的几次攻击,都碰在了硬钉子上。根据柏特诺的报告,不能取得成功的主要原因是美军梅支队伤亡太大,补充进来的工兵战斗力不足。而投入战斗的中国远征军新军,表现也差强人意。
仅仅进行了训练,没有实战经验的部队突然投入残酷的战场,这种情况无法避免。在1979年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中,有一位下级军官回忆战斗打响,开始冲锋时,他的部下有一名战士软倒在地,拖都拖不起来。然而,度过最初的艰难时刻,在此后的战斗中,这名战士却表现得非常骁勇善战。
在密支那序战中吃了亏的新30师,在此后的战斗中也是越战越勇,成为远征军中数得着的王牌部队。
大多数中国军队方面的报道,把柏特诺描述成擅长指手画脚,但指挥战斗经常画蛇添足的反面人物。
密支那打成胶着确实是一个指挥问题。
美军梅支队指挥官梅里尔准将,他在攻击密支那初步失利后心力交瘁,突发心脏病,一度不得不离开战场。
密支那战役,中美两军将领在一同研究作战计划。
占领机场之后,远征军各部和梅支队按照美式操典,正儿八经地运输物资,巩固阵地,然后四平八稳地开始攻城,结果在已经缓过神儿来的守敌面前,撞了个头破血流。与之相对的是后来朝鲜战场的长津湖之战,在冰天雪地中追击的志愿军部队因为冻伤和断粮出现大量损失,仍然不顾一切地在美军陆战一师背后穷追不舍,终于把这支美国的王牌军打得落花流水,几乎全军尽没在荒芜的朝鲜山地。在1989年海湾战争之前,美军擅长正规战,却不善于出奇制胜,所以对这种奇袭之后应该怎样扩大战果,缺乏经验。
密支那机场是双方争夺重点,一架运输机被日军击中坠落,另一架正在准备降落。
实际上,柏特诺在美军中并非无能之辈。他指挥的几次进攻虽然失利,但也击毙了日军第三大队大队长中钿少佐,重创其所部,不能说一无是处。柏特诺的缺点,第一在于不了解中国军队的作战特点,经常以傲慢的态度对待中国远征军各级将领(这直接导致了他的印象分不佳),第二在于和日军作战不适应其刁钻的东方式战法,在丛林中试图打一场更适合在平原地带进行的“美国式进攻”。
所谓美国式进攻,即严格依赖大量的火力和兵力优势,重视对敌人正面的压力,在兵法中可称“一力降十慧”,让许多传统兵家为之扼腕。但在密支那城下,空降到达的盟军并无绝对兵力优势,后勤在雨季中举步维艰,空投十分困难,一个炮兵单位一天只有150发炮弹的补给,所以,柏特诺的打法在此处有些文不对题,在战斗经验丰富的日军部队面前显得战术呆板,缺乏变通。这就难怪深谙东方兵法的中国军队各级将领,对这位柏参谋长缺乏敬意了。
无论是在意大利的安奇奥还是在越南的西贡,美国人始终没有找到怎样在山岳丛林中,和精通战术的对手交战而有效取胜的战术。一直到今天,在阿富汗,这个问题依旧让许多美军将领头痛。
尽管进展不利,但柏特诺少将继续组织部队做攻击准备,试图尽早拿下密支那。
6月1日,日军发现有大量盟军部队在密支那北方机场集结。也就在此时,一个危机如同雷雨前的积云一样,在中国远征军的头上出现。
5月20日,丸山大佐发出密支那遭到袭击的电报。为了增援密支那守军,日军负责缅北战区的第33军军长本多政材中将,当即下令第53师团主力组成密支那救援部队从南向北,全力向密支那攻击。第53师团共有三个步兵联队、一个炮兵和一个辎重兵联队,但该部队无法将其全部投入密支那战场。该部有两个联队的兵力正和英军温盖特旅,在温藻地区进行最后的决战。空降在温藻的英军由于温盖特的飞机失事而变得群龙无首、战术呆板,最终该部队不得不在中国军队的掩护下撤离阵地,日军缅北铁路一度恢复通车。第53师团集中其他部队,以一个步兵联队、一个炮兵联队为主力,避开铁路线上的阻击阵地,和史迪威偷袭密支那一样从丛林中穿过山谷,向密支那挺进,试图解丸山大佐之围。由于从印度方向杀来的远征军部队主力,此时尚在孟拱河谷与敌第18师团鏖战,而且对敌军沿山地穿插准备不足,第53师团这一部进展顺利,6月6日,离城最近的第53师团部队打到密支那西北方仅有两公里的地点,包围圈内外日军的枪炮声清晰可闻。
第33军司令官本多政材中将
丸山房安大佐已经控制兵力,准备在8日和第53师团里应外合,夺回机场和失守的市区,将远征军部队一举赶回山区。
不过,第53师团的好运到此为止。在密支那郊外,这支日军遭到远征军后续部队的猛烈阻击,伤亡惨重。几乎就在同时,6月7日,本多政材中将下令第53师团火速掉头,转向孟拱河谷,抢救田中新一的第18师团!
