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躲进西山成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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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祺瑞“病”了。自从和袁世凯面争了徐树铮的去留问题之后就病了,闭门谢客,不理军务。外边的事情他更不想理会,他只想养病,所有事全交给徐树铮。他不仅为徐树铮争来了将军府事务厅厅长职,还为徐树铮争来了陆军部次长职。“有人对徐树铮不满、疾恨,又害怕,我就是要重用徐树铮!”

自从和袁世凯神离之后,段祺瑞的腰杆似乎更硬了。往日,他像小媳妇在凶婆婆面前度日那样,腰不敢挺,头不敢抬,连大话也不敢说一声。现在,仿佛他醒悟了,他不该这样屈从于他。“往日同为朝臣,今日同为国民,我为什么非在你面前低三下四不可?现在,天下是你的了,当总统、当皇帝你随心所欲。你想让人人都做你的奴隶,还得看看我愿意干不愿意干呢?”段祺瑞不是当年流着鼻涕的赖孩子了,也不是当初旅顺炮台的监修工,而是堂堂地一国军队之首!‘‘我一纸通电可以赶走皇帝,我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就在段祺瑞闭门谢客之后,袁世凯还是没有忘了他,更是想利用他。召黎元洪来京时,袁世凯就让段祺瑞署湖北都督;召张镇芳来京时。又让段祺瑞兼领河南都督;到了袁世凯成立“大总统府陆海军火元帅统率办事处”的时候,还是让段祺瑞兼充办事员,他与参谋总长、海军总长共为办事处鼎足。不久,袁世凯又加封他为建威上将军,兼管将军府事务,授一等文虎勋章,仍然顶着陆军部总长职,头衔一罗,赫赫耀眼,老泰山对他够厚爱的了!

段祺瑞一件一件都一笑了之,既不去荣任,也不去推辞。他心里明白,袁世凯是在变戏法。“戏法只能变给台下人看;台上人、幕后人心里都明镜,那是把戏!”

——袁世凯是在耍把戏,耍着一套并不高明、但却阴险地控权把戏。

袁世凯帝制自为的决心渐大,控军权便是第一步骤。袁克定从德国学来的“强干弱枝”经验,很中老爹的意。这父子俩当即商定:请王士珍回京,代段掌军,在总统府成立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由总统直接掌握。

王士珍被从正定请回来了——原本是说袁世凯想他了,请来谈谈心。谁知刚一到京,袁世凯即发布命令,授予陆军上将,派为统率办事处坐办。统率办事处除了陆军总长段祺瑞、海军总长刘冠雄、参谋总长黎元洪为当然办事员之外,另加了席昌、萨镇冰、王士珍三人。这样,段祺瑞便成了管军的袁世凯麾下的六助手之一,陆军部名存实亡了。

统率办事处成立后,袁世凯又下命将各省都督一律改为将军,实现了削弱地方军权的目的。

再说袁世凯的模范团,袁自兼团长,任命赤峰镇守使陈光远为副团长;又由鹿昌在武备学堂中挑选280名优秀生为中下士,由北洋军各师中抽调中级军官为骨干,以每年8个旅的速度扩大,袁世凯想在两年半时间握有超过现有北洋军总数的l0个师的模范团军力。这样,袁世凯便不须任何人点首他便一统天下了。

袁世凯紧锣密鼓抓军权,段祺瑞闭I1谢客不理事。几天之后,段祺瑞觉得这步棋走错了。原来,他想着闭门几日,袁世觊会找上让他快快干事。淮知,趁着段祺瑞闭门期间,袁世凯竞成了统管全国军队的大元帅,连陆军部也架空了。段祺瑞沉不住气了,他不能再闭门了。闭门的主意是徐树铮帮他出的,现在,不闭门了,他还得去找徐树铮。

