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曹、吴 异 梦
直奉战火一开,吴佩孚率领他的主力分三路由马厂、固安、长辛店开始向奉军进攻。
张作霖以为北京有他两师主力,直系奈何不了他,前方无虑,可以从容不迫地由山海关渐进。哪知战争一打响,张景惠的两师便投向吴佩孚。一个回马枪,张作霖乱了阵--不得不节节后退。转眼间,长城以内没有他立足的地方了。
直奉大战闪电似的结束了。这时,最慌的,莫过于大总统徐世昌徐世昌是在直、皖两家互争不下时,渔翁得利拾了个大总统当的。虽然有个"君子协定",曹锟、段祺瑞都不当副总统,但那是战争平息之际,二人都有个休养生息的想法,就让他徐世昌"文治"几年吧。直皖战后,段合肥失去势力了,徐世昌匆匆忙忙把个靳云鹏拉出来当国务总理,想让他周旋直、奉关系,自己再"稳治"几年。靳云鹏和张作霖、曹锟均有姻亲关系,但张、曹都不喜欢他。这时候,徐世昌就犯了难:"直皖新仇,两派不可偏一;奉张虽小,可势力渐强,该叫谁当总理呢?"
徐世昌是个书呆子,又胸无大志,往日遇事只会闭起门来在吕祖面前上香问卜。现在;香也上了几次,还是定不下来。最后,还是其堂弟徐世章和秘书长吴芨荪为他作主,拉出个梁士诒作国务总理。梁士诒不出面,事情还平静些。此人一出山,正赶上孙中山、段祺瑞、张作霖紧锣密鼓搞"三角联盟"。梁士诒便一头扎进段、孙怀里。这一下子惹恼了吴子玉。奉直两家大战了一场,谁知这一仗又意外地奉张失败了.。败出榆关之外,长城以内成了曹锟、吴佩孚的天下。徐世昌自知"日子不好过了"。急忙又把徐世章、吴芨荪找来,撇开吕祖,问计于他们。
三人对面坐下,徐世昌语无伦次地说:"局势你们都看清楚了,该怎么办?你们说说吧。"似乎目前这种局面不是直、奉大战造成的,而是这两个人造成的。
吴芨荪机灵,想点子也快,他早已想出一个最好的办法,那就是请徐世昌通电下野。但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徐世昌刚愎自用,唯利是图,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要他平平静静地退出大总统位子,谈何容易!所以,吴芨荪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个天大的"疑团"用淡淡地一笑转给了大总统的堂弟徐世章。
此时的徐世章,正任着交通部次长、津浦铁路局局长。是一个和吴芨荪一样的机灵人,又能言善辩。不过,他比吴芨荪更了解他的堂兄,知道他从不主动认错。若从这场战争的具体情况来看,徐世章觉得他的堂兄该负主要责任。有一件密事,就是他奉他的堂兄之命干的大约是十天前吧,吴佩孚对梁士诒已发展到要动干戈的时候,外人均认为是对着奉张干的,唯独徐世昌,却认为是对着大总统干的。徐世昌让其堂弟徐世章携带他密信出关,请求张作霖"出兵勤王"。并且语重心长地对堂弟说:"你对张雨亭说,军费问题,我可以厚助。请他入关,主要是拱卫京师,起牵制作用,别无他意。"
徐世昌虽然觉得这是一条"烧香引鬼"之计,但也觉得"眼前不得不如此!"这才引起张作霖名正言顺地大兵入关.直奉大战挑起。现在,要把这件事抖出来,要让大总统承担罪责,谈何容易。所以,徐世章也以淡淡一笑,"报之以李!"
豪华的总统小客厅中,依然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徐世昌心中发怒了:"我是要你们来出主意,摆脱困境的,你们只管悠闲地闷坐,这算什么?"他扔掉毡帽,敞开胸襟,两眼发直,口吐唾沫,气急败坏地说了话:"你们都默不作声了,好像你们都是没事人,只有我罪责难逃!那好,我拿主意,我决定了,当初周旋段合肥、张雨亭联合,是你吴芨荪的主意;去东北调兵,是世章的主意,也是你去的。你们两人是罪魁祸首。现在,我只有杀了你们,才能谢天下!"
