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3年2月25日,星期一

经过夜间信息筛选后,万斯·埃尔斯顿的e-i允许呈现的警告包括听觉和视觉,此时警告信息让他耳朵里的智元发出嗡嗡叫,同时朝瞳孔照入黯淡的蓝光。他从帐篷里的行军床上猛然坐起,肾上腺素让思绪转得飞快,身体则微微落后,有点手忙脚乱。

“怎么了?”他问e-i。

“战地医疗所登记切特·穆兰死亡时间:今日六时十一分。”

“该死!”万斯扯着睡袋拉链,急着想要从薄而紧贴的包裹布料里挣脱出来。他一面剥下睡袋,e-i一面调出穆兰的档案:切特·穆兰,萨瓦指挥部队成员,HDA下级军官,担任文书工作。他负责的工作责任并不必要,表现也不突出,背景资料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家族关系,只是从都柏林来的一个普通人,自愿服役拯救人类,同时逃离那座没有未来的城市。

在清晨的静谧中,AAV小队正在替另一架e射线灌注氦气。万斯快步穿过满是露水的军营,来到充作战地医疗所的三间快速房舍。他一路小跑,空气中充斥浓烈的柑橘味,每次没有下雨,从森林飘来的孢子总会带来这种味道。至少不是薄荷味,他心想。他走入开着空调的建筑物,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一下子接触到冰寒的空气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即使天刚破晓,圣天秤星的炙热却没有因为夜晚而减退多少。

急诊室病床上的遗体以一张坚韧的蓝色床单盖住,两名急救员靠在墙边,因为挽救失败而沮丧不已,身上的一次性塑料罩袍沾满了鲜血。塔米卡·康尼夫医生站在病床尾端,一一检查器材,看起来像是靠直觉做事,毕竟失败后的收尾其实花不了什么工夫。

“发生了什么事?”万斯问,一向自律甚严的他,这时也忍不住在身前画了个十字。

康尼夫医生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她回答:“我救不了他。一半胸腔被压碎,他们把他带进来的时候,已经只有靠人工呼吸器才能维持住生命迹象。”

“从哪里把他带回来的?”万斯转身面向急救员,他的e-i寻求跟他们联机,下载他们的档案,“你们在哪里找到他的?”

资深急救员马克·奇蒂说:“货板区。货板压在他身上,我们找后勤部队的人帮忙才把货板全搬开。”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半个小时前。事情发生的瞬间他的躯网就送出了紧急医疗事件通知。”

“明白。”所以是意外。探勘行动已经出过几次意外:骨折、严重外伤、烫伤、有人的脚被压碎,都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忙,大家都累,尤其是后勤部队。现在才出人命真的已经算是很走运。

倪指挥官大步走入医疗所,表情严肃,看来并不乐见在记录上添加一笔自己掌管的营区里出过人命的事迹。

“我想要调查这件事。”万斯告诉他。

倪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转为烦躁。他很快地朝医生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你觉得这件事很可疑?”

“没有。他受到极大的外力撞击,不可能活下来。”

“我不怀疑他的伤势严重,只是要确定他受伤的原因。”万斯说。

“好吧。但你们要低调。”倪同意了。

“明白。”万斯说。指挥官跟康尼夫医生说话时,万斯走到遗体旁,手举到穆兰头上。他叫e-i把穆兰的视觉记录取回。死者的智元反应很差,视觉数据内容是一连串的色块,什么都看不出来。

“医生?”

康尼夫转向他,眉毛不耐烦地挑起,“什么事?”