徐树铮正伏在案边泼墨作画。见段祺瑞进来,只点了一下头,继续作他的画。

段祺瑞在徐树铮案边坐下,满以为徐树铮会放下画笔,同他交谈。他见徐树铮不停笔,连一句应酬的语言也说得那么勉强,心中便不痛快。“啥时候了,你还有那样平静的心情画画?”再看看徐树铮,还是平平静静,段祺瑞静不住了,焦焦急急地说:“又铮,现在的事情很严重呀!我肚子都快气炸了,瞧你,你还有那份闲情!”徐树铮这才放下笔,忙去给段祺瑞倒茶,一边说:“喝茶,喝茶。

是新茶,龙井,你最喜欢的。”

“我什么都不喜欢了!”段祺瑞说:“我喜欢不起来。你知道吗,他当了大总统还不满足,还想当皇帝……”

“那就让他当去吧,”徐树铮说:“老百姓乐意让他当,乐意喊他万岁、万万岁!他就当皇帝。老百姓不乐意再有一个皇帝了,也会推倒他。”

“更气人的事还有呢。”

“别生气。天底下的事都看淡一点,没有值得生气的。”

“不对。有值得生气的。”段祺瑞说:“把陆军部交给咱了,又不许我指挥军队,陆军部搞什么陆海军统帅办事处。大总统指挥军队还不行,还要当大元帅!让我当办事处的办事员,明明是架空我,收回我的兵权。我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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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树铮摇摇头,笑了。“不就是兵权吗,要就给他。”“给他?!”段祺瑞一惊:“兵权给他了,咱怎么办?”“不给他又怎么办?”

“我不是问你吗?”

徐树铮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把话说直了,忙改口说:“时至今日,我想问问老总,咱们跟项城(袁世凯河南项城人,以籍贯代称)究竟要保持一个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段祺瑞问。

“你和他要保持翁婿关系呢,咱们就在服从的前提下,争取不失去兵权,或少失兵权。”徐树铮说:“若是不讲亲疏关系了,咱们就来个抗争,做给他看看。”

“什么翁婿关系?还不是狗扯蛋的事。一个姓袁,一个姓张,哪码哪码?”

“这么说,咱们就抗争!”

“怎么抗争?”段祺瑞气起来只会歪鼻子。鼻子歪了,常常束手无策。“难道再来一次兵谏?”

徐树铮摇摇头,但却说:“兵谏虽然不失为一种办法,但并不是上策。”

“你有上策?”“只能试试看。”“说!”

“第一步,疏远他。在疏远的同时,进攻他。进攻得逞,再难为他;进攻不得逞,第二步摊牌。让他找咱……”徐树铮把他的一步、二步具体做法仔细说一遍,段祺瑞微闭双眼,紧锁眉头,想了阵子,点着头说:“只有这样做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1915年,是中国人的国耻年,日本帝国主义者撕去了“友好”的面具,向袁世凯提出了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件”,袁世凯不敢不接受,又不敢接受。于是,便派各种名称的使节去日本谈判——什么谈判,讨讨价钱而已,或者说是为自己装装门面而已。

就在这时,段祺瑞以陆军部名义向袁大总统上了一道呈文,请求增加部员和军士薪金。

什么要钱,军队都快交出去了,还有心思管它薪金多少?这明明是和徐树铮议定的一个步骤——一个给袁世凯施加压力的步骤。

段祺瑞的呈文到袁世凯面前,袁世凯正为派往日本谈判的代表人选发愁——原先的全权代表是外交部总长孙宝琦,孙宝崎和日方代表日置益会谈几次,觉得日本人态度十分强硬,怕是二十一条之外难以争取优惠,便缩着头对袁世凯说:“宝崎不才,恐难胜任,请大总统另派高才,宝琦请求辞职。”

袁世凯正着急外交,外交总长要辞职,你说他心里能平静下来吗?铁青着脸色说:“你不行谁行?总得有个人交待呀!”

