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亮到让欧鲁克办公室窗户上的隐私薄膜都散发着暗沉的黄光，房间里的朦胧光线居然强调了警察局长脸上的凹凸不平，让他的肤色显得更暗沉。尤其是他还一语不发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听着席德的简报。他的结论是：诺思家族成员是在某种企业内斗中丧命的。

“我们可以把厄尼与他的人再关四十八小时，不需要对他们起诉，但时效过了之后就得再重新申请。我必须让法官看到我们的档案已经被寄去检察署进行评估。一旦评估通过，提出控告，抢车案不存在这件事就会成为公开消息。但真相其实是死者被自家人杀害了。”

欧鲁克安安静静地坐着，动也不动，让人非常紧张。席德迫切地想要得到某种暗示。这次会是缓慢弥漫的愤怒，还是尖声咆哮的谩骂？

“怎么可能？”欧鲁克低声问，“两个月，烧了好几百万！那些鬼外聘公司和专家账单都还没入档呢，结果你现在告诉我，我们连个顶罪的人都没有？”

“我们有厄尼·雷因特。”

“那个屁蛋？他妈的有啥用？”

“你可以用我们知道的事情来转移问题。告诉记者这是外人所为，完全都是因为钱和有机油，杀人指令可能来自整个跨星际宇宙的任何企业或银行或亿万富翁。”

“那死者的身份呢？难道要我去面对那些媒体杂碎，却得说我们连死了哪个混蛋都不知道？”

“这都是因为诺思家族的数据不够完整。”

“你太强了，现在又要我去怪奥古斯丁·诺思？干脆叫我拿根短棍戳瞎自己的眼睛算了，可能还没那么痛。”

席德忍下幸灾乐祸笑出来的冲动，“我跟你说过，这家伙很行。除非我们知道他们的企业内斗到底是为什么，否则永远没有办法进行下一步。”

“你会找出原因来，是吗？”

“不是的，长官。我们已经完成HDA要求的所有事，证实凶手不是他们说的什么蠢外星人。现在得叫他们帮忙，如果拉尔夫同意，他应该可以把雷因特和其他人丢到永远回不来的某个极地囚犯基地去。他有权，而且HDA根本不怕用权。你有没有看到他们把雷因特整成了什么样子？他们很无情，但我们也完成了他们的所有要求。”

“这件事简直是恶魔特地挑中我。你知道我再一年半就要退休了吧？整件事只要被爆到跨网上，两分钟之内我就得清干净这张办公桌，等着被送出去。”

“我没办法想象没有你的警局，长官。”

“你这白痴，还花什么精力拍马屁，那是詹森的工作，你是货真价实的警察。”

“谢谢。”

“你认为史蒂文斯会同意放逐吗？”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问问有什么关系？也许詹森·商可以帮你问？”

“绝对是他。好吧，交给我。”

“调查呢？你想要我怎么做？”

“你确定没办法再取得进展了吗？”

“我想不出方法了。”他是冒了极大、极危险的风险说出这句话。如果新的秘密监控方法没有产生任何效果，欧鲁克也永远不会知道。

“把案子结束掉吧。给所有人他们的结案证书，把网络档案深层封存。你和拉纳金可以继续你们的标准轮班。把你从雷因特那里搜集到的证据交给检察官，但明天再送。我今天叫詹森去跟史蒂文斯谈谈。”

“行，我来安排。”

“还有，赫斯特，你要保证让所有人都知道，整个案子还在保密阶段。”

“是的，长官。”

会议室的装潢是任何企业CEO都十分熟悉的样式。大大的椭圆形桌子，很民主地平均分布的皮椅，不温不火的空调，墙上有着投影窗户，每个位置都有全像控制面板，昂贵且有效率的整体感。

维梅齐亚少校并不赞许这种地方。他觉得这正显示了企业文化多么严重地渗透了人类活动的每个方面。这是填鸭的表现，把所有棱角都磨平，一切都成为平顺、完全受到控制的预期。军旅生涯不应该是这样。军官们应该经常被提醒：他们的决策影响着他人的性命。对于HDA军官而言，这可能意味着好几百万条性命。

