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前一天夜晚诡异的寂静过后,再度看到街道变得繁忙实在是种安慰,格兰德上充斥着熟悉的小贩吆喝声和马车奔跑的声音。但黑市交易和见不得人的密谋就显得很不自然——频频地扭头,眼睛紧张地瞟着距离最近的墙壁,就好像在害怕弓街警察随时冒出来。

  只有卡内基好像没受到这种气氛的影响。他把手揣在口袋深处,带着芮奎拉和乔纳森冲进了格兰德上往北涌动的人流里。每个人似乎都在往同一个方向移动,对这座市镇来说可真是太不寻常了。

  一个报童在路边抢占了有利地势,他站在一个倒扣的货箱上,用报纸从路人手中换来硬币。

  “快来买《秘闻》呀!”他大叫道,“晨间版特别报导——家族血承仪式今天启动!”

  一阵兴奋的颤栗掠过乔纳森的身体。在黑暗之地的时候,他听说过家族血承仪式的故事,但从没想到过自己可以亲眼见证这一幕。按照传统惯例,开膛手的继任者将由其后代通过殊死搏斗选出,而搏斗的场所则是光明之地——很显然,这项举措是为了提醒黑暗族民们,怯懦的伦敦人在开膛手杰克时代背弃了这片腐朽的土地。

  报童被围得严严实实——因为懒得付钱——格兰德上的居民直接粗暴地抢走了他夹在胳膊下的报纸。

  “嗨!别这样啊!”报童抗议道,“报纸有的是!不要急嘛!”

  这个抗议完全没有作用:乔纳森听到货箱被踩得嘎吱嘎吱响,报童被推倒在人群里,最后一份《黑暗之地秘闻》飞到了半空中。卡内基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怎么所有人都大惊小怪的,还真是让我诧异,”他眉飞色舞地评论说,“这次继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真的这么想吗,伊莱亚斯?”芮奎拉问道。

  “很简单的推理。托马斯-开膛手有三个孩子,对吧?在好多年前,家族血承仪式还没开始的时候,卢西恩就谋杀了自己的亲兄弟詹姆士,设法打破了我们这个鬼地方仅有的法则。如果他在公众面前露脸,就会被处以私刑。剩下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就是玛丽安了。忘掉家族血承仪式吧——这只不过是场加冕礼。”

  从某种程度上,乔纳森希望狼人的观点是对的,但他并不是很确定。尽管他差点儿死在了卢西恩的手上,但事实明摆着,这位开膛手的子嗣是全黑暗之地唯一一个知道乔纳森的妈妈出了什么事的人。如果特丽萨-斯塔林还活着,乔纳森需要卢西恩也活着——至少在说出特丽萨的下落之前,他还不能死。

  “说到托马斯的继位,”卡内基继续说道,“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大事件。他有三个兄弟,都和他一样卑鄙强壮。他们连续在光明之地战斗了两天,等到托马斯把他们全都放倒以后,他自己也剩下半条命了。有传闻说,他是靠双手和膝盖爬回布莱克切波尔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活不了了,街上几乎发生暴动。于是警察们跑出来,和几个暴动煽动者好好地聊了聊。有趣的是,从那以后就风平浪静了。”

  前面的十字路口处,人群涌向了西边的佩尔梅尔,这条宽阔的大道通往开膛手家族的祖宅。汹涌的人流有把他们冲散的趋势,乔纳森和芮奎拉紧跟着卡内基,利用狼人高大的身体躲闪着人们的推挤和碰撞。

  佩尔梅尔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两排矮小的树木排列在路的两侧,树干扭曲而焦黑。地平线上,布莱克切波尔灰暗的外墙分外醒目。从开膛手杰克的时代起,它就一直保护着自己邪恶的居住者,以免他们受到子民视线的玷污。只有那华美的尖顶泄露了墙里有建筑物存在的秘密。每块石头都是黑夜的颜色,并且肯定有好几吨重。对乔纳森来说,只有时间的流逝,一个世纪接着一个世纪过去,才能削弱这道防线的力量。

  每走近一步,墙壁就显得愈发高大。黑暗族民们显出了一种敬畏的臣服。布莱克切波尔的大门外,佩尔梅尔变成了宽敞的广场,正中央有一座高台,上面耸立着怪异的木制建筑。人们满怀期待地在高台周围走来走去。

  乔纳森推了推卡内基:“那是什么东西?你说的泰伯恩树在哪里?”

  “你眼前的不就是吗。”

  乔纳森本来以为会看到一株壮丽的橡树或桦树,繁盛的树枝伸展向天际。但相反,他只看到了三根木头耸立在半空中,顶端交汇在一起,形成了个木制三角形。他仔细看去,发现三角形的横梁上孤独地垂吊着一股股绳子。

  “在我看来,还真不像是棵树。”他嘟囔着说。

  卡内基点点头:“这只是个绰号而已,小子。你不会没认出这是座绞刑架吧?”

  刹那间,那些摇晃的绳子散发出了更为邪恶的光泽。乔纳森哆嗦了一下:“我还以为黑暗之地没有死刑。”

  “除了在血承仪式期间,”狼人淡淡地说,“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提心吊胆的?在警察们眼中,杀掉几个市民以儆效尤,会更容易管理其他人。”

  “你是说大家都是过来看戏的?”乔纳森不相信地问。

  “嗯,这么说吧,一般情况下,黑暗族民更喜欢战争,但绞刑也能吸引来数目很可观的人群。”卡内基轻笑了几声,“托马斯举行血承仪式时,我也差点儿上去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一个警察抓到我在偷苹果,险些把我绞死。”

  “就因为偷了苹果?”

