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折 玲珑一城 千年叠像

入夜,龙望殿的侧殿,崔代孟站在窗旁,右手正慢慢转动着两颗玛瑙玉球,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大大小小的圆形树屋。

“十五载了……”他自言自语,这十五年来,他一直苦心经营着这座城市,大到维系皇家正统、民政军务,小到邻里纠纷,他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他始终难以忘记前任特进郑远病榻前的临别一幕。

十五年前的中秋前夕,已经病入膏肓的郑远连夜召他觐见。他慌忙赶到,奔至病榻前。郑远已等候多时,他屏退左右,简单说了几句慰勉的话,便切入正题道:“代孟弟,自从唐人三分,已经三百余年,香囊城如今粗具规模,民政武备都令人欣慰,且有古秦岭与古祁连两道山脉为屏障,想必南方汉人十年八年也摸不进来。咳咳咳咳……”郑远说着咳个不停,脸色越发苍白。

“那此后又该如何?”崔代孟明白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谈话,应该把所有的疑惑都问清楚。郑远掌控城市长达数十年,他的经验和直觉,是极其宝贵的财富,接班前两年里他都像海绵一样吸收着郑远教给他的知识。

“我要说的这件事情,既是危机,也是转机。”郑远喝了一口白果水,接着说,“你一定要听好,这是历任特进口口相传的极为机密的大事。”

“我一定牢记在心。”崔代孟不自觉紧张起来。

“从商朝人、南方的汉人,到我们的先祖,来到龙地的时间间隔都恰恰是一千年。”

“千年叠像是真的?”崔代孟吃了一惊。这自古以来便是禁忌话题之一,甚至提都不许提,此前有人利用此事结社造势,被前任特进下令满门抄斩。

“嗯,那是当然,真的才要一直作为禁忌。”

郑远对崔代孟的反应不甚满意,这种事情不应该一想就通吗?

“不但间隔一千年,大致的时间地点也是相似的,都在冬日,都在安西准噶尔大湖的一处湖畔。”郑远这一句话,听上去轻巧,但早期唐人为了弄清原委,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如果是千年一次,那岂不是即将临近?”崔代孟突然意识到这种重大的变故会发生在自己的任期内,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对,就在十五年后的千禧三年,不过你不用太过忧虑,我们早有打算。”郑远指了指匡床的一处地方,“你打开这里。”

这匡床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机关,等崔代孟伸手过去,轻轻一按,发现郑远所指之处略有松动,一使劲儿,弹出一个暗门,暗门不大,里面只有一卷浣花溪麻纸。崔代孟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张地图,其中仔细标明了从香囊城到千年叠像点的路径,中途的水源地也都逐一作了标识。

“千禧三年,如无意外,你届时只需按此图拿人。”郑远在“拿”字上加重了语气。

“届时岂不是刀光剑影?而香囊城后方空虚……”那时候,崔代孟心里对战事并无实际概念。

“非也,”郑远打断了崔代孟的话,“只需精兵一支,趁来人恍惚不知所措之时,便可拿下。此后能带回最好,如遇汉人相夺,宁杀之。”

“汉人也知道?”崔代孟的心里又是一阵发凉。数百年来,由于实力不如汉人,唐人总是想尽办法避免与汉人的正面冲突。

“我们尚不清楚,只怕万一。来人并不可怕,如能得到,反而大有裨益。”郑远又咳了起来,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我们在此,小国寡民,虽然安稳,但外界想必已经翻天覆地,或朝代更替,或有能工巧匠、奇人异士造就了文明的进步,即便得到一人,也能大大开阔视野。”

崔代孟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到崔代孟点头,郑远似乎安心了些:“这里有两个锦囊,你届时若还有疑虑,找到千年叠像点的人后,打开第一个,万一香囊城破,打开最后一个。”

崔代孟接过锦囊,想着跟随郑远多年,直到这交接之时,竟还有这么多秘密,看来这位子还真不好坐。他越这么想,心里越发没底,忍不住又问道:“郑特进,这军务民政,可还有嘱咐?”

“民政可依靠诸大姓宗族,规矩不可废。军务是重中之重,府兵制不可废,打造兵器铠甲、豢养龙群、日常操练,务必用心!想必日后与汉军终有一战!”说到此处,只见郑远猛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用手帕捂住嘴,咳嗽之后猛喘了几口粗气,手帕上面竟是猩红的血!

郑远坚忍勤政,为国事操劳多年,以致积劳成疾,此时他有如此反应,定是想起汉人人多势众、兵马强盛,终究是大患。崔代孟心中一颤,心里满溢着深深的感动,他不觉跪下,噙着眼泪说:“郑特进,您就放心吧,这大唐千年基业,我在即在,我亡亦在!”

郑远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重担在肩,你要有忍常人所不能忍、具常人所不能具的大智慧,凡事不可自乱阵脚,方是国家之福。”顿了顿,郑远换了轻松一些的口吻继续说道,“贤弟啊,你可曾留意今夜之天象?”

“是,司天台来报,有道是天狗食月,耗星破军、杀星贪狼齐聚,亮如昆吾石;地空、地劫星异动;天相、天梁、天同星却日益黯淡,大凶之兆啊!恐怕不久后天下将大乱。”崔代孟轻松不起来。

“老夫亦观之。”郑远闭着眼睛缓缓地说道,“天象确如此,但也应见那将星七杀虽不足与耗星相克,却恰与紫微同宫,辅之助之,并驱于中原,鹿死谁手尚未知也……”


“禀特进,右仆射求见。”侍卫小步恭敬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