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联兵契丹
近日摘星听到一些关于马家军的传言。
听闻马家军如今军纪涣散,士兵们甚至日日饮酒作乐,荒废操练。
摘星起初自然不信,马瑛以身作则,军纪如铁,怎可能不过短短半月,马家军就成了盘散沙?
然转念一想,晋王刻意不让她前往太原城外马家军军营,是否因她迟迟未现身,才使得马家军群龙无首,士气松懈?
自上次面见晋王,尽管之后她数次求见,晋王始终不愿见她,眼看时间一日日过去,灭梁复仇大计却迟迟不见进展,她不免怀疑,难道晋王与朱温根本是一丘之貉,表面不断拖延,实则居心叵测?
晋王究竟是怎么看待她与马家军的?
晋王得知她擅闯棠兴苑后,并未做任何表示,反让她更加忐忑。
她明白自己正在被观察着,不止晋王,怕是全晋国上下,都在看着她是否有能力掌管一整支马家军。
对方越是按兵不动,她越是暗感焦急,在听闻马家军负面传言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偷偷前往马家军城郊外军营,一窥虚实。
那可是她爹爹一手带出来的马家军!
她带着马婧来到太原城门,守卫看了她一眼,居然没有拦阻,便放她通行。
‘难道晋王想通了?不拦我们了?’马婧有些摸不着头脑。
摘星却是脸色沉重。
看来马家军纪律大乱,传言不假。
马家军既已不成威胁,又何必怕她与马家军接触?
她还未走到军营,便听见士兵大声喧哗,走近一看,更是怒火中烧,只见士兵们不但大白日里便大口喝酒,还大口啃肉,甚至有人踢起鞠球,不离身的刀剑等武器更随意扔置,完全不复往日剽悍精兵悍将模样。
马婧也大吃一惊,见摘星脸色铁青,大伙儿还在乐不思蜀,忙喊:‘郡主来了!’
然士兵们听见了,并未立即收敛,马邪韩甚至拿着一壶酒走上前,热情道:‘郡主,好久不见!来和弟兄们一块儿喝酒吗?’
摘星气得声音都在发抖:‘这就是威振天下的马家军吗?居然大白天就饮酒作乐?军纪荡然无存!’
‘郡主,这是因为——’马邪韩待要解释,摘星愤怒打断,‘马参军,我已亲眼所见,有何好解释?我现命你即刻整军操练,否则依军法处置!’
马邪韩见摘星一来便好大威风,回头望了一眼士兵弟兄们,深知一时三刻难以解释,只好扔下手中酒壶,赶紧整顿军队。
士兵们集中操练,顶着烈日,一操练就是一两个时辰,连口水都没得喝,他们多半曾中过瘴气之毒,身体尚在复原期间,难免有些吃不消,但见郡主目光凌厉地在旁监看,不敢松懈,只能咬着牙硬撑下去。
马邪韩试图劝说摘星,让士兵们休息,摘星却道:‘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算什么马家军吗?’
‘但,郡主——’马邪韩话未说完,又被打断,‘那我下场和所有人一块儿操练,大家就没话说了吧?我若不休息,谁都不准休息!’
马邪韩拦都拦不住,便见摘星快步走到众士兵面前,带头操练。
士兵们身穿盔甲,早已汗如雨下,苦不堪言,摘星则是浑身大汗,又未补充饮水,几次马婧想叫她下场休息,她仍倔强着不肯离开,只觉自己一定要以身作则,不能让马家军被人看笑话!
她不能输!
不能输给晋王!
不能输给朱友文!
再痛苦她都能咬着牙撑下去!
马婧见摘星越来越支撑不住,怕她脚伤旧疾复发,情急之下,只好去找疾冲。
疾冲匆匆赶来,见摘星在烈日下已连站都站不稳,身后马家军士兵更是有几人显然已支撑不住,‘砰’的一声,一人忽倒地,疾冲忙喊:‘停停停!大家都停下来!’
