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3年1月20日,星期天
又是一个无云的冬日清晨,清冽冰冷的空气允许太阳澄澈明亮地照射在冰封的城市。阳光没有足够温度,所以对于积雪毫无作用,只是让马路和人行道平添几道湿漉漉的雪泥。
纽卡斯尔市中心的交通很拥塞,环城道路整天只允许HDA相关的车辆行驶。
刚过午夜,两架空中巴士C121T-FC超悍型飞机飞入纽卡斯尔机场,巨大的劳斯莱斯泰晤士引擎低空飞过的声音把半个城市的人都吵醒。万斯·埃尔斯顿觉得那些人是故意的,为的是要让所有人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强调HDA的权威和意义——诺思家族也许拥有这座城市,但就连他们都必须承认,最终还是HDA说了才算数。每个人现在心里想的都是探勘行动,往返不断的飞机和车辆让这一天变成了狂欢节。几千居民无视寒冷的天气,成排站在路边欣赏重型军用机器进入通道的景象。除了迎战沾斯潮攻击以外,这恐怕是圣天秤星通道参与的最大一次行动,谁想错过?
万斯的轿车靠近摩斯利街的时候放慢了速度,绕过堵塞水沟的雪堆,靠近路边。他下了车,抬头望着圣尼古拉斯大教堂的古老岩石尖锥屋顶,皱眉看着建筑一半高的地方,有个突兀的金红相间小木箱子,里面装了时钟。钟声欢快地回响,不少人正在顺应召唤,前来参加圣日的圣餐礼。万斯不满地发现,主要都是年纪大的信徒。这年头的年轻人都没有时间留给主了吗?维梅齐亚少校和安特利奈·维亚纳上尉站在拱门入口两扇雕刻繁复的古老木门旁边等他。
万斯欣然地向维梅齐亚打招呼。“忙吗?”他问。
“时差严重到我得弯成一团咬自己的屁股一口。”维梅齐亚没好气地回答,“转达将军亲自的问候,预祝你一路顺风。”
“请告诉他:非常感谢他的问候。”万斯说。
三个人站到一旁,避开正走入大教堂、衣着光鲜的信徒们微微好奇的目光。
“木星回话了。康斯坦丁亲自回答将军的问题,完全否认他们与凶杀案有任何关联。”维梅齐亚说。
“他本来就会这样说,不是吗?”安特利奈说。
“也许吧。另外一件他否认的事情是说他们在圣天秤星上从来没有发现过智慧生物,但是也承认没发现不代表那里不会有。这么说也合理,毕竟那是个大星球。”
“有出发日期的消息了吗?”万斯问。
“还早,将军想要先看看调查结果如何。他要后勤部再花几天把事情处理好,但现在实际上已经不可能撤回命令了。”
“赫斯特警探的团队其实很努力。”万斯承认,“他们创造出一个很厉害的城市虚拟现实,好追查凶杀犯的行踪。”
“是异形吗?”维梅齐亚直接问。
“如果是的话,它也得到了本地人的协助。”
“嗯。反正崇拜沾斯的疯子已经不少了,如果圣天秤星上还藏着其他种族,八九不离十也会有追随者。”
“我最担心的是,如果那些智慧生物找到方法,可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进出通道,那该怎么办?这绝不是什么好事,虽然绝对可以解答很多问题。”
“是没错。特拉梅洛怎么样?”
“第一天重获自由,很兴奋,试了一下我们的底线在哪里——意料中的事。目前她很安分,绝对是坚信异形存在的人。”
“你想要再审问她吗?”
“没必要。至少现在不必。她神秘的过去让我有点介意,但我看得出来她对于异形的存在很挂心。她认为,如果我们让它有机可乘,它会杀掉我们所有人。”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维梅齐亚一眼。
“你认为呢?”
“这个案子即使真的是企业斗争的产物,也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万斯承认。
“但杀人方法却是极为一致的。”维梅齐亚下了结论,“杰·超米克的侦查系统呢?”