"啊--?两个人同时惊讶不已。
吴芨荪呆若木鸡,连嘴巴也合不上了。
徐世章跪着爬到徐世昌面前,一边大声哭喊,一边说:"三哥,三哥!你不能那样做,杀了我们,国人也会骂你,问题还是解决不了。我有个办法,你听我说说"
徐世昌背过身去,没有表示"愿听",但也没有表示"不听",只默默地站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徐世章忙说:"三哥,吴子玉对你发难,是因为奉军入关。现在战事已息,奉张已败,大局已定,假若你能下一道命令,免了张雨亭的本兼各职,矛盾自然会平息下来"
徐世昌毕竟是个胸无大志、鼠目寸光的人,只要眼前能过得去,明天哪怕刀割头,明天再说。他思索有时,转过身来,摇晃着巴掌,说:"去吧,去吧!你们都去吧。该怎么做,我自己拿主张。"不久,徐世昌便发出了一道坚决而简洁的总统令:
免张作霖东三省巡阅使等本兼各职。
命令发布得快,"反馈"也来得快!只在一夜之隔,便收到了张作霖的通电,这个:通电不单单是给他大总统的,而且是"告全国军民人等!"
徐世昌还以为是张作霖的"下野"宣言呢,他想从中捞点稻草,看看能稳住大局不能?于是,拿出花镜,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自内阁问题发生以来,中央陷于无政府状态。作霖远处关外.不欲为若何举动。徐世昌派其介弟世章及吴秘书长芨荪先后来奉,谓总统面谕,饬作霖率兵入关,以资镇慑。庶总统对于用人行政得自由处分。当服从命令,率师入关。后欲搬兵回防,徐又派徐、吴二人再三挽留,并谓直军徒有虚名,无能为力。作霖与伸珊本系姻亲,岂忍相残,子玉情同袍泽,更非仇敌,苟非丧心病狂,何至兵戎相见。顾以总统之令,违心言战。自恨菲才,以致丧师失地。及明其真相,方知为人所利用,决计兵退滦州,出关自保。徐世昌又遣使来,劝我再战,一面、以命令夺我职权,犹谓敷衍表面。此中诡谲,又复谁欺!徐世昌之为人,诡计多端,唯利是视:臣事满清,欺其孤寡;辅翼项城,辜其所托;唆使张勋复辟,又从而翦除之;重用安福党人,又迫段氏下野;信任曹吴,又使作霖以兵铲除。作霖愚昧,为人所卖。误以为和事老人,不知其实为
徐世昌看不下去了,风风雨雨、混混浊浊的二二十余年国是国非,张作霖全推到他头上去,国难民穷,全是他徐世昌捣的鬼,徐世昌成了国人唾骂的祸首--张作霖虽骂得言过其实,但也绝非无指。徐世昌头眩、目花,他昏倒在地上了。
两天后,即1922年6月2日,徐世昌不得不发出一个通电,向国人辞去大总统职--直奉一战,消灭了一个大总统。
直奉战后,吴佩孚成为北洋军阀中的首要人物,他开始了滋长更大的野心。不过,吴佩孚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他还有点自知之明:握大权,他还缺乏实力,无能稳住大局。那位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秘书长陈廷杰,一直被他留在密室,夜以继日地同他磋商"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玉帅,"陈廷杰说:"徐卜五辞去大总统了,由谁来接替?这是头等大事。你看谁合适?"
吴佩孚说:"我和老帅商量过了,目前,还得从咱们之外寻找一个合适的人。要不,许多事都难以顺当处理。"吴佩孚说的"许多事",陈廷杰心里明白,无外乎收拾北洋残局,与南方合作等等。所以,吴一边说,陈一边点头。
陈廷杰说:"听诸方人士的意见,应该首先恢复法统。这么大的国家,没有法统怎么行呢?帝制取消了,大总统是个集权的代表,第一件事当然是恢复国会。还有"陈廷杰望望吴佩孚,见他边听边想,严肃认真,知道此见他是愿意接受的。又说:"有人建议,仍请黄陂(黎元洪,湖北黄陂人,故叫黄陂)出任总统,不知玉帅有何想法?"
吴佩孚仿佛没有听清楚,他只微闭着双眼在悠哉游哉地沉思。其实,他是在掂量着利弊:自己也好,曹锟也好,目前都不是当总统的时候;黎元洪是被段祺瑞赶下台的,自然对段怀有成见。如果让黎再出任,他是会感恩于曹、吴的。从这一点,吴佩孚同意他出来。还有,南方政府,是以"护法"的名义出现的,现在,若恢复国会,依法再选总统,护法则再无存在的必要,那帮人是跟吴佩孚有"盟约"的,当然最后要归到吴的队伍中来;而用国会的名义选举新的继任总统,徐世昌也不会对他直系再怀忌恨。思索已定,吴佩孚表示了一个坚定地态度:"那就这样吧,就由黄陂来继任大总统。你就和有关的人士磋商吧。"
"是否先对老帅说清楚,由他出面做做各方面的工作?"