‘不准停!’摘星抹去满脸汗,瞪了疾冲一眼,‘这是我的马家军,不用你来多事!’
‘马摘星!我看搞不清楚状况的是妳!’疾冲也火了,这女人非得要如此顽固吗?‘妳知不知妳的马家军里,有多少将士正抱病养伤?妳还要他们在大太阳底下练兵摆阵?是嫌他们死得不够快是吗?’
摘星早已筋疲力尽,只靠一口气硬撑着,见疾冲一来就大声责备她,面上挂不住,情绪一时失控怒道:‘这里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疾冲脸色一沈,一把将摘星扛上肩,转身快步离开,还不忘回头对马邪韩道:‘马参军,快让将士们休息,后果我来扛!’
‘疾冲!你这混蛋!放我下来!’摘星尖叫挣扎,‘马参军!我命你快将疾冲抓起来!’
‘别理她!这女人需要冷静一下!’
马邪韩待要追上,疾冲已施展轻功,带着摘星飘然而去。
*
哗啦一声。
浑身冰冷凉意袭来,她整个人瞬间清醒,然后开始挣扎,头一冒出水面,便咕嘟咕嘟一面呛着水,一面大骂把她扔入湖里的罪魁祸首:‘疾冲!你这——咕嘟——我、我不会游水啊——来、来人……咕嘟……救、救命——’
‘别紧张,这池塘很浅,一下子就站住脚了。’疾冲双手抱胸站在池塘边,一脸从容。
摘星双脚往下一踏,果然踏到地面,立即呼一下站起身,怒气冲冲朝岸上走去,‘疾冲!你太过份了!’
‘不这样做,妳会冷静下来吗?’疾冲望着浑身湿淋淋的她,难得毫无怜香惜玉之情,‘马摘星,妳折磨自己也就算了,何苦折磨别人?妳忘了马家军元气大损,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好好养精蓄锐吗?美酒好菜,是我大哥送去的,妳要马参军怎么拒绝?况且将士们这段日子如此奔波辛劳,放松片刻,又有何妨?妳连这一点体恤之心都没有吗?妳一心只想着复仇,眼里已容不下其他人!这不是我认识的马摘星!’
‘过去的马摘星已经死了!’
‘马摘星,那妳扪心自问,这一切,值得吗?’疾冲厉声道。
摘星不由一愣。
他从未对她如此严厉过。
那一瞬间,她总算看清了自己,更对自己方才的行为感到万分羞愧。
她究竟是怎么了?竟如此自私、目中无人,完全只顾自己的感受!
远远地,她看见马婧与马邪韩一脸忧心地赶了过来,更觉惭愧,几乎要不敢面对他们。
她颓然坐在池塘边,黯然道:‘晋王说的没错,我现在根本就没资格统率马家军……’
‘郡主,您没事吧?’马婧瞪着疾冲怪叫,‘小世子,您竟真的把郡主扔进池塘里?您舍得啊?’
‘我也是于心不忍啊!’疾冲抚心,一脸难受,‘但为了她好,只能忍痛了。’
‘疾冲也是用心良苦。’摘星苦笑了下,站起身来,朝马邪韩深深行礼,‘马参军,你觉得士兵们会原谅我吗?’
马邪韩大声道:‘马家军弟兄绝对誓死追随郡主!不报马家仇,愧为马家军!’
摘星眼眶一热,忙转身掩饰情绪,但众人仍可见到她双肩微微颤抖。
好不容易抚平情绪,她转过身,见疾冲正笑望着自己,尽管知道他是一心为她好,但在众士兵面前让她如此出糗,还是有些不服,心念一转,朝马邪韩大声道:‘马参军!本郡主命你与马婧二人,合力将小世子也扔进池塘里。’
‘是!’两人齐声称是,摩拳擦掌。
‘马摘星!妳恩将仇报啊!’疾冲哇哇大喊,他要逃走自非难事,但为逗摘星开心,假装不敌马邪韩与马婧,被两人分别捉住手脚,用力扔入池塘里。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伴随着摘星清脆笑声。
疾冲仰面漂躺在池水上,一脸舒适,心情愉快。
有多久没听到她的笑声了?
