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八、第三次围攻罗马破城后蛮族之掠夺和义举(410 A.D.)
阿塔卢斯的被罢黜除掉了缔结和约的唯一真正障碍。阿拉里克前进到离拉文纳3英里的地方,对迟疑难决的皇室大臣施加压力,他们在否极泰来后又摆出傲慢姿态。阿拉里克听到他的死对头萨鲁斯酋长被接进皇宫,心中难免腾起一番无明业火,何况萨鲁斯还跟阿道法斯有过节,也是巴尔蒂家族的世仇大敌。萨鲁斯这位豪气盖世的蛮族酋长率领300名随从,突然从拉文纳的城门冲出来,袭击哥特人有相当实力的部队,来往纵横大杀一阵以后,掌着胜鼓收兵回城,他用大军先锋的口气侮辱他的对手,同时公开宣称,罪孽深重的阿拉里克受到皇帝排斥,永远不会与之建立友谊和结盟的关系。拉文纳宫廷的谬误和愚行使罗马遭到了报应,要承受第三次的浩劫。哥特国王不再掩饰剽掠和报复的欲念,大军出现在罗马城下。心惊胆战的元老院知道没有任何解救的希望,只能做破釜沉舟的打算,拖延城市覆灭的时间。但他们无法防备奴隶和仆从的密谋,这些人因为出身和利益的关系,心甘情愿投靠敌人。萨拉里亚门在午夜时分被悄悄打开(公元410年8月24日),居民被哥特人号角的可怕声音惊醒。罗马建城后1163年,这座曾经征服和养育了世界上大多数人的帝国之都,现在落在日耳曼人和西徐亚人的手中,受到蛮族部落狂暴的蹂躏。
当阿拉里克强行攻进被征服的城市,从其发表的声明可知,他对人道主义和宗教尊严有一定的关心。他鼓励部队发挥英勇精神夺取应得报酬,尽量从富有而软弱的人民手里抢劫战利品据为己有,但又同时告诫手下,对于不加抵抗的市民要饶恕他们的性命,尊敬圣彼得教堂和圣保罗教堂,要将之视为不可侵犯的圣地。
这是鬼哭神嚎的暴乱之夜,有一些信奉基督教的哥特人,展现出新近改变宗教者的信仰热诚。他们的行为异乎寻常地虔诚和节制,使得教会的作家出于真心地赞许,并曾举例详细描述,有的地方特别加以美化。当蛮族士兵在城中乱窜,到处寻找猎物时,有一个终生献身祭坛的老处女,她那简陋的住屋被凶悍的哥特人撞开。他虽然说话的语气斯文,但还要她交出所有的金银。真是使人感到惊奇不已,她竟将士兵引到一间金光闪闪的贮藏室,里面堆满了用金银材料精工制作的器具。这个蛮族士兵看到眼前的财宝真是心花怒放,但耳边传来的忠告却使他不敢动手。她说道:“这些都是奉献给圣彼得的圣器,要是你胆敢拿走,亵渎神圣的行为会使你的良心不安。就我来说,对于没有能力保护的东西,也只有听天由命。”
哥特队长怀着敬畏之心,派遣信差把发现宝藏的状况报告国王,很快接到阿拉里克严格的命令,所有圣器和饰物要立即归还使徒的教堂,不得有任何损坏。从基里那尔山的尽头一直到遥远的梵蒂冈,无数哥特人的分遣队以作战队形通过主要的街道,手里拿着闪闪发光的兵器保护着一长列虔诚的信徒。他们的头上顶着大堆金银器具,蛮族的军队口令混合着宗教的赞美歌声。邻近的房屋里,很多基督徒赶快出来加入这一感人的行列。还有大群的逃难人员不分男女老幼和阶级职位,甚至不分宗教派别,全部趁着最好的机会逃进梵蒂冈安全而友善的避难所。圣奥古斯丁写出宏伟渊博的思想名著《上帝之城》,就是要阐明伟大罗马的毁灭实属天意。他以欢欣鼓舞的心情歌颂基督流传万古的胜利,用轻视的口吻质问那些异教徒的对手:当一个城镇被蛮族的狂涛卷走时,那些古代传说里的神祇是否能够保护自己和受骗的信徒?