事后,日军上下对本多政材的指挥颇有微词,认为他这样让第53师团武装大游行是不通兵法,在马上就可以对密支那发动攻击的瞬间取消作战计划,他的指挥失误是密支那失守的重要原因。
本多政材,长野县人,陆大第29期高材生,毕业后先后供职于参谋本部、军校和法国公使馆,担任过陆相秘书官。此后在日军中历任旅团长、师团长、支那派遣军参谋长、装甲部队司令官等职务,绝非庸碌之辈。他做出这个决定,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是因为,倒霉的第18师团,此前在孟拱河谷和新一军主力打成顶牛,一直可称虽败不乱,这时却突然变成了瓮中之鳖,师团长田中新一连连告急,听来大有立即就要全军覆没的危险。
密支那作战,是远征军的一次奇袭,中国远征军从印度进攻缅北的正面战场,一直在沿着胡康—孟拱河谷持续向东推进,这里和远征军死死鏖战的,就是从瓦鲁班战场撤下来,喘息刚定的第18师团。
英帕尔作战打响后,牟田口曾亲自到第18师团,为其补充了一批新兵,并面授机宜,令其死死拖住缅北远征军,掩护英帕尔作战的侧背,阻止中国军队打通归国之路。牟田口廉也走后,第18师团师团长田中新一中将坐镇胡康河谷西段重镇加迈县城,以谷口的孟拱为后方,面对中国新组建装甲部队的强大攻击力,指挥部队在库芒山(也翻译作苦蛮山)苦苦支撑。
迂回中击毙的零星日军
这段战斗日军损失甚大。5月中旬,敌第55联队从前线给司令部所发报告被我穿插部队截获,可见其困窘之情:“职部自4月27日以来控制第一线阵地于英开塘之线,力图阻止敌军(笔者注:指中国远征军)之前进并适时实行反攻,但因受敌重压,我部战斗至5月7日后,第一线阵地逐渐丧失,部队将主力分散转进于瓦拉、锡瓦拉、马兰等各处预设阵地,在这里屡次阻止敌军战车部队的进攻,歼灭敌军战车数十辆。我军亦曾对敌反击,但因敌增加兵力,不断迂回包抄我之后方,加强对我压迫,疲兵久战,战力日趋低下,阵地实已不堪重压。
“因战斗持续不断,我部始终不能得到休整,部队半年以来都在前线,其辛劳累计,十分艰难。最近连续一周时间皆为阴雨,距敌数十米处之第一线战壕内,满浸泥水,官兵不得睡眠,体力之低下可想而知……
中国的穿插部队经常依靠这些克钦族特种部队帮助开路
“对于如何增强我军战力之划策,尚未有具体实施办法,但因为补给线不够完备,我部通常利用战斗余暇四处采集野生植物,努力维持体力。”
尽管损失较大,但敌第18师团不愧为日军战斗力最强的九州部队之一,“丛林之虎”决非浪得虚名。田中置主力于加迈以西的库芒山阵地中,顽强阻击远征军的东进,无论如何算是遵循着原定计划,步步迟滞着中国远征军返国的脚步。
事情在5月27日发生戏剧性的转折。这一天,中国远征军新38师第112团突然从丛林中出现,一举攻占日军在加迈和孟拱之间的补给中转站西通,当即将日军第18师团斩作两段。
此战,称为西通截路之战,被认为是远征军的神来之笔,也是抗战中,中国军队迂回作战的典范。孙立人将军曾这样描写此战:
缅甸反攻之战,前半段最为艰苦,当时我军主力两师,由新38师打侧面山地,廖耀湘将军的新22师打正面,于1943年10月开始反攻,曾以两月时间一鼓而下于邦,可是敌人的战力仍是很强,真是寸土必争,在孟拱河谷,就费了一大段时间,前后八个月作战未曾休息,直到1944年5月半,尚未打下孟拱,被阻于卡盟(笔者注:加迈的另一种译法)附近。孟拱、卡盟、密支那,呈三角形,互为犄角之势,如不急速打下,接着就是雨季降临,一个月可以落下400英寸的雨,敌人就是想利用雨季,将我军困死。因为雨下得多,交通阻塞,补给困难,加以疾病、潮湿、蚊虫、蚂蟥等等,都足以困坏部队。那时虽然从国内调来第50师两团,第30师一部分,第14师一部分,还有美军一个团,对密支那来一个奇袭,侧应卡盟,不断变成了阵地战,一个多月未曾拿下,还无法支持,所以敌我各部,都成了胶着战争,无法进展。