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

中里隔着玻璃密切观察实验过程，发现阀门异常后马上对同事喊了一声。接着他从检测设备里拿出阀门样品，放到作业台上察看破损情况。

他跳槽到佐山制作所已经快两个月了。此时已是来年的二月中旬。

来佐山制作所后，中里一直在挑战日本克莱恩的阀门系统样品，也就是人工心脏“核心”的部件。

提高耐久性——他的课题非常明确，但对现在的中里来说，这仿佛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

这是一场跟特殊涂装材料和材质特性进行的战斗。

明明不可能做不到，但他就是做不到。

“搞什么啊，又失败了。”

他听到混合了烦躁和轻蔑的声音，不知在哪里看到了实验过程的月岛出现在背后。只见月岛低头看着破损的阀门，问中里：“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而且其实中里才是最想知道答案的人。

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样品？

“你不是在佃制作所待过嘛，这种东西对你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才对。更何况，这个阀门本来就是你们公司设计的啊。”

同事横田信生装作听不到他们说话的样子，实际却竖起了耳朵。这个横田，在研发部里属于被边缘化的人物，他虽然有点经验，但一直没有主导过研发项目，而是总被晾在冷板凳上，给其他研发部成员打下手。

中里瞥到了横田略显惊讶的表情，然后说了句：“对不起。”

这是日本克莱恩设计并委托佐山制作所制作样品的阀门——明面上是这样的。

横田并不知道这个交易背后还有秘密。中里低头看着破损的阀门，很担心月岛不小心说漏嘴的话透露了多余的信息。

这个阀门系统的结构对中里来说并不陌生，因为这是他在佃制作所制造过的东西。

不同之处在于，佃制作所的阀门尺寸更大，材质也不一样。

“我摸索材质特性花了点时间。”

“不准找借口。”月岛用训斥孩子的语气说，“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做这个阀门。你没听说吗？我们公司可是结果至上。公司要求你做出的结果，就是这个啊，这个！”

月岛指着阀门，又歪头问了一句：“你明白吗？”

中里当然明白。

他咽下反驳的话语，咬紧了嘴唇。

然后，他不得不再次用力打消这两个月来反复出现的念头——我真的能做出这个样品来吗？

他的心里充满了不安。

在佃制作所工作时，中里时刻充满自信。身在阀门系统的研发现场，他自认是脑筋转得最快的人。公司的前辈在他眼中如同蠢货，后辈们的行动和提问仿佛都在证明他们的无能。

我是这里头脑最好的人。中里对此坚信不疑。只要把任务交给他，就算是难做的样品，他也能研发出来获得成绩——这种自信和实际待遇的差距，让他一直对公司心怀不满。

老实说，他万万没想到日本克莱恩的阀门系统会如此麻烦。

他已经充分理解了应该达到的目标和意义，可是，假设他做了一百个样品进行检测，其中一部分能够满足预期的耐久性，但也会出现几个不知为何出现破损或运作不稳定的样品。这种不稳定性，放在医疗器械里就是致命缺陷。

“再试一批吧。”

负责实验的团队成员都显露出毫不掩饰的烦躁。

“还要试吗？”有人高声问。

“不好意思。另外……”中里瞥了一眼制造部的成型设备，多少有些顾虑地问，“关于样品的精度……”

“喂，喂，不带你这样的吧！”

负责精度方面的下枝立刻怒目圆睁。他虽是中里的下属，但比中里年长。

“我可是照你说的做的，别怪到我头上来。精度没有错，出现故障那就是设计问题，要么是材质问题。”

中里感到胃部一阵绞痛。在佐山制作所做什么事都是这个样子，所有人都绝不承认自己有失误，一有机会就怪到他人身上。

佃制作所的同事会根据情况随时进行微调，合作时基本不存在这样的矛盾。制造部的工人和研发负责人会通力合作，组装样品。他们既是专业人士，也是伙伴。自己的失误就是自己的失误，绝不可能推到他人头上。

感觉、感性、随机应变，如果说这种暧昧的磨合属于工匠技艺领域，那么佐山制作所质疑人类感性，更愿意依赖最新设备的做法则完全相反。

“样品的品质不太稳定，各位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中里面向众人问了一句，伙伴们的回答却是“鬼知道啊”。还有人推脱道：“思考这个不是你的工作吗？”

这里的人全都绷紧了神经，顾不上别人。

在巨大的工厂中，每个人都关在自己的工作间里，埋首于分配给自己的研发课题，拼命工作，只为得出成果。这里就是一个萧杀的实力主义世界。

中里准备回到工作间，经过墙边的货架时，他拿起了两三个要向日本克莱恩提供的产品，回头问道：“我拿几个回去做参考，可以吧？”

管理员没有回答，而是不耐烦地举起右手。中里看到这个动作，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作间，开始仔细检查样品。

运作保证期限九十天，和运作保证期限一百八十天。

这两个数字之间存在着看不见的巨大壁垒，而这壁垒具体是什么……

中里先走进实验工作间，把产品放到一台检测设备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再次检查失败样品的破损情况。

这东西的精度真的跟设计图一样吗？

尽管遭到了否定，中里心中还是怀着这个疑问。

他盯着破损的零部件和设计图陷入沉思，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检测设备发出的报警声将沉浸在思维密林里的中里突然拉回到现实。他朝着实验工作间一路小跑。

只看了一眼设备，中里就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因为检测出现了异常数值。

他关掉设备电源，取出阀门凝神注视。

“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他手上拿着的并非自己做的样品，而是已经出货给日本克莱恩的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