罗马遭到洗劫时,发生了若干罕见而奇异的事件,这些蛮族的德行值得嘉许。但梵蒂冈这块圣地和各处使徒教堂,只能接纳极少部分罗马人民。在阿拉里克旗帜下有成千上万的武士,特别是匈奴人,对于基督的名字或信仰可以说一无所知。因而我们可以毫无恶意、毫不冒失地大胆推测,在那兽性大发的时刻,所有的情欲都被燃起,人性的抑制全无作用,福音的教诲也难以影响哥特人基督徒的行为。有些作者极力夸张他们的仁慈,却也坦白承认他们残酷杀害罗马人。在恐怖阴影的笼罩下,城市的街道堆满无人掩埋的尸体。市民的绝望有时会转变成愤恨,蛮族只要遭到反抗就会激起暴虐的震怒,老弱妇孺和伤残病患都遭到不分青红皂白的屠杀。4万名奴隶一心想要报复私仇,毫无怜悯和恻隐之心,从前在这些有罪或可恶的家庭里受到痛苦的鞭打,现在要用他们家人的鲜血来洗涤伤口。罗马的贵妇和童女视贞洁重于生命,因此遭受比死亡更为可怕的摧残,教会历史学家特别选出表现妇德的事例供后世景仰。
有位容貌美丽的贵夫人是正统教会的基督徒,激起一个哥特青年无法克制的欲火。要是根据索佐曼合理的推断,这位青年应该是阿里乌斯派的异端分子,被她的坚决抵抗所激怒,就拔出军刀,像生气的情人那样刺伤她的颈脖,鲜血直流的女英雄还是奋不顾身拒绝他的求欢。一直到这位强奸未遂的罪犯放弃徒然无效的努力,为了表示敬重,将她带到梵蒂冈圣地,拿出6个金币交给看守教堂的卫兵,要他们安全护送她到丈夫身旁。像这种英勇的举动和慷慨的行为是极为难得的例子,野蛮的士兵为了满足肉欲,根本不考虑被虏获女性的意愿和本分。因而,一个微妙而又容易曲解的问题引起激烈的争辩:那些承受暴力拒不相从的娇弱受害者,在违背个人意愿受到侵犯后,是否应算作失去纯洁的贞操?当然还有一些更重要的损失会引起更普遍的关切。我们不能设想所有的蛮族,在任何时候都会犯下发泄肉欲的暴行。何况年龄和容貌的条件以及坚贞不屈的抗拒,保护了绝大多数罗马妇女免遭强奸的危险。
然而贪婪却是永难满足而且普遍存在的欲望,是能够使不同品位和习性的人都享受到欢愉的东西,只要据有财富便能获得。在罗马的抢劫行为主要目标是黄金和珠宝,重量轻体积小而且价值高,但等到便于携带的财富被先得手的强盗抢光后,罗马宫殿富丽堂皇和贵重值钱的陈设也被搜刮一空。装满金银器具的大柜、塞满丝绸紫袍的衣箱,都被随意堆放在大车上,跟着哥特部队一起行军。蛮族不把最精美的艺术品当一回事,甚至恶意毁损,为了获得值钱的金属,将很多雕像熔化;为了分配赃物,用战斧将贵重的器具劈成碎片。财富的获得使利欲熏心的蛮族更加贪得无厌,进一步用恐吓、殴打甚至酷刑,迫使被掳人员说出藏匿财物的地点。豪华的穿着和贵重的饰物被视为富有的必然证据,而外表穷酸也被归之于节俭的个性更有余财。有些非常顽固的守财奴通常在遭受最残酷的拷打后,才供出秘密放藏的心爱物品所在。许多冤屈的可怜虫实在无法拿出对方想象中应有的财宝,结果只有惨死在皮鞭之下。
罗马的建筑物遭受破坏的程度,尽管有的说法过于夸张,但确实在哥特人的暴行中受到相当程度的毁损。当他们穿过萨拉里亚门入城时,点燃了附近的房屋作为进军的引导,也用来分散市民的注意力。蔓延的火焰在混乱的夜晚无人出来扑灭,吞噬了很多私人和公共建筑物。萨路斯特皇宫的废墟一直保留到查士丁尼时期,就是哥特人纵火的确凿证据。当代有位历史学家提到,就是大火也难以烧毁粗大的实心铜梁,凭着人力根本无法动摇古代建筑的基础。他那虔诚的信念倒也有几分道理,天怒补充人怨之不足。令人感到骄傲的罗马广场,四周装饰着无数神祇和英雄的雕像,是被天上的雷火夷为平地的。
姑且不论骑士和平民阶级在这次罗马大屠杀中的死亡人数,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元老院的议员只有一个死在敌人刀剑之下。但究竟有多少人从尊贵而富有的地位,突然之间变成可怜的俘虏和人犯,这就很难计算清楚了。蛮族通常只要钱财不要奴隶,所以掳获贫穷的人员索取的赎金很少,一般都是好心的朋友或慈悲的外人代为支付,要不然就把俘虏在公开的市场或私下的交易中卖掉,这些人还是会合法地拥有与生俱来的自由,这是一个公民不会丧失也不容剥夺的权利。但他们后来很快发现,虽然能够维护个人的自由,生命的安全却受到威胁,因为哥特人若无法卖掉他们,便会一不做二不休将无用的俘虏全部杀光。所以司法部门针对这种情况已经有明智的规定,被出卖的俘虏必须为卖主服行5年的短期劳役,等于是用劳力来抵付赎金。这些侵入罗马帝国的民族,早已将大批吃不饱而又惊恐万分的省民赶到意大利,他们害怕挨饿更甚于受到奴役。等到罗马和意大利发生灾难,居民四散开来就逃到最偏僻遥远的地方,把那里当成安全的避难所。