"那就不必了。"吴佩孚说:"一些主张,我和老帅昔日都谈过,无非是付诸实施。目前是最有利的时机,若再三商量,怕夜长梦多,添加更大困难。"
于是,几乎在:吴佩孚的一手操纵下,徐世昌"辞职"不久,黎元洪再度就任大总统。
对于黎元洪继任大总统,曹锟是不乐意的。他曾想,"既然我直系的敌人一个一个都臣服了,大总统自然该临到我了,为什么还要别人出任呢?黄陂出来了,他凭什么?凭政治,他早在国人心目中失宠了;凭军事,他无一兵一卒,无方寸之地"但他又想:"不让黎黄陂出来,积极恢复国会就有困难,国会恢复不了,下一步"他困惑了。他想得很实际:没有国会,下一步他想当总统,便不可能顺顺利利。所以,当事成之后吴佩孚告知他时,他还是比较满意地说:"这件事子玉办得好,对国家、对人民都能说得过去;黎宋卿(黎元洪字宋卿)也会用心做好该做的事情的。"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中国,乱是乱,却也英雄辈出。黎元洪复任了大总统之后,他没有忘了自己原任的大总统是怎样下来的。没有忘记自己是如何狼狈躲进租界的。"自己太自信了,没有发挥身边人的作用。集思才能广益么!"
黎元洪把李根源、韩玉宸找到面前,说明了当今情况和自己的想法,然后态度谦虚和蔼地说:"现在,大局又把我推上高位了。高位难守呀!二位是我左膀右臂,同舟共济的是咱们。该怎么当这个大总统?还得二位多出主意。"
李根源、韩玉宸都是政学系里小有名气的人物,也算得智谋出人的人,跟着黎元洪几起几落,同甘共苦有些年了。李根源还颇有点善辩之才。听了黎元洪的话,李根源认真地想想,然后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高位和大权是相一的。如今,军权、政权都过于分散。那巡阅使、督军之位,本来是沿袭旧制,既然国设总统,应以共和政体施政。若能取消这些各霸一方的军权,地方自治只以政权为主,天下自然统归总统。便再不会受制于人。"
韩玉宸也说:"要当大总统就当自己的大总统。要有权,要说了算!"
黎元洪心里实在了。"二位高见。我也是这样想的。"
三人议商已定,黎元洪又和国会的几个人通通气,便决定首先废除巡阅使、督军等职衔。并且明令实施。
军阀混战时期的巡阅使、督军虽然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但也有三五九等。当初段祺瑞当权时,皖系人物领着的这些头衔,有职有权;段祺瑞下台了,虽然还保留一些皖系人物的督军头衔,可连自己管辖地区内的事也无权问津了。如今,天下属直系,总统令废除巡阅使、督军职,还不是废除直系的实权皖段是无实权了,奉张新败退出关外,有权的巡阅使、督军只有姓"直"的一家了:曹锟是直鲁豫巡阅使兼直隶督军,吴佩孚是两湖巡阅使,各省督军也大多是直系人物。黎元洪的这一措施,无疑是对着曹、吴来的。曹锟急急忙忙地把吴佩孚叫到天津,一见面便说:"子玉,出乱子了,你知道么?"
吴佩孚不惊讶,只淡淡地一笑,轻蔑地说:"不就是想把大权都揽到一个人手里么,没有多大乱子。"
"黄陂忘恩负义,向你我开刀!"
"只能说他举起了刀。开不开刀?主动权还不在他。"
"在谁?"曹锟着急了。"在你,在我?你我都不是大总统呀!""他黄陂是怎样当的大总统?他的靠山是谁?"
"如今他在位上,可以令出法随,名正言顺!"
"你就忘了水能载舟,水亦能覆舟的话了么?"
"那么说"曹锟松了一口气--舟是武力推上去的,覆自然也得用武力。玩了大半生武力的曹锟,深知武力的威力,今天竞忘了。吴佩孚这么一提醒,曹锟方才恍然大悟:"嗯,不错。段歪鼻子的宝座比黄陂坐得牢,不是一动武他便乖乖地走了么。赶一个黎宋卿,比赶段祺瑞容易多了。"他对吴佩孚说:"好,就按你的办法,来它个兵谏!"
