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军事法庭 第三十七章 裁决
格林沃尔德说:“被告已辩护完毕。”
“休庭至下午1点。”布莱克利说。
当查利站起来首次陈述论据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就像一名乘着舰艇第一次参加战斗的水兵。
“如果法庭许可,我想说明我简直不知道怎么来论述被告方提出的案情。我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它根本不是案情。它与本案的指控或说明都没有关系。它与被告人,或正在接受最高军事法庭审判的行为更毫无关系。
“被告律师在这次审判中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少校,你听说过“老耶洛斯坦”这个称呼吗?’我当时就提出了反对,我现在仍然反对被告律师在法庭面前所采用的整个战略和策略。他的惟一的意图就是把诉讼程序倒转过来,结果被告就变成了奎格少校而不是马里克了。在某种程度上他成功了。他尽其所能地逼迫其他证人说出恶毒诽谤和中伤少校的许多话,而且迫使奎格在一时冲动、毫无准备、没有律师咨询、没有得到海军法律给予原告的正当的特权和保护的情况下当庭为自己进行辩护。
“即便如此,可是被告律师这样大肆诽谤、侮辱、刁钻地提问以及诬蔑证明了什么呢?让我们假设他企图证明奎格少校的一切过错都是真实的——我从未承认这一点——即使如此,他所证明的,我要说,除了奎格不是好军官之外还能是什么呢?他除了试图提出少校在‘凯恩号’上的任期内判断力差、管理不好、把事情搞得很不愉快、乱七八糟之外,还能提出什么呢?这就给予马里克上尉权力可以草率地解除舰长的职务吗?我们的法庭能支持这样的先例,一名似乎犯了错误的舰长可以被下级随意解职?以及在发生此事之后舰长惟一求助的办法就是站在最高军事法庭的证人席上向一名怀有敌意的站在他的违抗命令的下属一边的律师一一解答那些琐碎的牢骚问题并证明他的指挥决策是正确的吗?这样的先例只会给哗变提供便利。它会彻底破坏指挥系统。
“这次审判的惟一重要问题是奎格少校是否精神失常——是精神失常,而不是错误或恶行或较差的判断力。184、185、186条只讲到舰长在完全、彻底和明显疯狂的情况下才能就地免职。被告方没有尽力去证实这一点,道理很简单,不存在疯狂的问题。不管奎格舰长犯过什么错误,他的精神状态过去是正常的,现在仍然是正常的,这一点我们大家和被告律师都知道。
“在这个法庭的军官中有哪一位和从未有过判断失误的舰长一起航行过?有哪一位已在海军服役几年以上的军官从未在具有明显的性格和性情乖僻的舰长手下干过?指挥海军舰艇可以给人带来最大的精神压力。舰长是极度受尊崇的人——在理论上。有些舰长离这一理想标准远一些,有些离得近一些。但是海军的用人原则是严格的。所以一旦发生争执,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总是指挥官要专横一些。他是受过战火考验的人,不管他有什么缺点——甚至是严重的缺点——他是能够指挥战舰的帅才。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只需引用有案可查的一个事实,本案是30年来援引那些条款抨击一艘美国海军舰艇的舰长的第一案。而且即使在本案中精神病科医生的科学检查结果也强有力地一致地支持海军指挥人员的任命体系。医生们都说海军将‘凯恩号’交给奎格少校是完全了解情况的。
“被告律师利用法庭给予他的回旋余地和盘托出了‘凯恩号’舰长犯过的或某些下属认为他犯过的每一次错误以及判断上的每一次偏差。法庭知道所有这些指责都是抱怨舰长对下级太严格和过分讲究细节——仅仅为了一个目的——就是诋毁海军的这位军官在炮火下是个胆小鬼,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我要让法庭来判定一个胆小鬼是否能升任战舰指挥官,且在经历了15个月的战争之后一直未被上级察觉。我相信法庭一定能分清判断失误与怯懦之间的区别。我让法庭来驳斥对海军的这种诬蔑。