“他的智元似乎出故障了,躯网记录遭受破坏。”

“很正常。我们在他身上用了六次电击器,这类电流通常会对智元造成破坏。”

“智元的设计应该能够承受这种冲击吧?它主要的功能之一就是在紧急情况里传递医疗信息。”

“它们的确可以配合我们的传感器。你应该会发现智元本身是正常的,只需要重新启动。电流破坏的只是软件。”

“可是如果重启,任何现存数据都会消失。”

她耸耸肩,一脸事不关己,转身继续跟倪指挥官说话。

万斯走去其他几间充作萨瓦正式总部的快速房舍。房舍被分成好几间窄小的办公室,他的位阶让他得到一间,里头以长凳为书桌,而且还可以多挤进一张椅子。墙壁是很薄的胶合板,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隐私。他把自己塞入椅子坐定之后,控制面板屏幕立刻包围着他的脸投射出清晰的全方位影像。他的e-i要求与营地原始的网络进行安全链接。“把特拉梅洛的行踪记录给我。”他告诉程序。营地不只网络简陋,连传感器也非常稀少,但还是足够让他能看着那女人。他在艾德瑟时就注意到她晚上定时会出去。大多数晚上她会走到离边界只有半公里远的地方,在同一个地方待一个小时,然后回来。第三次的时候,他派了一架直升监控器,大概只有他的巴掌一半大,无声地飞入黑夜,追踪她。监控器绝佳的红外线传感器传回的影像一点也不让他意外。毕竟她还是很火辣,之所以会出现在巴特拉姆的豪宅里也是因为她的外貌,而且万斯并不是很意外跟她胡搞的是艾维特下士,但他还是很失望。之前还特别警告过那个下士她会干扰纪律,但艾维特仍然放任自己野兽般的欲望占上风。任务进行到这个阶段,他也没办法对艾维特进行正式惩处与降级,这会降低小队的效率,艾维特是一名受欢迎的小队长。可是等他们回地球以后,他一定会在下士的记录上狠狠加上几笔负面评价。

记录显示特拉梅洛昨天下午抵达萨瓦之后,就一直待在指定边界范围里,更重要的是,昨晚发生意外时,她在帐篷里——至少她的衣服都在帐篷里。他的e-i联络艾维特下士。

“长官好。”下士回答。

“我要确认特拉梅洛现在跟你一起在帐篷里。”

“是的,长官,她在。我们正准备吃早餐。”

“她整个晚上都在吗?”

有一瞬间的迟疑,显示艾维特对于问题的发展方向和含义感到忧心。“是的,长官,她在。”

“所以你一直醒着看守她吗?”

“没有,长官,我睡着了。”

“那你就是不知道。请去问过帐篷里的所有人,昨天晚上有没有人看到她。”

“是的,长官。”

万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但这里有太多未知的因素,而且他仍然因为拉尔夫·史蒂文斯最新送来的报告而生气。那个史克普西斯居然想要介入纽卡斯尔警方的调查,把案子转去他那鬼办公室底下。维梅齐亚应该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压下去的。也许他是在拿艾维特出气,但那名下士也该搞清楚情况一点了。万斯希望他们前往下一个营地、真正开始任务时,能够有一支忠诚可靠的队伍。

“长官。”艾维特说。

“是。”

“昨天晚上所有醒来过的人都确认特拉梅洛在帐篷里。昨晚二十三点到今天早上六点之间,有五到六次目击。”

“谢谢你,下士。”他取消联机。特拉梅洛应该跟这件事无关,但总得确定一下。这场意外让他很介意。时机也太凑巧了,为什么是此时此地?所有人似乎都没把行动的真正目的放在心上。这里有某种可能带有敌意的外星人,其能力与意图仍是未知数。

万斯从行政网络里调出切特·穆兰的档案,查看他的工作记录,看着那个人昨天在自己座位前用过的所有档案,他的座位离万斯只有五米远。记录是空的。万斯的手臂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很快,他的追查发现消失的只有昨天的档案。他找来两名营地的行政人员,问他们昨天穆兰的工作情况是否正常。他们确认一切正常,两个人跟他是朋友,穆兰坐在中间,昨天三个人还一起去用餐,一整天都很正常。

