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朗·沙克将军，人类保卫联盟最高指挥官，走入爱丽斯泉下方的跨星际战情中心，身边有维梅齐亚少校与芬第斯少校陪伴。太阳系小组的军官看到他向他们走来，立刻行礼。他在控制台的指挥坐下。从来没有人看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

“准备好了吗？”他问。

“是的，长官。”托伊上尉回答，“开普敦正在准备中。”

“好，开启战用通道，上尉。”

托伊上尉转向她的全像控制台，让纤薄的屏幕包围上她的脸庞。“启动。”她告诉开普敦基地指挥官。

沙克将军看着前面的大屏幕墙，上面显示最靠近木星的五颗HDA卫星所能搜集到的所有信息，但是根本不能让他满意。负责绕行太阳系的深宇宙卫星警报系统的设计呆子和预算大王们，不觉得高分辨率光学传感器是当务之急。这些科技侦测器的主要目的是侦察任何量子力场的波动，这是沾斯动静的先兆。太阳系小组从五颗卫星中取得的影像显示北方星群只是一小团模糊的画面，像是暗银色的星云，除了主要居住所群集外，很难看出其他位置有什么。即使如此，他仍然对于星群的大小很讶异。

“星群里现在有多少……单位了？”他问。

“超过一百，长官。”托伊回答，“还有一些大块的小行星岩。我们目前辨认出了金属和碳质球粒种类，还有一座颇大的冰山，应该是用以提供所有种类的金属和矿物原料。他们没闲着。”

“确实是。”将军看着数据在屏幕上不断出现，显示开普敦战用通道正在启动。跨太空联结正在向外延伸，要将地球与木星之间四十分钟光年的距离压缩到零。要求这个伟大的机器对这么短的距离进行连接几乎是种侮辱——它被设计用来通向各个星系，帮助人类打败宇宙中最可怕的敌人。可是现在他却想要用它来跟一个固执孤僻的家伙进行一场愤怒的对话。

几区数据变成红色。托伊上尉的背一僵，开始跟控制通道的开普敦技师们进行快速的对话。数据变回琥珀色，又变回红色。

“上尉？”将军沉声问。

她转身面对他，额头上出现一线汗水，“长官，我们无法打开靠近木星的通道。对方那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在阻挡联结。”

“知道是什么吗？”

“通道技术人员认为是某种等同于我们的地球护盾量子扭转站的技术。”

沙克将军冷冷地看芬第斯一眼，“康斯坦丁是怎么弄到这个技术的？”

“我认为是商业间谍。”少校回答。

“我不同意。这个技术可能是木星自行开发出来，如同无反应宇宙飞船引擎，或是从高等智慧种族那里取得的。”维梅齐亚说。

“是圣天秤星的吗？”

维梅齐亚耸耸肩，“这是合理解释。”

“上尉，通道最近可以开到离木星多近的地方？”沙克说。

“我们认为是七百万公里，长官。”

“那就这样——”他突然震惊地打住，因为他的e-i传来一级警告。两面太阳系的屏幕墙正在改变，换成紧急状况列表。地球的高环球感应卫星群察觉到太平洋五万公里上方，宇宙时空正出现变化。

“不是裂缝。重复，不是沾斯裂缝。”托伊上尉响亮地宣布。

“那是什么？”沙克质问。

“长官，是跨太空联机，非常稳定，几乎没有任何起始噪声，直径大概一米。”

“什么？”

“我想是高山来救穆罕默德·安瓦了。”维梅齐亚轻声说。

“长官。”托伊上尉转身看将军，满脸诧异，“它发出通信链接，跟我们的战略通信卫星小组联机，利用木星的外交加密程序发来通话请求。”

“用我的解码密钥，把通话转到这里来。”沙克告诉他的e-i。

所有人看着康斯坦丁·诺思年轻的脸出现在沙克将军面前的屏幕上。

“将军。”

“诺思先生。”

“你想找我？”

“没错。你们那里似乎发展出了非常惊人的技术。”

“谢谢。你也是。我对地球护盾也相当欣赏。”

“我说的是你们的宇宙飞船引擎。”

“当然。”

“你的人从纽卡斯尔带走某种东西。”

“我的儿子抓了一只外星人，很有可能是杀死我兄弟和侄子的外星人。”