“让我们来看看事实。奎格少校被授予了一艘老式的、破烂的、年久失修的军舰的指挥权,他带领这艘军舰经历了15个月的战火而完好无损,并且完成了大量任务,令上级十分满意。从未见过上级责怪他的记录——却只受到下级的抱怨。他是在军官们敌视他对他不忠诚的情况下获得这些令人满意的战果的。他是在内心十分紧张的情况下取得这些战绩的,医生已经对这种内心的紧张作了说明——而被告律师却抓住它不放,徒劳地将其夸大为精神失常。奎格少校不顾自己情绪上的障碍和全体军官的不忠诚而取得的成绩表明他在自己的履历中留下的记录不是坏的,而是良好的、令人钦佩的。他是忠诚的、勤奋的、极其小心谨慎的军官,可是他被迫经受一场不公正的痛苦的磨难。
“被告显然没有任何正当理由。被告律师没有传精神病医生到庭来反驳医疗小组的检查结果。他未传医生到庭是因为他找不到这样的医生。诽谤的乌云一旦散开,事实仍然和开始时一样。美国海军舰艇的一名指挥官被随意地非法地剥夺了指挥权。所谓184、185、186条授予的权力已被医疗小组驳倒。被告方没有提出无论是精神疾病或其他方面的正当理由。专家的证词已经证明从遭遇台风直至奎格舰长被解职那一刻他操控舰艇的决策不仅是明智的、稳妥的而且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所能提出的最佳决策。
“事实证明被告是有罪的。在他的辩护中没有一件可以减轻其罪行的事实得到证实。我确信法庭绝不会让被告律师支配其情绪的玩世不恭的、侮辱性的企图得逞。法庭定会查明案情并说明已为事实所证实。”
查利和格林沃尔德两人举止的差异再分明不过了。军事检察官慷慨激昂地陈述完毕之后这位飞行员却显得温和、歉疚、犹豫。他的目光不断地在布莱克利和查利之间来回移动。他首先提到他是应军事法官的要求很不情愿地出庭为马里克辩护的。“我不愿意,”他说,“是因为我了解为被告辩护的惟一办法就是在法庭上揭示美国海军一名军官精神上的机能不全。这是我有生以来不得不完成的最不愉快的任务。我要说明一点,被告方现在不认为也从来不认为奎格舰长是懦夫。被告方的整个论点基于完全相反的设想:已升任美国海军舰艇指挥官的人绝不可能是懦夫。因此如果他在炮火下行为可疑,必然另有原因。”
格林沃尔德继续以同样平静、胆怯的口气回顾了所有有损于奎格的证据,着重强调了似乎给布莱克利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些证言,他强调说两位精神病科医生或以这一种措词或另一种措词都承认奎格有病。他一再重复地说应由熟悉航海生活的审判员断定是否奎格的病情已严重到使其丧失能力的程度。他简略地、歉疚地指出了奎格在法庭上的表现——回答问题模棱两可、语无伦次、改变话题、说话没完没了——作为他患了精神疾病的进一步的对他不利的证据。他很少提到马里克,说的多是奎格、奎格、奎格。
法庭辩论了1小时10分钟,最后宣告马里克无罪。
马里克和格林沃尔德在军事法庭大楼外面的人行道上被一小群兴高采烈的人围住了,副舰长的母亲搂住他又哭又笑。她是个矮胖的女人,戴一顶绿色的帽子,圆圆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样子就像她儿子的被弄皱的照片一样。笨拙、沉默、衣衫破烂的父亲站在母亲的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凯恩号”的全体军官都在那儿。威利基思欢呼雀跃着,拍打着每个人的后背。一片嘈杂的祝贺声和欢笑声,大家推推搡搡争着和格林沃尔德握手。“好了,听我说,大家听我说,”基弗高声喊叫道,“听我说,我们要庆祝一番!”