安特利奈叹口气,“什么都没有。整个城市已经被一圈侦查器紧紧包围了,就算是一颗沾斯分子打喷嚏我们都会知道。”
万斯笑了,“我喜欢这个比方。但不是沾斯,不符合它的风格。”
“很高兴你对它们这么熟悉,但是确实有东西在追杀诺思家族。虽然他们是一堆诡异的克隆人,但这个群体对星际文明来说却是很宝贵的。”维梅齐亚说。
“我看过特拉梅洛的证词,还有诺思二代的解剖报告。我必须说,我觉得犯案者像是个穿着奇怪动力装甲或是有邪恶人机合体武器的人。”安特利奈说。
“如果是一个疯子单独的行动,为什么等二十年才再下手?”维梅齐亚问。
“这是心理学的问题,而且只是一个问题。我们却因为这个问题组织几十亿的探勘行动?我觉得这样反应有点极端。”
“探勘行动是因为我们对整件事的不确定。我们必须要知道。一定要。”
安特利奈不情愿地叹口气,“我明白,可是科学顾问团队没人提出在别的地方进化出双足生命体是多不可能的事吗?在我们造访过的所有星球上都没有这种证据。瓜尼马洛星上的动物甚至没有腿,还不是过得好好的。”
“科学顾问团队的确进行了一段很长时间的研究。首先,天狼星离得很近,这意味着太空胚胎理论有可能成立,或许这个银河系里的基本生命体是来自星际往来间的微生物。”
“不可能。它以前叫作有生源说,一个世纪前终于被推翻。任何复杂到能够克隆自己的东西,就算只是在星际流星之间搭了顺风车的单细胞生物,都没有办法在绝对零度的真空状态里长时间维持分子结构的完整。”
“这个理论被推翻不是因为不可能,而是因为没办法去实验检查其论点。当时被推翻的原因是相信另一个理论的科学家的势力比较庞大,就这么简单。这是针对数据与可能性的争论。换句话说,根本没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安特利奈双手一摊,摇摇头,“随便。”
“更重要的是,圣天秤星的生物圈实在很反常,它没有任何动物或昆虫的环境非常独特,独特得令人生疑。我们没有碰到过另一个只有植物的星球。当然,从来没有人对圣天秤星的化石记录进行更多研究。高堡市只有一所大学,那所学校专门培养浮藻田和提炼厂所需的有机油工程师,而不是考古植物学家。目前有两个团队在圣天秤星上进行调查,过去三十年来逐渐搜集到的结果确实让我们担心。他们发现,圣天秤星在一百五十万年前左右是没有生物的。”维梅齐亚说。
万斯皱眉,“我不知道这件事。”
“这些全都埋在很冷僻的科学期刊里。况且,他们没怎么进行挖掘工作,圣天秤星这么大的星球,不能只拿一块大陆上很靠近的八个样本点就做出判断。还有一个问题,就算不考虑缺乏化石记录这件事,圣天秤星的斑马种植物链也实在太先进。别忘记了,这是一颗很年轻的星球,存在时间根本不够它演化出这么复杂的植物。这些迹象加起来让科学团队推论圣天秤星其实是人工物种催生的,而非自然演化的结果。也就是说,圣天秤星的生物圈是由人制造的。在两百万年前,有人把一堆细菌和种子被丢在这个星球上,让它们自生自灭。”
“造物时期。”万斯笑了。
其他人认同地笑了起来。
“所以这么做的唯一原因是要为自己的种族先占地置产。”安特利奈下结论。
“我不信。没人会想得这么长远。”万斯说。
“没有人类会这样想。”维梅齐亚反驳。
“如果当初是为了种族扩充,那几千年后就应该能占据那个星球了。”
“也许吧。但没有人在问他们为什么还没出现,这是圣天秤星的另一个大问号。你想想看,如果当初催生的人回来查看计划进度,结果看到我们的浮藻田在他们的土地上到处乱排地球废料,会怎么想?也许这是某个见鬼的艺术项目——据我们所知,就算他们拥有在星际间的催生技术,他们也并没有相应的经济条件。或者这是某个帝王的自然公园。我们不知道,这才是重点,所以探勘行动才要成行。”
“如果圣天秤星上有智慧生物,我们一定会找到。”万斯说。
