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庄园

在之前的三周里天气就已渐渐转凉。

转凉的天气已初露端倪于盛夏之中。这片大陆的冬季在正常情况下只有六个星期,只有稀少的冰凉雨水会光临北方。兰绿色的叶子依旧覆满树的枝头,秋天毫无征兆地一闪而过。帕格生活在簇朗阮尼(Tsuranuanni)的四年间,从来就没见到过四季变化的预兆:没有鸟儿的迁徙,不见清晨的白霜,雨水不会结冰,更不见白雪和盛开的野花。整片大陆似乎是永远笼罩在淡黄色的夏季之中。

在旅途刚开始的见天里,他们一直走在从嘉玛城延伸出的官道上,朝北边的苏岚库(Sulan-qu)城前进。伽景(Gagajin)河上满是川流不息的船艇,而商队,农车,乘轿的贵族亦塞满了官道。

辛萨崴领主在第一天就已经从水路出发前往圣都(Holy City)去参加上议会(High Council)了。剩下的人也就从容不迫地跟进着。在经过苏岚库城时霍卡努停下车队进城拜访了阿考玛夫人(Lady of the Acoma),帕格和劳瑞趁机和几名新的美凯米亚奴隶聊了起来。整个战事让人听了沮丧不已。和他们之前听到的一样:僵局依旧没被打破。

到达圣都后,辛萨崴领主加入了旅程和大家一同前往位于希玛尼(Silmani)城郊的辛萨崴庄园。至此,北进途中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辛萨崴车队渐渐接近他们的南方庄园。帕格和劳瑞一路上很闲除了些偶尔的家务:收拾餐盘,清理兽粪,装卸货物。这会儿他俩正倒坐在货车上,四条腿在车摇摆着。劳瑞咬了口茭蔴克果(jomach fruit),这种像绿色石榴的果子有着西瓜般的果肉。他吐出果籽说道,“手怎么样了?”

帕格看著横贯右手掌上的红色疤痕说道。“还是有点僵。我希望它能够恢复得和以前一样。”

劳瑞瞧了一眼。“你还是打消再能起剑的念头吧。”他裂开嘴笑道。

帕格大笑道。“恐怕你也不行啊。不然他们一定会为你在皇家骑兵团(Imperial Horse Lance)留个位置的”

劳瑞向后吐出一大口果籽,全落在了拉车的尼德拉兽的鼻子上。六脚兽打了个响鼻,车夫很快就将鞭子向它们招呼了上去。“不管怎么样皇帝可没什么枪兵,也没任何的马匹,我也不关心这种机会。”

帕格面带嘲弄地笑着。

“我要让你知道,小伙子,”劳瑞用贵族的口吻说道,“我们这些游吟诗人时常会被一些口味刁钻的客人困扰,强盗和刺客对我们辛苦赚来的钱虎视眈眈。假如我们没有些防身的技巧,那可是没法讨生活的,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帕格微笑着。他知道在一名游吟诗人在城镇中是不容侵犯的。只要有一个受到伤害或是被抢劫了,消息很快就会传开而后再也不会有游吟诗人去那座城。可在大路上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从来不怀疑劳瑞保护他自己的能力,他当然不会用现在这种华而不实的语调坐以待毙。他刚要说话就被车队前面传来的叫声打断了。守卫纷纷朝前跑去,劳瑞转向身边的伙伴。“你猜猜那里怎么了?”

他还没等回答就跳下车朝前跑去。帕格也跟了去。他俩跑到车队前头,待在辛萨崴领主的轿子后面,随后就看见有东西在朝他们逼近。劳瑞紧拽着帕格的袖子。“是骑兵!”

帕格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真的有人骑着马沿着大路从辛萨崴的庄园那儿跑过来。随着他们临近,他看的更加真切了,是一名人类骑兵和三个长着深蓝色皮肤的乔迦。

那名年轻的簇朗尼骑手转身下马,他一头褐发个子看上比谁都高。劳瑞看着他笨拙的走上前来,“要是他们能舒服地坐着的话,估计就不会打什么仗了。看看那里,连个马鞍都没有,更别提缰绳了,马头上只有个破烂笼头。那可怜的马看上去起码有一个月没好好喂过了。”

当骑手走近的时候轿子的遮帘被拉开了。奴隶们搁下轿子,辛萨崴领主从里面走了出来。霍卡努已经从后队赶来站在父亲的身边,他和那名骑手互相拥抱致意问候。骑手随后又拥抱了辛萨崴领主。帕格和劳瑞清楚地听到他说,“父亲大人!见到您真好。”

辛萨崴领主说道,“卡苏米(Kasumi)!我的长男,很高兴见到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差不多一星期前吧。我本来打算去嘉玛的,可听说您会来这里,所以我就等在这儿了。”

“很好。怎么称呼你身旁的几位?”他指了指那些生物。

“这个,”他指着靠前的一个说道,“这是突击队的头领席克拉克(Strike Leader X’calak),回来之前它曾在美凯米亚的山脉那儿和一个矮家伙交锋过。”

那个生物向前一步然后像人一样举起右手敬了个礼,喉咙里的声音像笛子一样尖锐,“您好,卡玛苏(Kamatsu),辛萨崴的领主。荣耀贵族。”

辛萨崴领主略微弯了弯腰。“你好啊,席克拉克。荣耀贵族。乔迦一族永远是贵客。”

那个生物踏回原来的位置静待在一旁。领主又看起那匹马。“你刚才坐的这个是什么,吾儿?”

“是匹马,父亲大人。野蛮人骑着它去战斗。我以前跟您提到过。它可是种很神奇的生物。坐在它的背上我就能跑得比那些乔迦还快。”

“那你又怎么停下来?”

长男笑道。“恐怕有点难度的。那些野蛮人会小技巧,只是我还没有学会。”

霍卡努微笑道。“看来我们还得安排些课程。”

卡苏米开玩笑地拍了下他的背。“我以前问过几个野蛮人,可惜他们后来都死了。”

“我这儿就有两个活的。”

卡苏米朝他兄弟身后看去发现了劳瑞,他比那些围观的奴隶整整高出一个头。“我看见了。不错,我们得问问他。父亲大人,请您允许我现在回家为您的归来作些准备。”

卡玛苏拥抱了一下他的儿子同意他离去。长男抓住马鬃翻身上马。挥手告别后,他就离开了。

帕格和劳瑞马上赶回原先坐的货车上。劳瑞问道,“你曾经看见过这种事情吗?”

帕格点点头。“嗯,簇朗尼人把那些生物称作乔迦。它们像蚂蚁一样生活在巨大的土穴里。曾经和我一起生活在工营里簇朗尼奴隶对我说它们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出现了。它们对帝国忠心耿耿,尽管我记得有人说它们的每一个巢穴里都有自己的女皇。”

劳瑞一只手打着凉棚注视着货车的前方。“我可不想在路上遇见这种家伙。瞧它们那跑起来的怪样。”

帕格默默不语。刚才长男话里提到的山里的矮家伙勾起了他的回忆。如果汤玛士还活着,他思忖着,那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只要他还活着的话。

辛萨崴的庄园出乎意料的庞大。这个庄园是帕格除了寺庙和宫殿以外所见到的最大的建筑。它坐落在山头之上,居高临下视野辽阔。这里的房子和嘉玛城的那个一样也是四方形的,只是又大上了几倍。而正屋的中庭更是轻而易地举放进了一个中央花园。在它的后边是偏屋,厨房以及奴隶区。

当他们匆匆走过花园时,帕格探着脖子四处张望,四周的美景让他目不暇接。斯泰穆大声训斥起他。“别停下来。”

帕格加快脚步很快赶上了劳瑞。就是那么一瞥,整座花园的美景已让人难以忘怀。几棵遮阳的大树矗立在三座水池旁边,四周的矮树和开花植被将着几座池子围在正中。零星的石椅是为游人休憩而准备的,一条条鹅卵石铺筑的小径穿插在花园之中。在这座小公园的不远处,出现了一幢三层建筑。在最高的两层还带有阳台,几条楼梯把这些阳台连了起来。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两层上仆人们匆匆而过的身影,但是在这花园之中却没有一名仆人,即使是路过的也没有。

他们在一道滑门前停了下来,斯泰穆转过身。他语气严厉地说道,“你们这两个野蛮人在主人和神灵面前要注意礼节,我会紧盯在你们的背后。记住我教给你们的一言一行,不然我会让你们后悔没被霍卡努大人丢在沼泽地烂死。”

他说完就将门拉到一边通报奴隶们已经来了。在获准进屋之后,斯泰穆示意身旁的奴隶进屋。

他俩旋即发现身处在一间色彩斑斓的屋子之中。明亮的光线穿过绘着图案的半透明大门照进来。四周的墙壁上挂满雕刻品、织锦和画作,这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小巧而精致。地板上放着一个个簇朗尼式的坐垫。辛萨崴的领主,卡玛苏正端坐在一个最大的垫子上,在他的对面是他的两个儿子。

他们都穿着做工考究的短袍,这是他们休息时的着装。在被问话前,帕格与劳瑞都双眼低视着地面。

霍卡努首先发话道。“那个金发的大个子叫做罗瑞(Lor-re),那个更高的叫博格(Poog)。”

劳瑞刚要开口就被帕格一肘子顶了回去并示意他还没有到说话的时候。

长男看到这情形,便问道,“你有要话说?”

