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记忆的构造 8
“你被调离岗位打发到闲职之后,机械事业部发生了什么变化?”
不知重田心里有什么盘算,这样问道。
“在的场先生的积极努力下,业绩迅速上升,最终摆脱了赤字。”伊丹回答。
“没错。说到底,你当时提出的事业结构转换策略根本没必要。”重田断言道,“的场通过巧妙地利用现有的合作商,获得了更高的收益。所以,是你输了。”
输。
听到这个字眼,伊丹顿时明白了。是啊,是输了。他一直不愿承认,不断逃避的,不正是这个字吗?因为不想认输他才离开帝国重工,并决心用被否决的经营模式展开报复。不是吗?
“可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伊丹正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重田又提出了问题。
“你之前应该已经做过调研,确认那些在合作会的保护下散漫放肆的合作商很难接受压缩成本这件事。而的场却在跟他们保持合作的前提下实现了收益提升。他是怎么做到的?”
重田的话在伊丹脑中留下了沉重的回响。
仔细想想,这的确很奇怪。保持跟那些合作商的关系,拖着旧的成本结构实现收益上升——这简直是奇迹。然而的场确实引发了这个奇迹。
“你可能不知道,因为我们家不同意压缩成本,最终导致订单撤回后,合作会的其他成员产生了一些警惕和抵触。”重田语气沉重地继续道,“我听说的场接到了重建机械事业部的命令后,马上决定甩掉‘圣域’,展开改革。但是部分上层认为这种做法很危险,甚至直接表示反对。最终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一则新闻报道。《东京经济新闻》社会版的一篇文章提到帝国重工冷血无情的裁员政策导致近千名短工被辞退,在社会上引发了批判帝国重工的舆论风潮。”
伊丹知道这件事。收益至上主义的牺牲者永远是弱者,这种论调很容易为大众所接受。帝国重工身为代表日本的大企业,又是财阀里的旗舰,自然不能忽视名誉下滑的风险。
“于是,的场向注重社会形象的公司上层妥协,收敛了彻底改革的势头。不仅如此,他还命令课长们痛批你提交的事业结构转换策划书,并做出将你赶出事业部的决定。换言之,你被设计成了象征着错误改革的替罪羊。”
“怎么会这样……”
伊丹哑口无言,只能盯着重田。
“你觉得把你赶走的人是照井课长,对吧?”重田仿佛看透了伊丹的心思,“你错了。”他断言道,“照井确实是个蠢货,是个卑鄙的阿谀小人,思想保守,只知道自保。可是,把你从事业部调到闲职部门的人不是照井,而是那个出了名的帝国重工下期社长候选人,的场俊一。”
一条条看不见的丝线在眼前交错,两人陷入僵冷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重田又开口道:“的场选择了与合作商保持关系,以此避免与上层的摩擦。他还将你拿出来杀鸡儆猴,表明自己跟你不一样。可是,事情并没有因此而收场,的场还肩负着必须提高收益的任务。于是就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在保持现有合作商的基础之上,他是如何改善收益的?”
虽是疑问形式,但这并非向伊丹提问,重田是在自问自答。
重田烦躁地靠在椅背上沉默了片刻,仿佛要说出那个答案让他很恼火。
“虽然合作关系得以保留,但是的场实行了彻底打压外包商的策略。没有哪家公司不知道重田工业的遭遇,他利用这点,以继续合作为条件,提出了无情的成本削减要求。甚至经常无视订单发出时间,在结款时进一步要求降价。帝国重工的上层对此选择视而不见的态度。就是这样。机械事业部的合作商纷纷因为无底线地削减成本而陷入疲态,帝国重工只是表面上拿出继续合作的态度,实际行动方面比你提出的方案更加残酷且蛮不讲理。”
“这就是真相吗……”过了一会儿,伊丹喃喃道,“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现在还跟合作会的人有来往,从那里得到的信息远比从帝国重工员工身上挖出的信息多。”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真相,伊丹震惊不已。说是冲击了三观可能有点夸张,但伊丹觉得自己的震惊程度与之没什么差别了。
重田又对垂头丧气的伊丹说:“我不恨你,因为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你被的场俊一这个恶人骗得团团转,用过之后又遭到抛弃,就像他抛弃我们一样。”
伊丹一脸愕然,看向重田,视线却对不上焦。
“你真的甘心这样吗?被人这样对待还要忍气吞声吗?”重田注视着伊丹没有表情的脸,“如果你想报复的场,就跟我合作吧。我们一起把那家伙搞垮。下期社长候选?开什么玩笑。我绝对不会原谅的场的,我提出收购不是为了报复你,而是希望跟你并肩作战。”
重田用真挚的目光看着伊丹,继续道:“你要打官司垂死挣扎是你的事,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是,只要你想搞垮的场俊一,给帝国重工那帮蠢材一点颜色瞧瞧,那跟我合作应该没什么坏处。”
重田说完站了起来,最后留下一句:“我就劝到这儿了,接下来需要你自己做决定。我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