不过落个水,狼狈些,值得。
*
晋王终于召见了摘星。
在史恩带领下,她来到晋王书房,史恩通报后,摘星走入,只见晋王正埋首案前,专心看着探子送回的情报。
‘摘星参见晋王!’摘星朗声道。
晋王缓缓点头,却未抬眼,仍盯着手上的情报,似在凝思。
摘星便在一旁静静等候。
良久,晋王终于抬起头,见摘星一直恭敬等在一旁,脸上无丝毫不悦与不耐,初入太原城时的急躁激动与不安已收敛不少,气度稳重,隐隐有主将之风,他不禁内心暗暗点头。
看来他小儿子的眼光着实不错,只要稍加提点,马摘星的确是可造之材。
‘马郡主,可知服侍公主殿下的青菱,下场如何?’晋王问。
摘星立即回道:‘擅闯棠兴苑,全是摘星的主意,与青菱无关。’
‘本王已下令严惩相关人等,青菱杖打二十,值班守卫看守不严,让人溜进棠兴苑而不自知,杖打五十,扣两月军饷。’
摘星心中一凛,待要求情,然事发已过数日,怕是早已杖打责罚过了,想起青菱无端受累,心中既愧疚又难安。
‘怎么,嫌本王罚得重了?’
摘星低头不语。
晋王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和那混小子很像,重情重义,这样的主帅,易得人心,却难率军打下胜仗,因为你们都顾虑太多。’
‘还请晋王明示。’
晋王深深看了她一眼,‘马郡主,告诉妳一句实话,本王驰骋沙场多年,唯一打从心里敬佩的主帅,便是梁国渤王。’
摘星浑身一震。
渤王,朱友文。
他竟是晋王最钦佩的敌人?
只听晋王道:‘唯有心够狠,在战场上才能冷静判断大局,一旦心有牵绊,便是败战的开端。’
晋王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恐怕是她见过最冷血的人,连自己的感情都能拿来当筹码,等到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即狠心抛弃,一点都不留恋。
是战场上的杀戮让他不得不冷血无情?
还是他的冷血无情,让他成为大梁战无不胜的战神?
不论是哪一种,她的起步,都已晚了他一大截。
摘星咬牙,终于承认在战场上,自己远远不如他。
脑海中忽响起他的声音。
我仅有一日时间能教导妳,务必仔细听好。
妳最大的敌人,或许不是太保营的晋军。
马家军素来骄悍不定,太保营一役后便无利用价值,父皇不愿续留,命我随即率军包围,全数剿灭,包含妳!
当时她尚不知灭门真相,如今仔细回想,他竟是在她面前泄露了朱温密令,难道……已被仇恨蒙蔽的心,忽地裂开了缝,她似乎在那条缝里窥见了什么,却不敢确定。
难道他终究是在意她的?
星儿,妳我一旦交战,妳绝非我对手,马家军必然死伤惨烈。我宁可与妳单独相见,劝妳投降。
而我将趁妳独自赴约之时,取妳人头!妳一死,马家军群龙无首,势必兵败如山倒!
一股寒意袭来,彷佛当时那把牙獠剑此刻正指着她的咽喉,令人不寒而栗!
马摘星,永远不要忘记我此刻的话!沙场上,永远都不能相信妳的敌人!若妳我为敌,便是狼仔已死,妳面前只有渤王!切记,两军交战,不是妳死就是我活,兵不厌诈,妳要够狡诈、要诱敌、更可以利用情份,要知越深的感情越能利用,狠狠榨取对方的脆弱,最后一举杀之!
原来这就是渤王朱友文想教会她的!
她若想击败他,便要冷血,便要无情,还要知如何利用对方感情、榨取对方弱点!
她总算明白了!
朱友文早就预见了这一刻!