  卡内基咧开嘴巴,露出了巨大的门牙:“严格地说,那棵苹果树在布莱克切波尔里面,如果老是在墙上爬来爬去,会让警察们有点儿头痛……好了,貌似要开始了。”

  在乔纳森的注视下,四个弓街警察登上了绞刑台,木制的平台在它们的石头双脚下震颤不已。等它们在平台的四角站定后,一个男人就走了上来,他穿着古怪的祭典服饰,白色长发梳得整整齐齐,表明职务的金链子在脖子间闪闪发光。

  “那家伙是什么人?”乔纳森小声问道。

  “奥勒留斯-霍尔本,”芮奎拉回答,“他是辅政大臣,也是开膛手家族的得力助手。在血承仪式期间,由他负责掌管黑暗之地。”

  “据我所知,”卡内基翕动着嘴角,悄悄地说,“霍尔本统治这个地方的时间可比所说的要长多了。最近几年,托马斯-开膛手一直躺在床上,显而易见,绝大多数决定都是由辅政大臣做出来的。”

  看着霍尔本像帝王般大步走上平台,乔纳森对此深信不疑。他镇静地站在台上,俯视着乱哄哄的人群,沉默不出所料地降临了。

  “黑暗之地的市民们!”霍尔本的声音铿锵有力,轻而易举地传送到每个人耳中,“我们的铁腕统治者托马斯-开膛手不幸过世,令人悲痛欲绝,今天,大家集聚一堂,共同迎接血承仪式的启动。按照传统惯例,为了黑暗之地王座的辉煌荣誉,已故开膛手子嗣将站出来展开搏斗。有人愿意站出来捍卫自己的继承权吗?”

  几秒钟过去了,什么回应也没有。就在这时,一个女性的声音愉快地打破了沉寂。

  “我想这个人应该是我。”

  一个身影跃出人群,优雅地拾阶而上——是一个染着紫色头发,皮肤白皙如瓷的女人。乔纳森对她再熟悉不过了——赏金猎人玛丽安,也是上任开膛手唯一的女儿。他们以前打过几次交道,基本上都是乔纳森落了下风。即使如此,乔纳森还是对她恨不起来。

  她站到了辅政大臣身边。霍尔本很自然地弓下腰去,吻了吻她递过来的手,然后转向了人群。

  “根据我所授予的权力,”他沉声说,“我确认玛丽安可以加入血承仪式。还有人希望提出声明吗?”

  台下的黑暗族民们都把头转来转去,搜寻着另一个挑战者。受到这种紧张氛围的感染,乔纳森的心跳加快了。就连卡内基也集中起精神。

  几秒钟好像被拉长成了几个钟头,最终,霍尔本抬起头来,高声说:“没有挑战者,就不用举行血承仪式。因此,我宣布,玛丽安就是下一任……”

  “且慢!”一个声音叫道。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抽了口冷气。绞刑架一侧骚动起来,一个带着兜帽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台上。一个警察威胁性地上前一步,想要拦住这个陌生人,但霍尔本抬起手,阻止了它。

  “表明你的身份,陌生人。是谁胆敢打断加冕礼?”

  “我本来以为这是明摆着的,”那个人回答,他拉下兜帽,露出了瘦削的脸庞和短短的黑发,“我是卢西恩-开膛手,托马斯的儿子,以我父亲王权合法继承人的身份站在这里。”

  人群沸腾起来,卢西恩俯视着台下,毫不畏缩地站着,嘴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讽刺。蓦然间,乔纳森回忆起了上次看到这张脸时的情形,卢西恩在他面前嘲笑了妈妈。憎恨在血管里奔涌,他奋力推开人群,向台前挤去,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胳膊。

  “控制住你的脾气,小子,”卡内基悄声说,“这个时候可不合适。”

  “兄弟杀手!”人群中传来一声叫喊。

  奚落声达到了高xdx潮,一个瓶子从台下飞上来,几乎砸中卢西恩的头。警察们马上咚咚地走到平台前面,形成了一道石头屏障,把两位开膛手护在后面。霍尔本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用雷鸣般的声音叫道:“下一个打断典礼的人就会被吊在架子上。”

  辅政大臣的威胁悬在半空中,喧闹声顷刻间就停住了。他用比较柔和的口吻继续说道:“在场的每位先生和女士都知道卢西恩以前那可耻的行为,那是他的权利中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话虽如此,但谁能否认他是托马斯的儿子呢?这里又有谁能驳斥他参与血承仪式的权利呢?我不能,而且我也不会。如果开膛手家族看不起卢西恩,发现他不配继承王权,也许玛丽安的剑就会正中他的心脏。能够裁决这件事的是血承仪式,而不是我们。”

  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和抱怨声,但大家全都压低了声音,不让警察们听见。

  “鉴于以上的局面,”霍尔本高声说,“卢西恩和玛丽安将进行殊死搏斗,来决定谁会是下一任开膛手——就像他们的父亲,以及他们父亲的父亲之前所做的那样。作为这场战斗的裁判,我会决定决斗地点,同时会通知双方当事人。在决斗之前,弓街警察的话就是法律。”

  辅政大臣突兀地做了个手势,石头人偶走下台去,开始驱赶人群。黑暗族民们不情愿地向本区的中心地带退去,乔纳森回过头,看到台上只剩下了玛丽安和卢西恩,姐弟两个冰冷地对望着,心中只有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