说来事有凑巧,一日我部攻击一个山头,从打死的敌军官身上搜得一封信,那是日军卡盟守军步兵指挥官,即第18师团步兵团长相田俊二少将写给那被打死的第18师团补充兵大队指挥官野恒光一大尉的信,信上说:“目前进入第一线后方,妨害第一线补给之敌,仅六七十人,本兵团长指挥贵官,击退此敌,并应先至拉瓦(Lawa)司令部,与本职同往,但贵官前夜10时,自卡盟出发,至翌日夕刻,尚未到达。初意贵官不及候本职已先至第一线,当即率司令部人员30名,赶至第一线,然全出意外,贵官等竟尚未到达,现究竟彷徨于何处,部下之疲劳,余自详悉,昼间有敌机飞来,余亦尽知,然就第一线全员之疲劳,且缺乏给养,尚须与敌死斗思之,不必要之休息与昼间躲迫空袭等,乃绝对不许可者。故须激励部下,以最大之速度追及,倘判明贵官等不足赖时,本职决心率领本部30名,突入敌阵中。”
在中国军队迂回作战的同时,盟军空军猛烈轰炸,切断日军运输线。日军空有物资运不上前线,以致西通未被攻占时,日军前线部队一天每人只有5勺米的补给。
由于上述一信,经研究后,确定其真实,并判明两点:第一是当面之敌,因为伤亡重要,兵力已全部用于第一线;第二是士气消沉,甚为疲惫。基于这种判断,觉得可用一团奇兵去袭击他的后方西通,这就是乘虚而进、临机应变的道理。于是将此意见贡献给史迪威将军,起初他说,那太危险,恐怕会白白地送掉一团,后来见我申说此举的意义非常重大,也就同意了。要我估定时间。我说最少要六天,他说三天何如,我按地图计算,须偷行300里,况又是悬崖绝壁,非六天不可……结果史迪威将军也允许了我六天的期限。于是我回部后就将这艰苦的任务交给我师第112团,因为他们对我很信任,所以欣然接受,毫不疑惧。但以这是奇兵偷袭,宛如邓艾的偷渡阴平,所走的尽是悬崖绝壁,人迹罕到之处,有时还要利用各种地形地物,从敌人封锁线的间隙中过去,至于骡马及重兵器,自然不能携带,就是宿营或休息,还不准燃火烧饭,以免被敌人发现,只许在掩蔽极周密的情况下,烧点开水而已。每人带了四日的干粮,限定分作六日吃,因为多了带不动,只得使用节食的方法。21日开始行动,22日就下大雨,接着一连四天不停,25日晚到了孟拱河边,那是孟拱河的上游,又称南高江(Namkawng River),河面原只五六百公尺宽,但因四天大雨,河水大涨,已阔至一两千公尺。团长陈鸣人将情形电告,我就问他,沿途是否曾被敌人发现?他说未被发现。于是我指示他们,限于拂晓前设法渡河,如无法可渡,即行退回,以免牺牲。因为他们平日受过了渡河训练,知道利用身边装备,如被包、胶布、钢盔、水壶、干粮袋等,游泅渡河。当时还利用河岸竹子,造了竹筏,所以半夜来电说,准备渡江,到早上5点钟来电,说是业已全部平安渡江,我于是命令他们速向公路方面攻击截断公路,因为那儿是日军的重要补给站,须得速为占领,惊恐误事。当我军攻进去之时,敌人营房中煮饭还未熟,营妓还未起床,及至见到我们的部队,还以为是空中降落伞兵到了,赶着打空袭警报钟。我军当即占好了据点……早上,我赶着去见史迪威将军,要求空投粮弹,史还不相信,继派小飞机侦察,果然已在激烈战斗,当即迅与补给。
西通截路之战打得十分精彩,因为加迈—库芒前线阵地在廖耀湘新22师的猛攻之下岌岌可危,孟拱南方的铁道上,英军空降部队正在和第53师团的两个联队激战,日军兵力捉襟见肘,于是,在西通这个重要的据点只放了一个辎重中队和一个不满员的炮兵中队,以及一些后方人员。这些日军杂牌部队在陈鸣人上校的猛击之下一举崩溃。当天,11座仓库落入中国军队手中,缴获物资,包括在西通缴获的物资和装备堆积如山,其中有150毫米重炮四门,满载给养的卡车76辆,骡马320匹,汽车修理厂一所,甚至还有一个慰安所。
陈鸣人傲然报告——空投只要大炮和弹药。粮食,直接吃日本人的好了。
大有电影《战上海》中那位国民党败将邵庄“告诉老头子,我已经站在自己的阵地上了”的架势。