“现在不是因私废公的时候，康斯坦丁。这是我们第一次碰见的智慧外星生物。我们需要与它进行对话，不是进行报复。我们不能再有一个宇宙敌人。”

“将军，很遗憾你会如此看待我。死者已逝，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办法复活。我唯一的目的是要保护生者，所有的生者，无论他们在哪里，无论他们是谁。”

“我也是。人类保卫联盟存在的目的就是要守护我们的种族。”

“将军，请明白我无意与你为敌。我只是认为我的定位更适合处理这个事件。引起它注意的是诺思家族，它想要的是我们。”

“你无权独自处理这件事。我们需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情况是什么。”

“我无意独占这次接触产生的信息。”

“很好。我能派遣一个小组去木星确认接触的情况吗？”

“很可惜，不行。”

“为什么不行？”

“HDA得不到我的全心信任。”

“这是对我们的侮辱。我的人随时准备牺牲一切以保护人类，无论他们在哪里。假使有一天木星有需要，他们亦在所不惜。”

“将军，你的话我无法赞同。你们知道外星人是真的。你们二十年前就知道，却刻意把这个信息封锁起来。我看过可怜的安杰拉·特拉梅洛遭受的暴力审讯影音记录，我知道你们从她的记忆中取出了什么。可是你们仍然把它锁在数据库最深处，方便你们忘记这件事。你无权教训我什么是责任感。”

“一个心智受创的女孩意识中的影像，不能作为实际的证据。那可能是她忘不掉的全像剧剧情，一个噩梦，一个臆想。我们并不能确认。正式公开宣称有怪物存在只会造成恐慌。我们要保护的不只是实体存在。文明需要秩序才能继续运作。我们同样需要维持秩序。”

“确实。你需要满足你们政治上发饷的老板，还有他们对于保持现状的永恒追求。而我不用。我会找出这个生物到底是什么，它从何而来。我也会找出它的意图。有了这个信息后，我会把这个信息免费提供给所有人。无论有没有你们的批准或许可。我相信我们正进入一个即将发生剧变的时代，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上。我希望你能适应，将军，我真的希望如此，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内心其实是个很有荣誉感的人，像你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已经非常难得。”

“康斯坦丁——”

“我们有消息时会跟你联络。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联结终止。在大屏幕上，感应卫星正在回报跨太空联机已关闭。

“现在该怎么做？”托伊上尉问。

“等待。”将军说，“或许还要加上祈祷。”

康斯坦丁独自搭乘运输舱到了三号环轮。这个不停旋转的环轮在居住所群末端，就在原始的暂居环轮旁边，中间隔着许多交错的长轴，每根都有三百米长。康斯坦丁不希望与外星人的接触发生时会让居民陷入危险，以防万一，长轴甚至可以爆炸脱离卡锁。

三号环轮是八年前制造完成，原材料是木星发展出的超坚硬钛碳合金，从此之后，它的外壳维持不变，但内部的系统则不断改造，确保随时以最新的技术等待这一刻。

康斯坦丁走到接待大厅中央的监控中心，一个简单的圆形房间，中间有一张简单的黑皮革办公椅。他不需要其他人类倚重的控制面板、屏幕和全像环境，因为他的大脑已经完成重新建构，内建许多联机与可视化程序。他坐在五十五年前从地球一路带来的老椅子上，等着。在大分子墙对面，直径十米的接待厅半球形主室，墙壁和地板的表面目前设定为柔软，像是一层海绵，唯一坚硬的物品是简易床、洗脸台、厕所。天花板上的一个环散发着蓝白色的光，与天狼星在正常情况下的光谱一样。

环绕星群的卫星将感官不断喂入康斯坦丁的大脑，让他看到光波船抵达，在三号环轮的尖轴停泊港停下。

康斯坦丁开启与克莱顿的联机：“你怎么样？”

“出门旅行果然就要用这种船。幸好我不会头晕，我居然看到太阳在我们后面不断缩小。”克莱顿回答。

“你的客人呢？”他只是礼貌性问一下，其实他有超过一半的传感器都在跟关着外星人的扫描仪联机。

“它很乖。你看到它的内部结构吗？”

“看到了。非常有意思。”

“我能跟它一起下去吗？”

“你知道答案。终于轮到我出去玩了。”

“父亲。”

“怎么样？”

“小心点。”

