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里君。”

被叫到名字，中里从工作间站起来，发现月岛一脸严肃地冲他招手，随后转身走进了会议间。

中里在月岛对面坐了下来，面前马上出现了一份资料。

“你对这个有印象吧？老实回答。”月岛目光凶险地问道。

中里猜测不是什么小事，便拿起资料看了看。但一时看不出这是什么资料，就抬头看向月岛。

“这是阀门的实验数据！交给日本克莱恩的。你之前不是叫我给你看看吗？”

“哦。”

中里总算想了起来。

“哦什么哦。你拿这些数据干什么了？”

“什么干什么了？”中里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不是下载到外部存储器里了？我都知道了，电脑上还留着记录呢。”月岛说出了令他意想不到的话。

“我是在电脑上看了，但没有下载……”

“跟你说了有记录啊，有记录。”

月岛把刚刚打印出来的线上终端日志拍在桌上，仿佛这就是无法辩驳的铁证。

中里拿起来一看，确实跟月岛说的一样。但此时中里心中冒出了别的想法。

“不，这不是我。”

中里摇摇头。

“记录都这么清楚了，你还要否认吗？”

“那个……我当时没关页面，出去休息了……”情急之下中里撒了个谎，“说不定有人趁机把它下载到了外部存储器上。”

月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中里。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种话吗？”

“我只能请您相信了。”

中里如此断言，毫不退缩地看着一脸凶相的月岛。

“我问你，你认不认识咲间伦子这个女记者？”

“不认识。”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手机。”月岛出其不意地说，“要是你不认识她，那应该没有储存号码，对吧？但手机毕竟是你的私人物品，我不能命令你给我看。不过，要是你想证明自己说的话，就自愿让我看看吧。”

实在没办法，中里只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后递给月岛。

月岛一把抓过手机，当着他的面检索咲间的名字，还查看了通话记录，最后更不高兴地把手机还了回去。他没在手机上找到跟咲间有关的记录，这是自然，因为中里确实不认识叫咲间的记者。

虽然月岛没有明说，不过事已至此，中里已能想到发生了什么。

“我从来没跟那个记者接触过，也没让资料泄露出去。您是在怀疑这个吧？”

“可是你啊……”月岛既没肯定也不否定，而是用严厉的口吻道，“你查看的信息是我们公司的研发资料，也就是机密数据，把那些数据放在屏幕上就离开了座位，这只能怪你不够谨慎。就算你不是泄露情报的人，但要是因为这个被追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随后，月岛又痛骂道：“就是因为你太天真，才会到现在都解决不了研发问题。”

中里无言以对。

“够了，你赶紧回去，尽快把阀门给我做好吧，前佃制作所员工先生。”

月岛扔下这句话，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大门轰然关闭，中里愣了好一会儿，迟迟没能站起来。各种事在他的脑中交错，变为一片混沌。

来到这个公司，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

可是，我的梦想究竟是什么来着？

现在别说追梦，日常发生的事情都足以把他压垮。他只能不断被现实所逼迫，意志被渐渐消磨。

“信息泄露吗……”中里喃喃道。

他知道是谁泄露的了。

当天夜里，中里在休息室里的自动贩售机上买了一罐咖啡，回座位的途中突然停下了脚步。宽敞的休息室一角有横田的身影，周围没有别人。

“横田。”

他叫了一声，正支着下巴看窗外想事情的横田回过头。

“打扰一下。”中里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他盯着横田说，“是你把我们的研发数据发给了记者，对不对？”

片刻的沉默后，一直侧脸对着中里的横田转过脸来。

“你知道了啊，那你去对月岛经理说吧。”他不屑一顾的态度让中里吃了一惊，“不需要替我瞒着。”

“我没告诉他不是因为想包庇你。”中里说，“只是因为我想亲自问问，泄露数据能得到什么好处。你那天跟我说想看数据，其实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横田稍微动了动身子，满不在乎地说：“我想看数据，这是真心话。另外，把数据泄露出去，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说完他就盯住喝了一半的咖啡杯。

“那为什么——”

中里的话被打断了。

“我问你，你觉得那些数据怎么样？”横田问道。

“我没觉得怎么样……”

横田眼中突然冒出的异样光芒让中里再次没能说完整句话。

那些数据有什么问题吗？至少在中里看来，那样的实验数据非常完美，没有任何问题。

“你的实验不顺利，这我很理解。可是产品最终还是研发成功了，没有任何问题啊。”

“哼。”横田撇了撇嘴，突然露出讽刺的笑容，“原来你也就这点本事啊。”

他在嘲弄中里。于是中里也急了眼。

“你要是觉得那个数据有问题，那就说出来听听。反正我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横田平静地喝了一口咖啡，将视线投向窗外片刻，然后转过头来说：“你不觉得数据太整齐了吗？”

中里感到很意外，忍不住盯住了横田。

“你说什么？”

横田又问：“数据确实很完美，可是反过来想，你不觉得太过完美了吗？”

“太过、完美……”

在此之前，中里从未有过这种想法，所以他现在感觉仿佛后脑勺挨了一闷棍。

这么说，就意味着……

“难道说……数据是伪造的？”

中里大吃一惊，横田则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现在我们做的阀门，误差应该在百分之零点一。也就是每一千个中会出现一个次品。”

“你认为这跟那起临床试验事故有关系？”

如此一来那件事就只能称为不幸。是必然。

“你知道吗？‘核心’的临床试验要重启了。”横田眼中闪过一道光，“照这样下去，肯定又会发生事故。现在不是考虑自身利益的时候。”

内部检举。

中里愕然无语，突如其来的事实刻在脑中，让他一时丧失了思考能力。

见横田拿着咖啡要站起来，中里慌忙说道：“横田，你告诉我，我现在研发的阀门究竟是什么？是为了什么？”

“我和月岛先生连九十天的运作保证都没有做到，”横田面无表情地说，“所以公司才把你挖来，想依赖佃制作所的阀门制造技术。公司故意给你设定了一个很高的研发目标，但真正想要的并不是一百八十天保证，而是九十天。只要实现这个耐久性保障就可以了。这就是事实。”

“怎么会……”中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如果……如果这份数据真的是伪造的……”他还是无法相信，忍不住摇了摇头，“难道这是月岛先生干的？社长知情吗？”

“你别看月岛那样嚣张，其实只是个小人物，他怎么可能自作主张地干出这种事来？社长不可能不知情。不过事到如今，谁知情谁不知情已经毫无意义了。”

横田说出了豁达的话。

“因为事实上，伪造过数据的零部件已经从佐山制作所发了出去，并且害死了一个人。光是这点就足够了。我干完这个月就辞职。”

过了一会儿，横田又开口道：“我的下家已经找好了，你最好也早做准备吧，中里。这家公司，现在是一艘漏水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