劳瑞抬起头却又很快低下。之前的要求很明确:没有命令决不能开口说话。劳瑞不清楚刚才的反问是否就是命令。

一家之主开口道,“有话就说吧。”

劳瑞抬头直视着卡玛苏。“我叫劳瑞。不是什么罗瑞,而我的朋友称作帕格,不是博格。”

霍卡努被这突如其来的纠正弄得一脸迷惑,他的兄长则点着头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直至正确为止。他随后问道,“你们骑过马吗?”

两名奴隶不约而同地点起头。卡玛苏满意地说道,“真不错。那你们该好好表演一下。”

帕格眼神迷离地垂下头,突然有样东西吸引住了他的眼球。在辛萨崴领主的身旁放着的一个游戏盘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卡玛苏注意到他的神态说道,“你知道这么玩吗?”说完他将游戏盘摆倒帕格的面前。

帕格说道,“是的主人,我会玩这种游戏。在我们那儿这被称作象棋。”

霍卡努看着他的兄长,后者的身子微微前倾着。“没什么好奇怪的,父亲大人这只不过是些野蛮人的小玩意儿罢了。”

他的父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里面可大有学问啊。”他又对帕格说道,“坐下吧,给我演示一下该如何移动这上面的小玩意儿。”

帕格席地而坐努力地回忆着库甘(Kulgan)曾经所教的一切。那时他对下棋就不抱什么兴趣,所幸的是他还会走几步。

他向前移动着小兵并且解释道,“这个子第一次被移动时可以向前行进两格,之后它每次只能前进一格。”一家之主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下去。“这个子称作骑士,它是这样移动的,”帕格接着说道。

在他示范了几个棋子的移动方法之后,辛萨崴领主说道,“我们把这种游戏称作将棋(shah)。(仅仅取日本将棋之名——译者)每个棋子都有自己的名字,其实和你们的大同小异。来,让我们杀一盘。”

卡玛苏让帕格执白先行。他以一个很传统的方式开了局,卡玛苏在一旁记着数。很快棋艺不精的帕格就落败了。周围的人一言不发地看着棋局。一局结束,领主说道,“在你们那儿你的棋艺算好的吗?”

“恰恰相反,主人。我是下得最糟糕的。”

他微微一笑,皱纹在他得眼角周围浮现出来。“我猜你们的人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野蛮。我们以后再来一盘。”

他说完向他的长子点头示意,卡苏米立即站起身子向他父亲鞠了一躬,然后冲帕格和劳瑞说道,“跟我来。”

他俩起身向一家之主鞠躬之后跟着卡苏米走出屋子。他带着他俩穿过房子来到一间铺着地铺和坐垫的小房间。“你们就在这里休息。我就住在你们的隔壁。你们要做到随叫随到。”

劳瑞唐突地问了一句。“主人到底想要我们干些什么啊?”

卡苏米打量了他一会儿。“你们这些野蛮人真是做不来奴隶。怎么老忘记自己的身份地位。”

劳瑞结巴地道着歉又被他马上打断。“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从现在开始你要教我骑马和说你们的语言,劳瑞。我还要弄明白这些个”——说着他发出一串平直的鼻音——“声音在你们说话时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三人的谈话突然被一声回荡在宅邸中的钟声打断。卡苏米说道,“是尊者(Great One)来了。你们以后就住在这儿吧。我现在要和父亲一起去迎接他。”说完他便匆匆离去,只留下那两个美凯米亚人坐在屋子里感叹自己充满变数的命运。

在随后的两天里,帕格和劳瑞有两次瞄到了那位辛萨崴家的重要客人。他的外貌与辛萨崴领主很像,只是更清瘦一点,作为一名簇朗尼的尊者他一席黑袍的打扮。帕格向这里的人打探了不少问题却收获颇微。这些簇朗尼尊者所散发的威严是帕格和劳瑞从未见过。这些尊者似乎是一群手握大权的人物,又是一个帕格知之甚少的社会群体,他甚至不明白他们是如何纳入这个社会体系之中的。起初他以为这些人或多或少会带有些平凡的特征,尽管他曾被告知尊者们都是些“出世之人”。(outside the law)之后他从一名簇朗尼奴隶那儿明白了原委,原来那些尊者几乎不受社会的约束而付出的代价就是得默默无闻地为帝国效忠。那名奴隶对帕格如此的一无所知而大为光火。

帕格最近一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多少减轻了他心中的那份身背井离乡的感觉。他在围圈尼德拉兽的栅栏后面发现了一个狗窝,里面满是摇尾狂吠的狗。它们是他唯一发现的凯勒温与美凯米亚之间的共同点,这些狗让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愉悦。他马上跑回屋中将劳瑞拉到狗窝前。不一会儿他俩便坐在一群奔跑嬉戏的狗中间。

劳瑞看着这群闹腾的狗大笑了起来。它们的模样和公爵的猎犬大不一样,有着长长的四肢,身形更显消瘦。它们有着敏锐的耳朵,听到一点声息就会立刻警觉地竖起来。

“我曾经在高碧(Gulbi)看见过这种狗。那个市镇地处在凯许(Kesh)的北方商贸之路(Great Northern Trade Route)上。它们被称为灰犬用来追逐那些在太阳谷附近草场中的猫和羚羊。”

这时狗窝的主人,一名身材清瘦,低垂着眼睑的奴隶走了过来。他叫瑞哥麦得(Rachmad),他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你们在这儿干吗?”

劳瑞一边看着眼前这个阴沉的人一边玩笑似地去拍了拍身旁一条狗的鼻子。“打从我们离开自己的家园后就再也没见过狗了,瑞哥麦得。我们的主人正陪着尊者,所以我们就来看看你的这些好朋友啰。”

当他听见’好朋友’时一直阴沉着的脸顿时好看了许多。“我总是将这些狗照料的很好。不过我得一直关着它们,因为它们总是攻击乔迦,那些家伙可大不喜欢狗。”忽然帕格想到这些狗也许是和马一同从美凯米亚被带来的。可当他的问题一出口,瑞哥麦得好像是看见了疯子一样地盯着他。“看来你是被太阳晒昏了头。这里本来就有狗啊。”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不再开口继而匆匆地离开了。

当晚,帕格被进屋的劳瑞吵醒过来。“你去哪儿了?”

“嘘。难道你要把所有人都吵醒?快回去睡觉。”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帕格压低了声音问道。

劳瑞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一笑。“我去找大厨的助手了,嗯……还聊了一会儿。”

“呃。你说的是阿尔莫瑞拉(Almorella)?”