“我不认为这个情况能用暴力解决。可是我会小心的。”

“我们还是会让医疗人员和太空特战队待命。”

“哎，太空特战队！希望早日用不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跟沙克将军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怎么回应？”

康斯坦丁苦笑，“似乎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真的？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请把它送下来。哦，对了，干得好。”

“谢谢。”一分钟后，接待大厅的天花板变形，一个半透明的蓝色灯泡往下伸展，直到底端碰到墙壁。外星人在里面站着，被智慧液体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蓝色液体像是溅起的雨滴倒流回天花板，但外星人仍然站在原处。

康斯坦丁等了一会儿，但它仍然没动，看起来就像个石质坚硬的雕像。他将视线放大，检视怪物的眼睛。眼睛泄露怪物的动静，如人类一般的眼球左右闪动，目光扫视了房间。

“我的名字是康斯坦丁·诺思。”他的声音充斥接待大厅，“我必须说，从量子力学的角度来看，你的组成结构真是惊人。”以防那怪物没有听力，同样的文字以五十厘米高的紫色字体在弧形墙壁上流动。康斯坦丁同时慷慨地在访客身旁的空中投射出一个影像作为讲解说明。影像轮廓以人类为基准，内部结构则充满阴影。

“你的分子结构有很奇特的量子信号，跟宇宙时空并不同步，但同时又模仿我们的肢体结构，仿佛是胚胎状态，随时准备可以成为我们之一，也可能是反过来。”

外星人转头，康斯坦丁研究分子的量子状况是如何让坚实的皮肤变得流动。它的波动规则极端复杂，想来就是如此才能让坚实的指刃屈伸，撕裂人类的心脏。

“我不知道你还有哪些能力，但我们会尽力束缚你。如果你打破了束缚，那么我们只好对你使用终极武器。我把你带来不是出于敌意，只是想要与你对话。如果你无法逃脱这个接待室，那你就会被留在这里直到你选择开始沟通。我言尽于此。”

他坐回椅子中，微微左右摇晃，等待……

外星人的量子信号突然再次改变。分子变成正常状态，完美地与宇宙时空衔接，变得真实。这个变化引起的外部改变非常惊人。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坚硬的皮革有了颜色和质地，变成一套利落的蓝灰色西装，里面是一件灰白条纹衬衫，还有时髦的紫色领带，脸孔则缩回人类皮肤，深褐色的头发剪成昂贵的整齐样式。

一名成年的诺思族人缓缓深吸一口气，以略带有鄙夷的表情环顾房间。

“啊！”康斯坦丁愉快地惊呼，“是奥尔德雷德侄子吧？”

大片的雪从MTJ的雪铲两侧激起，安杰拉正不断对转轴马达施加动力。雨刷猛烈地清除挡风玻璃，扫掉不断打上的如水晶般剔透的雪泥。她全神贯注于面前狭窄的平坦雪地，确保路中间没有大石块，挡风玻璃上时有时无的雷达影像没有帮助，因为雷达外壳上有大块的雪。专心可以让她忽略MTJ车厢里的臭味。奥马尔在副驾驶座上，咬紧牙硬撑过恶心与不舒服，想要显示出对前方延伸的河面的兴趣。他们顺着支流开车已经三天，车队里的其他人才刚开始复原。埃尔斯顿和加瑞克置身于她身后的乘客座椅，两人都裹在毛毯里，靠身体硬扛排毒时的不适。

卡姆·蒙托托没花多久就找到毒素，把它解析出来。微小的纳莓孢子被以注射的方式加入合成凝胶，孢子的毒性非常有名，颗粒非常细小，靠空气传播，一年之中因为没洗干净的食物引发的中毒高达数十起，但经过分析以后发现合成凝胶中的含量绝对远超被泥土弄脏的生菜，就连她的肾脏都可能无法完全恢复。不管那是谁，差点成功把车队里的人都杀了。

所以安杰拉正猛力地踩着MTJ的油门，以她心理能承受的最快速度在支流上往前冲，仿佛这样就能带她离开危险，离开杀人凶手与树林间的怪物。利夫说得没错，河面是穿过这片崎岖大陆的马路，又平又顺，有些地方还有两百米宽。她学到在路面宽的地方反而要更小心，因为那里的河水比较浅，意味着会有大石块埋在冰雪里，车辆开过去时不一定会看见。有几次她带队，没读雷达的显示，害他们撞了几次车。雷达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很多次已经太迟了的时候才看到形状异常的石块，接着就是刃叉剐上岩石的可怕尖锐声音，MTJ会猛然一抖后才停下来。幸好MTJ撑得住。她喜欢启动这粗犷的车辆用力往前冲——仿佛她在报复星球，一切的不顺也是正冲她来。她一直在带领他们离开危险，离开过去。