战场上不能有丝毫松懈,更不允许任何错误,否则付出的不只是自己的性命,还会连累成千上万无辜士兵,而一旦前线崩溃,敌军杀至境内屠城,更是数也数不清的家破人亡!
摘星不由冷汗直冒,直到此刻,她才真真正正体会到晋梁开战所代表的意义。
‘摘星知错!’
她对晋王已是由衷心服口服。
‘马郡主,局势生变,此次召妳前来,乃是有件重大任务欲托付。’晋王话锋一转。
见晋王终于愿意重用自己,她感激道:‘摘星必当尽力。’
‘契丹新可汗即将即位,郡主与契丹宝娜公主交情深厚,本王希望妳善用这层关系,想办法出席新可汗的登基大典,破坏契丹与朱梁的借兵盟约。’
听到宝娜名字,摘星不由踌躇。
要利用她与宝娜的交情?
这并非她所愿,但——
‘郡主若能成功破坏契丹与朱梁之合作,我晋国与马家军发兵攻梁之日,便指日可待!’
她胸口澎湃,不再迟疑,‘摘星义不容辞,必不负晋王所托!’
‘郡主也别答应得太快,别忘了,郡主即可能会见到渤王。’
她胸口骤然紧缩,瞬间喘不过气。
他也会去?是了,契丹与朱梁联兵,正是他一手促成,新可汗登基大典,自然会邀请他出席观礼。
他与她又要相见了?
但他们已不再是相爱的恋人,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该如何去面对他?
‘郡主应以大局为重,纵然仇敌在前,亦不可贸然刀剑相向。’晋王早已看透摘星心思。
她咬着下唇道:‘摘星铭记在心。’
晋王点点头,‘郡主,妳的血海深仇,公主殿下的复国希望,如今都系在妳身上了。’
摘星神情凝重。
她……准备好了吗?
但要等她准备好,要等到何年何月?
失去娘亲、失去狼仔、家门被灭,直至得知真相,仓皇逃离朱梁,这一切,命运从不给她任何准备机会。
她只能再次勇敢挺身,接受上天一次又一次带给她的挑战。
契丹。新可汗登基大典。
这是她与他,即将展开的第一次对决。
*
时序已入金秋,晴空碧蓝如洗,北雁纷纷南飞,秋风习习,枫林尽染红。
契丹地处边疆,景色荒凉,更见秋意萧瑟。
大梁出使前往新可汗登基大典的队伍,正要缓缓行经木叶山,渤王朱友文亲自领军,带着熟悉契丹习俗的四弟朱友贞,莫霄与海蝶亦随行,文衍因伤势未愈,留在渤王府。
朱友文身旁各有四只体型巨大的战狼环绕,战狼不时低声咆哮,前呼后拥,威风凛凛。
木叶山下建有契丹始祖庙,每年行军与春秋时祭时,可汗必来木叶山,以示不忘本,因此新可汗登基大典,便是选在木叶山下。
莫霄见时辰还早,而队伍人马已有疲态,建议:‘主子,反正木叶山已近,咱们要不要先休憩片刻?’