“正解,”一声愉悦的回答。“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哦。”劳瑞打从到这儿的几天里就已经被那名在厨房里供事的奴隶女孩吸引住了。

沉默了一会儿,劳瑞接着说道,“你应该多交些朋友。抛开以前的成见吧。”

“也许会吧,”帕格说,他那反对的语气中还带着点酸溜溜的嫉妒。

阿尔莫瑞拉是个聪明活泼的女孩,年龄与帕格相当,一双乌黑的瞳孔总显得乐盈盈的。

“那就去找卡塔拉啊。我猜她一直注意着你哦。”

帕格的脸颊顿时红了起来,抓起一个坐垫就朝他的朋友扔去。“该死的。闭嘴吧,快睡觉去。”

劳瑞笑的差点背过气。他躺回自己的铺子留下帕格一人独自沉思。

屋外大风凛冽,帕格站在风中倍感凉意。劳瑞此时正骑在卡苏米的马上,年轻的军官则站在一旁看着。劳瑞已经教簇朗尼的工匠制作了骑马用的马鞍和笼头,这会儿他就在演示如何使用它们。

“这可是匹战马,”劳瑞叫道。“它很容易用缰绳驾驭”——说着他示范性的将缰绳甩到马脖子一侧,接着又是另外一边。——“当然您也可以用腿来指挥它如何转向。”他举起手向长男示范着动作。

接下来的三周他们一直在教这位年轻的贵族如何骑马,而且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劳瑞跃身下马,卡苏米替代了他的位置。起初这位簇朗尼人骑得很生疏,看来他对那个马鞍很不适应。当他被震得蹦起来时,帕格嚷道,“主人,快用您的腿夹住马肚子!”那匹马似乎是感到了肚子上的压力于是一路小跑起来。随着速度的加快,卡苏米看上去很兴奋。“放低您的脚跟!”帕格又叫到。只是,卡苏米不再顾及两名奴隶的指挥,使劲踢着马腹一骑决尘而去。

劳瑞看着他消失在牧场远方说道,“他要么天生就是个骑手否则他就是在寻死。”

帕格点了点头。“我想他已经掌握诀窍了。而且他也不乏勇气。”

劳瑞揪起一根草茎放进齿间轻嚼。然后盘坐在地上搔弄着一条母狗的耳背,它刚才还兴奋地追着马匹这会儿在他的抚弄下已安静地躺了在他脚边。它翻倒在地上轻轻地添着他的手。

劳瑞将注意力转向帕格。“我真想知道我们的那位年轻朋友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帕格耸了耸肩。“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吗?我听说卡苏米打算和他那三个乔迦朋友一同去办些事情。你看,那三个乔迦今天一早就离开了——不然贝塞尔就不会出窝溜达了——而且我还听到一些流言说那些交待给辛萨崴的长男的命令已经被改了。把这些事和这几天我们教他骑马学话的事搀和在一起想想看你能得到什么结果呢?”

帕格舒展了一下身子。“我没有什么头绪。”

“其实我也不清楚。”劳瑞不耐烦地说道。“但这些事情之间肯定有着不小的联系。”他望向远方轻声说道,“我只不过想周游世界唱歌说故事罢了,日后再找个经营旅店的寡妇过日子。”

帕格听了大笑起来。“我看你一定会有机会找到家酒馆继续你去那无聊的行当,毕竟这次的经历可是个好题材。”

“是还算精彩。你看我跟着一队民兵闯进一只簇朗尼军队。此后又遭受到接连不断的打击,先是在大沼泽那儿荒废了四个月,然后又徒步横穿了大半个世界。”

“据我所知,应该是乘着货车才对。”

“差不多吧,跑了那么远,最后竟在这里给辛萨崴的长男教骑术。这些玩意儿可不能拼成诗歌。”

帕格苦笑道。“你没在这里待上整整四年。你的运气算是好的了。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胆的担心自己随时会丧命。当你晚上在厨房溜达的时候起码不会被斯泰穆抓。”

劳瑞凑近端详着帕格。“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我是说斯泰穆。有好几次他向我问起你,帕格。你什么从不谈起自己被抓之前的那些经历呢?”

帕格心不在焉地撇开头。“我想那是我在沼泽营地养成的习惯吧。实在是不值得对自己的过去念念不忘。我看见很多勇敢的人就是因不甘失去自由而丧命。”

劳瑞拉了一把狗的耳朵。“可是这儿的情况已经大不同了呀。”

“是吗?记住你在嘉玛城说的话。我认为你在这儿待得越舒心,他们就越容易从你这儿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辛萨崴领主可不是老糊涂。”帕格故意岔开了话题。“你说用施以皮鞭和恩惠那一个更容易驯服动物?”

劳瑞猛地抬头。“还用说,当然是后者,但有时纪律也是必不可少的。”

帕格点点头说道。“其实我们的境况与贝塞尔它们没什么不同。我们只是奴隶罢了。永远别把这点忘了。”

劳瑞怔怔地望着旷野一言不发。

一阵吆喝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沉思,长男骑着马出现在视野之中。他在他们面前停下马跳了下来。“这马跑得太快了,”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卡苏米是个聪颖的学生,语言课上他进步神速。利用语言课的机会他不停地问着关于美凯米亚的风土人情。似乎整个王国的一切没有他不感兴趣的。即便是商人之间的交易方式,待人接物的各种技巧这些日常琐碎他也不放过。

卡苏米牵着马走向马圈,帕格则检查着马脚是否受了伤。此前他们为它制作了一副新的马掌,是用浸过树脂的木材精心制作的,看来效果还令人满意。路上,卡苏米问道,“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我不明白你们的国王是如何行使统治权力的,尽管之前你有提到过领主决议会(Congress of Lords)。还是再解释一下吧。”

劳瑞冲帕格皱了皱眉。只是帕格对于王国的政治所了解的程度比起劳瑞来也强不到那儿去,他只好尽己所能地做着解释。帕格说道,“国王由议会选举产生,尽管这只是个形式而已。”

“形式?”

“算是传统吧。事实上王位的继承人早已选定,除非发生没有合适继承人的情况。这也是一个防止内战的好办法,因为最终的决定权在议会手里。”他以克朗多亲王说服议会同意立他的侄子为继承人的例子做着解释。“那么在这里又是如何处理这类事情的呢?”

卡苏米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也许差不多。只是历任君王都被看作是神的化身,这一点和你们国王不同。他统治着圣都,但是他的权力都是精神意义上的。他庇护我们不受诸神的迁怒。”

劳瑞随即问道,“那谁才行使实权呢?”

他们走进了马圈,卡苏米从马身上卸下了马鞍和笼头为它梳理起鬃毛。“在这儿与你们的家乡不同。”他还是改用了最熟悉的簇朗尼语。“每个家族的在任领主在他的领地中是有绝对威信的。每个家族属于一个氏族,而每个氏族中最有势力的领主则称作统领(Warchief)。在一个氏族之中,每家领主都凭借自己的势力掌握着或多或少的权力。辛萨崴家族属于卡纳萨崴氏(Kanazawai Clan)。我们是这一氏中实力仅次于科达家族的家族。我的父亲在年轻时是指挥着整只氏族军队的统领,照你们的话讲就是将军。但每个家族的地位是不断起伏的,所以我未必能达到父亲那样的高度。”

“领导每个氏族的领主组成了上议会。他们为大将军(Warlord)出谋划策。他则以皇帝的名义行使权力,当然皇帝可以否决他的决定。”

“那么皇帝否决过大将军的决定吗?”劳瑞问道。

“从来没有。”

“那大将军是如何选出来的?”帕格问道。

“这很难讲明白。当大将军一过逝,氏族里的大人物就会碰头,那将会是一次盛大的聚会,不光是议会里的那些人,每个家族的头人也都会来。他们聚在一起商讨事宜,有时候也会兵刃相见,但最终会选出一名大将军。”

帕格拨开眼前的头发问道。“如果拥有大将军的那一族权力太大,怎样防止他们拥权自重?”

卡苏米的神色有点为难。“这更不是件容易讲清楚的事了。假如你是名簇朗尼人自然就会明白。这不仅是律法,更重要的它是一种传统。无论一个氏族或是其中的某个家族变得如何强盛,只有五个家族的领主之一能够被选为大将军。他们就是科达(Keda)、顿马古(Tonmargu)、明瓦纳比(Minwanabi)、奥沙图坎(Oaxatucan)、萨卡特卡斯(Xacatecas)。所以只有这五位领主是候选人。现在的大将军是姓奥沙图坎的,卡纳萨崴的光辉正日渐暗淡。而他的氏族,欧麦科安(Omechan)可谓如日中天。只有明瓦纳比能和他们抗衡,这会儿两家为了战争的利益而互结盟约。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劳瑞摇了摇头。“这种家族与氏族间的争斗真让我们的政治相形见拙。”

卡苏米笑道。“这还谈不上是政治。政治是党派间的产物。”

“党派?”劳瑞问道,显然他是被弄糊涂了。

“我们这儿有许多党派。蓝轮,金卉,翡翠之瞳(The Blue Wheel, the Golden flower, the Jade Eye),有以社会进步为己任的党派,也有关注战事的党派,许许多多。每个家族都有可能属于不同的党派,得以满足自己的需求。甚至属于同一氏族的家族会加入不同的党派。有时他们相互结盟各取所需。有时又会同时支持两个党派,甚至一个也不支持。”

“那这样的政府也太松散无序了,”劳瑞提着自己的意见。

卡苏米笑道。“可它就是这样延续了二百多年。我们有句古训:’议会之中无兄弟之亲。’记住它你以后会明白的。”

帕格小心翼翼地问着下一个问题。“主人,您似乎一直没提到过尊者。他们是什么样的群体?”