红色符号出现在她的瞳孔智元，她气得一咬牙。“狗娘养的。”她继续在雪地里找寻可能的阻碍，然后才将引擎动力降低。“刹车。”她告诉串联中的其他司机。

埃尔斯顿闷哼着醒了，“发生了什么——噢。”

“抱歉。可是我们都知道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红色的符号来自卢瑟的躯网，纳莓带来的严重恶心症状对他的器官来说太过严重，他的五脏六腑原本已经因为意外而极为虚弱，运转得相当辛苦。一方面，安杰拉很佩服他撑了这么久，可是他也因此遭受很大的痛苦。红色的符号正在变成白色——无反应。就像十个小时前穆罕默德·安瓦的符号那样变色。

“反正我们需要加油。”埃尔斯顿说。

安杰拉让MTJ停下，摆正了轮子。车队的车辆缓缓地排成圆圈，传感器和遥控机关枪指着圣天秤星冰霜的蛮荒。还要两个小时才会入夜，但他们还是打开头灯，让光束照向两旁如水晶般的低矮树干形成的山壁，标示出河岸的位置。雷达来回扫射，尽量扫描附近环境。他们现在绝对不会被任何东西偷袭，安特利奈的命令是谁都不许离开圆圈。

安杰拉花了几分钟才穿好衣服出去。外面没有风，但过去两天温度突然惊人地下降。大家都很疲累。那些没中毒的人一直在开车，以及负责大多数补给燃料的工作。每个人都很容易犯错。上一次加油时，利夫脱下手套处理一个卡住的卡榫，皮肤碰到了水管的金属喷嘴。当时冷到他整只手都失去知觉，所以他没有注意到，等他发现把手往回收的时候，撕下了一大条皮肉。

“出去小心。”埃尔斯顿虚弱地说。

“你还不懂我吗？”她勉强自己故作轻松，她看得出他在棉被下依然整个人颤抖，而且她一直留意她的MTJ病号吃了多少东西。他们进食的量根本不够。

她踩上冻僵的雪，顺着MTJ走到内圈。红色尾灯的光线加上偏红天狼星的橙红色，让整个世界呈现深深浅浅的紫红。在阴暗的天光中，总共有九个幸运儿——但也要看是从哪个角度说——他们都是逃脱中毒的人：洛尔莱、露露、雷欧拉、安特利奈、卡芮兹玛、利夫，还有那些恢复情况好到可以帮忙照顾病患的人：她、玛德琳、乔希。

“现在对于我们的人力物力是很关键的一个时间点。”安特利奈对他们说，“我查看了我们的燃料情况，我想放弃卡车二号。我们可以把剩下的有机油装入油车和卡车一号的油囊。少一组能源槽消耗燃料，能够大幅扩大我们的使用范围。”

安杰拉瞥向卡芮兹玛，但对方的脸藏在一条条布和护目镜后。她没有反对。

“好。”安特利奈说。他显然原本以为会有一阵争辩。“乔希，你跟我把卢瑟搬到雪橇上，把他跟其他人放在一起。”

“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乔希问。

“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有什么意义？我们为什么要耗费有限的有机油拖着一堆尸体到处跑？我们应该把尸体留在这里，等戴达勒斯飞机出现来救我们的时候再把尸体带走。毕竟又不是整个丛林里都有野生动物，他们不会被吃掉。”

安杰拉必须承认她很欣赏这个逻辑，虽然这个念头让她打从心底不舒服。

“我可以现在就告诉大家，如果我被怪物害死了，你们也可以把我留下来，我不想成为拖累幸存者的负担。”利夫说。

“他们是我们的同胞。我们应该对他们的牺牲表示敬意。”安特利奈沙哑地说。

“他们牺牲个屁。他们是被杀害的。如果被他们拖累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们。”卡芮兹玛说。