“对!对!要庆祝!我们庆祝去!我们要喝它个一醉方休!喝它个烂醉如泥!喝它个不醒人事!”——一片粗俗的齐声呼喊。
“别嚷了,听我讲好吗?一切都安排好了,在费尔蒙特共进晚餐。我已经订了个雅座,我请客。我有钱啦!”基弗喊叫道。“今天是双喜临门!今天早上我收到了邮寄来的小说出版合同和一千美元的支票!都是查普曼出版社支付的!”
远离大楼一个街区的其他水兵们都惊奇地转过身看着这一小群在炙热的阳光下又嚷又跳的狂热的军官。“我要喝它个一醉不起。”哈丁叫喊道。“我要到酒精中毒的病房里醒来。我喜欢这样。”佐根森欣喜过度地抱住一颗桉树的树干吻起来,他的眼镜掉在地上摔碎了,他眯着眼看着四周,咯咯地狂笑不止。“只上香槟酒,”小说家吼叫道,“用香槟为第五次获得自由干杯。为摆脱‘老耶洛斯坦’而获得自由!”
马里克困惑地眨着眼睛,“邀请格林沃尔德了,对吗?”
“岂止邀请!他是我们的贵宾呀,”基弗声嘶力竭地叫道,“一位正直的法官!一位来开庭审案的正直的法官!还有你的妈妈和爸爸!快给你的兄弟打电报!叫他们飞过来!你要叫谁就叫谁来!”
格林沃尔德说:“你们诸位痛痛快快热闹热闹吧。我就不去了——”
母亲抽泣着说:“史蒂夫,你是好孩子。你从来没做过错事——”
“热闹个鬼呀,”马里克对格林沃尔德说,挣脱开了母亲的搂抱。“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去,这事就拉倒。”
“朋友,别把这事弄黄了,”基弗说,伸出一只胳膊搭在格林沃尔德的肩上,“没有这一次庭审的英雄到场聚会还有什么劲?”
“你才是英雄——一千美元——”律师说道,摆脱了基弗搭在他肩上的手。
基弗大声说:“我会派豪华高级小轿车和司机去接你——”
“那倒不必啦。费尔蒙特大酒楼吗?好,我一定去。”格林沃尔德转过身沿着石阶往上走。
“巴尼,你去哪儿?”马里克焦急地问道。
“我得去找查利消除一些小小的隔阂。你先去吧,史蒂夫,晚上见。”
基弗在他背后高声叫道:“给查利一条擦眼泪的毛巾,代‘凯恩号’向他致意!”军官们爆发出一阵欢闹的笑声。
餐桌上最醒目的装饰是一个形状像书本的洒有绿色糖霜的大蛋糕。蛋糕上用粘稠的黄色糖浆写着如下的花体字:
民众,民众
长篇小说
托马斯基弗著
蛋糕的四周摆着一圈蕨叶和玫瑰,餐桌上摆满了鲜花、蜡烛、银质餐具和香槟酒瓶。开酒瓶时崩裂出的金银箔碎片散落在白色的桌布上。已经7点了,餐桌一端上席的椅子仍空着,还没有正式上菜,军官们已经尽情地喝得有些醉意了。老马里克先生和太太对周围的人在闹饮中讲的笑话显出不自在的微笑,每当他们的儿子放声大笑时他们也跟着笑出声来。副舰长坐在格林沃尔德的空椅子的右边,他的父母又坐在他的旁边。他们的对面并肩坐着基弗和基思,他们连珠炮似的大声讲着“老耶洛斯坦”的笑话给聚会平添许多乐趣,这成了讲不完的话题。坐在餐桌另一端的佐根森情不自禁地咯咯大笑,笑得眼泪从他那眯着的充血的两眼直往下流。自军舰返航后已到舰上报到的以前从未见过奎格的几名新来的军官睁大着眼睛好奇地听着这些笑话,尴尬地笑着,喝了大量的基弗的香槟酒。
威利非常开心,虽然他怀疑基弗在军事法庭上的表现不够君子,但他无法了解事实的真相。证人是不许互相听对方出庭作证的,而且在整个过程中马里克没有说过一句基弗的坏话。在副舰长奇迹般被宣告无罪,威利也从恐惧中解脱出来之后,一切疑虑和担忧都统统忘掉了。他喝的小说家的香槟跟大家一样多,也许只比哈丁稍逊色一点。他的这位以前同住一斗室的老室友已进入酒精的极乐世界。哈丁不时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见人就拥抱,基弗啦,马里克啦,佩因特啦不管是谁。他吻了一下威利,语无伦次地说:“他把帽子给我让我往里面呕吐。天底下高尚的人,威利基思——”
基弗说:“天亮之前他很可能还会呕吐的。”于是威利赶紧抓起一个盛芹菜的银碗递到哈丁嘴巴的下面,哈丁也装出要呕吐的样子,这个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只有两位老人困惑不解。聚会在这种愉快的情绪中进行着,后来基弗跳起来大声宣布道:“他来了!大家斟满酒杯!为战无不胜的英雄干杯!为伟大的格林沃尔德干杯!”