这样,孟拱河谷的中日两军打成了“三明治”——最西端是新一军主力;向东是日军18师团田中新一中将率领的作战部队主力,驻防库芒山脉和加迈,形成孟拱河谷的日军西集团,这个集团都是百战精兵,可惜粮弹两缺,有劲儿使不出来;再向东是陈鸣人第112团占领的西通,西通东面是日军以孟拱为基地的东集团,这里物资倒不少,可是人呢,不是辎重兵,就是卫生兵和机关兵,打仗的水平就没法恭维了。孟拱已经在缅北铁路的铁道线上,背后就是围攻密支那的中国远征军空降部队和梅支队,远征军空降部队的包围圈里,是密支那的日本守军水上源藏少将和丸山房安大佐……
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外边还站着一个拿弹弓的。
关键的一张牌,就是陈鸣人的第112团,如果他守不住西通,第18师团东西两集团日军合流互补,立刻就会变成一个强有力的拳头。
反之,如果日军拿不下西通,其东集团就没有足够兵力保护孟拱,而其西集团不要说作战,连生存都不能保障。
田中新一中将深知这一道理,所以仅仅留下少量部队在库芒山和加迈牵制新22师,自己亲自率领西集团全军向西通冲杀;东集团日军则在第33军司令部的直接指挥下,纠集从附近被派来增援的部队,有一支抓一支,不分建制地向西通另一侧猛攻,试图打开一条血路。
中国方面也完全明白西通的意义,陈鸣人迂回攻击西通,本来只带了两个营(第一营和第三营),孙立人命令该团第三个营,即第二营火速穿越丛林归建,同时催促第113团和第114团加速推进,从侧面支援第112团。
28日晨,对第112团是否占领西通疑虑未解的史迪威,坐上一架PT-17小型通讯飞机,亲自随空投物资的C-46机群来到西通上空,正看到下面第112团在对日军最后的据点发起攻击。身经百战的老爷子马上明白了这里的重要性,回来后立即全力组织修复机场,动员空中支援,甚至空降了一个野战医院下去。
小小的西通,成了两军拼死争夺的喋血之地,中国军队控制的四公里长公路线两翼,成了血与火的焦点。
西通恶战,持续了16天,与此同时,周围中国远征军各部活跃穿插,将仓促变阵的第18师团斩成数段,首尾不能相顾。
日军对西通的攻击在6月1日达到顶峰,日军将刚刚到达缅北增援的第2师团第4联队加一个炮兵大队投入战斗,疯狂攻击第112团第一营第三连占领的西通东南侧高地。这一仗,此前因在新平洋坚守“李家寨”而著称的第一营营长李克己到前线督战,双方交换攻击达15次之多,最终日军铩羽而归。
日军一个联队拿不下第三连阵地的原因,第一是这里地形险要,突击面最宽只能摆开一个中队,日军被迫轮番攻击,导致损失惨重而不能突破;第二是中国远征军装备的大量自动火器,比如人称“芝加哥打字机”的汤姆式冲锋枪组成了密集的火力网,打得风雨不透,给日军造成了预想不到的伤亡;第三则是因为这个连主力都是经历过第一次入缅作战的远征军老兵,心理素质好,战斗经验丰富,而且复仇心切。
中国战士在炫耀他的新武器——汤姆逊冲锋枪,这种枪火力凶猛,缺点是消耗弹药太多,而且颇为笨重。
中国人的盟军——美军梅支队成员在密支那机场修剪胡须
曾在中国远征军的美军人员保留的中国将领签字和通讯录
此战,中国军队的前敌指挥官周有良连长战死。
周有良,广西桂林人。曾任税警总团第5团军士队长,是新一军军长孙立人的老部下,也是远征军中的传奇人物。
1942年,第一次远征军兵败缅甸,周有良率部追随孙立人艰苦跋涉到达印度,得到的却是一条“死”命令——孙立人命令他带自己的连重回野人山,去寻找失踪的远征军副总司令杜聿明。孙立人带着他的新38师到印度之后,恳求英国人出动飞机寻找从另一条路线撤入野人山的杜聿明。几天后,飞机报告,在新平洋地带似有人活动。孙立人虽不敢确定就是杜聿明所带的部队,但还是决定派人出发寻找。这个任务就交给了以军戎肃整著称的周有良。临走前,孙立人道:“不找到杜长官不许回来!”
