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欢迎来到裴吉特
林飞羽醒来的时候,眼前正是一片混沌——
灰暗的天空,浓密的阴霾,陈扬焦急而扭曲的脸。
这个海军陆战队的中尉张开大嘴,冲身边嚷嚷着什么,还不时低头看看林飞羽,似乎也有话要说。
但林飞羽却什么也听不清。
风声、水声、枪声……嘈杂与凌乱的噪声在耳旁此起彼伏,就好像有一整支交响乐团在演奏着歌剧——主唱还是周杰伦,这一切让林飞羽本来就还没清醒的意识变得更加朦胧了。
这是在哪儿?
沙滩、礁石、椰子树——当然,这是在裴吉特岛,一个正在闹暴动的度假天堂。
林飞羽脑海中紧接着闪过的一个问题,让他思绪短路了好一阵,“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他依稀地记得“庆阳号”,也记得登陆艇,记得冰冷的海风,汹涌的洋面,然后是……
爆炸。
一颗火箭弹之类的爆炸物落在礁石前方,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后,是漫天飞舞的沙尘,散了林飞羽一脸。他仿佛突然就清醒了过来,打了个激灵,刚要从沙滩上跳起身,却被陈扬有力的大手给按了回去。
“低下头!狙击手!”中尉朝远处的椰子树丛比画了一下:“就在那边。”
话音未落,一粒子弹打在礁石顶部,伴着尖锐的“嗖”声,在石壁上擦出一道白痕。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林飞羽背靠着礁石,一身冷汗:“你们的警察朋友叛变了?”
陈扬不仅没有被这拙劣的笑话逗乐,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
“敌人的火力非常强,并且配备了重型武器,我们被压制住了。”
林飞羽扫视了一下四周,在这片被几块礁石所遮蔽的小小沙滩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士兵,有些已经断了气,有些还在坚持。周围的海水被鲜血染得姹紫嫣红,触目惊心,旁边则是被炸出一个巨大凹陷的三号登陆艇——应该说,多亏了钢板上的这个凹陷,不然林飞羽和陆战队员们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一个看上去可能是通讯兵的战士,正对着报话机狂吼,“遭到火力拦截”、“请求支援”之类的词句重复了好几遍,从他焦急的表情来看,联络似乎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林飞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首先,有一个必须要搞明白的问题:
“是谁在向我们开火?”
“不知道,”陈扬猫着腰,躲避着远处的枪手,“但不像是暴乱分子,至少报告里没有提到他们会有这种水平的火力。”
“这种水平的火力?”林飞羽用大拇指朝身后比了比,面露苦笑:“你指M24?我可不觉得裴吉特岛上的老百姓能买得起它。”
“埃姆什么?”
“M24SWS,美制战术狙击步枪,使用NATO七点六二毫米标准弹,听声音应该是海军陆战队用的型号……”林飞羽颇严肃地点了一下头:“嗯,还加装了消焰器,NS5型的那种。”
“这你都能听出来?”陈扬顿了顿,收起惊讶的表情:“等等……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们对面的是美军?”
“难说,”林飞羽耸耸肩:“在人都没见着的情况下,我还不好下定论。”
“来嘛,正好,”说话的是成建新,他正抱着他的88式,缩在一块小礁石背后:“我经常梦见和老美的狙击手对射。”
“你就是嘴狠!”陈扬怒道:“到现在一枪还没放呢。”
“这可不能怨我啊,我连个能把枪放平的地方都没有。”
从这个年轻人平静的表情和油嘴滑舌的对白中,林飞羽隐约感觉到了他的专业——既没有因为战友的牺牲而愤怒,也没有被眼前的困境所吓倒,随时随地保持一颗沉着冷静的心,这才是一个精英狙击手应有的素质。
仿佛是在回应两人的争吵,又一串子弹打在了礁石顶端——这次明显是从港口方向射来。林飞羽缩着脑袋,扫了一眼躲在礁石和登陆艇之间的七八个海军陆战队员。
“你还有多少个兄弟?”林飞羽小声问道:“能动的。”
陈扬沉默了片刻:“这儿的都是了,还有两个伤员,其他班联系不上,我的副连长也失踪了。”
那多半是牺牲了——林飞羽把话憋在了口边,按住陈扬的肩膀道:
“你们这支连队来自号称‘蛟龙’的第一海军陆战师,对吧?”