"我啥时候说兵谏的话了?"吴佩孚忙纠正。"这种事用兵谏,不是上策。"
"啊?,曹锟糊涂了。"你不是说水亦能覆舟么。黎宋卿是大总统,不是一只装在笼子中的鸟,说放就放了。不动动干戈,他是不会从总统宝座上走下来的!"
"兵是要动的。必要时,仗是要打的。但是,不是样样事都得打仗。"吴佩孚要摆他的儒将风度了,儒将就不能迷信武力。创造天下可以用武力去开辟,治理天下,却不单是用武力能完成的。"对于黎宋卿,要他下台,只须喊几句口号就行了。"
曹锟对吴佩孚的才识,是崇拜的。听了吴佩孚这么一说,他焦急的心情平静多了,知道他会有比用武力更好的办法。便说:"那你说说吧。能不用武力,当然更好。"曹锟说这话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一个人,他的参谋长熊炳琦--
吴佩孚到来之前,他曾问计于熊炳琦。"润承(熊炳琦,字润承),黎宋卿对着咱干了,咱得赶走他。"
"你想怎么赶?"熊炳琦问。"发通电,逼他下去。"
熊炳琦摇摇头。"这会引起舆论,不好收拾。"
"管他那么多!"曹锟说:"大权夺回来,谁想咋说咋说。"
"不!"那个被人称为"小诸葛"的熊炳琦说:"岂不闻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人言可畏。"
"那么说,就无办法了?"
"有,有。"熊炳琦说:"你怎么忘了玉帅的一句口头禅:人说无有办法的事,我偏说吴有办法!问问玉帅不就成了,他准有办法。"
曹锟这才急急去找吴佩孚。
吴佩孚说:"中国的大权,最终要落到咱们手里。咱们得以道理和智谋治理天下。古人说:理国要道,君子为国,正其纲纪、治其法度,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连最早的《晏子春秋》上也说:能爱邦内之民者.能服境外之不善。"说着,他把自己对当前的对策说了一遍曹锟听罢,立刻满面笑容。"好好好!你这位有!学问的人,想出的办法就是不一般。你去安排一下,让孝伯(直隶总督王承斌,字孝伯)去办吧。"
吴佩孚点头走了。
--吴佩孚的驱黎策略分暗明两个方面:
暗的,由天津的曹老四曹锐出面,去收买国会议员,以便架空国会,使国会与总统掣肘,总统失去依托,继而刁难。黎上台之后由张绍曾任国务总理。本来就是用他装璜门面的。国会一造他的舆论,再有几个人顺着形势给他为难。造他谣言,他就困难了。于是,1923年6月6日,张绍曾在总理位置上没坐半年."自动"下来了。责任内阁没有总理了,自然没有人"负责任"了,政府瘫痪下来。明的:就在政府瘫痪的同时,驻北京的军队、警察,一队队来到总统府,向总统索要军饷,递请求书、呼口号,说:"为什么几个月不发我们军饷了?准家没有老婆孩娃,我们家家都嗷嗷待哺了!总统得关心人民生命!"日出闹到日落,日落闹到深夜,整个北京城乱成一团。
黎元洪还以为是真欠了军警薪饷,使他们吃不上饭呢。便匆匆找到曹锟,说:"珊帅,北京地方,军归你的王孝伯管辖,警归你的冯焕璋(即冯玉祥)管辖,你们得解决薪饷问题,不能任其饿荒!"曹锟冷笑、摇头,软软地还击:"大总统何不问问陆军总长金永炎,陆军部往下拨薪饷了没有?"
"怎么会呢?"
"正是不发薪饷,军警才来请愿。"曹锟说:"何止北京如此,我保定比这里更甚,此番来京,我几乎出不来了。"
从兵到帅都口径一致,黎元洪愁了。战争频仍,国库空虚,有几个银钱多在各派军阀手中,总统和国务总理也拿不出。黎元洪本来是想责难曹锟一番,要他收拾这个乱局,现在,曹锟竟向他发了难,他为难了。"珊帅,这么说来责任不在兵士。你抓紧去做做教育工作,我再找陆军部商量一下,欠弟兄们的饷总是要发给的。你回去吧。"
曹锟刚离开总统府,有人急报总统:"北京城主要街口警察罢岗,全城秩序大乱!"