孙立人这句话差点害死了敦厚忠诚的周友良。周友良率部进入原始森林后,发现在一处林间空地上,架着许多枪却没有活人。枪的周围是一堆堆的白骨,总数大约有千人。发现这一惨景的官兵忍不住放声痛哭。而周友良以为这就是杜聿明所部的最后归宿,想起孙立人的命令,举枪就要自杀,幸被部下拦住。
后来,有人在白骨堆中找到了这支部队的番号,原来是新28师的部队,他们跟随总部撤退却落在总部和新22师后面。当他们进入野人山后,前面的部队已经把野菜野果吃干净。完全断粮的部队既无力前进,也无力撤回,最终造成如此惨剧。
实际上,当时孙立人不但对周有良如此“刻薄”,见到断后归来的第113团团长刘放吾,同样是劈头一阵狠批。面对印度英军不礼貌的迎接,孙立人甚至一度下令掘壕、架机枪,准备和英国人火并。一直以“儒将”著称的孙立人,为何会做出如此不儒雅的事情呢?后来有人分析,远征异域,连续血战,而盟友互相拆台,自己人和自己人的内斗却比和敌人作战还凶狠,把堂堂远征军打成了异域孤军,上没有长官可以信赖,下有九死一生的袍泽要负责,让孙立人将军承受了太大的负担,特别是亲如手足的齐学启副师长为了抢救伤兵落入日军手中,更让他感情上受到极大刺激,有此异常表现,恰是正常。
幸而周友良锲而不舍,又经过多日寻找,终于在原始森林中找到了杜聿明所率领的残军。此时,数万精兵,只剩了几千鬼魅一般的活骷髅,因为突然得到粮食竟有很多人活活撑死。周有良回来后的报告中称,当时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找到的就是这位威望素著的杜长官。
周有良是杜聿明的救星,他还带回来了新22师的全部残军。可以说没有周有良,就没有这个后来大战孟关,横扫缅北的中国“虎师”。
美军PT-17陆军通讯用飞机,史迪威乘它到西通上空观察战斗情形。
为西通提供空投物资的C-46美军运输机
西通空降场被开辟为机场,但跑道太短,飞机冲出跑道是常见的事。
硫磺岛战役,美军大名鼎鼎,曾在菲律宾打过三年游击的张伯伦上尉战死沙场,被麦克阿瑟专门撰文纪念,至今是美国军队的标志性英雄。
周有良死时,仍然是一个连长,一如张伯伦一样,也是一名上尉。他的经历和张伯伦一样神奇,甚至他指挥第三连在最后一战中的表现堪称神勇。但是,这名中国上尉却死得无声无息,无论是杜聿明还是廖耀湘,似乎都没有想起过这位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的墓碑,默默无闻地躺在腾越的国殇墓园里,即便如此,他仍是殉身缅北的远征军官兵中,少数得以归葬祖国的幸运儿。
不过,比起他最终丧生在内战中的战友们,周有良已经是死得其所了。可能他唯一的遗恨,就是再也没能饮到故乡漓江那清冽的江水。
周有良上尉的死,是在两军于西通激战最烈之时。此后,孙立人指挥新38师连续发动几个梯次的迂回,打通了和西通的地面联络,廖耀湘则指挥新22师以泰山压顶之势强攻日军西集团背后。
混战中,田中新一的部队粮弹消耗殆尽,全军崩溃!这一刻,田中新一肯定想到了瓦鲁班,第一次被中国军队迂回的痛苦经历。
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据说会被认为智力有问题。如今的田中新一中将,只怕连质疑自己智力的时间都没有了。幸而,和瓦鲁班一战相似,在盘根错节的丛林中,日本工兵拼死打开一条“伐开路”,使田中新一和少量官兵得以突出包围圈。