最后却以穆兰的死作结,万斯沉默地补充。

他去了穆兰的座位,开始检查。小空间里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如果不是门上写的号码,他根本分不出来这间是谁的。他再进一步查穆兰周五、周六的工作记录,也没有出现任何有用的资料。很无聊的一天,他都在处理人事问题,把可用的人力根据特长分派给提出需求的军官与下级军官,同时标注每个人的真实能力,还有根据每个人实际完成的任务而非自己声称的能力给予评分。

万斯找了安特利奈,约好在穆兰出事的货板区跟他会面。HDA标准命令是命案现场必须维持原样,直到调查负责人允许清理为止。万斯到达时,一群后勤小队已经等在两辆自动货板载卸卡车旁边,研究散落一地的货板。万斯居然还认得负责的下士:科尔费斯·桑德瑞西,一名矮小精瘦的埃及人,他对探勘行动的目的或是周围蛮荒丛林的奥秘完全无感。他的人生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他的工作,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需求,装货、搬货、堆货、重装就是他的一切,这大概就是他看起来一脸难过的原因。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万斯问他。

整排的空中载卸350DL货板有一百二十米长,高四层,深两层。那是戴达勒斯送来的第一批,之后还会送来很多排,一模一样地全部都堆在这里。这一排最后的一堆倾倒在穆兰身上,这时他的躯网便发出求救信号。

每堆货板都由钢索固定,绑在最高的货板上,确保整堆的稳固。桑德瑞西特别指出都是因为这里的地面不平。有几堆货板堆得有一点歪,不是很严重,但看得出来并非笔直。这些货板本身的设计就是在没有钢索固定的情况下仍然可以承受高达十五度的倾斜,而萨瓦的这些货板,没有一堆歪斜角度超过四度。

“钢索呢?”万斯问。

桑德瑞西下士看起来非常不高兴,“这些钢索没有好好地扣在固定柱上,长官。”

万斯检查钢索,都是纤细的碳纤材质,应该能承受极高的拉扯力,外层还用很明显的黄色与红色外皮包住,理论上应该是要穿过埋入地下半米深的固定柱头,绕过来以后剪断。有人没有检查到这里。

“谁负责的?”万斯问。

“是我,长官。这是我的责任。对不起,我真的以为这些钢索已经扣好了。”

万斯很清楚,桑德瑞西绝对不会犯下这类错误,不管时间有多赶。“你还负责其他哪几堆?”

“大多数都是我的。维特米尔下士也负责确认,这份工作是看谁当时执勤就由谁分担。”

“我要看你亲自签名通过的五堆货板。带我去。”

“长官?”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

他们跟着桑德瑞西顺着一排排货板往前走,每次碰到一个在记录中是由他本人认证过的固定点,就停下来检查一番。一如万斯所料,其他的钢索都绕好、扣好。

半路上,他停下来回头看。营地的地面车辆停车场离货板区有五十米,现在停放着三辆自动货板载卸卡车,还有挖出跑道的推土机与压土机,以及行动生化实验室与两辆多功能型地面吉普车(MTJ),萨瓦营地所有车辆都停在这里。车子不像货板那样整齐,只是大概停在差不多的区域里。万斯看看那些车辆,又看看后勤部队用来把货板从被重创的穆兰身上抬走的两辆自动载卸卡车。

“下士,你有什么看法?这些货板怎么会滑下来的?”万斯问。

“他一定是被钢索绊倒了,长官。那时刚日出,环光下的钢索没有那么明显。”

“他被绊倒之后还把整堆货板一起拖了下来?是要怎么样绊倒才会扯成这样。”

下士耸耸肩,“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能,长官。货板不可能自己这样掉下来。”

“光靠一个人的力气有办法扯动钢索吗?”