一路上一直不怎么搭理朱友文的朱友贞闻言,轻蔑哼了一声,‘契丹人最尊崇太阳,可汗金帐,随时都面朝东方,象征拜日,若咱们在落日之后才出现,那可是会被契丹人瞧不起的。’
莫霄被呛,无辜望向朱友文,但主子却视而不见,他也只能摸摸鼻子不作声。
四殿下自莽岭归来后,性情大变,即使朱温百般安抚、朱友文试图解释,他似乎都无法接受自家人居然如此无情,不但践踏别人情义,甚至赶尽杀绝。
朱友贞回到大梁,终日沉默寡言,一开口却是句句讽刺,朱温气得将他禁足,此次前来庆祝契丹新可汗登基,还是朱友文替他求情,言明朱友贞当年在契丹做为质子,必相当了解契丹风土人情,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况且,此行必会遇到宝娜,朱友文不欲让宝娜知道摘星已投晋,但摘星不见人影,宝娜必会追问,朱友贞熟知宝娜性情,可在旁帮忙应付,多少让她别起疑心。
朱友贞原本万般不情愿,待听得朱友文提起宝娜,犹豫了一晚,才转了念头,跟着朱友文一同前往契丹。
朱友文知四弟虽然仍不认同梁帝与他欺瞒摘星,但还不至于扯后腿,这一路上,该指点的时候不会闷不吭声,只是语气酸了点。
‘莫霄,传令。’朱友文吩咐:‘队伍就地休息,一个时辰后整军出发。’他目光望向连续赶路而久未施展筋骨的战狼,‘将战狼带到树林去放放风。’多日未杀戮见血,战狼恐怕也闷坏了,得让牠们到林子里自行打打野味,发泄一下。
*
木叶山另一头,宝娜带着亲近侍卫,骑着马在树林里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摘星从树后现身,接着疾冲、马婧也跟着出现。
‘摘星姊姊!’宝娜欣喜跳下马,来到摘星面前,掷起她的双手,‘特地派追日来送信,约我到此处相见,如此神秘,难道是要给友文哥哥惊喜吗?’
与宝娜重遇,摘星同样欣喜,然听见他的名字后,脸上笑容一僵,便再也笑不出来。
宝娜察觉不对劲,又望了疾冲一眼,奇道:‘妳怎么会和这家伙一起?要是被他看到了,肯定又要大大吃醋。’
‘公主。’摘星握紧宝娜双手,想着该如何开口。
该如何将一切真相告诉宝娜?她最深爱的人是如何转眼变成她最该恨的人?
只要一想到他、想到过往渤王府种种,便心头如针刺,一根一根用力插下,痛得她全身颤抖,无法言语。
‘摘星姊姊?’
‘我来说吧。’疾冲站到摘星身旁。
宝娜从未见摘星脆弱到无法言语的地步,浓浓不安涌上。
出了什么事吗?
待疾冲将前因后果详细叙述后,她先是睁大了一双妙目,不敢置信,但摘星一脸沈痛哀伤不假,原来……原来……原来朱友文一直在骗着摘星?
宝娜咬着下唇,想要说些什么,开口了几次却迟迟说不出话,最后眼眶一红,泪水噗簌簌而落,她上前紧紧抱住摘星,太痛了,连她也痛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何况是摘星?
‘摘星姊姊……怎会如此……怎么会……’
摘星对朱友文用情之深,宝娜怎会不明白?
她是如此爱着朱友文,他怎么可以如此待她?
摘星看着宝娜颤抖的双肩,勾起更加伤痛回忆。
娘亲离世时,她以为此生不会再有比这更伤痛的了,谁知后来她不得不逼走狼仔、眼睁睁见他落崖,那痛不欲生的感觉,再次席卷,从此她不再是天真无知的小女孩。家门遭灭,亲眼看着爹爹死在面前,她于世上再无一亲人,若不是朱友文出手相救,她早已命丧夜煞之手,然如今回想,若当时没有那声铜铃,她死在了那天漆黑夜里,是否就不会再有日后这般波折?
以为自己觅得了一世良缘,到头来却是上天最狠心的一个笑话!
一次又一次,她以为经历了这么多,自己总该能习惯,然即使是最坚硬的石块,历经过太多次打击,也会变得粉碎。
宝娜的泪触动了她内心深处,坚强一下子瓦解,她不知自己也已泪流满面,仍贴心伸手抚摸宝娜头发,轻声哽咽道:‘别哭了,没事、没事的……’
马婧红了眼眶,疾冲背转过身子,他知摘星压抑太久,总得找机会宣泄悲伤。
尽管那悲伤将永远源源不绝,一辈子跟随着她。
宝娜哭了一阵,抬眼见摘星满脸泪水,一面伸手替她抹去,一面豪气道:‘摘星姊姊,从今以后,我宝娜就是妳的姊妹、妳的亲人!’