当哥特骑兵部队沿着坎帕尼亚和托斯卡纳海岸,一路散布恐怖和毁灭时,与阿根塔里亚海峡只有一水之隔的小岛伊吉利乌姆,由于海洋的阻绝倒是逃过一劫。在离罗马这样近的一个僻静地点,浓密的树林里隐藏着人数众多的市民。有很多元老院议员的家庭在阿非利加拥有大量世袭产业,要是他们明智决定及早离开,就可以安全抵达欢迎他们的行省,不仅获得安身立命的场所,更可躲开家破人亡的灾难。
在逃难的人群之中,高贵和虔诚的普罗巴最有名望,她是彼得洛尼乌斯统领的遗孀。在这位最有权势的罗马公民去世后,她仍旧是阿尼西安家族的大家长,运用个人的财产支付了三个儿子先后出任执政官所需的花费。当城市被围以及被哥特人占领后,普罗巴以身为基督徒的那种听天由命的态度,忍受重大的财产损失。当她登上小船后,这时身在海上的她看见自己的府邸已被烈焰吞噬。最后她带着女儿拉塔娅和孙女德米特里阿斯,也是受到景仰的贞女,一起抵达阿非利加海岸。这位贵夫人把自己产业变卖所得的款项,慷慨解囊仁慈施舍,减轻了许多流亡和被俘的人的痛苦。但就连普罗巴这样的家庭,也无法避免赫拉克利亚安伯爵贪得无厌的压榨。他竟然滥用婚姻的名义,使出极为卑鄙的手段,将罗马最高贵的妇女卖给荒淫而又贪婪的叙利亚商人。
意大利的难民沿着埃及和亚细亚海岸散布在那几个行省里,一直到遥远的君士坦丁堡和耶路撒冷。在圣杰罗姆和他的女弟子停留的伯利恒小村的僻静居所,挤满了无数不分男女老幼的乞丐,这些人过去都有显赫的地位和富有的家世,如今落到这种地步难免让人不胜唏嘘。罗马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使得帝国一下子陷入悲伤和恐惧之中。过去的伟大和现在的败坏形成极为可笑的比照,不禁使得轻信的人们夸大了这座城市之后所遭受的痛苦。教士把东方预言家高深的隐喻用在新近发生的事件上,有时就会将首都的毁灭和世界末日混为一谈。
人类对所处的时代在天性上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倾向,难免轻视优点,而极力渲染罪恶。然而,当开始时的激动情绪缓和下来,对真正的破坏状况进行公正的评估,有知识而明理的当代人士不得不承认,罗马在建城初期遭到的高卢人的重大伤害,比起衰败以后在哥特人手下的破坏要更为严重。11个世纪的经验使后代子孙提出了一个更为奇特的对比,他们用充满信心的语气肯定,阿拉里克从多瑙河畔引进蛮族给罗马带来的蹂躏,远不如查理五世率领的部队所造成的破坏为烈。这位自封为罗马皇帝的正统基督教君王,竟对自己的臣民采取敌对行动。
哥特人在6天后就撤离罗马,但罗马却被帝国主义分子据有长达9个月之久,每个钟头都为凌虐、淫乱和掠夺的罪恶犯行所污染。残暴的队伍承认阿拉里克是他们的领袖和国王,他的权威对他们产生约束和制裁作用。担任联军统帅的波旁在攻城时光荣牺牲,主将之死使得军纪荡然无存,因为这支军队是由意大利、西班牙和日耳曼三个独立民族组成。
在16世纪初叶,意大利的生活方式和习性显示出人类的极端堕落。他们把社会处于动乱状况所常见的杀戮罪行,与滥用权谋和奢华所产生的邪恶技能,非常巧妙地结合在一起。那些冒险家毫无原则,完全不顾爱国主义和宗教信仰所具有的正确观点,竟然攻进罗马教皇的宫殿,他们可说是意大利人里最放荡的浪子。
就在同一个时代,西班牙人使旧大陆和新大陆为之战栗失色,但他们不可一世的英勇行为所赢得的盛名却被阴郁的倨傲、贪婪的搜刮和无情的暴虐所玷污。为了不择手段追求虚名和财富,他们反复试验发展出最恶毒和最有效折磨囚犯的方法。很多在罗马剽掠的卡斯蒂利亚人,他们熟悉“神圣宗教裁判所”的招数,或许还有一些志愿军刚从征服墨西哥的战场归来,更是此道的老手。
日耳曼人没有意大利人那样堕落,也不像西班牙人那样残暴,这些来自山那边的武士,在满是乡土气息甚至蛮横粗暴的外貌下,掩藏着简朴而纯良的心地。但他们在宗教改革开始后,受到路德的精神和教条的启示,最大的乐趣是污辱和摧毁天主教信仰所供奉的圣物。他们肆意仇恨各种职称和等级的教士,毫无怜悯之心,而罗马城的居民中,这些人员占有相当大的数量。他们燃起宗教的狂热,甚至要推翻“反基督”的教皇宝座。这个精神上已经堕落的巴比伦,只有靠着血与火才能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