安杰拉这下懂了，他们又在质疑车队行动的合理性，逐渐侵蚀领导者的权威。提出怀疑，鼓励立场不坚定的人质疑目标。埃尔斯顿会直接把他们压下来，安特利奈则不一样，他是个好副手，但缺乏威信。

“它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安杰拉静静地问，“马克·奇蒂，还有其他消失的人怎么了？毕竟他们会被带走一定有原因。有谁想猜猜是什么原因吗？不想吗？好吧，那我明说了，我不要被留下来，让它寄生或用在它的邪恶仪式上，不论我是死是活。既然说开了，那我就说得更清楚点，我们的燃料还没到那么紧张的程度，他们在不在雪橇上重量不会有什么差别。”这根本是假话。她知道他们现在要撑到萨瓦都很勉强。但她暗自希望他们到达的位置能近到让营地的留守成员开油车来接他们，甚至最好是开柏林直升机来。

“现在停止讨论尸体的去留。”安特利奈逮到机会立刻说，“开始补充燃料。我要求入夜前完成。极光很亮，今天晚上应该能够继续前进。”

一群人散开，不情愿地拖着脚步去完成自己的工作。安杰拉忍不住望向最近河岸边的树林，冰封着树木与藤蔓的晶亮冰层让树干看起来仿佛是结冻的象牙，天与地是会将他们嚼碎的上下颚。这一切只是她想象力作祟而已。

“谢谢你。”安特利奈说。

“我只想他妈的离开这里。”安杰拉告诉他。她看着玛德琳缓缓走向油车，她现在跟亚提欧搭乘同一辆车。她不想要玛德琳去那里，那女孩应该跟她一起在MTJ里，这样女孩会比较安全，但她现在还没办法这样安排。也许过几天等大家都恢复过来，能够将工作分还给所有人时再说。

“我明白。我们应该再过一两天就能到恬河，之后就可以一路顺畅地抵达萨瓦。”

“当然。”她响应，然后离开去处理食物包。

奥尔德雷德刚出现就消失在一阵量子扭转中。康斯坦丁利用他们塞在接待室周围的所有传感器，研究着假冒他侄子的变形生物。它的原子结构似乎又恢复成异常的阶段。不论它是如何造成这种不自然的变化，木星显然没有能侦测得到它的动静的传感器。康斯坦丁当然没有自以为一分钟内就会成功，但他也没有预料到失败会是来自科技。

“我想知道我在跟什么样的化身说话——假设你是化身，还是你只是遥控奥尔德雷德？”康斯坦丁说。

接待室里的东西歪歪头。一个请求送出，与房间进行联结，使用的是奥尔德雷德的e-i。“我是通过我的镜子看见的奥尔德雷德。”

“你对于语言和语法的掌控非常精妙。你能否更细节地定义你的存在本质？”

“这是奥尔德雷德的副本。它使用他的生物结构、神经系统，以及记忆。可这不是他，这是我与你们这一族之间的桥梁。”

“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我’是谁？这很重要。”

“我是圣天秤星的生命。”

“重复：能否请你进一步描述？”

“我在宇宙另一处的星球上于数十亿年前进化。我是我的星球生命的巅峰与终极。我成为‘1’。我现在住在圣天秤星上。它的恒星很年轻，我可以在它温暖的环境中住很久。”

“我可否知道你住在哪里？我们从未看见智慧生物在圣天秤星的踪迹。如果看到过的话，我们就不会在那里定居。”

接待室的奥尔德雷德化身把头往后仰了几度，仿佛听到奇怪的声音。“康斯坦丁，我想我们都知道这个说法并不完全正确。我从一开始很显然就不是圣天秤星上原生的。”

“你是指丛林和植物？我们的确认为圣天秤星是生化制造出来的，没错。”

“你说的只是躯体，是指单独的存在。我已经超越这些。”

“怎么说？”

“植物，我的植物，是我的生理结构的一部分。我住在里面。”

康斯坦丁发现自己的双唇凝结成赞叹的笑容，“植物有集体意识？我们从来没有找到有等同于脑部神经传导的细胞。”

“没有这种细胞。我说过，植物是我的生理结构。我有许多面向，但我的根源是来自生理发展。这是我在这个量子实界中的根。”

“所以你原生星球上的生命进化成了单一意识？”