虽然他不赞许，但他跟着沙克将军走入会议室时，仍然维持了平和的表情。将军绝对是很有荣誉感的人，在这个年代里这种人已经很罕见了。沙克会做他该做的事，无论环境怎么改变，这一点维梅齐亚坚信不疑。

托伊上尉组织起的天狼星系小组站在椅子旁，墙上的大屏幕在室内投射出淡淡的粉红光芒。屏幕中不是显示企业财会数据，而是相似的天狼星影像，波动不断的表面被斑点黑渍污染，电浆流破坏棱线，如今这样的斑点已经覆盖了半颗恒星。

沙克在主位坐下，示意所有人也坐下。“托伊上尉？”他问。

她站了起来，“长官。我们通过好望角战用通道送去了四十八个卫星，还有三十一个在运作中。”

“其他的呢？”沙克问。

“太阳射线风暴把它们击落了，都是在离恒星最近的位置。我们现在离天狼星最近的绕行卫星都远在两千万公里外。”

“这风暴有这么强？”

“是的，长官。”

“明白了。说下去。”

“二十一颗卫星位于两千万到两千八百万的绕行距离。它们观察卫星视觉记录可及范围内的光球层变化，同时扫描天狼星的磁场、引力场，还有量子信号场。磁场里有罕见的波动，与热对流场里的扭曲相符，但是天文小组相信这一切的起源都是来自恒星内部，有可能是星核内部的深层热流状态所引起。”

“这是已知的现象吗？”将军问。

“长官，这位是塔瓦雷博士，我们的压缩物质专家。”

塔瓦雷博士是一名高瘦的学者，他秃顶的脑袋紧张地朝同时转向他的人们点点头，“将军，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放射层热流会引起这种循环，但当前观察的时间范围也是极大，尤其如果考虑该星球的天文历史的话。”

“博士，我只需要知道这是不是自然现象。”

“我明白。以天狼星的大小来说，放射层甚至是中子核的不平衡，理论上可以通过这种以千年为单位的循环呈现，我们从前没碰过，不代表这不可能存在。我们正在建构理论模型，我坦承这需要相当的想象力，但模型建好会帮助解释我们观察到的现象，虽然我个人认为红星争议有极大的疑点，但如今观察到的事实却是无可否认的。”他朝屏幕挥挥干枯的手，“同时还有圣天秤星星球的反应。它对这种现象产生自动反应，是证明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的最大指标；而且还必须是经常发生，星球才会演化出相应的反应。有东西定期会影响天狼星的磁场，一定是强大得反常的循环性影响，意味着有可能来自星核。”

“所以是自然现象？”

“我认为是。剩下的卫星传回来的数据很明显证明并没有沾斯潮活动。”

“上尉？”将军说。

其中一面屏幕换成显示天狼星星系的3D星体运行图，上面有十九个固体星球，包括圣天秤星，在两颗恒星之间环绕，还有三个没有大气层的小型岩石星球绕着天狼星B，以奇特的椭圆形轨道运行。剩下十个感应卫星以明亮的绿色三角形显示，包围以天狼星A为中心，总共三十AU体积的范围。

“没有一颗卫星感应到量子力场中有任何波动，我们没有察觉到任何我们认知中的沾斯潮活动。天狼星宇宙范围完全是干净的。”托伊说。

维梅齐亚清清喉咙，“所以如果不去考虑这次事件的规模，其实我们并没有理由要去怀疑这是沾斯造成的？”

“大致上来说，是的。虽然我很不愿意排除任何自然宇宙中可能发生的事件，但我仍然要承认这次的太阳黑子爆发是史无前例的。”

“但不是被制造出来的？不是外力所造成的？”沙克追问。

“我想不出来有任何可能。”塔瓦雷博士说，“一切的关键都在星核内部发生的事件，因为磁场从那里产生。要了解星核的深层律动，需要花上几十年研究。”

将军看着周围每个人，跟每个科学家都短暂对视后说：“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们来说是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但你们同样需要了解它对跨星际星球造成的影响。我要求你们意见统一：你们是否都同意，并没有沾斯在天狼星活动的证据？”