“我相信你们。”维梅齐亚朝教堂门口示意,钟声此时安静下来,“各位,我们进去吧。你们的任务绝对需要主能给予的所有祝福,况且,谁知道你们下一次能好好祷告是什么时候。”
人群挤在纽卡斯尔的西A1环城道路旁,从A696机场连接道路到临门区和通道本身,几乎是从头到尾站满了人。雷明顿的跨河大桥两岸更是绝佳的观赏地点,所有坐在斜坡上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第一批双层超悍机来到路口。马路几乎不够容纳飞机的起落架,大家开始猜想,这座桥到底撑不撑得住。满员时的超悍飞机会超过六百吨,但是空机状态只有不到三百吨,仍在桥的负重范围内。
随行护送的技师们穿着灰绿色HDA制服外套,在缓缓行进的巨大飞机旁来回忙碌奔跑,拖曳机的自动驾驶被彻底关闭,由驾驶员亲手操作,笔直地在桥中央前进。机首来到桥头时,一队前导的灰绿外套人检查柏油路面上的冰雪是否确实清理干净,现在可没有人想看到拖曳机打滑。更多外套人围拢到主起落架下方,确认有足够空间通过。
刚过九点,超悍就过了桥,看到巨型飞机顺利朝环城道路前进,所有人都发出欢呼。第二架超悍和三架戴达勒斯平缓地尾随在后。
席德、雅辛塔和孩子们站在原本是班山医院停车场尽头的俯瞰点,就在临门区东方边界的火车轨道旁。医院已经被拆掉一半,建筑商正等着市政府发下许可证,要把这一区重新开发成三座三十层高的豪华办公大楼。这里离通道不过几百米,因此成为纽卡斯尔市中现存最宝贵的地皮之一。至于这一块原属市政府所有土地到底是怎么被卖掉的,已有五名议员正在接受地方预算审查办公室的调查。
挤在停车场高耸的金属围栏旁边,赫斯特一家人的确有着极好的视野,可以俯瞰整个临门区凹凸不平的太阳能屋顶,一路看向通道本身。通往跨太空联结的金属斜坡道路目前空无一人,但是已经被放到下方的出口路径,好让通道有更多空间能容纳飞机主体。其他前往圣天秤星的车辆,无论是商用车还是私人车,都已经被禁行,就连从不间断的步行移民们也难得地必须暂时等待。今天他们只能在临门区的入口徘徊,直到HDA的运输工作结束。
“他们为什么都要去圣天秤星?”扎拉问。拖曳机把第一架超悍从罗贝利出口拖下A1,缓缓地爬入临门区,拐个弯以后停在椭圆形通道口的灰雾前。
“他们是要去进行探勘行动,笨蛋。”威廉嘲笑他的妹妹。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
“他们要去布洛加探险。我们对那个大陆不太了解,HDA要去检查那里是不是安全。”雅辛塔说。
“为什么会不安全?”
“有人报告看见那里有外星异种生物出没。”席德复述官方说法,却痛恨自己这么说。
“是沾斯吗?”扎拉焦急地问。
“不是的,扎拉宝贝,不是。是别的。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才要去找。也可能什么都找不到,但还是以防万一,这是他们的工作。”他与雅辛塔交换眼神,后者正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鄙夷。
“你们看,上斜坡了。”威廉兴奋地指着。
就在他们正前方,拖曳机厚重的前轮爬上微微扬起的斜坡。虽然这个斜坡已经尽量平缓,席德仍然不确定拖曳机是否真能把巨大的飞机拖上斜坡。他一手环着扎拉,宠溺地搂紧了她。
“爹地,通道塞得下吗?”她问。
“应该吧。”席德有点怀疑地回答,剩余的空隙一定不大。超悍的机翼平平地折在机身侧边,HDA订购的每架飞机都有这个功能,因为要穿过通道,而且一过到对面,就必须能够立刻起飞。高大的两片尾翼此时垂下。
威廉的脸皱成一团,看着拖曳机缓缓进入通道的空间扭曲迷雾中,然后是超悍的机鼻子,聚集在飞机周围及下方的外套人越来越激动,绿色的激光不断从椭圆形的门口以扇形扫描机体,测量位置与间隙。飞机一寸一寸地前移。