又有人报:"大街小巷,五颜六色的标语满天飞,其中有不少是"说着,便把标语递上去。
黎元洪拿过来一看,差不多全是印着"黎元洪快快下野!"他发怒了:"这成何体统,要造反了?"他拿起电话,要警察总局。警察总局电话不通,他又要京畿卫戍总司令部,电话也不通。他再要总统侍卫队,连总统侍卫队的电话也不通了。黎元洪这才感到他面临的形势严峻了:"曹仲珊原来在赶我下野!"就在这时,他收到陆军检阅使冯玉祥、京畿卫戍总司令王怀庆的辞职报告。
黎元洪匆匆回到东厂胡同他的家中,他要在自己的私邸召开一次紧急的亲信会议,来磋商应急措施--然而,他家的守卫早已换了人马,连水电也全中断了。他成了真正地"孤家寡人"!他不得不偕同陆军总长金永炎、美国顾问福开森等十余人及部分家眷,匆匆登上专车,开往天津。
这是1923年6月13日下午。
黎元洪匆匆离开总统府、离开北京了,曹锟反而有点慌张了。"这怎么办?"他挂电话找吴佩孚,要吴佩孚立即赶来。
--这里.得交待一下吴佩孚目前的心情:自从黎元洪又当大总统之后,吴是想利用他来实现统一中国的计划的;而曹锟,则是想借黎搭桥,实现当总统的美梦。这样,吴、曹之间,各做各的梦。下一棋怎么走?尚未定夺黎元洪已经先下手,废巡阅使、废督军、拉国务总理,集自己的大权。这时,吴、曹的矛盾又相应地减弱了。吴佩孚的驱黎计划为什么要王承斌去执行而不是自己调兵遣将?这是吴佩孚为自己留了后路。他猜测,只要驱黎成功,曹锟是不会先统一中国而后当总统的,他要迫不及待地去当总统。"空中楼阁呀!"吴佩孚认定那样的总统是当不牢的。可是,大总统由直系来当,总比外人强。现在,黎元洪逃往天津去了,吴佩孚的思路还在乱:"人走了,总统职位还在身上,任凭逃到何处,他还是现任的大总统。要摘掉他这个桂冠.总得求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吴佩孚是坚持"非礼不为"的做人信条的,假也得假出一个"礼"字来。就是在这样慌乱的思绪中。他来见曹锟。
"子玉,现在事情摊明了,你看怎么办好呢?曹锟每遇事,总用这种口气。表面上,他是谦虚,能听下言;实际上,他心中也确实作不出决断。这样做,又可以为自己留下退路。
"是不是找找孝伯,听听他的意见。"吴佩孚一是对这样的大事心中尚未思定,处理一个总统的事可比不得处理其他人,深浅都可;二来呢,他自觉是外任官,京畿的事,直隶总督出面比他好。"孝伯马上就到。"曹锟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黄陂也太不像话了,他连自己是怎么上来的也忘了。当初合肥赶他下野时,他那狼狈相谁能忘?可他自己却忘了。"吴佩孚故意拉长线,环顾左右而言他。
"人,是应该有点自知之明的。"曹锟此时也看透了吴佩孚的情绪,便随和着说。
两人谈话之间,王承斌到了。这位直隶总督一进门便说:"黄陂跑了。跑得好,
"跑了有什么好?"曹锟说:"还有些事无法办。""大不了,大不了。"
"你有对策?"曹锟说:"比如,大总统印他还带着。"
王承斌说:"老帅请放心,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何况天津还在我手中,自然会有办法。"
"好好,"曹锟忙说:"那你就抓紧先去办这件事吧。"
王承斌是受恩于直系、受恩于曹锟的,他的沉浮死生都和直系和曹锟息息相关。为曹锟出力,便是为自己出力。所以,和曹锟谈话一毕,他就要急去实施。但他还是转过身来,谦虚地向吴佩孚求意见。
"玉帅,你的意见如何?"
"兵贵神速。"吴佩孚说:"免得夜长梦多,留下后患。你就照着老帅的意思先去办吧。"
"好,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天津。"
王承斌一边通过京畿卫戍司令部转知北京铁路局,要控制黎元洪专列的前进速度,一边乘上最优良的汽车,用最快的速度朝天津驰去。
王承斌赶到天津火车站时,黎元洪的专车还不曾进站。他把部队在车站内外布置妥当。以防意外,便坐进车站的接待室,思索着这一仗如何打?