陈扬像是受了什么鼓舞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是。”
“那么我想,你的人无论如何都应该会执行之前下达的命令——在没有接到新命令之前。”
“应该……是的。”
林飞羽伸出手,指着港口的方向:“能听见那边的枪声吗?”
陈扬点点头。
“你的人正在执行你的命令,他们正试图向港口集结,”林飞羽皱着眉道:“我认为作为他们的连长,你有义务与他们会合,并给予进一步的指示。”
“当然,”陈扬瞄了一眼远处的码头建筑:“我怎么可能丢下我的兄弟呢。”
“很好,那我们就有目的地了。”林飞羽稍稍抬起头,冲礁石后面的沙滩扫了一眼——这个动作又迎来一枪狙击,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飞过。
“从这里向港口移动,最近掩体在那儿,”林飞羽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木屋——看上去应该是渔民用的工具室,要不然就是厕所之类的东西:“离我们大概150米……”
“150米……”陈扬摇了摇头:“太远了,狙击手至少能开3枪。”
“他会像打靶一样把我们全部干掉,”林飞羽沉默了两三秒:“所以我有个点子,我帮你把狙击手放倒,然后你带着你的人迅速拿下港口,在那里集合队伍。”
“啥?”陈扬面露难色:“你开玩笑吧……”
“抱歉,这次不是。”林飞羽朝港口比了比:“港口那几栋破房子藏不了多少人,你的‘蛟龙们’应该很容易就能拿下,在那里先建立起防线,然后看能不能与‘庆阳’号取得联系。”
“不是这个意思!林参!”陈扬显得很急:“我得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你的安全,可你现在却要去拿自己的生命冒险,这我决不能答应……这里是战场,你不是军人,我们有义务保护你。”
林飞羽突然露出暴怒的神情:
“我现在是少校,你明白吗?少校!我和你讲道理你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中尉!马上执行命令!”他冲陈扬勾了勾手:“先给我把95式,快。”
“但是……”
“不用枪,那个狙击手可不会自己死掉!你难道想让我冲过去用牙咬吗?”
陈扬拗不过面前的这位“少校参谋”,只得转身从沙滩上拾起一把粘满沙尘的95式突击步枪——枪把部分还沾着血迹,递到林飞羽面前。林飞羽利索地接过来,拉了一下枪栓,然后指着地上的一具海军陆战队员尸体道:
“这躺的是谁?”
“陈泽亮……一排的副排长陈泽亮。”陈扬喉头轻动:“上岸时被狙击手打中了脖子,当场就牺牲了。”
林飞羽二话不说,单手把尸体拖到跟前——即使是陈扬也不得不承认,看上去体格瘦弱的他,力气还真不小。
“喂,那边的狙击手,你叫什么?”
“成建新。”对方用别扭的姿势行了个军礼:“首长有什么指示?”
“M24是手拉枪栓,两次射击之间大概有三四秒钟的间隔,我负责压制,你有信心一枪命中吗?”
“关键是,您要怎么压制?”
在周围士兵诧异的注视下,林飞羽抓住陈泽亮军服上的领子,对已经死去的战士轻声喃道:“对不住了,兄弟……”然后扭头面对成建新:“一枪命中,敢向我保证吗?”
“对面不一定只有一个枪手……”
“我问你话呢!”
