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折 苍生为念 医者仁心
那日,白晨和弟弟白石正在山下叠石片堆,突然被人捂住嘴抱了起来,随后口中被塞了破布,五花大绑丢在一旁,直到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才发现身边塞满了神志不清的族人,虽身陷囹圄却“自得其乐”,诡异得很。
也不知道过了几日,众人被押送到一处营地,不远处已经是铁与火的炼狱,不断有满身是血的兵士被抬下来。部落里的妇人们不是被叫去帮忙照顾伤员,就是沦为士兵泄愤、泄欲的工具,啼哭声、叫闹声不绝。男子的命运更加悲惨,被下了咒语之后,被送至战场,排成肉盾,一排排地奔跑在兵阵的最前沿,城墙上的守军即便避开要害处下手,场面也惨不忍睹。
至于他们这些少年与小孩儿,机灵的被卖给安北镇的杂耍班子,剩下的都随意赠送,留在各个大小头目帐下为奴,终日为牛马,食不果腹,苦不堪言,不堪折磨的人甚至自寻短见了。如此欺辱,部落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逃走。
逃走的人一旦被抓回来,不是立马被砍去双手双脚,丢进嗜血的破阵掠龙圈中做饲料,便是将人绑在木头上,拿几根细绳拴住掠龙,掠龙闻着人味兴奋不已,不断用力想挣脱绳索,那鼻息时不时喷到人身上,逃走的人便眼睁睁等着掠龙脱身成功,扑到自己身上。掠龙进食的场面非常血腥,通常是对着腿部撕咬一大口,让人无力逃走,再用大爪划开肚子,胃肠外露,那人嘴里吐着血沫,也无力呻吟,慢慢断了气。吐蕃兵士逼着奴隶们眼睁睁看着昔日的手足被一口口吃掉,一旦有人转过脸,就会被吊起来毒打。
白晨自顾自描述着,语调逐渐平稳,好像只是在说寻常的见闻,猫瓦等人却听得不寒而栗,肠胃泛起一阵阵恶心。仆骨握紧拳头,双目欲裂,牙齿格格作响:“可恶……可恶!”
涅子实在听不下去这些族人受辱的事,她涨红了脸,使劲儿揪住衣袍,青筋直暴,正要摆手示意停下。
“胥子哥……”白晨咕嘟地连喝了几大口水,又接着说。
涅子一听到弟弟的名字,整个人像是挨了一皮鞭,猛地一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胥子哥和另外几个好手,烧了几个大帐,连夜逃了出去,”白晨说得眉飞色舞,颇有几分得意扬扬,“番狗们出去剿了几次,皆未得手,而后番狗大帐开拔,我和弟弟又被带出城外,四处卖艺,其他情况便不知晓了。”
“大帐开拔?”嘲风突然问道。
“没有都走,”白晨先是摇了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但走了许多,大人们说,番狗是追着撤退的唐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族人现在都在安北镇?”嘲风又接口问道。
“多数都在,伤者甚多,被圈管起来。”
“想必是伤者太多,反而免于随军。”嘲风猛然抬头看着白晨,“守军有多少?”
白晨没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但周遭的人,包括涅子,此时都明白过来,猫瓦愣道:“你要做什么?”
“机会难得啊!”嘲风霍然站起来,“为何不试试看?”
“安北镇,在香囊城与骨笃城之间,如果吐蕃主力远离,只消一支奇兵,便能歼灭守军,之后族人分散遁入密林,不消多久,便能到香囊城的势力范围内。”
涅子只觉得嘲风锐利的目光如判官一般,看透了她所有的心思,顿时精神起来。
嘲风用手蘸了点水,在案上勾勾点点:“据朝会所报,吐蕃主力可能尚在围攻骨笃城,或在周边伺机而动,而安北镇只是一个小小军镇,孤悬关外,大军远离,守备与戒备程度按理都很低。至于那些咒语,临阵前众将士堵上双耳,只以令旗为进退,也不是什么太过忧虑之事。”
猫瓦再次听得瞠目结舌,这可不同于劫囚,是要救下成百上千的人啊!她顿时觉得脑子有点发晕,不知如何是好。
“此事倒不是不可一试。”
红萸的话音响起,语惊四座,病榻旁,她一直紧紧握着涅子的手。
真可谓医者仁心,红萸的心弦被沙依坦克尔西部落的悲惨境遇深深震动。这几日又听了阿拔和猫瓦讲述了涅子坎坷的一生,她没想到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竟背负了这么多不得已与苦难,听得数度流泪。红萸自妹妹失踪后,常痴痴地想起,眼前的突厥女子与自己的小妹年龄相仿,她怜悯涅子,也喜欢她的善解人意与清秀灵泛,想着若是能找回她的弟弟与族人,说不定还能从鬼门关把她拉回来。
红萸想起了驻扎在城外的弟弟,也深知他的脾性,请动他自己和亲兵,不在话下,但要他带大队兵马,则需要兵符。
“要调动独校尉所部,非要兵符不可吧?”见红萸开腔之后便沉默不语,嘲风忍不住开了口,“即便独校尉受到感召,也需请出兵符服众。”
红萸脸色微变,难掩诧异:“你,你怎知道我所想?”
果然如此!
嘲风欲言又止,暗笑:你又不是江湖之人,机关盘算早就写在脸上,都知你弟弟在军中,不求他又能求谁?既能求他,又犹豫不决,还不是兵符的事?
她的诧异不过一瞬,随后又开始纠结与困惑,让自己唯一的血亲去那种杀气漫天的地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爹娘?
“这救全族于水火的英雄事,医官就留给独校尉自己决定吧。”
嘲风看出她的纠结。
红萸暂时抛开女儿家照顾弟弟的细密心思,轻启贝齿:“你那唤作心仪的物件,阿崔用后大有起色,她那年迈的舅母一直念叨着要当面谢谢朝请郎,邀你有空去……去坐坐。”说到此处,红萸轻咬下唇,生生将后半截话吞入喉中。
猫瓦等人听到这医官话锋一转,从刀兵之事跳到家长里短,都一脸困惑。只有嘲风沉吟片刻,剑眉一挑,眼中不禁微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