“长官，这是这个团队的共识。”托伊说。

“谢谢你，托伊上尉。我正式取消沾斯潮第二阶段警报。请通知战情中心，让军队休整。”

“将军，我们能否保留卫星继续进行观察？”塔瓦雷博士问。

“少校？”沙克问。

“我们不可能通过战用通道把它们带回来。就算能带回来，这些卫星也会具有很危险的放射性。我想不出我们要它们回来做什么，可是保持开启战用通道只是为了维持跟卫星的通信链接会很昂贵。”维梅齐亚说。

“可以在圣天秤星上监控卫星吗？”

“可以在我们的高堡市办公室架天线。”

“你去处理。你们有人预测这次的太阳黑子爆发会维持多久吗？”

“至少好几个月，而且只包括现在已经出现的太阳黑子消失的时间。如果有更多太阳黑子继续爆发，持续的时间会更久；能够让用肉眼观测的天文学家发现这个状况，一定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所以需要好几年？”

“我们认为有可能。”

“那对圣天秤星的影响？”

气象学家丹迪亚斯教授说：“将军，我认为我们观察到的是一场巨大的环境变迁。太阳黑子的活动还没达到巅峰，但速度已经开始减慢。最先出现的黑子尺寸依然可观，我们预算它们还可以持续一两个月。圣天秤星的大气层已经开始对减少的日照做出反应，我们接获雨变成冰的确实报告，在最南边的独立国区甚至传出落雪的未证实报告。这只是开始，目前没有办法预算最终结果会是什么，我们甚至有可能看到南北方出现温带地带，并且会维持许多年。”

“明白了。感谢你们所有人的工作。”将军盯着屏幕，等着维梅齐亚以外的所有人依序出了房间。门关上，蓝色指示灯出现时，他朝维梅齐亚颔首示意，“你还跟埃尔斯顿保持联络？”

“是的，长官。巫岗还撑着。”

“弹头安全吗？”

“是的，长官。我还是每天都得到确认，但e射线联机现在变得非常薄弱了。”

“凶杀案呢？”

“纽卡斯尔警察确信他们那具尸体是企业内斗的结果。我必须承认他们至今搜集到的证据都指向这点，可是史蒂文斯也告诉我，主要负责的警探在我们的协助下，继续追查一个半官方的线索。在我做出决断之前，我想要等等看追查的结果。巫岗的昆比斯凶杀案比较急迫，埃尔斯顿坚信有外星人正一个个杀光他的人。那里也的确不断出现一些令人费解的事件，帕萨姆正在研究撤退方案。”

“不行。巫岗跟其他人必须留在原地，直到我们确定外星人或是杀害昆比斯的凶手被揭露。既然沾斯潮警报解除了，我们可以把答应要送去的额外先锋军送给他了吗？”

“剩下的戴达勒斯飞机和超悍机都已经可以起飞，但根据我们得到的所有报告，现在飞越蚀影山脉会很困难。”

“所以要用战用通道？”

维梅齐亚深吸一口气，“这么做当然可行，我们可以通过通道在巫岗领空送入一架戴达勒斯，却无法用同样的方法回收飞机，一直都是定位的问题。如果我们想要直接进入布洛加大陆的中心，需要考虑建造新的通道，而这需要花费几百亿。”

“还要花好几个月，甚至是好几年。我明白你的意思。就算他们真的抓到外星人，也得靠飞机才能把它运出来，所以萨瓦和艾德瑟需要保留他们的基本人员才能协助完成整个工作。”将军说。

“在黑子风暴持续期间，我们的人跟外界的联络反正都是有限的，他们可以应付过来。所以我倾向等待纽卡斯尔的调查结束后，再尝试用通道把戴达勒斯空投入巫岗的领空。我从其他异种生物研究队得到的报告都很有信心地表示，圣天秤星上没有任何动物的演化，他们没有找到任何基因突变。”

“智慧植物？”

“当然有可能，但所有的基因学家都说那里植物的进化程度绝对需要很长一段的自然进化才能办到，肯定比天狼星存在的时间还要久，所以看起来这个星球确实是一二百万年前被生物孕育出来的。”