这位律师的蓝色制服皱巴巴、松垮垮的,步履也不稳,但桌旁的人谁也没有注意,他走到桌子的一端傻乎乎地站着,一只手搭在空椅子上,微张着嘴看了看四周。“聚会时间不短了吧,哎?”他说,同时酒往十几个杯子里倒着,所有的军官大声向他问候。基弗用刀子敲着杯子叮当作响。
“好了,安静点,你们这些喝醉了的哗变者——我提议,”他高高地举起酒杯,“为巴尼格林沃尔德上尉——有两道军衔条纹的西塞罗西塞罗(108—43BC),古罗马政治家、演说家和哲学家,著有《论善与恶之定义》、《论法律》、《论国家》等。——译者注——长有天使翅膀的达罗达罗(1857—1938),英国律师,曾在许多重大的刑事和劳工案件审判中担任被告辩护人,因而闻名全国。——译者注——使军事检察官感到恐惧的人——被压迫者和被蹂躏者的救星——用他那令人敬畏的舌头屠杀了最可怕的毒龙‘老耶洛斯坦’的雄辩家圣乔治圣乔治,英国守护神。——译者注干杯!”
他们一齐欢呼,他们一齐喝酒,他们以不协调的吼叫声唱起了《因为他是快乐的好人》。律师站着,脸色苍白,骨瘦如柴,嘴巴傻乎乎地抽动着,不时地露出牙齿笑一笑。“讲讲话,讲讲话!”基弗说,拍着手坐到了椅子上,大家也跟着呼喊和鼓掌。
“不讲了,不讲了。”格林沃尔德含糊地说道,但是片刻之间只剩他独自一人站着,桌旁所有人的脸都转向了他。大家都安静下来盼着他讲话。“我比你们谁都醉得厉害,”他说,“我刚才在外面和军事检察官一起喝酒了——想让他收回他骂我的那些难听的话——最后在喝第九杯威士忌——也许第十杯时——才让他跟我握了握手——”
“那太好了,”马里克说,“查利是个正派人——”
“讲话必须既大声又要快,史蒂夫——你知道吗,我在法庭上玩了一场相当肮脏的游戏——可怜的杰克,他的辩论非常出色——民众,民众,哦?”他眯着眼朦胧地看着蛋糕。“嗯,我想我应为此回敬这位著名作家一杯酒。”他胡乱地摸过一瓶酒笨手笨脚地往杯子里倒,溅洒得两手都是酒。“当然书名似有圣经的意味,对于一部战争题材的小说再合适不过了。我想你一定对美国的海军进行了猛烈的攻击吧!”
“我想无论如何公共关系是无法阻止其出版的。”小说家露出牙齿笑着说。
“很好,应该有人揭露那些顽固守旧的愚蠢透顶的普鲁士人。”格林沃尔德身子摇晃着,一把抓住了椅子。“我刚才跟你说了我喝得可不少——不过我会讲话的,别担心——想先了解了解这本书。谁是主要人物,是你吗?”