‘谢谢妳。’摘星心中感动,胸口温暖。
宝娜甚少在人前落泪,为掩饰自己哭泣窘态,故意没好气道:‘都说了我俩从此是姊妹了嘛,谢什么谢?’
疾冲估摸着这两人叙旧也该差不多了,转过身来,谈回正事:‘公主,摘星要能有妳这样的好妹妹,要报仇就有希望了。我们今日前来,就是盼公主能仗义相助,引荐我们去见新可汗。’
‘你们要见王兄?’宝娜讶然。
‘我们此次前来,目的就是要阻止新可汗借兵给朱梁!’疾冲解释。
宝娜更是讶异,接着面露懊恼,‘王兄确实宠我,但与朱梁的借兵盟约,一开始就是我吵着父王要答应,好不容易父王与八部首领都同意了,如今却要毁约……这般儿戏,王兄不会答应的。’想了想,精神一振,又道:‘不过,要带你们去见王兄,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宝娜一拍手,身后侍卫便捧上几套衣服。
‘我还想为何这家伙信上要提及——’宝娜望向疾冲,人家如今可是晋小学世子,好像不能随随便便‘这家伙、那家伙’乱叫了。‘总之我照信上所提,准备了侍女与侍卫的衣服,一开始我还想不明白,现在可懂了。’
疾冲点头道:‘晋国非契丹盟国,换个装扮才安全。’
摘星等人正要换装,一旁草丛忽剧烈晃动,下一刻,一道黑影窜出,疾冲动作飞快,已护在摘星面前,同时拉弓射箭。
那黑影中箭后颓然摔落在地,发出一声哀鸣。
竟是一头体型硕大的巨狼!
那狼倒地后,朝疾冲龇牙咧嘴,几次欲起身却失败,忽将头扭向摘星,她不由一愣,觉得这狼似曾相识。
一名契丹侍卫在宝娜耳边低语,宝娜恍然大悟:‘这狼系着颈圈,恐怕是渤王亲训的战狼,渤军队伍应该已到了另一头的木叶山下,我们动作得快!’
摘星定睛一看,这狼颈子上果然系着项圈。
‘可不能让那家伙知道我们的行踪,狼老兄,抱歉了。’疾冲举弓,欲再补上一箭,直接送战狼上西天。
契丹人自诩强悍如狼,更有部落以狼为图腾,与草原狼甚为亲近,宝娜等契丹族人见战狼已为箭所伤,疾冲还要赶尽杀绝,不免心中有些不满。
宝娜往前踏了一步,似欲阻止,疾冲放下弓,转头问摘星:‘妳来决定,杀,还是不杀?’
摘星犹豫。
‘妳若连他养的战狼都下不了手,日后要如何面对他,打这艰险一仗?’疾冲道。
战狼再度挣扎起身,身形摇晃,想要接近摘星。
牠认得她。
她是他的女人。
既是他的女人,便不会伤害牠。
摘星望着战狼双眼,认出牠是曾领着她前去营救宝娜的那只战狼。
摘星等人,包含宝娜,战狼都见过,牠以为这行人并无威胁,放心现身,谁知却中了疾冲冷箭。
‘摘星,别犹豫了!’疾冲催促。
‘把弓箭给我。’摘星咬牙道。‘战狼我来解决,你们快走,我随后跟上!’
宝娜等人不愿亲眼见到战狼死在面前,很快转身离去,疾冲迟疑了会儿,将弓箭交给摘星,跟着离去。
半途他回过头,见摘星已举起弓箭,瞄准战狼。
马摘星,妳真狠得下心吗?
*
四只战狼放入木叶山林,却只回来三只,朱友文放心不下,亲自带着莫霄进树林找狼。
他与莫霄分头寻找,战狼经他亲训,即使野放,听见他声音,也会立即奔来,但失踪的战狼却迟迟未现身,朱友文不禁有了最坏打算。
一股血腥味忽从树林山处飘来,不祥之感涌上,他寻着来源,果然见到他的战狼倒卧在草地上,动也不动,一旁有支沾满血迹的箭。
他从小与狼为伍,视狼如手足,与狼群间更有着莫名难以言喻的亲近与信任,见战狼倒地,似受重伤,他只觉心一沈,缓缓走近。
战狼忽动了动耳朵,直起上半身,转头看他。
见战狼还活着,朱友文松了口气,线条刚硬的脸上露出一抹难得一见的孩子气笑容。
他上前查看,见战狼后腿处的箭伤,已被一块女子裙角包扎好。
不禁微微错愕。
竟有人救了战狼?