“因此我们面对的有可能是创造出整个生物圈的外星人。”

“看看我们出现之后对那个地方做出来的事情，它们绝对有对我们非常愤怒的理由。”

“那它们为什么不出来说清楚就好？”

维梅齐亚耸耸肩，“这是最大的问题。”

“不对。”沙克手指一戳斑斑点点的大气层，“那才是问题。这是它们做的吗？一个可以把恒星关闭的外星物种可能比沾斯更可怕。而我们还在丛林里乱闯，在纽卡斯尔追逐帮派头子，一切简直是浪费时间，太可悲了。我们该做的事情是开辟通道去十几个没有探索过的星际，看看我们能不能找到这个种族，管他有多贵。”

“埃尔斯顿知道有东西威胁巫岗的安全。如果有人能抓到这家伙，一定是他。”

“但我们跟他的联机必须依靠一些被暴风雨攻击的e射线。我不容许这种事继续发生。命令艾德瑟和萨瓦的营地释放他们备用的e射线，我要联机恢复稳定。以防万一，先把弹头全功能的启动码交给埃尔斯顿。”

“我会传送给他。”

“很好。但你一定要让他了解，那是最后手段。只有在他证明圣天秤星是外星人的主要根据地，同时它们会给人类带来明确且可证实的威胁时才能使用。”

“他明白这个特殊武器被创造出来的原因，以及可施用的条件情况。您可以信任他。”

席德不担心自己搞不定施放管，他也很有信心可以趁博兹每天晚上去健身时，溜到更衣室里找到博兹换下来的衣服。整个计划的缺陷是他得先进入健身房。任何健身房的会员或常客一看到席德就会知道他根本不属于这里，他是入侵者。“尊爵健身”的客人会猜想他在做什么，会来问他为什么要打开衣物柜——像他这种邋遢鬼不需要换衣服，因为邋遢鬼根本不运动。他们会吵闹不休，也许找来保安，甚至找警察来。一切都会搞砸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只因为他跟每个必须辛劳工作的中年男人一样，没有乖乖地节食与运动。一时的懈怠总有一天会狠狠地反咬一口。

“你还好吗？”伊恩在安全联机的另一边问道。

“没事。”

“更衣室里没有人。我在监控整个健身房。”

“我知道。”

席德正在咒骂他们怎么会安排这种事，还有整件事在他内心引起的疑神疑鬼。健身房是伊恩的地盘，应该是他来这里，让席德待在公寓里，进行电子监控。但这样不行。席德想要表现自己也愿意冒险犯难的决心，所以由他先上场。

“尊爵健身”是一家深藏于福廷镇楼正中心的健身房与健康生活馆，男士更衣室宽阔、明亮、清爽，有着木质的更衣柜门，大理石瓷砖的淋浴间，一格格的柜子里塞满松软的干净毛巾。他已经进来了三十秒钟，伊恩说得没错，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健身房的网络显示七名男子正在使用设施，所以五十个置物柜中有七个是有人用的。

席德很快地一一查看置物柜，找到了第一扇关起的门。置物柜有很简单的密码锁。他们两年前抓到一个数头时，从她的档案里克隆了一个解码外挂，他现在让e-i用译码程序去与密码锁链接。

门打开了。他看看堆在里面的衣服。

“不是他的。”伊恩说，他正从席德的瞳孔智元同步撷取影像。

席德关上置物柜，去找下一个。他打开的第四个才是博兹的，里面尺寸巨大的衣服非常容易辨认。他从口袋里拿出施放管，一根火柴棒大小的光滑不锈钢棒。他用管子碰触博兹的鞋跟时，他的e-i同时启动施放系统。一个微型智慧监测器被释放，带有黏性的分子表面沾上黑色橡胶鞋跟。它会服帖地待在鞋跟上，记录博兹联机释放出的信号，准备随时接收下载的命令。它的体积够小，量子交错结构也是最新的，不会被普通侦测系统发现，拉尔夫说就连暗黑科技大佬们开发的侦测系统也都对它无可奈何。

席德关上置物柜门，离开了这栋镇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