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维多利亚时代早期 乐观主义与万国博览会

确实,世界变化得很快,但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这些变化将证明有多么重要。实际上,1851年人们就在谈论因为自由贸易的胜利,战争年代已经过去,世界开启了和平贸易的新时代。罗素政府因为爱尔兰的天主教会问题下台,新政府由德比勋爵任首相,迪斯雷利任财政大臣,宣布彻底废除贸易保护政策。但就在迪斯雷利离任前,一起能引发致命性后果的事件发生了——路易·拿破仑宣称自己为法国人的皇帝。然而人们对贸易的关注甚于战争,1851年伦敦的注意力完全倾注于在海德公园水晶宫举行的万国博览会上的奇观,而忽视了来自帝国主义或欧洲大陆的危险。

当英国人漫步在引人注目但华而不实的建筑物间,欣赏着其中陈列的无数新发明和其他当时散发着“未来世界”气息的物品时,他们的乐观主义和自我满足感是难以形容的。几个月前,丁尼生发表了《悼念集》(In Memoriam),其中留下了这样的预言:唯一的上帝,唯一的定律,唯一的元素,也是唯一神圣的久远之事全部的造物朝其前进。

以及勃朗宁在新近发表的《皮帕走过》(Pipfa Passes)中写道:上帝在天上——世界行正轨!

如果说很多人认为那个神圣事件就是英国的伟大将在未来达到鼎盛,这一令人欣慰的信念是有某种依据的。

当然也有阴暗面。在爱尔兰就存在问题,但是历经几个世纪以后,英国人开始认为爱尔兰人的不幸和不满有那么些先天注定——这也是造成他们目前处境的原因之一,以至于对爱尔兰的情况也就不那么重视了。印度则在几年后将出问题,但当时还没意识到。国内也有许多弊病需要及时解决,我们将随即提到,但宪章运动的最后一束火光的熄灭似乎表明,即使工人阶级也不希望扰乱大局。难道同时就没有合力导致好的结果的一些事情吗?

首先是王权与王室的问题。受人爱慕的年轻女王,深深地爱着她的丈夫,显然他们的生活完美无瑕,任何时候都不存在关于他们婚姻生活的丑闻的街谈巷议。不仅如此,王权已经成为人民的伟大和传统的象征,女王对公众保持着她的宪法地位,崇拜几乎取代了厌恶或恐惧。此外,虽然《改革法案》使中产阶级获得了很多额外的权力,足以使他们满意,但阶级观念很少有或者几乎没有,而且新的统治阶级和许多旧贵族都趋向于进一步扩大选举权。议会正在变得比以往更具代表性,让英国人无比自豪的自由制度正在被赋予海外的新不列颠民族。当英国与其他强盛一时的大国相比,如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等,它或许可以为它在治理自身、维护自由,并将自由赋予地球上遥远的其他国家的独特能力而自得。

万国博览会吸引了英国以及其他很多国家的参与,并为殖民地留有足够的空间,总共分为原材料、机械发明、制造品和艺术四类。除最后一类展品外,整个万国博览会是非常物质至上主义的,展示了当时认为是过去一两代人在应用科学上所取得的惊人进步。下一个伟大的发明——阿姆斯特朗炮,也就在几年后问世,而且虽然科学似乎对所有人预示了更便捷的通讯、更廉价的生产、更丰富的商品,却没有引发我们现时代所熟悉的各种恐慌。科学似乎完全站在更富裕的文明一边,超出了世界过去的想象,英国引领着将科学应用到各种商品生产并将其销往全球各地。超过六百万人参观了一万九千件展品,他们中很多人是平生第一次乘坐新式火车进城,据报道他们吃掉了二百万个小圆面包。对许多参观者而言,万国博览会展示了英帝国所领导的神奇世界的图景。此外,来自全国各地的民众平静而友好地相处,似乎标志着自拿破仑战争结束后困扰社会的焦虑和动荡已经结束,将迎来一个社会和谐安定的时期。

万国博览会,几乎完全由女王的丈夫艾伯特亲王一手操办。不同于大陆举办的一些小型展览,它不仅仅是一场展示,而是影响民族心灵和历史的一件大事。它是一个转折点,也是罗素政府倒台的标志。“维多利亚时代”——这种说法没有考虑到其前后两个截然不同的时期——还要延续近半个世纪,然而它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其中和平主义的梦想,即由自由贸易和创新产业缔造一个和平幸福的世界,将被无情地粉碎。物质主义文化受到马修·阿诺德的抨击,一种工业社会的经济学受到罗斯金的痛斥,而宗教传统和信仰的基础则遭到达尔文和赫胥黎的削弱。虽然万国博览会对参观者来说似乎是通往未来的入口,但实际上是那个迅速消逝的时代的“尾声”。

我们还可以驻足片刻,从当时一些小说的详细描绘中领略万国博览会的部分场景。如同伊丽莎白时代是戏剧的顶峰,19世纪中期是小说的顶峰,没有其他时期能如此清晰地反映在这种文学形式之中。在小说《名利场》(1848)等书中,萨克雷为我们描述了当时伦敦社会的一幅幅难忘的画面,就像安东尼·特罗洛普描写乡村生活、狄更斯主要描写城市里的中产阶级和穷人一样。如果加上盖斯凯尔夫人,她1853年出版了经典作品《克兰弗德》(Cranford),我们就拥有了一个特定时段内这个社会的几乎无与伦比的图景。我们不是从阅读中去了解它,而是身临其境,对英国历史上别的时代都没有这种感觉。作家们为我们塑造的世界是三维的,那些角色的现实感和生动性是我们生活中的许多熟人所不具备的。我们对蓓基·夏泼、乔斯·赛特笠和爱米丽亚,对奥尼姆公爵、普劳迪夫人、索恩医生,对大卫·科波菲尔、朵拉、佩格蒂、萨拉·甘普、佩克斯列夫先生、米考伯先生,以及这个时代小说家笔下的诸多其他角色的了解,远远超过对我们自己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