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秋之狱
大理寺在皇城东南角,太宗年间,大理寺狱里曾经很荒凉,院子里的柏树上甚至都有老鸦筑的巢,但现在是武皇当朝,大理寺狱里挤满了人,但这还不是最人满为患的时候。据说前些年,来俊臣还在做大理寺卿的时候,大理寺里挤得更厉害。
尉迟无量那时二十岁,刚刚结了婚就被抓到牢里来了,至于为什么会被抓到牢里,他自己也不清楚。他被关在一间很大的牢房里,牢房里有十几个衣衫褴褛胡子脏污的犯人,看起来都被关了很久,表情都很木讷。
尉迟无量一开始还指望着家里人来救自己,但是他在牢里待了有好几个月,竟然连一个来探视他的人都没有,不仅如此,大理寺似乎也已经把这个犯人给彻底地忘了,一直也没有人来提审他,似乎他命中注定要在这个监狱里关一辈子。
在牢里关得久了,尉迟无量也渐渐地跟别的人熟络起来,其中有一个老头子很奇怪,似乎从大理寺狱存在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在这里面了,而他的容貌又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一直都是这么地老。
尉迟无量觉得老头子一定是一个有道行的人,他待在牢里只是为了修行,或者是因为别的某种凡人所不知道的原因,总之,既然老头子是一个有道行的人,那么他要从牢里出去必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既然这样,那么他要帮助尉迟无量从牢里出去,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
从此,尉迟无量就对老头子特别好,他把好吃的留给老头子吃(虽然牢里也没什么可吃的),每天替老头子把屎把尿,还给老头子按摩,这样坚持了一两个月,老头子终于说话了:“我知道你想出去,但是我也没有理由只帮你一个人。这样吧,我有一个办法,能够让这间牢房里的所有人都出去,不过要大家配合一下。”
所有人都聚拢过来,听老头子讲出狱的办法,然后大家都忙碌起来。原来老头子的办法是这样的:武皇不是喜欢祥瑞吗?老头子让大家想办法在牢房里凿出一个大脚印,然后跟狱卒说有神人下降在这间牢房里了,这脚印就是神人留下的,武皇一高兴,自然就会把大家放出去了。
这个办法果然有效,武皇龙心大悦,大赦天下,死刑的改流配,罪轻的直接出狱,至于尉迟无量和他的朋友们,自然也得偿所愿,从大理寺狱里出来了。
尉迟无量一出狱就兴冲冲回家里去了,但是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头,原来他的父母亲已经死了,妻子也已改嫁,他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只好到处流浪。几年过去了,有一天,他在路上偶然冲撞了一个大官的车驾,本以为要被打死,哪里想到那个大官竟是原来和他一起关在同一个牢房里的牢友,他出狱后官复原职,现在已经是五品官了。尉迟无量这回时来运转,那个牢友安排他在自己手下做了一个幕僚,尉迟无量本来人颇聪明,入狱前就读了不少书,几年流浪,又增长了见识,因此颇得那个五品官赏识。有一回,他帮五品官拟了一个奏折,极是精当,武皇以为那五品官才能不至于此,就问五品官这奏折究竟是谁拟的,五品官就把尉迟无量的名字说了出来。武皇立即把尉迟无量召到宫中,一番长谈,封尉迟无量做了凤阁舍人,这已经是正五品的官了,而且时时都在武皇身边,真是一个人人羡慕的职位。尉迟无量也没让武皇失望,提升得很快,又过了几年,就已经做到丞相的位置了。但武皇生性多疑,年老后对大臣们更是极为猜忌,尉迟无量性格耿直,平常因为说话过于直率得罪过武皇几次,有一回他竟又在朝堂上提出弹劾武皇的面首张易之,并进而指责武皇荒淫,武皇大怒,令武士去了尉迟无量的官服,推倒地上,拿大棒子打,打了几十下,尉迟无量就不省人事了,只听到“砰砰”声不绝于耳,但似乎都不是打在自己的身上,又隐隐听得有人道:“把他打死了!”尉迟无量听得这句话,悚然一惊,竟醒过来,发现自己仍在大理寺狱中,对面坐着那个老头子。老头子看尉迟无量醒了,微微一笑,道:“回来了?”尉迟无量仍在恍惚中,一时不解,看周围那十几个牢友,也都坐在老头子四周,双目紧闭,似乎仍在梦中,面目表情千变万化,一时笑,一时哭,一时怒,一时喜……尉迟无量起初颇是恼怒,跟着却又黯然无言,再过片刻,竟又嗒然若失了。
尉迟无量后来如何,不得而知,不过史书里面倒确确实实记载有这么一件事:某年月日,于大理寺狱中见大足印,以为神人天降,武皇为此改年号为大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