当引擎来到通道前,席德几乎以为要撞上去了,飞机的速度现在放得十分缓慢,旁边的人随时在测量。技师们聚集在引擎下方,疯狂地挥动手臂。他很确定两旁的空隙一定只有几厘米宽,但是飞机仍然平稳缓慢地在前进。
当引擎通过圣天秤星通道时,聚集在停车场里的人全都兴奋地欢呼、吹口哨,之后只剩下修长的后机身。
“我等一下回来。”席德告诉雅辛塔。她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但仍然点点头。
“爹地,你要去哪里?飞机又来了。”扎拉急急地问。
“我看到一个老朋友。”他响应,然后开始推挤过一波又一波涌向栅栏的人群,完全无视过程中引来的怒目。终于他来到人群最后方,站到乍看之下像是普通骆驼毛做成的圆驼峰,上面还堆了一个比较小的、用红黄两色羊毛缠成的驼峰之前。席德从外套和帽子间露出的一小片脸庞认出了她:(退休)警探坎尼莎·萨依德有东南亚人的深色皮肤,上面一堆深黑色的斑点,卷曲油腻的发梢从紧绷的手打毛线帽边缘探出,厚重的眼镜扭曲了她棕色眼睛的轮廓。距离上次见到她已近四年,在这段时间中她大概圆了两圈。对于一个几乎不到他肩膀高的人来说,这样的体重增加让她看起来几乎像是颗球。
“谢谢你来见我。”他说。
坎尼莎喝了一口她的咖世家意大利浓缩咖啡,“我听说你被暂时停职了。”
“又复职了。”
“恭喜你,宝贝。”
席德猜想自己被暂时停职对坎尼莎算是一种最终认可。她六年前申请提早退休,接受大为缩水的退休金,以躲避三起内部风纪调查案。她当然是不愁钱用的,现在她住在码头区的顶层公寓,就在乌赛波区东边,在巴西属萨杰洛尼星球上还有第二栋屋子。市场街警局的小道传言说她付得起是因为收了帮派的贿赂,不过被这么说的人也不止她一个,只是席德听说资深警官如欧鲁克之类的人,一直担心她会不会从走入市立招募办公室开始实习警察训练前,就一直是个彻底的帮派成员——这才是他们允许她退休、静静地赶快从警队溜掉的主因,如果警队被渗透的消息走漏……席德不知道事实如何,也不打算以此评判一个人。他们两人合作过几次,结果不错。
“很壮观吧。”他朝第二架开始爬上通道斜坡的超悍飞机挥挥手。
“为什么会有这种壮观场面,席德?他们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我说不上来。我现在手上有件大案子。”
坎尼莎含着杯子塑料盖的嘴唇翘起,“逃不掉的是吧?我记得那是什么感觉。”
“诺思家族抢车案。说不定跟这一切都有关,难说得很。”
坎尼莎终于认真看向他,她盯着他的瞳孔被镜片诡异地放大。“席德,你跟大孩子们一起玩啊?”
“是啊。”
“那你得小心点了,宝贝。他们玩起来可不手软的。”
“我会的,谢谢。”
“家人都好吗?”
“孩子们长得很快。”席德回应,“我需要知道几件不在档案里的事,坎尼莎。”
她别过头,喝着咖啡,“例如?”
“帮派与企业重叠的地方在哪里?”
坎尼莎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出来,“席德,你不能问我这种问题。”
她的经典反应让他笑了,甚至也有点得意,“为什么?”
他们合作的第二个案子出了个问题。坎尼莎当时在跟踪一个嫌疑犯,结果被一群街头混混围堵。那不是陷阱,只是天时地利通通不合,标准的警察噩梦。席德中断追踪,立刻加入混战,使用多连发电击器,以及一些他刚好装在非标准远距喷射瓶里的非制式高强度催泪瓦斯。“你跟我,我们之间没有秘密的啊。”
“当然有,宝贝。”
“你听我说,我有个麻烦。他们把诺思家族的案子给了我,但我觉得没办法用标准程序破案,我需要别的突破口。现在看来,那个诺思家族的人参与了一些企业之间的麻烦事。”
“唉,我就想什么抢车案嘛,简直是烂透的屁话。”
“好歹让我争取到一点时间。”席德说。
坎尼莎深思地看了一眼缓缓驶进通道的巨大飞机,“结果变成这样。他们到底在怕什么,席德?”