卡苏米停下手中的活看了帕格一会儿,接着继续刷起马鬃。“他们和政治毫无关系,他们置身法外,不属于任何一个氏族。”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因为他们似乎很受人尊重,而且最近有一个来到了这里,我想你会给我点答案的。”

“他们受到尊重是因为帝国的命运掌握在他们的手中。这也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必须断绝一切关系,他们共事于魔法不再有别的生活。他们必须远离自己的家族,他们的孩子要被寄养在别人那里直到成年。这是件困苦的事情,他们要做出太多的牺牲。”

帕格凑近看着卡苏米。他说话时不知何故显得很哀伤。“来看我父亲的尊者曾经是这个家族一员。他是我的叔叔。我们现在的关系却很尴尬,因为他必须遵守那些约束不能承认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我认为他还是别来的好。”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

“为什么,主人?”劳瑞安静地问着。

“因为这让霍卡努很难堪。在他成为我的兄弟之前,他是尊者的儿子。”

他们照料完马匹后离开了马圈。贝塞尔冲在了前头,它知道进食的时间快到了。当他们经过狗舍时,瑞哥麦得将它招呼到狗群之中。

一路上不再有人说话,卡苏米直到走进自己的屋子也没有和美凯米亚人多说一句话。帕格坐在自己的铺子上,等待着吃饭的召集声,在他的脑子里面却思考着刚才了解到的东西。尽管簇朗尼人有些怪异的习惯,但和帕格的族人相比没什么大不同。他不禁觉得即欣慰又难过。

两周之后,帕格又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卡塔拉竟然对帕格的漠然不视生气了。起初还看不出来,可不久就表露得一览无疑,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法引起他的注意。一天下午当他在厨房屋后遇见她的时候事态的发展终于达到了极限。

劳瑞和卡苏米则在辛萨崴木匠的协助下做着一把小琵琶,卡苏米对游吟诗人的音乐很感兴趣,这段时间里他看着劳瑞如何说服工匠用叉锯锯下木头,如何精心地制作着乐器。他实在弄不懂为什么用尼德拉兽的肠子做琴弦,而不用别的材料。帕格对此则提不起一点的兴趣,没几天就找借口到外面溜达去了。这股木头的气味让他想起了在沼泽营地砍树的日子,在堆满树脂罐的木匠屋旁边砍树让他觉得有点生命的欢悦。

这天下午他躺在厨房屋后的阴影里而卡塔拉正巧从拐角处出现。当他看见她时胃部不禁慎了一下。他承认她很迷人,只是每次要对她开口时,他却找不出什么话题。只好支支吾吾地应和几句然后就匆匆离开。最近他更是连个声音都没有。这会儿她正慢慢走近,他轻松地笑着,很快她就从他身边走过。突然她转过身子看着他,差不多就要和他紧贴在一起。

“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我是不是太丑了所以你不愿意看我一眼?”

帕格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她站了一会儿,然后踢了一下他的腿。“笨家伙,”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跑开了。

现在他正坐在屋子里,对下午的这次遭遇感到很迷茫不安。劳瑞正在做着琵琶。最后,他放下手中的活说道,“有麻烦吗,帕格?你那样子就像被他们提升为工头又要送回沼泽地了。”

帕格躺下身子,看着天花板。“都是卡塔拉烦的。”

“噢,”劳瑞感叹着。

“你这个’噢’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阿尔莫瑞拉告诉我说那女孩最近两个星期不怎么好相处,你这几天又像个暴躁的公牛一样四处乱窜。有麻烦了?”

“我不知道。她只是……只是……她今天踢了我一脚。”

劳瑞仰头大笑起来。“诸神在上,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不清楚。她只是踢了我。”

“那你回应了吗?”

“我什么也没有做。”

“哈。”劳瑞笑得更响了。“大麻烦啰,帕格。我只知道要是一个女人讨厌一个男人的话就会轻视他——如同那个男人轻视女人一般。”

帕格这时一脸沮丧样。“我想就是那样吧。”

劳瑞一脸惊奇。“开玩笑吗?难道你不喜欢她?”

帕格前倾着身子,将双肘架膝盖上说道,“也不是。我挺喜欢她的。她很可爱也很漂亮。只是……”

“只是什么?”

帕格偷偷瞄了一眼他的朋友,看看他是否在嘲笑自己。劳瑞是在微笑,但决无嘲讽之意。帕格于是安心地继续说着。“那是因为……因为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劳瑞惊得闭不了嘴,随后叫道。“是谁?在这个被神遗忘的世界中除了阿尔莫瑞拉,卡塔拉是唯一一个大美人了。”他叹了口气。“说实话,她比阿尔莫瑞拉还漂亮,当然只是一点点而已。除此之外,我从来没看见你和别的女人搭过腔而且你在别人面前总是躲躲藏藏的。”

帕格摇头朝下看着。“不,劳瑞。我是指回家。”

劳瑞又一次张大了嘴,他面朝下倒了下去嘴里念念有词。“回家!我该怎么修理面前的小子?这家伙一定傻掉了!”他用双肘撑起身子说道,“帕格竟然会说这种话?难道这会是那个要我忘记过去的人吗?会是那个一在坚持说怀念过去的生活只会使自己丧命的家伙吗?”

帕格毫不理睬这一连串的问题。“这都不一样。”

“那区别在哪里呢?露茜亚(Ruthia,神)既保护那些流浪汉,醉鬼,也关心游吟诗人,你倒是给我说说有什么区别?看来当你一想到这女孩就会又有千百倍的希望,她到底是谁?”

“说真的,当我一想起卡琳(Carline)就觉得心神平静……”他大声地叹着气。“我们都得有个梦想,劳瑞。”

劳瑞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年轻朋友。“不错,帕格,我们都需要梦想。但是,”他响亮地转折着语气,“梦想是一回事,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又是另外回事了。”看到帕格有些怒意,他连忙转开话题。“卡琳是谁,帕格?”

“是博瑞克公爵的女儿。”

劳瑞瞪大了眼睛。“是卡琳公主?”帕格点头默认。劳瑞的声音显得有些可笑。“是在西方国度之中地位仅次于克朗多亲王之女的那个女孩?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种遭遇!快给我说说她。”

帕格一开始说得很慢,说他如何从孩提时就对她痴迷万分,然后他俩又是如何发展关系的。劳瑞安静地听着,将问题都丢在一边,让帕格一人释放着压抑多年的情感。最后帕格说道,“也许那就是困挠于我和卡塔拉之间的事。有时候卡塔拉就像卡琳一样。她们都有着倔强的脾气,都喜欢表露自己的喜怒哀乐。”

劳瑞一言不发地点点头。帕格也转入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当我在卡瑞德时,我曾想过也许我爱上卡琳了。但是我难以确定。是不是有点奇怪?”

劳瑞摇了摇头。“不,帕格。爱一个人有很多种方法。有时候我们太渴望爱了,反而变得草率起来。有时候我们将爱视作纯洁神圣之物,那些鄙下的人是永远得不到的。但在大多数时候,爱是一种赞誉,是一个表白’我会珍惜你的一言一行。’的机会。对它不必承担婚姻的责任。这种是对的父母爱,是对家乡国家的爱,是对生命的热爱,是对人民的爱。每一种爱都示意不同。但是请告诉我,你对卡塔拉的感觉与对卡琳的感觉一样子吗?”

帕格耸耸肩膀微笑着。“不,完全不同。我觉得和卡琳在一起时时刻刻都得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只有那样一切才会进展顺利。”

劳瑞小心试探着。“那和卡塔拉在一起呢?”