“长官,他可能当时正在慢跑。穆兰喜欢运动健身。”

“嗯。”万斯沉吟,“带着速度撞上去,是有可能。谢谢你,下士。你可以叫你的人清理现场了。”

“是的,长官。”下士行礼,转身回去带人。

“怎么样?你在想什么?”安特利奈问。

“我在想,再怎么样被钢索绊倒,也不可能把一整堆货板拉垮到压在自己身上。”

“如果说是有人推的,也一样不可能。那些350DL加起来有几吨重,大象也许有办法推动一堆,但我跟你保证,人类绝对不行。”安特利奈说。

“不是人,是用了一辆自动载卸卡车。那些鬼东西就停在货板旁边,它们用能源槽当动力,所以动起来是没有声音的。穆兰不可能知道卡车已经开动了,他绝对听不到声音,说不定甚至没看到车子停在货板后面,所以他走到指定会面点的时候,凶手只要一踩油门,整堆东西就会压在他身上。只要花个十秒,就可以跟其他卡车停在一起,没有办法证明是谁动过手脚。”

“凶手?”安特利奈说。

万斯对自己的副手很满意,因为对方的声音没有半丝质疑。“穆兰昨天不知道在档案里发现了什么事,他的记录被删了。”

“所以他被杀害?”

“我不相信巧合。穆兰的工作是人员配置,所以他发现的事情一定跟HDA整理出的人员资料有关,我认为他要去跟那个有问题的人见面。”

“所以原本是勒索,却出了问题。因为他没跟任何人通报有状况,反而想跟那个出问题的人会面,好让自己的第二账户赚上一笔。”安特利奈说。

“但他没想到对另外那个人来说,这是多严重的事。”万斯沉吟。他看着营地,明亮的天狼星正在空中升起,大家都在朝着用餐帐篷走去,不少人好奇地瞥向货板区。这里的网络充满了微链接,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我们还跟那个人一起困在这里。”

“你觉得跟外星人有关吗?”安特利奈问。

“我想不到有什么关联。在这里,唯一有一点点关联的人是特拉梅洛,但她被塞在一堆先锋军里,而且还真的跟他们待在同一个帐篷中。”

“那我们该怎么做?”

万斯盯着移动生化实验室,“我要你去检查我们这里的主要货物有没有人动过手脚,还有看看你能不能增强实验室的保安,也许在车上多加一些智慧粉尘。不要用你自己手下以外的人,我们现在不知道整个营地里可以真正相信谁。”

“是的,长官。”

“我去找那些最先到穆兰遗体身边的人。我们一起讯问他们,我想把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和时间点厘清。”


万斯得借用倪指挥官在快速房舍里的办公室,因为只有那一间装得下两个以上的人。即便如此,他蜷在书桌后面,安特利奈和受调查的人挤在桌子另外一边,也已经没有半点空隙。

最先磨磨蹭蹭地走进密不透风办公室的是马克·奇蒂。他的档案上面说他二十八岁,但他的短须让人很难分辨出实际年纪。他身上是所有医疗人员都穿着的灰绿色半短袖罩袍,这身制服很适合他,让他看起来颇有自信,出问题的时候,光看到这样的人就能让人安心。今天早上他在医疗所里的疲累如今已变成反感。

“是你最先到现场的?”万斯问。

“是的,长官。”

万斯皱眉。奇蒂心中已认定这是一次针锋相对的会面,但万斯并没有这个意思。他也对奇蒂的态度产生好奇,这个人当了急救员之后,一定也碰到过不少次死因调查,应该不至于这样反应。“你在遗体周围看到别人了吗?我不是指有没有人从货板区跑走,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人那天早上出现在那里过?或是有个什么你认不得的影子或动静,只是你当时没费时间去追查?”

“没有,长官,周围没有别人。”

“好,所以是你和朱厄尼塔·沙可先到的,对不对?”

“朱厄尼塔是我的搭档。他正在为了取得正式急救员资格受训。”

“好,你看到什么?”

“穆兰,应该说是他的上半身,剩下的部分都被货板压住了。”

“你当时觉得他还有可能存活吗?”

“不太觉得,但我怎么想不重要,总是要尽力而为。一直到把货板搬走以前,我都无法确定他的伤势有多严重。”

“所以你找人帮忙。”

“对,桑德瑞西下士。我认识他,而且营地的货板也都是他负责的。”

“很合理的选择。他花了多久时间到?”