“这不是第一次诺思家族的人被杀。记得巴特拉姆·诺思吗?”
“大概记得。我得叫e-i调档案才能确定。”
“不论那个诺思族人上星期是因为什么理由死的,那杀手弃尸时有很多人帮忙,但我缺乏线索。你一定有点消息,你原来就是负责城里的帮派调查,他们跟企业之间一定有关联。”他端详着坎尼莎部分露在外面的脸,看到许多又干又裂的小黑点,有些甚至看起来还在流血——似乎也化脓了。她戴着手套,所以他没办法看到她的手。
坎尼莎不情愿地说:“没你想的那么多,也没跨网编的那么夸张。企业那帮小伙子有自己的暗兵去处理安全部门的肮脏事,当然他们绝对不会承认,你绝对找不到可以在法庭上成立的关系。”
“哎哟,你就帮个忙吧。我得弄点东西给欧鲁克和诺思家族看,而且得是真材实料,否则我就完了。”
“企业们跟他们是有些联络,但牵扯不大。他们需要皮条客替来访的高层主管提供长得不错的男孩和女孩,也许还加点毒品,就这样了。”
“拜托!”她像个毒贩一样一步步引他上钩,而且如果他没看错,她还很乐在其中。
“也许,假设啦,宝贝。如果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腰斩动作,他们也许需要一些道上的人来下狠手,把自己跟行动之间再隔一层。”
“腰斩?腰斩是什么?”
坎尼莎叹口气,“这年头警察学院都教了些什么?所有圣天秤星的有机油制造商,以诺森伯兰星际企业为首的大企业,都喜欢操纵原油市场未来一切走向。自己辛劳种出的果子他们可不打算分人,所以如果有什么事情会威胁到他们订定的价格,一律会被他们腰斩,这样让对方可以赚点钱,却又不会扼杀星际经济。你知道他们拥有塞满几栋楼的经济学家在计算油价到底该是多少吗?这价格必须在增长和衰退间达到微妙的平衡,毕竟没人想要倒退到2092年沾斯潮攻击之后的经济大衰退期,我们花了二十年才爬出来。所以啊,宝贝,现在的有机油价其实跟生产成本以及产量没关系,而是经过仔细的计算到最后一个百分比点,不让它造成星际经济的下滑。2111年的企业联盟介入,进而稳定市场后,他们最后控制了一大块完整的有机油贩卖过程,谁都别想要他们轻易拱手让出。如果有人想要动这一块,想耍什么小动作重新打开一块未来市场,那么那个人最后漂在泰恩河上,我也毫不意外。”
“为什么会有诺思家族成员想要打破现在的局面?”
“也许他不想,这就是你想说的,对吧宝贝?但其他人也一样狠。想想他们在争什么。”她朝通道口挥挥咖啡杯,“你看到斜坡下的管子没?想过那管子有多粗、每秒输入多少有机油吗?所有人都在说谎,说什么圣天秤星的有机油产量只能提供GE和同盟星球百分之十八的用量。实际上是更多,多很多。没有人要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浮藻田漏到他们干净的新世界上,地球土地又太宝贵,只能拿来种食物,这件事早在一个世纪以前就已经确定了,但是没人承认我们有多依赖圣天秤星。圣天秤星对布鲁塞尔来说是个挥之不去的小尴尬,因为那是唯一一个他们没有政治控制力的通道。它属于诺思家族,而诺思家族不打算把这通道交给任何欧洲政府单位。”
“靠。我还以为是百分之十五。你确定吗?”席德低声咒骂。
“确定得很。所以如果有人想要硬上那硬得不得了的垄断市场,单挑他们的投资、无限资金,还有很硬的政治支持,那下手的人就要遭殃了。当然啦,如果要玩,是有很多有机油相关市场可以玩,像是瞄准排气量债券、碳交易证、干净燃烧证照、双倍用户、事后交易机制等等,只要有胆量,人人都能玩。如果你够疯又有胆量,敢在这上头玩花样,那你最少需要一批极有办法的人,知道怎么样引诱敌人的员工,快速解决问题。这种人就是暗兵,他们才知道怎样跟那些拿钱去干真正糟糕事的街头混混打交道。宝贝啊,这个不是你能动得了的,这些人的背景太硬。就算你真的因为谁有嫌疑把他抓了,他们宁可选择被流放到米尼萨或被关上二十年,也不会跟你拿情报交换。他们没那么笨。”
“这点我不确定。我有HDA挺我,他们挺有说服力的。”
“那些人根本不怕。但我很担心。我已经撇得干干净净的了,宝贝。我可不要我的名字又在警方那里出现。”
“靠!坎尼莎,说这话的你甚至让我不认识了。我需要名字,是给我不是给他们的。你这样会把我逼死。我只是要个在帮派里会跟企业说话的人而已。帮个忙吧。”
她摇摇头,把最后一点咖啡倒在停车场坚硬的雪地上,看着脏兮兮的褐色液体融化雪面。“我知道几十个人。我抽身后,全死了。你懂了吗?”