天津车站,静悄悄,但却戒备森严,连发往北京的列车也暂时停开了;除了技术性很强的值班人员之外,月台上流动的人员也多是直隶总督府派来的。黎元洪专车刚停稳,王承斌就迎到面前。"大总统,你好!"
"是你?"黎元洪立即沉下脸来。
"没想到吧。"王承斌口气有些逼人。
"我从来都不愿意这样想。"黎元洪立在车门,颇带怒容地说。"请你不要妨碍我!"
王承斌却:叉变得恭敬起来,他微笑笑,说:"请总统稍候,刻接北京训示:务请总统把印暂交出来。" 黎元洪怒了,他瞪起眼,挺起胸,以逼人的口气说:"我是大总统,我为什么要交印?截车夺印,是何居心?"但那口气和声音却并不协调。他说话的时候,用眼角瞥了一下车站,发现除了少数流动人员,一些通道,出现了军戎整齐的队伍,却又不是自己人。他心里吃了一惊--那年月,所有玩兵、玩权的人都明白,要自己威武,是要有实力作后盾的;只要有几个师的兵力在手,不问你是不是人玩艺,照有地位,照耍威风;今天有兵,今天有权,今天就威风;明天军队都倒向别人而你又落到别人的势力圈,即使你是三头六臂,纵然身上还披着龙袍,.你也得乖乖地当"孙子"。黎元洪感到末日来了,感到了身子"单薄"。他叹息着,摇着头,闭着目,说:"当初要我当大总统的,是你们直系;今天逼我下台、拦车夺印的,又是你们直系。你们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难道就不怕世人谴责么?难道就不怕起码的道德惩罚么?"
王承斌也不甜不酸地说:"大总统,你就忘了此一时,彼一时的话?当初要你当大总统,那是完全正确的;今天向你要大总统印,也是完全正确的。潮流要我们这样做。轮到你,你也得这样做,
黎元洪不愿意再听下去了,他闭紧眼睛和嘴巴,半天不说一句话--黎元洪是有预感的:他知道"他们会搞掉我",他作了准备,离京前两天,他就安排姨太太黎本危到东交民巷里的法国医院去"住院",随身把总统印带了过去。他想:"在万不得已时,便到租界里去行使总统权。"然而,他没有预料到事态发展得如此令人迅雷不及掩耳,他连向太太告别一声都没来及便匆匆上了专车,自然那颗总统印还留在法国医院他的黎姨太身边。
王总督逼印,给是不给?黎元洪在激烈地思索:交印--那无疑是宣告总统下野。下野的滋味黎元洪是领教过的,那是1917年7月张勋复辟之后,他被赶出总统府。不好受呀:人不人、鬼不鬼,连妻子儿女都受人歧视。那一次其实是段祺瑞逼他下台,他恼羞成怒,几乎寻死,曾经发誓不再涉政。后来,当段祺瑞假惺惺地劝他再当大总统时,他说了这样一段话:"辞条之叶,岂有再返林柯,坠溷之花,焉能重登衽席。心胆具在,面目何施!"那是何等的慷慨!"我为什么偏偏又再返林柯、重登衽席了呢?"他后悔。后悔自己言而无信,害了自己,以致自己又面临重尝下野滋味之苦。不交印么--自己原本是直系拉上来的,是替曹吴做的"儿皇帝"。哪里有自主权?现在,他又后悔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黎元洪山穷水尽了,官场的险恶他也领尽了!他转身对站在身后的副官唐仲寅说:"去打个电话给法国医院,把大印交给高凌蔚。"
王承斌还是不放心的,他说:"请总统先到休息厅略坐,待孝伯安排一下,再送总统出去。"
黎元洪叹声气,跟着王承斌走去--但他心中明白:什么"略坐",还不是拿我当索印的"人质"。印不到手,人质是不会放的。住在法国医院的黎姨太接到电话,知道大事不好,无可奈何地含泪将总统印交给了代理国务总理高凌蔚,便哭哭啼哆出.了曼。高凌蔚是在张绍曾下野之后临时代理国务总理的,也是个孥竹杆不扶井绳的人,黎、曹之争展开之后,他还脚踏两只船,既不苎綦毡不向曹。而今,黎元洪跑了,跑了之后又不得不交出:尊锟是胜券在握了!于是,他怀揣着总统大印,笑容满面地匆匆赶去找昊佩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