帕格还是耸耸肩膀。“我不清楚。两者感觉不一样。我觉得不必对她时刻提放着。我有很多话可就是没法开口对她说。在她第一次冲我微笑的时候我就像被噎住一样。当卡琳静下来时,只要她愿意我便能和她聊天。卡塔拉一静下来,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停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半叹半吟的呻吟。“一想到卡塔拉就让我心烦意乱啊,劳瑞。”

劳瑞又躺下身子,一阵友善的笑声从他嘴里传出。“啊,很好我知道症结所在了。我得承认你很能吸引女孩的目光。就我看来,卡塔拉是你的猎物。至于卡琳……”

帕格有点急躁地说道,“等一回去我就介绍你们认识。”

劳瑞没理会他。“我不会放弃这种机会的。还有,我看你已经掌握了怎样去找个好女人的诀窍了。”他不无伤感地说道,“我真希望能像你那样。那些野店寡妇,农家女孩,大街上的妓女占据了我的生活。我真不知道该对你从何说起。”

“劳瑞,”帕格说道。劳瑞坐起身子看着眼前的朋友。“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劳瑞紧盯着帕格,随即豁然开朗地甩头大笑。他看见帕格的怒意又上来了,急忙双手道歉似地合实说道。“真对不起,帕格。我不是故意要你难堪的。可那不是我期望听到的回答。”

稍得安慰的帕格继续说着,“我在被抓之前还很年轻,决不超过十六岁。和别的男孩相比我并没什么出众的地方,所以女孩们从来不注意我,直到遇见卡琳。当我成为侍卫之后,她们又害怕同我说话。再后来……该死的,劳瑞你知道。我在沼泽地待了整整四年。我哪儿来的机会去了解女人?”

劳瑞安静地坐着,屋子里紧张的气氛渐渐消散。“帕格,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但是如你所说的,你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呢?”

“劳瑞,我到底该怎样做?”

“那你准备怎么去做?”劳瑞神情关注地看着帕格。

“我想应该……应该去见她。我不清楚。”

劳瑞摩挲着下颚。“瞧,帕格,我待一会儿说的话是打算留在日后和我的儿子谈的。当然我没有调侃你的意思。但我不得不说。”

他转过脸,敛神说道,“在我十二岁那年父亲将我赶出了家门,谁叫我是家里最大的一个孩子,因为他还要养活另外七张嘴。而且我讨厌整日耕种。于是我和一个邻家孩子一同去了逖尔索格在街头流浪了一年。他作为厨师的跟班加入了佣兵团,后来成为一名士兵。我则跟上了一个旅行剧团。成了一名游吟诗人的学徒,从他那里学习歌曲,传记,民谣,开始了自己旅行的生涯。十三岁正是一个男孩的青春期。在剧团里有个寡妇,她是个歌手,和她同行的还有她的兄弟姐妹。尽管她才二十出头,可在我眼里已经是个不小的岁数了。也就是她教会了我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种游戏。”劳瑞停了一会儿,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随后笑了起来。“差不多过去十五年了,帕格。但是我还没有忘记她的模样。那时候我们都有点迷糊。一切都显得毫无征兆。就发生在旅途中的一个下午。”

“她很温柔。”他看着帕格。“尽管我装得很自信,可她知道我心里很害怕。”他笑着闭上眼睛。“我依然记那日光掠过她的脸庞落在树梢之上,也不会忘记她那混合着野花芳香的气息。”他睁开双眼继续说道,“趁着学唱歌之际,我和她一起待了两年。之后我就离开了剧团。”

“发生了什么事情?”帕格追问道,对他而言这是个从未听过的故事。劳瑞之前也未提过他的童年时光。

“她再婚了。对方是个不错的归宿,他经营着一家旅店,位于马兰科十字(Malac’s Cross)城与朵荣谷(Durrony’s Vale)之间的大路上。他的妻子死于热病,为他留下两个年幼儿子。她试着为我解释这一切,可我一句话也听不进。那时候我能懂什么?我连十六岁都不到,我的眼中只有一个单纯的世界。”

帕格点点头。“我懂你的意思。”

劳瑞接着说,“你看,我给你说这些那是因为我理解你的问题。我能够解释如何去处理这些事……”

帕格说道,“我知道,我可不是被僧侣带大的人。”

“但你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帕格点了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我想你应该去女孩那儿,交流一下彼此的感觉,”劳瑞说道。

“仅仅是和她谈话?”

“当然。爱情和大多数事情一样,都是要用脑子的。把蛮力都留到需要的事上吧。现在就去她哪儿。”

“现在?”帕格显得有些惊慌。

“你就不能再快点?”

帕格点点头安静地走了。他穿出漆黑幽静的走廊,来到奴隶区外,径直走向她的住处。他举起手敲了几下门,当门打开时他正安静地站着盘算该说些什么。阿尔莫瑞拉站在门口,身上披着一件袍子,头发零乱地散在肩上。“噢,”她轻轻叫着,“我还以为是劳瑞。请等一会儿。”她说着消失在屋子里,很快又抱着一大摞东西出现了。她拍了拍帕格的手臂然后径直跑去劳瑞的住处。站在门口的帕格慢慢走进屋子。他看见卡塔拉正躺在铺子上。他慢慢走上前去在她身边蹲坐下来。

他轻触着她的肩头唤着她的名字。她苏醒过来,猛地坐起身子,用毯子将自己裹起来说道,“你到这里来干吗?”

“我……我只是想和你谈谈。”他一开口,后面的话就像连珠炮一般。“如果我以前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请你原谅。我是指劳瑞曾经跟我说‘你要是没有按照别人所期望的那样做’往往结果和过分热心一样糟糕。你看。我真不知道自己那儿做错了。”她掩着嘴咯咯笑着,尽管周围很黑可她还是看见他挺难过的。“我的意思是……我想说很对不起,为我已经做过抑或还未做的事道歉……”

她连忙用指尖遮住他的嘴。将手臂缠绕在他的脖子上,把他的头向下拉着。她轻吻一下说道,“傻小子。去把门关上。”

他俩躺在一起,卡塔拉的手臂横在帕格胸膛上,他则看着天花板。她还打着哈欠,他的手穿过她那浓密的头发放在她柔嫩的肩上。

“怎么了?”她困倦地问道。

“我只是想自从成为公爵的手下之后还没如此高兴过。”

“那很好啊。”她似乎有点清醒了。“公爵是什么玩意儿?”

帕格沉思了一会儿。“和这里的领主是一个意思,没多大差别。我的主人是国王的堂弟。是整个王国之中第三个有权势的人物。”

她紧紧地依偎住他。“那你在他手下一定也很重要。”

“不全对,我为他服务并领取酬劳。”他不打算在这里提到卡琳的名字。不知何故以往对公主的种种幻想在今晚都显得那么幼稚。

卡塔拉侧翻过身子,用一只手撑将抬起的头撑住,手臂弯曲成三角形。“我希望每样事物都能有所不同。”

“为什么,亲爱的?”

“我的父亲在图瑞(Thuril)是个农民。哪儿是凯勒温的最后一个自由之地。如果我们能够到那里,说不定你能在考德拉(Coaldra)谋到一个席位,它是个战士委员会。他们一直需要足智多谋的人。而我们俩则能永远在一起。”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一起吗?”

卡塔拉轻轻地吻她一下。“不错,亲爱的帕格,我们是在一起。但是我们没有自由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吗?”