孙宝崎早有准备,他的次长陆征祥对袁世凯贴得很近,便说:“如此重任,自然是非陆子欣(陆征祥号子欣)莫属了。”

袁世凯一听是让陆征祥去同日本谈判,眉头一皱。此人对他靠得虽近,但是办理如此外交,他心中还不能十分放下。正是为“二十一条,,锁眉的时候,段祺瑞的呈文来了,袁世凯能不气怒:“这不是有意添乱嘛!他连呈文内容都不看,提笔在眉页上批了八个大字:“稍有人心,当不出此!”

批后即扔出去。“退陆军部!”

段祺瑞见批示,怒从心起,歪着鼻子大骂起来:“骂人了,娘的!我看谁不是人?于是,他便毫不含糊地发表一个声明:“中国人宁可战死,绝不能接受‘二十一条件!”’

袁世凯做事从来都是独断专行的,无论国人如何谩骂,无论段祺瑞等如何反对,也无论长江巡阅使张勋、广东惠州镇守使龙觐光等19省将军如何“请拒约”。对日谈判还是按照他那既定的调子“保护外人,尤宜谨慎”及“我尽东道之谊,斯无衅隙之生,等屈膝投降,出卖利益,去迎合日本人。并且训示那些进谏的将军:“将军等正宜尽心军事,不必兼顾外交。”还要将军们“如有造谣生事者,仰该将军协同地方官禁止。”

还有一件可气的事:以太子自居的袁克定,通过模范团和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向各界宣布,说日本人就“二十一条件,发出最后通牒时,老头子问陆军总长可不可动武,段总长说:“如果发生战事,三日之内即必亡国。”袁克定据此狂论:“陆军如此无能,总长所司何事?”

几件事凑在一起,段祺瑞方才明白“徐树铮的妙计也无妙处了”。山穷水尽了,段祺瑞不得不以“养病’’为名,避居西山。袁世凯派员假惺惺地慰留一阵,最后,一方面任命王士珍“署理陆军部总长”,一方面堂而皇之地发出一份“大总统命令”:

前据陆军总长段祺瑞呈称:“自去冬患病,饮食顿减,夜不成寝,适至今春,遂成洛血。多方诊治,时轻时重。医言:血亏气郁,脾弱肺热,亟当静养服药,方能有效。迄今四月有余,方值国家多故,未敢言病。现大局稍就平定,拟请开去差缺,俾得安心调理,冀获速痊”等情。当传谕少给假期调养。兹据续“请开去各项差缺,俾得安心调养,冀获就痊”等语。查自辛亥改革以来,该总长勋劳卓著,艰险备尝,民国初建,忧患迭乘,数年经营,多资臂助。因而积勤致病,血衰气弱,形容赢削,迭于会议之时,面谕该总长,酌于一星期抽两三日赴西山等处清静地方调养休息,以期气体复强。而该总长以国事为重,仍不肯稍就暇逸,尽瘁事国,殊堪嘉敬!兹据呈请开缺,情词肫挚,本大总统为国家惜人才,未便听其过劳致增病势,特着给假两月,并颁给人参四两,医药费五千元,以资摄卫。该总长务以时局多,艮为念,善自珍重并慎延名医,详察病源,多方施治,切望早日就痊,立即销假。其在假期内,如有军务重要事件,仍着随时入内会议,以抒嘉谟而裨国计。

段祺瑞受到优待了,又赐参,又赠银,又给假,还想着有事找他商量,袁世凯真够宽宏的。

按说,段祺瑞今天的境遇,也是和徐树铮共同预料中事,陆军总长的位子还占着,躲进西山不理事,一切仍由徐树铮代理。用不多久,袁世凯就得找上门来。

打如意算盘的人,不一定每次都如意。这一次,段徐就把算盘打错了——

走了段祺瑞之后,袁世凯比段祺瑞轻松了,能够和他制肘的人,敢于和他制肘的人不多了,他可以放开胆子做皇帝梦了。

袁世凯也真够累的,快60岁的人了,日日夜夜不能安生。跟孙中山打交道还算顺利,那个宋教仁尽作梗;除了他!赵秉钧这人不会办事,杀宋教仁事竟露了马脚,闹得举国上下一片叫骂。没办法了,借赵秉钧的头以谢天下吧!袁世凯以为这些事办得还算严密,谁知也闹得满城风雨。袁世凯把内阁总理熊希龄叫到身边,又把江苏都督冯国璋叫到身边。结果,这两个人都不行了,上阵还得父子兵。袁世凯把儿子袁克定找到面前……