“五六分钟。”

“这段时间内,穆兰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长官,我们替他装上了呼吸器。保持脑部的供氧很重要,他的脖子露在外面,所以我们可以通过大动脉朝他的脑子输送人造血浆。”

“好。后来谁出现?”

“桑德瑞西和他的两名部下,嗯,应该是凯辛和匹奇维兹,他们来得很快。”

“他们还把卡车开来了?”

“对。”

“后来是谁过来?”

“洛莉,还有跟我们在一起的诺思族人巴斯琴。他们听到吵闹声,所以就来帮忙把穆兰拉出来。匹奇维兹和洛莉帮我的忙,朱厄尼塔把穆兰载回医疗所。”

万斯瞥向安特利奈,“巴斯琴·诺思也在?”

“对,是我。”巴斯琴·诺思二代一坐下来就承认,“我尽力帮助那可怜的家伙。有问题吗?”

“你为什么今天早上会出现在那里……”

“很多人在喊叫,一听就知道出事了。”

“了解。我们说说更早之前的事情。你那么早在货板区做什么?”

“散步。这里真是热死人了,根本睡不好。”

“然后你去帮忙?”

“当然,有什么理由我不该去吗?”

“当然没有,谢谢你去帮忙。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的人,穆兰。他被压在一些货板下,情况挺惨的,地上有很多血,有几个急救员在抢救,几个大兵用卡车想把货板搬走,大家都急得不得了,后来他们还是把他弄出来了。也许他们不该弄出来,不知道,如果被压的是我,伤得这么重,一定痛得很惨。”

“穆兰醒着?”

“抱歉,没有。我只是想说,他们救了人,对那家伙而言不一定是好事,你懂吧?”

“嗯,我明白,我在医疗所里看到他了。你还看到了什么别的吗?”

“例如什么?”

“像是有没有人离开现场。”

“没有。”巴斯琴语速很慢,专注地盯着万斯,“为什么会有人离开?”

“那些货板很难推倒。”

“那我换个说法,为什么货板会倒在穆兰身上?我不认识他,但他不是只是个文职人员?”

“对,他负责人事工作,所以如果有谁的实际身份跟记录不符,就会是他发现这一点。”

巴斯琴·诺思用手指摸着额头,一面思索这句话。“嗯,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官方说法表示你是布琳凯尔的观察代表,实际意思是政治角力。”

“你说得好像这是件坏事。”

“我没碰过哪个政治人物是好的。”

“唉,这种标准的讽刺反应在这个年代里的确很贴切,但那些无能、腐败、激进的执政分子,跟安抚控制人类行为的互动与配合是很不一样的,我们在亚贝利亚的行为是后者。布琳凯尔派我来是因为我们非常关切这个行动的细节,远比任何人的理由都要更私密。”

“除此之外,她控制了布洛加上的有机油。”

“政治而已,但你明白我们为何关切吧?”

“我懂,你们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所以,我需要知道的是,埃尔斯顿上校,你此刻是否怀疑杀害我父亲和兄弟的外星人,跟穆兰不幸的死亡两者间有关联?”

“别忘了,死者还包括你父亲的雇员,对吧?”万斯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挑衅对方,只是那诺思家族的人态度有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如果他允许,巴斯琴会讲个不停,夺取对话的主动权,否定其他人的发言权。这在政客之间是挺常见的行为,不过根据他的档案,巴斯琴在亚贝利亚主要只是参与民事工程管理。

巴斯琴让步,“也包括我父亲的雇员,不过很显然我跟他们没有任何私人关系。可是我依然对他们的死因很关切。所以,我再问一次,外星人跟这件事有关吗?”

“我看不出来有这个可能。如果穆兰的死因是故意伤害,我们唯一有的线索都指向很普通的人类动机。”万斯说。

“性?”