帕格坐了起来。“我一直逼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

她将他抱进怀中,就像抱了个孩子。“沼泽地的生活一定很糟糕。我们只听到过传闻,没有人知道那里的真相,”她柔声地说道。

“一切都很好,你不必担心什么。”

她热吻着帕格,很快两人再次沉浸在忘我的境界之中,将一切痛苦和烦恼都抛之脑后。接下来的时光中他们享受着彼此间的欢娱,探索着对方每一份新鲜的感觉。帕格即不知道也不想过问她之前是否还认识别的男人。这对于他并不重要。现在唯一重要的就是能和她在一起。他正遭受着一波波激情的浪头。他难以描述现在的感觉,唯一的疑问就是他竟觉得卡塔拉是如此的真实,灿烂的卡琳带给他的则是那种可望不可及的感觉。

几周之后,帕格发现自己的生活渐渐走上正轨。有时在晚上他会陪辛萨崴领主下象棋——或是将棋,这是它在这里的称呼——他们之间的谈话让他进一步了解了簇朗尼人的生活。他不再将这些人视为异类,因为他发现这些人的生活和他儿时的所见所闻极其相似。当然也有让人惊奇的差别,比如对于荣誉信条的执著,但这些差别微不足道。

卡塔拉现在成了他生活的重心。只要是能够待在一起的时间他俩决不错过,吃饭时,传达命令时,乃至晚上。帕格清楚别的奴隶知道他们夜晚的幽会,但是簇朗尼人之间紧密相邻的生活养成了他们对别人的私生活漠不关心的态度,没有人会去关心一对进进出出的奴隶。

在他那晚初会卡塔拉后又过了数周,帕格正陪着卡苏米散步,而劳瑞却和一个快为他做完琵琶的木匠争执不休着,那人认为劳瑞对为琵琶漆上的黄紫色的反对有点不可理喻,在他看来将原木完全暴露在外是毫无价值的可言的。帕格和卡苏米径直走开,留下歌手一人为工匠解释着木材对于音质的影响,只是那架势更像是用声音压倒对方而不是用道理。

他们朝畜圈走去。辛萨崴领主的下属又买了好几匹马送到了庄园,在帕格眼中这只是耗费大量金钱的政治手段。每次和奴隶在一起,卡苏米总是使用通用语(King’s Tongue),并且一再强调他们要直呼他的名字。看来他学习语言的速度就和他学骑马一样的快。

“那位劳瑞朋友。”长男说道,“用簇朗尼人的眼光看他始终不是个合格的奴隶。他不会欣赏我们的艺术。”

帕格现在还听得到从木匠屋传来的争吵声。“我想他更加乐意陶醉在自己的艺术之中吧。”

他们来到畜栏外看见一匹灰色种马因为他俩的到来而躁动嘶鸣着。这匹马是一周前被送到这里的,刚来时它被好几条缰绳拴在货车上,而且总是企图攻击靠近的人。

“你为什么认为这家伙是件棘手的事情,帕格?”

帕格看见这头健壮的生物在圈里绕着圈子,不让别的马接近人类。当母马和别的马都显出臣服的姿态之后,灰毛远远地待在一边,扭过身子警惕地看着来人。

“我不确定,它只是脾气有点坏,要么是以前受到虐待的缘故,否则它就是匹受过特殊训练的战马。我们那里的战马经训练后对战斗毫不畏惧,即能随时保持安静,又能迅速对骑手的命令做出反应。还有少数马是专门为贵族头领准备的,它们只会服从自己主人的命令,而且它们既是武器也是交通工具,它们懂得如何做出攻击。眼前这匹马也许就是其中之一。”

卡苏米趁它扒地晃头之际凑近观察起来。“总有一天我会骑上它的,”他说道。“无论如何,它会有一群健壮的后代。我们现在已有五匹母马,并且父亲又找到五匹。几周后它们就会抵达,我们会搜遍帝国的每一片土地去找更多的马。”卡苏米朝远处望了一眼沉思道,“当我第一次到你们那个世界时,帕格,说真的我很讨厌看见马。它们踢踏着我们,我们的士兵在它们的脚下死去。但现在它们在我的眼中竟是如此高贵的生物。我在你们的世界时听到一些囚犯说有些贵族养的马很值得称道。日后辛萨崴家族的战马将是帝国中最好的。”

“看情况,你们有个不错的开头,赎我寡闻,我想你们需要大量的饲料才行。”

“我们会准备充分的。”

“卡苏米,你们的领导人难道不想让它们在战斗中发挥作用吗?你应该很清楚尽快建立一只骑兵部队增强你们的战力。”

卡苏米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沮丧。“我们的那些头领大部分都是食古不化的家伙,帕格。他们拒绝接受训练骑兵所带来的好处。他们简直愚蠢至极。你们的那些骑兵践踏过我们战士的身躯,他们却声称不能向你们这群野蛮人学习。我有一次攻打你家乡的一座城池,那些防御者给我好好上了一堂战争课。说这些话足以给我打上叛国的烙印,事实上我们的军事优势仅在于人数。而你们的那些将军却很有技巧。知道想方设法保住每个士兵的生命远胜于让他们白白送死,真让人茅塞顿开。”

“不,其实领导我们战斗的正是——”帕格忽然停住口,他意识到所说的话会为自己带来危险。“其实,”他改口道,“我们只不过是你所说的那种不知好歹的家伙。”

他盯着帕格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继而笑道。“在我们刚开始捕捉这些马的第一年,大将军手下的尊者研究起这些生物,用以确定它们是否和乔迦一样都是聪明的盟友,或仅仅是畜生而已。当时有个非常滑稽的场面。大将军一再强调骑上马的第一人只能是他。我估价他当时选的马和眼前这匹灰毛一样,他刚一靠近就被马攻击了。他怎么丢的起这种面子。我想他以后对骑任何动物都心有顾忌了。我们的大将军,奥尔米寇(Almecho)可是个极其刚愎自用的人,整个簇朗尼帝国中无出其右者。”

帕格说道,“那您的父亲为何依然悬赏捕捉马匹?而您也不顾禁令继续骑马?”

卡苏米笑得更欢了。“我的父亲在议会之中可是个有影响力的人物。借助我们特殊的政治体系,即使是来自大将军甚至是来自上议会的命令我们都能想办法规避,当然皇帝的命令除外。事实上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这些马在我们手里,而不是在大将军那儿。”他笑道。“大将军权力再大也有鞭长莫及的地方。在这片庄园,我父亲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

自从来到辛萨崴庄园之后,卡苏米和他父亲那些不可告人的举动让帕格感到心烦。他确信他们卷入了某桩簇朗尼政治阴谋,但他却拿不出证据。但这对如此有权势的父子花那么大的精力决不会为是一时兴起。尽管如此,帕格知道自己与其庸人自扰不如顺其自然。他换了个话题说道。“卡苏米,我想打听些事。”

“是什么?”

“法律中有关于奴隶结婚的条文吗?”

卡苏米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到惊讶。“奴隶当然可以结婚,前提是得到主人的允许。只是获得这种许可的机会不大。一旦结婚,夫妻两人不能再分开,当父母在世时他们的子女也不会被卖到远方。这都是法律规定的。假如一对夫妇活得够长,他们的后代将会变成庄园的负担,所以很少有获得同意结婚的奴隶。但也有偶尔开恩的时候。你怎么想到娶卡塔拉了?”

帕格刹时惊呆了。“你全知道了?”

卡苏米放下傲慢的架子说道,“在这里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从我父亲眼皮底下溜走的,他全部告诉我了。这对我是莫大的荣誉。”

帕格深沉地点点头。“我还没决定,我的确很喜欢她,但是我总觉得有股无形的阻力。它就像是……”他耸耸肩膀不说话了。

卡苏米近近地审视了他一会儿,说道,“这是我父亲的意思,他怎么说你就得怎么做。”卡苏米刚说完,帕格就痛苦地觉得在两人之间有着莫大的隔阂,一人是有着至上权力的领主的儿子,另一个只不过是领主的一份微不足道的财产,一名奴隶而已。虚有其表的友谊很快就破裂了,帕格再次记起他生活在沼泽地时学到的:奴隶的命一钱不值,只要眼前这人和他的父亲那天不高兴了,帕格也就离死亡不远了。

似乎是看穿了帕格的心思卡苏米说道,“记住,帕格,律法是严厉的。是奴隶就永远别想获得自由。无论是在沼泽地,还是在这里都一样。而且对生活在簇朗阮尼的我们而言,你们那个国度的人总显得那么烦躁。”

帕格知道卡苏米是想告诉他一些事,或许还是些重要的事。虽然卡苏米有时显得很坦诚,但很快就会恢复成那种簇朗尼式的傲慢态度,这往往让帕格摸不着头脑。听得出卡苏米的语气中有种莫名的压力,帕格自忖还是不要点破的好。于是他又换了个话题说道,“战事发展的怎么样了,卡苏米?”