“嗯,要知道,若有任何相似之处都纯属偶然。”
“当然我有些偏执,”格林沃尔德说,“而且我也醉了,可是我突然觉得如果我写一本战争题材的小说我会把‘老耶洛斯坦’塑造成英雄的。”佐根森不满地吼叫起来,但是其他人没有一个发出笑声,于是这位少尉也安静下来,瞪着两眼看看四周。“不要大惊小怪,我是严肃认真的,我会那么写的,我告诉你们为什么吧。我告诉你们我是怎么变得偏执的,我是犹太人,我想你们大多数人都知道。格林沃尔德这个名字就像犹太人,在我回来的路上我肯定自己是犹太人。杰克查利说我采用了精明的犹太律师的伎俩——当然,在我告诉他他不了解的几件事之后他收回了他讲过的话并且道了歉——嗯,不管怎么说——我要把‘老耶洛斯坦’塑造成英雄的原因是因为我的母亲。一位小个子头发灰白的犹太妇女,胖胖的,样子很像在座的马里克太太,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他实际上把“冒犯”说成了“冒失”,他说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他死死地抓住的酒杯不断往外溢酒,他手上的伤疤在移植的带蓝色的皮肤边沿变成了红色。
“嗯,当然,你们诸位都有母亲,可是即使我们打输了这场战争她们的命运也不会像我母亲那样惨,当然我们不会输,其实现在我们已经打赢了。瞧,德国人不只是在戏弄犹太人而已。他们在那边把我们熬制成了肥皂。他们认为我们是害虫,应当消灭掉,我们的尸体可以制成有用的东西。我不同意说我偏执,但我同意把尸体变成肥皂是好主意。在克拉科夫我有个叔叔和婶婶,他们现在已成了肥皂,但情况不同,我从未见过我的叔叔和婶婶,我小时候只见过他们用犹太文写来的信,可是我看不懂这些信。虽然我是犹太人,但是我不懂犹太文。”
仰着头看着他的那一张张的脸逐渐变得严肃和困惑了。
“我现在要讲一讲‘老耶洛斯坦’,讲讲他。瞧,当我还在学法律,在座的这位老基弗正在为吉尔德剧院写剧本,以及在座的威利还在普林斯顿的运动场上运动的时候,在整个那段时间里我们称之为正规军的那些人——海军和陆军中的那些保守的、愚蠢的崇尚军国主义的人正在各自的战斗岗位上。当然他们那么做不是为了把我的母亲从希特勒的魔掌下解救出来,跟其他人一样他们参战只是为了挣钱。问题在于,归根结底——说到最后——你怎么去挣钱?‘老耶洛斯坦’虽然也是为了挣钱,但是他在保卫我们这个富裕的、沉默的、快乐的国家。与此同时的我,我却在不断改善我那能挣钱的非军国主义的自由生活。当然那时我们认为只有傻瓜才去军队服役。挣钱少,没有成为百万富翁的前景,而且头脑和身体都不由自主。这一行不适合敏感的知识分子。所以当天下大乱,德国人开始缺肥皂并认为可以过来熔炼格林沃尔德老太太的时候——谁去阻止他们?不是他的儿子巴尼,用法律书籍是挡不住纳粹的。所以我扔下了法律课本跑去学驾驶飞机。虽然我是勇敢顽强的人,可是要一年半以后我才能派上用场,谁能防止我的母亲成为肥皂盘上的肥皂呢?奎格舰长。
“不错,甚至奎格也是个可怜而且可悲的人,的确如此,但是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可悲,他们当中有许多比我们更聪明,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如果你不是很优秀,你无论在陆军或海军都不可能干出名堂来的。不过也许达不到普劳斯特和芬尼根的《醒悟》一书中的全部标准。”
格林沃尔德停了下来,朝两边看了看。“讲到这儿我好像没头绪了。那我就提议为‘凯恩号’的得宠作家干杯吧。好,我再讲一句,我不会胡扯一通的,要是我说胡话你们就用餐巾砸我。我不能留在这儿吃晚饭所以我很高兴你们要我来致祝酒词这样我就可以完事了。我不能留下来是因为我不饿。我不是来吃这顿饭的,实际上我来吃饭是极不适宜的。”