“钱。”

“这也是我的第二推断。谢谢你,上校。如果有新的进展,请通知我。”

“当然。”

“我发现安杰拉·特拉梅洛人在萨瓦。”

“她在。她是民间顾问,由我监管。有问题吗?”

巴斯琴好一会儿后才开口:“没有,我想应该没问题,特别是想到我在纽卡斯尔的表亲。不管布琳凯尔怎么想,也不应该立刻否定特拉梅洛的说辞,毕竟一个女孩能亲手杀死那么多人的说法,原本就有点牵强。”

万斯的念头再次飘回脑部扫描仪从安杰拉的思绪中撷取出的模糊影像。他最近经常想到那个画面。“这趟行动会被批准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的说辞。”

“没错。而且她显然是‘十选一’。我们当时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你问过她吗?我认为这种人会被聘为先父的女友之一,实在很奇特。嗯,这说法不对。应该是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完全无法相信。”

“但她的确是被聘了。”

“你对她为什么受聘有没有什么推论?”

“没有。很明显不是为了钱。”

“所以是为了情报?她是间谍吗?不对,这也不合理。我们在亚贝利亚的研究院里开发出来的技术向来免费对外提供。我父亲当年也只对这件事有兴趣。”

万斯看得出来这个诺思家族成员对安杰拉的事非常介意,“我必须请你不要去质问她。她现在的情况算不上是很……稳定。因为莫须有的罪行而被关了二十年,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很沉重的事。”

“你相信她是无辜的?你相信有外星人?”

“我相信有这个可能。”

“上校,这是个政客的回答。”巴斯琴微笑,“说得好。我会避免与特拉梅洛小姐见面。”

安特利奈一直等到巴斯琴·诺思离开快速房舍之后才开口:“该死的,他们真怪。”

“那些诺思克隆人?这是当然的吧。”

“真希望他没跟我们一起来。”

“他来也是当然的。他们有权利跟来,毕竟有人杀了巴特拉姆和其他那些人。不是特拉梅洛,就是丛林里的东西。”

“马文和我在艾德瑟没有找到任何基因变种。”

“这个星球这么大,艾德瑟跟亚贝利亚的距离算是近了,况且,我们现在到了蚀影山脉的另外一边。如果有变异,很有可能会从这里开始出现。行动生化实验室预计再过几天就要开始在这里采样,只要等戴达勒斯输油机把我们的燃油补足就行了。”

“好吧。你接下来想要讯问谁?”

“奥马尔·米哈伯。我很好奇他那时离货板区这么近在做什么。”


“我睡不着。没别的了。”奥马尔·米哈伯大兵说。

万斯看着高大的年轻人很不舒服地整个人挤在对面的椅子里,顿时安心下来。可怜的大头兵很显然一点也不高兴被叫进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找来,也没多想什么。很无辜的人。万斯抹在椅臂上的智慧粉尘确认他的心跳和流汗程度已经逼近恐慌指数,大兵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直觉反应,就连那张年轻的脸孔都是一片坦诚,各种各样的情绪来回出现。当然,除非他是跟安杰拉一样的“十选一”或是经过训练的特务,正在嘲笑万斯临时凑出来的测谎器。或是一名企业黑手特务,属于杀死纽卡斯尔诺思家族成员行动的一部分,证实了席德的猜测。

万斯烦躁地摇摇头,凝聚心神。“你听到了骚动?”

“是的,长官。”

“你到的时候有谁在场?”

奥马尔·米哈伯盯着天花板,额头因为回忆,还有想要让长官满意的努力而皱起。“急救员。几个后勤部队兵,他们那时忙着去开卡车。”

“卡车在哪里?”

“很近。他们没多久就把卡车开了过来,麻烦的是要把货板搬开,却又不让人伤得更重。”他紧抿嘴唇,“穆兰的肋骨都压烂了。货板一被搬走就知道他绝对活不下来,他从胸部以下完全是一团烂肉。”

“所以接下来是谁到了?”