卡苏米叹息道,“两边都很糟糕。”他看着那匹灰马。“我们依靠着稳固的防线战斗,这三年来都是这样。我们最近的两次进攻都受挫了,但是你们的军队也没有得益多少。最近几周没什么大战事。只是你的同胞偷袭了我们的一块飞地,当然我们随即还之颜色。结果是除了撒溅出更多的鲜血之外毫无建树。这种无意义的争斗即使赢了也毫无荣誉可言。”

帕格对他的话惊讶万分。他对簇朗尼人的了解全来自于多年前梅克汉姆(Meecham)对他们的观察,那时的簇朗尼人就似一个好战的民族。他在这座庄园的任何地方都能看见士兵。庄园的两位少主人也是军人,他们的父亲在年轻时同样也是军人。霍卡努已成为他父亲驻军之中的斥候的统领,因为他是辛萨崴领主的次子,除此之外处理沼泽营地工头的手段也显示出霍卡努的冷酷无情,帕格知道这并不值得惊呀。因为他是簇朗尼人,而且簇朗尼的信条从小就扎根于他心中,永远不会磨灭。

卡苏米感到对方正看着他于是说道,“和你们这种人待得那么久恐怕我已变得心软了,帕格。”他顿了一下。“过来,给我多说些你们那儿的人以及……。”卡苏米突然不说话了。他一把抓住帕格的手,朝他身后看去。不一会儿他就叫道,“不,不可能!”他急忙挥起手臂畅声喊道,“有偷袭!是瑟乌族!”

帕格侧耳倾听不远处传来轻微的隆隆声,就像有一群马奔驰在草原上。他爬到畜圈的横木上向远处观望。整片牧场自畜圈后向外延伸出去直到远处依稀可见的树林。当身后响起警报的时候,他看见有东西从林木线那儿出现。

帕格着迷地看着那些被称为瑟乌的生物朝庄园急驰而来。它们的身形随着逼近帕格的所在地而变得清晰可见。它们身形高大,乍看之下似是半人马一般,远看还以为是有人骑在马上。与其说像马,不如说它们有着像鹿一般的下身和人类一样的上体,但是它们却有着一张长有猪嘴的猿脸。除了那张脸,它们通体长着灰白夹杂的短毛。每个都带着狼牙棒或是用坚石和木棍制成的石斧。

霍卡努和守卫们跑出兵营在畜圈周围就位。弓箭手们个个拉满手中的弓,剑士们则横着队列,准备冲锋。

忽然劳瑞出现在帕格身边,手里正握着那个半成的琵琶。

“怎么了?”

“瑟乌族来偷袭了!”

劳瑞和帕格一样对眼前的情况甚是着迷。他竟然丢下手中的琵琶也爬上了畜圈。“你这是在干吗?”帕格叫道。

游吟诗人灵巧地避开那匹灰马,跳到另外一匹马的背上,那是匹领头的母马。“我是要让它们更安全啊。”

帕格点头赞同随即打开圈门。劳瑞骑着马冲了出去,但是灰毛却阻止别的马匹跟进,将它们又领回畜圈。帕格犹豫了片刻,自语道,“阿尔贡(Algon),希望你教的那些有用。”他安静地走向那匹种马,默默地尝试着传达出命令。当种马摆着耳朵冲他喷鼻息时,帕格发出命令,“别动!”

随着命令的发出马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它似乎有点犹豫不决。帕格清楚时间紧迫不容他有所停顿。当他靠近时那匹马注视着他,帕格又叫了一声,“别动!”就在那马快闪开时,他迅速抓住马的鬃毛翻上马背。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运气,这匹战马将帕格的命令当成了它以前那位主人的命令。或许受到是周围嘈杂战斗声的影响,暂且就不管是什么原因了,灰毛在帕格双腿的拍打下猛地越门而出。帕格使劲地抱住它的脖子不让自己落马,当灰毛冲出圈门时,帕格嚷道,“劳瑞,快把别的马都带走!”就在种马向左转向时,帕格趁机向身后瞄了一眼,只见剩下的马都跟着劳瑞骑的头马跑出了畜圈。

帕格看见卡苏米端着一副马鞍从仓库里跑了出来,于是他吆喝着让马停下来,“遏!”。在没马鞍的马背上他尽量让自己坐直了。

种马停下脚步,帕格又命令道,“安静!”灰毛却跃跃欲试地用蹄子锤着地面。越来越近的卡苏米叫道,“别让马匹加入战斗。这会是一场血战,那些瑟乌不死光是不会罢休的。”他又招呼劳瑞停下,从胡乱转悠的一小群马中拉出一匹马为它套上鞍具。

帕格和劳瑞分别骑着各自的马,引领着剩下的四匹马奔向庄园的另一边。他俩尽量将马匹赶作一团不让瑟乌的视线所能及。

一名士兵带着武器从屋角跑出来。他跑到帕格和劳瑞的身边叫道,“卡苏米主人命令你们必须用生命保护这些马。”说着他为两名奴隶各发了一柄剑和一副盾牌,之后又跑回战团之中。

帕格掂量着手中奇异的剑和盾牌,它们比他曾经所触及过的武器来得更轻便。一声尖锐的惊叫打断了他的思考,只见卡苏米正骑马绕着房子与一个瑟乌战士且行且战。辛萨崴家的长男马术并不逊色,尽管他没有经过多少马背上的战斗训练,但是他精湛剑术足以弥补不足。

他的经验不足正如瑟乌战士对马的不了解,两者相互抵消,因为此时并不是一对一的战斗,他的坐骑也参与了战斗,对手的胸部脸面都受到马的攻击。一闻到瑟乌身上的那股气味,帕格骑着的灰毛蹬起后身差点将他甩下马背。他急忙紧紧揪住马鬃双腿牢牢夹住马肚。别的马也不安地嘶鸣起来,帕格尽力将跨下的马安抚下来。劳瑞叫道,“看来它们讨厌那些家伙的气味。看,卡苏米的马也不这么对劲。”

突然另一个瑟乌战士闯进他们的视野,劳瑞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两人的武器随即碰撞在一起,劳瑞用盾牌接住了瑟乌战士的狼牙棒。他的长剑则刺进了对方的胸膛,瑟乌战士一声惨叫嘴中念念有词,蹒跚了几步之后扑腾倒地。

帕格忽然听见从屋子里传出一声惊叫,他刚转身就看见有个身影撞开滑门冲出屋子。这个奴隶走得摇摇晃晃,猛地倒在地上,鲜血从他头上的伤口中扑扑直冒。紧接着又有几个人惊慌地冲出门口。

帕格看见卡塔拉和阿尔莫瑞拉与别的奴隶也在往外跑,一个瑟乌战士在她们后面紧追不舍。卡塔拉很快被它弄倒在地上,只见它高高地举起狼牙棒。

帕格急呼着她的名字,灰毛感到了主人状况紧急。这匹战马急越出去,挡在了瑟乌战士和女孩之间。显然战马被周围的环境和瑟乌的气味激怒了。它冲向瑟乌用前腿猛烈地踢踏着它,瑟乌很快就变成了瘸腿。只是帕格也被重重地甩下马背,躺在地上的他头晕目眩好一会儿,之后他急忙站起身子。晃晃悠悠地走到蜷成一团的卡塔拉身边,将她从发狂的种马旁拉开。

种马的蹄子如雨点般落向瑟乌战士。一次又一次,战马如此反复地攻击着瑟乌战士,直至确信眼前倒下的生物已经没了一点生息。

帕格低斥一声让战马停止攻击保持安静,于是它打了个嘲蔑对手的响鼻停止了攻击,但它的双耳紧贴脑袋,帕格看见还有些微微颤动。帕格走上前去安抚着它的脖子,直到它平静下来。安抚了战马之后,帕格向四周观望只见劳瑞正在追赶四散逃开的马匹。他离开战马来到卡塔拉身边。她此时浑身颤抖地坐在草地上,阿尔莫瑞拉陪在她一旁。

他跪下身子问道,“你还好吧?”

她做了个深呼吸,惊恐地笑道。“还好,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呢。”

帕格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同样从鬼门关走了一躺的奴隶女孩说道,“我也和你差不多。”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对方笑着。阿尔莫瑞拉站在一边念念有词甚是不自在。“我真担心你会受伤,”帕格说道。“我看见你被那怪物追我差不多要疯掉了。”卡塔拉捧起帕格的脸颊,他突然意识到两人都哭了,“我真的很担心你的安危,”他说道。

“我也是,当你和瑟乌面对面时我真怕你会被杀。”说着她抽泣起来。慢慢靠入他的怀中。

“你要是死了我也会没法活的。”帕格用尽全力抱住她。他俩就那没静静地坐着,直到卡塔拉恢复平静。她从帕格怀中抽出身子,说道,“庄园那么乱。斯泰穆又要布置很多事情了。”说完她站起身子,帕格还牢牢地抓着她的手掌。

他起身对她说,“我只想说,我爱你,卡塔拉。”

她冲他一笑,摸着他的脸庞。“我也爱你,帕格。”

辛萨崴领主和他次子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亲热。卡苏米骑马从一旁的拐角处出现身上还淌着鲜血,他父亲正检视着四周房屋的受损情况。卡苏米向父亲敬礼,汇报道,“敌人都逃跑了,我已经派人火速前往北方的哨站。敌人能打到这里肯定让哨站受到了不小的损失。”辛萨崴领主清楚地点点头然后转身进屋,传唤了他的首席顾问和几名年长的家仆向他报告损失。

卡塔拉向帕格耳语道,“我们以后再聊。”说完就应和着斯泰穆嘶哑的叫喊声跑去。帕格则和劳瑞一道陪同着卡苏米。

游吟诗人看着地上的死尸说道,“它们是什么来头?”