他转身向着马里克。
“史蒂夫,问题是,这顿晚饭是个骗局,你是有罪的。一开头我就告诉你你有罪。当然你只有一半的罪。就此事而言,只宣告你一半无罪。你是个傻瓜。现在你转为正规海军的机会比竞选总统的机会还小。复查机关将认为本案审判不公,它确实如此,而且一封厚厚的谴责信将出现在你的晋升公文夹里——也许也出现在我的公文夹里——史蒂夫马里克只得回去重操捕鱼的旧业了。我是采用欺骗性的合法的诡计为你开脱的——把奎格和一位弗洛伊德学派的精神病科医生弄成了小丑——就像在一个桶里射杀两条金枪鱼一样——而且还非常不道德地毫不相干地求助于海军的自尊。除了用口哨吹《起锚》的小调之外我什么事都干了。惟一一次形势显得十分严峻是‘凯恩号’的得宠作家出庭作证的时候。几乎把你毁了,好家伙!既然他也是‘凯恩号’哗变的发起人,我真不了解他是怎么回事,我似乎觉得他原本和你、威利是站在一条线上的,而且他直言不讳地讲过他会永远坚持认为奎格是危险的偏执狂。瞧,把基弗拉进来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这一点你全知道,所以只要他想踩在你身上跑出去,我能做的一切就是让他跑——”
“等一会儿——”基弗动了动身子想站起来。
“请原谅,我全讲完了,基弗先生。我要敬酒了,祝你成功!你得了满分。你追逐奎格而且击败了他,你把自己的衬衫保持得白白净净并浆得挺硬。史蒂夫永远完蛋了,但是你将成为‘凯恩号’的下一任舰长。你可以到老才退役,而且会得到许多厚厚的称职报告。你将出版你那证明海军已经糟透了的小说,你将挣上百万的美元并且娶赫迪拉马尔为妻。你不会收到谴责你的信件,只会收到小说的稿费。所以你是不会在意我在口头上谴责你几句的,这是指什么呢?我为史蒂夫辩护因为我发现不该受到审判的人在受到审判。我为他辩护的惟一办法就是替你击败奎格。我被逼到这一步实在感到痛心,而且为我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这就是我喝醉了的原因。奎格应该受到我更好的对待,我欠他一份人情呀,你明白吗?他阻止了赫尔曼戈林用我母亲去洗他那肥大的屁股。
“所以我不吃你的饭,基弗先生,也不喝你的酒,只是祝酒完了就走。为你,‘凯恩号’得宠的作家先生,为你的书。”
他将黄色的酒泼在了基弗的脸上。
少许的酒溅到了威利身上。事情发生得太快,坐在餐桌另一端的军官们还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事情。马里克站了起来。“看在基督的份儿上,巴尼——”
律师用颤抖的手把自己推回到椅子上坐下来。基弗自动地掏出了手绢轻轻擦了擦脸,目瞪口呆地看着格林沃尔德。格林沃尔德说:“基弗,这事你打算怎么着吧,我在大厅恭候你。我们可以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我们都醉了,这是场公平的搏斗。你多半会打赢我,我打架很蹩脚。”
其他军官开始焦急地互相嘀咕起来,侧过脸向基弗看了一眼。格林沃尔德大步地走出了房间,在门口附近绊了一下,小说家站了起来。一阵难堪的死寂,仿佛刚才有人狗血淋头地大骂了一通。基弗向四周看了一眼,发出一阵笑声,谁也没正眼看他。他坐回到椅子上。“真倒霉,可怜的家伙只不过发酒疯了。我饿了,到了早上他会过来道歉的。威利,叫他们上菜吧。”
“好的,汤姆。”
除了餐具碰撞声和偶尔有人低声评论之外大家吃饭吃得很快很安静。基弗切蛋糕时稀稀落落地响起了几声凄凉的掌声。喝完咖啡聚会就立即散了,在杯盘狼藉的餐桌上还有五瓶未打开的香槟。
威利从包间出来时好奇地扫视了大厅一周,但飞行员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