“是的。一如你渴望将你的机器带到巅峰，让机器成为你们的神与奴隶，你们渴望智能跃进，我的祖先们也安于让生命流向命运的方向。如你可想象，这个进程比较长，但长远来说更可靠。我相信这些祖先的动物形体没有你们这么短命，他们因此也没有你们这种情有可原的急迫心情。”

“盖亚智能跃进。”康斯坦丁敬畏地说。

“这个说法虽然粗糙，也算是合适。我想我们成功用你的话来定义我了。恭喜。”

康斯坦丁满脸愁容，随着一切逐渐明朗而感到疲累与无力，“结果从我们到达的那天起，我们就一直在毒害你的环境。毒害你。”

奥尔德雷德化身走到房间墙边，一根手指轻柔地划过表面，几乎像是爱抚。“你们住的每个世界都被你们这样对待。为什么要独独对我忏悔？”

“因为你是不同的，你很清楚这点。你知道如果我们知道你的存在，会如何反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在我们打开通道九十多年后，才派来这个化身？”

“你反应真快，在这渺小的生物躯壳里，真快。在你自己的观点之外你想不到别的什么了吗？我对事物的察觉与你们不同，我思考的速度已经不同，我不会瞬间反应。当我感觉到植物被毒害，正在死亡，有新细胞来到圣天秤星却无法容纳我时，我的确想要与你们联络。我醒过来后，找到最强大的异种思绪，就是你的思绪——你们诺思家族的。有好多类似的意识被我解读为一个。我通过镜子来找你们，把自己变成你们的形状。我以前不常做这种事。我招来的第一个化身不太成功，它被自己的存在弄迷糊了，不完全了解它是什么，我的思绪与原本的人类思绪发生极大的冲突，所以它以非常人类化的方式做出反应，因为它当时拥有着人类的形态。”

“巴特拉姆豪宅的凶杀案。”康斯坦丁瞠目结舌地低语。

“是的，那个怪物。改变形状、改变状态对我来说是本能，是我赋予镜像生物与生俱有的古老能力。它选择自己的样子。那是你的一部分——诺思。你在你面前看到的是出生于你的潜意识的怪物。”

“瑟贝迪亚！那个化身是瑟贝迪亚。”

“对。还有谁会宣扬人类是邪恶的存在，应该从圣天秤星被放逐？这是我的观点通过你们意识的不正确所产生的结果。”

“那巴克雷呢？”

“第一个被杀的是巴克雷。毕竟一个宇宙里不能有两个巴克雷。”

康斯坦丁已经知道答案，但他还是得说出口。这是为了向自己证明，虽然他对自己做了许多改进与改变，但他还是人类。“泰恩河里的尸体是奥尔德雷德，对不对？”

奥尔德雷德化身离开墙边，“当然。两者不可能同时存在。这次，这个化身，更加适应人类生活。我从上一个化身吸取教训，我们两边冲突的想法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敌对了。在我考虑过该如何修正后，奥尔德雷德在圣天秤星上时便被镜像。不幸的是，他在我完全出现前就回到了通道。可是奥尔德雷德在安全方面有许多所谓的最先进技巧，我很容易便找到方法追随他通过通道，将他引诱到旧女友的公寓，而且他的地下社会关系对于处理尸体来说宝贵至极。”

“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联络我们，跟我们好好谈，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你是什么？”

“这是我原本的意图。我、我的化身们，被创造出来的目的是要了解你们，评估大我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们原本是要进入你们的文明，检视你们的本质，让我能得到足够的了解后做出决定。我其实正从奥尔德雷德开始，建造桥梁的基础，然后一切改变了。”

“什么改变了？”康斯坦丁锐声问。

“武器。你们带了武器去圣天秤星。我可以感觉得到它的存在，即使我们的时空对应点是如此的不同。”化身举起粗壮的手臂，仿佛像人类那般祈祷，刀刃收缩放开，“即使在这里，我仍然能感觉到。它对我是有极大危害的。如果你们使用它，我会被毁坏。我当然还是会存在，却再也无法完整了。”

“什么武器？”震惊的康斯坦丁问。

“一种瘟疫，一种病毒，一种病害。它在圣天秤星上，是我思绪上盘旋不去的阴影。我已经尽我所能，一如之前有另一个异星种族前来想把我的世界占为己有时所做的那样。我的意念让太阳变冷，森林冻结，在新到来的冬天安全地冬眠。我让我的世界变成你们无法居住的环境，把你们大多数都赶走了。这个化身原本正要毁掉你们的通道，好让你们的侵犯不能再发生。这样武器本身就会留在这个星球上，最终在冰寒中死亡。”