卡苏米说,“瑟乌。它们是一群流浪在北方苔原的生物。我们在山脉脚下的每一个出入口都设有哨站将我们的领土与它们的土地隔开。一旦它们出现在哨站附近我们就会将它们赶回北方。因为有时它们想回到更温暖的南方。”他手指着一具尸体上的护身符。“这是支敢死队。它们都是些年轻的雄性,即得不到同伴的认可也没有配偶。因为它们都是从夏季的格斗典礼中败落的家伙,被那些更强壮的对手驱逐出部落。它们流落到南方,每个流浪瑟乌至少要猎杀一名簇朗尼人才能回到自己的群落。要么带着簇朗尼人的头颅回去,要么永远不要回去。这就是它们的习俗。我们不会放过刚才逃跑的瑟乌,它们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老窝了。”

劳瑞摇晃着脑袋。“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

“年年如此,”霍卡努无奈地笑着。“通常哨站就可以将它们赶回去了,可这次却来势汹汹啊。估计有很多已经带着从哨站看下的头颅回北方去了。”

卡苏米说道,“看情形它们消灭了我们两支巡逻队。”他摇着头。“那我们就要损失将近六十至一百人。”

兄长的不悦似乎让霍卡努反射性地后退一步。“我会亲自带人去检视损失的。”

得到卡苏米的许可之后,他便离去。卡苏米转身面向劳瑞。“马匹情况如何?”劳瑞指向那匹帕格之前骑着的种马,它正看守着别的马匹。

帕格突然发话道。“卡苏米,我想请求您的父亲同意让我和卡塔拉结婚。”

卡苏米眯起双眼。“听清楚了,帕格。我一直试着引导你,但你却不领会我的意识。看来你不是个聪明人。现在就让我坦白跟你说。你大可去求我父亲,但不会有结果的。”帕格刚要反对就被卡苏米阻止。“我早说过,你是个不耐烦的家伙。有很多原因。我不能说透,总之有很多原因,帕格。”帕格的双眼顿时充满怒意,卡苏米改用通用语说道,“你要是敢说一个放肆之词被这里任何一个士兵尤其是被我的兄弟听见,那你就会人头落地。”

听毕帕格木讷地说道,“如您所愿,主人。”

看到帕格那苦涩的表情,卡苏米轻声重复道,“有很多原因啊,帕格。”这会儿他试着换一种身份说话,用朋友的身份去安慰对方。他凝视帕格,很快眼神中筑起一道防线,他俩又恢复了主仆关系。帕格犹如以往一样低垂双眼,卡苏米接着说道,“去照料马匹吧。”说完他大步走开,留下帕格一人。

帕格从未将自己的要求同卡塔拉提过。可她感到一定有事情让他心烦意乱,每当他俩在一起时这种感觉就与日俱增。他发觉对她的爱愈来愈深继而对她的了解更加深刻。她不仅意志坚定,而且反应灵敏。凡事他通常只向她解释一遍,她就能够理解。他不禁要赞美她的智慧,这是她们图瑞人与生俱来的天赋,而奴隶生活将她锻炼得更加精干。她对周围的环境异常敏感,当他俩受挫或为愉悦帕格的时候她常会刻薄地指出这里每个人的缺点。她一再坚持要学帕格的语言,他只好开始教她通用语。她再次证明自己是个聪明的学生。

风平浪静的过了两个月之后,一天晚上帕格和劳瑞被传唤去主人的餐厅。劳瑞已经做完了他的琵琶,尽管心中有一百个不满意,也只能将就着弹了。今晚他就准备为辛萨崴领主演奏。

他俩走进餐厅看见领主正高兴地招待着客人,对方是一名身着黑袍的人,正是他们前几个月谈论过的尊者。帕格伫立在门口而劳瑞则走到低矮的餐桌边。安稳地坐到垫子上,开始为主人演奏。

伴随着飘荡出的一串音符,他开始歌唱:帕格很熟悉这首古老的曲子。它歌唱的是丰收和富足的喜悦之情,这首曲子传唱于每个乡村乃至整个王国之中。除了帕格之外,只有卡苏米知道歌词的意思,不过他父亲也能够仗着在和帕格下棋时学的话听懂一两句歌词。

在此之前帕格从未听到劳瑞唱过歌,这次他不禁深受感染。尽管这个游吟诗人喜欢自吹自擂,但这歌声的确是帕格所听到的最好的。他嗓音嘹亮,一词一曲都是那么真挚而富有感染力。当他一曲完毕,听众们优雅地用餐刀轻敲着桌面,帕格估计这些簇朗尼人的举动等同于鼓掌庆贺。

劳瑞又开始另一首曲子,这是首王国庆祝节日时的欢快曲子。帕格记起最后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在芭娜琵斯节上,之后他就离开卡瑞德去了瑞岚昂(Rillanon)。他几乎再一次看见了家乡熟悉的情形。悲哀与渴望之情第一次充满他的心间。

帕格苦涩地咽着口水,滋润自己干涩的喉咙。思乡和让人绝望的挫折折磨着他,他觉得以往那种坚定的自我控制力正悄然溜走。他马上用库甘教过的方法放松自己。顿时一阵安稳的感觉划过他的心间,让他轻松下来。当劳瑞演奏完毕,帕格集中精力挡开脑海中一切关于家乡的回忆。用尽全力为自己营造一个精神庇护所,将一切渴望和仅存的回忆拒之门外。

在劳瑞演奏时,帕格好几次感到尊者在看他。那人看他时的眼神中似乎带有不少问题。当劳瑞一演奏完,法师靠近主人说了些什么。

辛萨崴领主招呼帕格走到桌边。他刚坐下,尊者就开口了。“我必须问你些问题。”他的声音清晰而肯定,每当库甘准备为帕格上课时就是这种语气。“你是谁?”

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让在座的都惊了一下。一家之主对法师的问题甚是不解,重复道。“他是个奴隶……”

尊者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帕格说道,“我叫帕格,大人。”

那人的一双黑眼再次打量着帕格。“你是谁?”

帕格觉得很不自在,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他从未被人这样盯着看。

“我叫帕格,曾经在卡瑞德的公爵那里供职。”

“浑身散发着力量的你到底是谁?”与此同时辛萨崴家的父子三人惊颤一下,劳瑞则迷惑地看着帕格。

“我只是个奴隶,大人。”

“把你的手递过来。”

帕格伸出手,被尊者一把握在掌中。那人嘴唇一张一翕,眼神迷离。帕格感到一股暖流透过手掌传遍全身。整间屋子似乎被包围在一团白雾之中。很快他所能看见的只有法师的眼睛。他感到意识渐渐模糊,时间似乎都已停止。他感到脑海中有股压力似乎是某种东西要侵入他的头脑。他不停反抗着,直至那股力量消退。

他清醒过来,那双黑眼睛从他面前撤开,他能再次看清整个屋子的情况。法师放开他的手。“你是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灵光让他更显深邃。

“我叫帕格,是魔法师库甘的学徒。”

此时,辛萨崴领主脸色苍白,满脸疑惑。“什么……”

黑袍尊者站起身子宣布道,“从今以后这个奴隶不再属于这里。他现在是亚瑟勃累(Assembly)的一员。”

屋子中一遍寂静。帕格心中惴惴不安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法师从袍子中拿出一个法器。帕格记得以前看见过这东西,就在那次偷袭簇朗尼营地的时候,他不禁害怕起来。法师激活了法器,它就和之前那个一样嗡嗡作响。法师将一只手放在帕格的肩膀上,眼前的场景消失在一阵白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