会救狼的人,普天之下,他只认识一位……
战狼低呜了两声,像是应证他的猜测。
朱友文唤来莫霄,要他好生照看战狼,自己则往山林另一头寻去。
是谁救了战狼?从包扎裙角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来判断,那人应该还未走远。
是她吗?有可能吗?
她离开他身边之后,夜煞探子不断潜入晋国,送回她的消息,她被晋王冷落,郁郁寡欢,愤恨难消,擅闯晋王府深处宫苑,更在马家军面前举止失常,一举一动,他全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晋王派她为密使,前来契丹破坏朱梁与契丹盟约,却是暗中保密,连晋王府内都不知摘星与疾冲已悄然离境。
若真是她,她如今好吗?
心,不由急切起来,脚步加快,直听到熟悉人声,他才停下。
是宝娜。
他闪入一棵大树后,望向宝娜队伍,只见一名契丹侍女裙角下襬明显少了一角,他目光向上,那侍女却是背对着他,见不着面貌。
他没有现身,只是静静看着宝娜一行人迅速离去,渐行渐远。
契丹族人向来以狼为尊,救治伤狼,不足为奇,但那侍女背影,为何却让他的心异常悸动?
星儿,真是妳吗?
*
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源自木叶山上,相传两河交会处便是契丹祖先青牛白马传说之起源地,契丹新可汗登基大典因而选于此处举行,木叶山脚下早已竖起一顶又一顶毡帐,最耀眼的便是位于正中央的契丹王金帐,这几日来自八部首领与各国进贡祝贺使者不断往来,即将登基的新可汗镇日接见宾客,接受道贺,忙得不可开交。
为掩饰身分,摘星扮作宝娜身边侍女,疾冲却被宝娜塞到马场去清马粪,只因宝娜怕他太招摇,尤其那双风流桃花眼,若被那些契丹侍女们瞧见了,真不知会引起多少风波。
疾冲无奈,只得臭着一张脸,乖乖去马场。
宝娜带着摘星直接来到金帐外,对摘星道:‘妳在外头等一下,我先进去禀告王兄,等他同意,我再带妳去见他。’
宝娜进入金帐内不过一会儿功夫,一名老嬷嬷忽走过来一把扯住摘星手臂,一面嘴里契丹语念个不停,一面拉着她往另一方向走去。
‘我、我不是……’她虽不懂契丹语,也知老嬷嬷真将她当成了侍女,似在责怪她玩忽职守。
摘星回头望向金帐,宝娜还未出现,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身分,她只得接过老嬷嬷递给她的银盘,上头不但摆着酒壶肉干,另有一套高圆领窄袖袍,配以腰间束带与紫貂裘,紫者为尊,等会儿要换上这套衣服之人,身分想必不凡。
老嬷嬷仍旧喋喋不休,拉着她来到一座外头覆以许多珍贵兽皮的巨大毡帐前,她琢磨着是要替毡帐里的主人更衣吗?
老嬷嬷拉着她进了毡帐,只见里头相当宽大,一道兽皮屏风将毡帐内一分为二,屏风后隐隐有水声传来。
老嬷嬷面朝屏风,以生涩汉语道:‘渤王殿下,侍女已到,服侍殿下沐浴净身。’
摘星手上银盘险些掉落!
好个冤家路窄!
上天终于待她不薄,让她一踏进契丹领域便遇上了他,且是在如此毫无防备的状态下!
她忍住心头激动,悄悄取下发上簪子,紧紧攥在手里。
朱友文,看来你的死期,就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