“坎尼莎!”
“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朋友奥尔德雷德?从另一边下手。”
他瞪着她,“你没断联络。”
“不是。”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戳戳自己的脸,“我看到你一见到我的脸,就在心里打算盘。我得的这东西一定要处理。我必须离开,离开到很远的地方,才能找到可以帮我熬过去的基因治疗法,那可是贵得不得了的玩意儿。我不会冒险,我这辈子冒了太多险,人生的冒险时代已经过去了。”
“他妈的,我只是要一个名字而已,坎尼莎。一个而已!你欠我的。名字没什么危险吧。”
“让我想想吧。”她转身走向停车场出口生锈的栅栏。
“坎尼莎!”
“不要再找我了,永远别找我。我会找你。也许。”
席德看着她摇摇摆摆地离开,牙关紧咬。他想追上她,抓住她逼她转身,继续朝她大吼,让她明白他多么需要这个消息。可是他知道那是没用的。况且,她也说了也许。在她的世界里,这已经等同于镀金保证。
在第二架戴达勒斯通过通道后,席德开车载雅辛塔和孩子们回市中心,车子停在市场街警局,购物位置方便,又不用付停车费。
“你别想‘顺道’过去看看案子的进度。”雅辛塔边下车边警告。
“我从来没想过。今天是我们家庭活动日,我跟你说过的。”他大声抗议,然后装作没看到她投来的目光。他们吵了很久她才同意让他见坎尼莎,况且他的瞳孔智元网格有一个小小的实况窗口,让他可以查看他的小组成员在全像剧院里的进展。他们已经查了十八辆出租车。没有一辆是出现在爱思维克码头的那辆。
两人确认扎拉跟威廉包裹得严严实实,外套扣好,围巾系紧,手套戴上,然后雅辛塔领着众人走向格雷纪念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飞机通过通道的景象吸引走了,店家的人潮比平常的周日中午要少一点。席德走进中央购物中心卖校服的史坦纳顿商店。店面以光滑的褐色瓷砖装饰,门边有棕榈树,看起来像是二百四十年前此处建造时留下的,绝对老派的装饰,孩童大小的模型人偶展示着十几所私立学校的校服,不过运动器材倒是很现代。席德向来不喜欢小孩子们运动时戴着大大的保护头盔,面前还有铁条挡着,再配上其他夸张衬垫的配件,完全彰显他十分鄙夷、经由官方提倡的多疑与反风险文化。他当年踢的足球是真正的足球,不是孩子们现在在学校里打的追赶跑半垃圾。受伤的话,下次更小心就是了,不这样学不到东西。但他在这件事上头从来没争赢过雅辛塔,她舍不得她的宝贝暴露在“不必要的伤害”下。史坦纳顿的镜子是22世纪的,所以威廉可以旋转影像,从各个角度欣赏他的新外套,于是也引起他跟妈妈关于样式与合身度的争论。席德带着扎拉躲得远远的,看着扎拉说她没有就活不下去的东西。她说得没错,她的学校围巾已经磨平了,手套也太小。他们走出店家时,一行人提着三大袋,席德的第二账户也少了五百欧法元。欧洲一半的人民都有第二账户,来源都是干私活或是不入账的奖金。
席德的警察薪水是走正式途径,但他的工作也带来许多增加额外现金流的机会。难就难在要维持平衡,有太多警察像是进入游戏店的小孩,一过试用期就整个不受控制,变成帮派勒索与税务局稽查的明显目标。席德则在两年以内都保持两袖清风,直到他升职,即便如此他仍然保持低调以避免被查,而且他向来都不碰轻微犯罪:需要证据出问题或凭空消失的本地辩护律师、夜店老板、被困在地盘斗争的毒枭、无照营业小公司等等。好歹他人在纽卡斯尔,这里可是天文数字般的有机油的钱从所有企业核心涌出,让每个路过的人都能一夕致富的好地方。