康斯坦丁站起身。在他的指示下，接待室墙面的巨分子打开，变成一道拱门。

“父亲，你在做什么？”克莱顿质问。

康斯坦丁不理他，走过柔软的地面，直到没有动作的怪物面前。“我们之间必须有信任。”他告诉它。

奥尔德雷德化身把脖子往前伸，将面具一般的脸伸到他面前。康斯坦丁看到它没有眼睛了，在原本眼睛的地方只剩一层石质皮肤。

“康斯坦丁·诺思。做梦的远见者，奥尔德雷德的父亲如此称呼你。”

“让我帮忙。不管这个武器是什么，发展这个武器的一定是HDA，我会让他们立刻把武器收回。”

“他们不行。”

“为什么？”

“它已经脱离他们了。”

“我不明白。”

“我的另一个化身，第一个，它现在与武器在一起。HDA把武器和埃尔斯顿上校一起送到巫岗营地，现在他们在巫岗跟萨瓦之间迷路了。第一个化身一直在缓缓接近这个大害。它很害怕，从它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很害怕。有许多人类在守卫它，而且他们有武器。虽然我们有很强大的力量和能力，这些镜像创造并非是不可毁坏的。所以它正在一次一个地消灭人类士兵，直到没有士兵留下来保护那个大害。之后，武器将不存在，只剩下通道。在我了解情况、明白该做什么之后，通道也会被摧毁。”

“怎么做？”

“我会镜像另一个你。一千个你。必要的话，一百万个你。”

“不要这么做。我会替你把通道关闭，作为忏悔。我有这个能力。”康斯坦丁说。

“你忘记了，除了起源，我在各个方面都是奥尔德雷德·诺思，我很了解奥古斯丁。他不会同意。”

“我没有说我会去请求许可。我说的是我有能力替你关闭。这个方法不需要用到D炸弹或是镜像化身军队。一个不需要杀害任何人的方法。”

“为什么？”

“因为已经死了够多人。你的丛林和植物也被破坏得太多。因为我们都活着，而这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我们是不同的，这一点更为重要。对我来说，还有一件我最需要从你那里得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

“你不担心沾斯。你有抑制行星之火的力量。你一定有保护自己不受沾斯攻击的方法，能让它不蜂拥向天狼星。我需要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对我来说，就是如此。沾斯很……奇怪，即便在我看来，可它的强大不是没有极限的。我想要它离开，它便离开了。”

“你一定使用了某种方法，某种量子力场的操控。”

“我不用这种方法思考。”

“可是你以前有，而你的化身是桥梁。知识的传递只是语言和数学的问题。这是宇宙的恒律。你的协助将会是无价之宝。虽然我们有很多缺点，但人类不应该倒在沾斯面前。”

“确实如此。没有生命应该如此。”

“我会联络HDA。沙克将军会听我的。”

“他们制造了武器，他们制造它的意图是要摧毁圣天秤星上的所有原生生命。他们制造的原因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你能想象吗？把灭绝整个星球的演化进程当成战略假想而已？你能想象他们会带着怎样的怀疑来看待我吗，一个比较小、比较没有那么凶暴版本的沾斯，却拥有灭绝恒星的力量。他们永远会有恐惧。因此，你们的政客与军方将永远想要寻找毁灭我的方法。当我告诉你我不信任他们时，你应该理解我的想法。”

“我两个小时前才刚跟将军说过一样的话。”

“那我会继续消灭车队人员，最后是武器。”

“请不要这么做，请停止杀人，让我努力找到解决办法。通道一旦关闭，地球或任何人类对你来说就再也没有威胁。你说你跟另一个化身是连接在一起的，是瑟贝迪亚吧？让我跟它说话，让我通过它直接跟我在巫岗车队里的代表通话。”

“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行？如果你让我动手，我可以解决这件事。”

“不可能的原因是，第一个化身即便是我，也不会听我。我听到你的话的同时，它也听到了。”

“为什么？”康斯坦丁问。

“它原本的创造程序有太多瑕疵。它变得独立了。讽刺的是，它现在比较像你，而不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