“我不确定。我知道那个诺思族人在,还有多契夫,几个伙食部的人,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把穆兰运走时已经有一大堆人了。”

“之前呢?你跑过去的时候,附近有人吗?”

“没有。我们有几个人去找急救员来帮忙,差不多都是同时到达。”

“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是问怪物?怪物不在。”

万斯几乎要羡慕米哈伯的单纯,“跟我说说安杰拉·特拉梅洛的事。”

“她的什么事?她不在。”

“你是说你当时没看到她?”

“没有,长官。我没有看到特拉梅洛小姐。”米哈伯因为被质疑而有点恼怒。

“好了,大兵,冷静下来。艾维特下士问过其他人是不是可以确定她那天晚上在帐篷里,你是其中一人吗?”

“对,长官,我刚说了,我睡不着,只是打了盹儿。实在太热了。军需官根本不该给我们黑色的帐篷,有够蠢的。我每次转头的时候,她都躺在自己的床上。”

“好,那其他时间呢?你跟她处得好吗?”

“很好,长官。她是个好人。他们在监狱里对她那样,根本不对。”

“你知道她为什么被判刑吗?”

“是的,长官,她一开始就跟我们说了。不是她干的。所以我们才在这里不是吗?就是要找下手的外星人。”

“没错,所以我们都在这里。”


“我正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叫我来。”安杰拉一坐定就这么说。她的眼睛眯起,低头看着扶手,“在这里装罩网真奇怪。除非你是想要监控每个坐在这里的人的生理反应。你为什么会想做这种事呢,埃尔斯顿?”

埃尔斯顿压下一声呻吟。对一个从监狱里出来时没有任何智元或是e-i的人来说,她的升级还真全面。“有人会说谎。什么都可以骗人。年纪也可以是假的。”

“你该不是正在当面问一位女士她的年纪吧?我太惊讶了。”

“穆兰被杀害的时候,你人在哪儿?”

“杀害?”她指控地瞪了他一眼,“所以不是意外?”

“说是意外就让人太难以相信了。当然我也没什么证据,所以你到底在哪里?”

“在浴室里被帕瑞西上。他喜欢玩肥皂和水。”

“真聪明。轮奸向来是很好的不在场证明,尤其适合主角。”

“我习惯一次只有一个男人,埃尔斯顿。如果是我动的手,那他也有份。”她压下笑声,“天哪,你居然认真想过这个可能性,对不对?”

“并没有。”

“你的椅子上没罩网算你运气好,是吧?”

“你见过穆兰吗?跟他说过话吗?”

“老天啊,当然没有。他只是个HDA的小人物而已,我干吗费功夫?”

“话是没错。”

“我为什么在这里?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有份吧?”

“不。我需要一个不同的看法,一个不属于一般军队体制的想法。你跟你的小队搞得不错。”

“哎哟,埃尔斯顿。不错嘛,有进步。”

“所以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该知道的?黑市交易?毒品?”

安杰拉缓缓摇头,“没有这种事,现在还早,我们才刚到。但早晚会发生。”

“我知道。但我要知道的是,是不是已经发生了?”

“没有。抱歉,我没办法想出个动机给你。”

“流言?争执?女人?男人?”

“哇,你还真的很急着想要找出原因啊。没有,没传言。”

“好,谢谢。”他比比手势,打发她走。

她动也没动,“奥马尔说他们找到他时,已经不成人形了。”

“对。”

“解剖怎么说的?”

“没解剖,至少不是在这里。”万斯解释,“尸袋会装在下一班要出发的戴达勒斯上,他们会带他回地球。我想回到纽卡斯尔后才会有调查。”

“你开玩笑的吧?”

“怎么了?”

她气急败坏地吐了口气,“我是个……不如说,你是个以刀刃当手指的外星人。你刚捅穿了穆兰的肚子,挖了他的内脏,要怎么消灭证据?也许你会考虑把尸体压烂?”

“老天!”万斯抬起头,看到安特利奈跟他一样震惊。

安杰拉站起来,“你的工作能力还是一样差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