只不过,因为这次中国军队迂回得更加深远,加上战斗中大部分有经验的日本工兵都作为战斗兵被编进了作战部队,所以在瓦鲁班的“伐开路”如果算是一条路(深山忠男中佐开辟的这条通路很专业,不但可以两人并排,而且规定上方的树叶不得损坏,以免被飞机侦察发现),这次的“伐开路”干脆就是一个“狗洞”。田中新一等几乎是爬着从这条简陋的通路中逃出,除了一支枪,几乎什么都没有带出来。第18师团在改编成三联队制部队时,所属汽车从50辆增加到500辆,后来又增加了缴获原英军的200辆汽车,已经实现了半摩托化,如今这些车辆不是被摧毁,就是在加迈和西通落入了远征军之手,连一支完整的大象运输队都成了新一军的战利品——2002年死于台北木栅动物园的亚洲象林旺,就是这支运输队中的一员。
就是这样一条通道,也很快被盟军的飞机发现,美军P-51野马战斗机立即投弹摧毁这条道路。尽管是雨季,但大面积抛撒的汽油燃烧弹依然把丛林变成了一片火海。
西集团残余日军,只能靠双腿逃向附近的丛林。没有食物,没有弹药,也没有救援,他们的命运和1942年败走野人山的杜聿明没有什么两样。后来,人们在加迈周围的山区里,捡出了两千多具日军官兵的遗骨,他们都是未经战斗,而因为饥饿与伤病死于丛林之中的。
轮回冤报,信不枉也。
6月9日,新22师攻占加迈,战斗转向孟拱方向。
如果说,西通刚刚被攻占时,本多政材还指望田中新一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杀开一条血路,几次攻击西通不果后,日军第33军即断定第18师团处境已经极为危险。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到密支那城下的第53师团增援部队被迫变成了救火队,紧急赶回孟拱方向接应第18师团逃生,并迎头阻击中国军队的进击。
史迪威、孙立人视察库芒山,决定奇袭敌人。
毕竟,被打掉一个师团的番号,对日军来说,是无法承受的打击。如果放开孟拱的口子,任由中国军队依托公路铁路全军兵临密支那,那就算放一个神仙在这座正在燃烧的城市,也没法把它守住。
应该说,也幸而本多做出了这个决定。从“伐开路”撤出的第18师团已经溃不成军,而且伤亡十分惨重。
当时,日军把缅北铁道线上所有能抽调出来的部队都抽调出来,向第18师团方向增援,去堵孟拱方面出现的口子。第141联队的一名大队副官田中捻中尉,奉命拼凑了一支来源五花八门的部队“田中支队”赶到前线,被田中新一中将下令全队补充到第56联队第二大队(大队长吉田)。田中率领这支部队赶到孟拱附近的一条河边,正看到一队三十余人的日军在渡河,这些衣衫褴褛的“叫化子兵”让田中十分吃惊。
一名摇摇欲坠的日军士兵过了河就坐在地上,口中说道:“走不动了,走不动了。”一个军官上去用军刀刀鞘猛打,士兵哭叫道:“疼啊,疼……”军官吼道:“还能喊疼呢,知道疼又能喊,还不快走,哭什么?”
田中上前劝解,并且询问,才知道对方正是吉田大队的人员。“请问吉田大队长在哪里?”田中忙问。
“我,我就是吉田啊。”那个军官答道。田中一惊,备感尴尬之下连忙敬礼,自报家门,并问道:“那么,您的后续部队在哪里?”田中朝对岸眺望。
吉田苦笑一声:“哪里还有后续部队,第三大队的全体,都在这儿了。”一千多人的一个大队,就只剩了这三十多人……田中不禁瞠目结舌。
第53师团的援军在孟拱河谷北方占领了一处阵地,与攻击而来的中国军队展开激战,这里,后来日军用本国的地方命名为“筑紫山口”。第18师团余部,这才在掩护下徐徐向东方退却,逃出了生天。
田中新一中将对第33军军长本多政材的这个决定倍加感激,还有一个人却在怒火中烧。
这个人就是密支那守备队指挥官丸山房安大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