1915年的初秋,北京城气候反常,夏旱接秋旱,干燥风裹着迷迷蒙蒙的尘沙,弄得大街小巷一天到头浑浑浊浊,人也乏了精神。坐在老子面前的袁克定,比他老子的心情还焦急。因为,他在做着跟老子一样的皇帝梦,甚至比老子的梦还迷人:老子快60岁了,身体不好,能活几天;只要老子“大位”定了,今天定、明天死。天下也是他袁克定了。一天大位不定,袁克定一天心不安。

“大爷,”袁克定管老子不叫“爹”,叫“大爷”:“你找熊秉三(熊希龄,号秉三)了?”

袁世凯点点头。“他什么意思?”“能有什么意思?”袁世凯轻轻地叹息一声。“还是流行的调子,潮流,潮流……”

“冯华甫(冯国璋,号华甫)也这个调子吗?”

“这些人,都是跟着段祺瑞跑的。这个段芝泉……”“你不是让他到西山养病去了吗?”

“养病就干净了?”袁世凯瞪了儿子一眼,又说:“那个徐树铮啥事办不成!”

一提到徐树铮,这父子俩都不说话了。说什么呢?他们承认徐树铮的才华,但更承认徐树铮并不为他父子所用,他是段祺瑞的人。袁氏父子想把他赶走,就是赶不动。现在,段祺瑞养病去了,徐树铮以次长代理陆军部总长职务,更是举足轻重了。

袁克定沉默片刻,说:“大爷,徐树铮不就是一个次长么,免了不就完事了。”

“免?怎么免?”袁世凯说:“总长离职养病,次长免了,惊动太大。”

“找个理由,不会出事。”袁世凯轻轻地摇头。袁克定想了想,又说:“徐树铮曾经把军火运给德国人……”

不等儿子把话说完,袁世凯便摇手阻止:“早就平息了的事,再提有什么意思。”

“还有事,”袁克定说:“听说徐树铮动用库银买军火,光是浮报就是40万元。这不是大事?”“有据?”袁世凯问。

“有人可以作证。”

“……”袁世凯想说话,但又闭上口。心想:“徐树铮不是一般人,弄不好,收不到预期效果,还会惹出麻烦。”沉思半天,才又说:“芝泉不是咱们的人了。我很不喜欢这个徐树铮。什么‘小扇子’?什么‘合肥魂’?奸滑狡诈,不可依赖!”

袁克定见老爹对徐树铮如此深恶痛绝,心里明白了,决心也大了。“大爷,你放心,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袁克定附在老爹耳边如此如此说了一遍,又说:“这样做,冠冕堂皇,谁也说不出话来。”

袁世凯想想,虽觉不是妙计,但不失为一计。便说:“只好这样做了,先把鸡杀了,不行再杀猴。”停了停,又说:“只搞徐树铮,是不是太显眼了?能不能扩大一点,让人没有反感。”

“大爷你的意思……”

“像张孤、叶恭绰这些人,也都不是好东西。”“那就一起免!”

几天之后,肃政厅便呈文大总统,弹劾徐树铮购买外国军火浮报40万元一案。

既有人弹劾了,大总统便名正言顺行使职权。于是发出命令:

免徐树铮陆军部次长职;免张孤财政部次长职;免叶恭绰交通部次长职。这就是被史家称之为“三次长事件”的近现代历史事件。徐树铮心里明明白白,他是受了段祺瑞的影响;那位张孤和那位叶恭绰却心中迷惑:“我们待大总统不错呀,为什么……”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兼着财政部总长的熊希龄和交通部总长的梁士诒,都因为不同意袁世凯做皇帝而被袁怀疑了,你们只是先代以替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