在沉默听话地当了六个月初级警探后,席德把一名诺森伯兰星际企业的中层经理从夜店里的一个麻烦境况中给弄了出来。这件事从没出现在任何警察档案上,他也从来没要过任何东西——但他知道这会引起某些人的兴趣。几天后,奥尔德雷德本人跟席德一起在一家牙买加蓝咖啡馆加盟店坐下,亲自向他道谢。
从那时起,席德的第二账户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从新摩纳哥不可追踪账号转来的外聘费。奥尔德雷德有时候会联络他,问个问题,问题的答案只有能接触到政府保密数据库的人才能回答。他们当然有十几个渠道,但席德是个有用的渠道,可靠的渠道,懂规矩的渠道。一切如常,直到去年9月,他进入英国财政部,下载一家已经被标记要审查的公司数据,才出了问题。除此之外,他的事业一切顺利,如期升迁。就连新摩纳哥的支付金额也跟着水涨船高,与他的警衔成等比上升。
逛完购物中心,他们去了灰街中段的利维餐厅享受周日午餐。宏伟石造建筑物前的宽面玻璃窗让孩子们可以一面用吸管喝香蕉奶昔,一面看着车水马龙。
“你们喜欢那栋房子吗?”食物上来的时候,席德问。他们全部都看过了从中介那里下载的虚拟现实,轮流在全像控制台里待了一会儿,每个人都可以自行决定是要看得仔细还是匆匆略过。
扎拉含着吸管,笑着说:“我知道我要哪个房间。”
“真的?”
“我想要后面的房间,就是上了楼梯以后左转的那间。”
“是右转。你连左右都分不清啊?”威廉轻蔑地说。
雅辛塔警告地瞥了儿子一眼。
扎拉刻意不理她哥哥,“它面向花园。我的窗户现在往外看都只有马路,很无聊。爸爸,我真的很喜欢花园,我用了虚拟的季节显示的功能,夏天里面有好多花呢。”
“我们能有弹跳垫吗?很大一个,像艾瑞克家那么大的?”威廉充满期待地问。
席德想起威廉朋友家花园里的巨大弹跳垫。“没办法那么大,但可以买一个给你。”
“在这之前,你们两个都必须有惊人的乖巧表现。”雅辛塔警告。
“一点也没错。而且最快也要等到夏天。”席德附和。
“啊——这根本是勒索。”威廉抱怨。
“请注意用词,谢谢。”席德威胁地指指他。
威廉露出典型青少年的叛逆表情,在他的约克郡布丁上倒了浓稠的肉汁。
他一定练习过。等他真的成了青少年,不知道会怎么样?天啊,其实也没多久了,席德心想。
“所以你们喜欢那栋房子吗?”雅辛塔问。
“喜欢。”威廉跟扎拉异口同声地回答。
雅辛塔意味深长地看了席德一眼,用叉子卷住意大利面,“怎么样?”
席德网格里出现一个红色高优先的符号。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往空中狠狠挥拳的冲动。“好啊。约个时间去现场看看吧。”他说。
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想到你这么有兴致。”
“那是个好房子啊,宝贝,而且又在我们预算范围内。”符号无比精准地展开。
弃尸在爱思维克码头的是出租车二十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