成建新摸了摸下巴,“没问题!首长,我等你的信号。”
“就是现在!”在林飞羽念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他把陈泽亮的尸体移向身侧,推出礁石。
伴随着子弹穿过人体时发出的“噗”声,尸体被打得向后翻倒。而就在同一刹那,林飞羽站起身,直起腰,抬枪昂首,对着丛林的方向连续两次三发点射。
紧接着是88式射击的声音,成建新朝林飞羽子弹落点的方向又补上了一枪。
“打中了!”他大声喊道:“好像没死!没死!”
林飞羽二话不说,单掌撑住礁石的脊背,一个挺身就翻了过去,提着步枪冲向丛林。
“林参!”陈扬也跟着站了起来,对身边的士兵们吼道:“掩护射击!快!掩护他!”
林飞羽别过半个脑袋,朝身后画了画手:“别管我!带着你的人去拿下港口!马上!”
他跑得飞快,眨眼间就钻进了树丛,几发子弹姗姗来迟,钉在椰子树的树干上,撒下片片碎屑。
受伤的狙击手倒在灌木丛边——是个块头很大的壮年男子,他用左手捂着小腹,那里已经被鲜血染红,看起来还伤得不轻。看见林飞羽端着步枪冲到跟前,这人连忙拔出手枪射击,林飞羽偏了一下头,子弹贴着腮帮子划过,继而飞起一脚,把对方的手枪踢飞。
“别动!”林飞羽弯下腰,用95式的枪口抵住对方的额头:“解放军不会虐待俘虏,但是我会。”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狙击手露出狰狞的面相。他约莫35岁上下,肤色棕黑,身材健硕,从袖口外露出的小臂上那一圈疙瘩肉就能看出,这家伙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岛民。
“你叫什么名字?”林飞羽用英语问道:“从哪里来?”
狙击手张开噙着血的嘴巴,艰难地想要发出声音,却始终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字,但从那口型林飞羽大致可以判断,他想要说的很可能是某个F打头的词组——某个不那么文明的词组。
“不愿说是吧?”林飞羽冷冷地道:“看来你是准备体验一下我的‘专业技能’了。”
话音未落,那狙击手便双眼翻白,手脚抽了两下,不动了。
“干吗?装死?”林飞羽小心翼翼地伸手确认,才发现这人是真的没气儿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拾起脚边的M24狙击步枪,平摆在手里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一把很新的枪,看样子可能是上个月才出厂的产品。从枪机到握把,每一个部件都被精心擦洗过,看得出来,持枪者相当用心——在裴吉特岛这种潮湿闷热的环境里,使用如此精密的步枪本身就是一种磨炼。
林飞羽丢掉狙击步枪,把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到尸体上来。
这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装,套着军靴带着鸭舌帽,服装上并没有任何识别标记,林飞羽伸手捏了捏他的袖口——手感像是某种合成纤维,和普通的三元混纺军服别无二致。在碰触到他胸口的刹那,林飞羽猛然一愣,忙解开衣服的纽扣,把领口向两边扯开。
一个似乎是香烟盒的长方形金属物体出现在林飞羽面前,上面嵌着一块小小的液晶屏,密密麻麻的数据在屏幕上闪闪烁烁,还不时发出微弱的“滴滴”声。
林飞羽认识这个东西——
“生命指示器?”他眼皮一跳,心中顿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准确地说,生命指示器是一种医疗用具,它安装在病人身上,对患者的各种生理指标进行24小时监控,一旦发生“变故”,便会在医师的监控室里拉响警报。当然,这个狙击手胸前的“生命指示器”,比医院用的那种还要精密复杂许多。
林飞羽曾经接触过类似的装备,解放军的特种部队也曾在任务中使用过它,它的最大作用,就是提醒附近的队友:“这边有人出事了。”
就在林飞羽刚刚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的瞬间,身旁便枪声大作。
密集的弹线从脚边穿行而过,打在地上,泥屑四溅。来不及判断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射击,林飞羽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去,直觉告诉他,现在返回开阔的沙滩绝对是死路一条,反而奔向丛林深处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深陷丛林,孤苦无援,死亡还在身边来回翻滚腾跃,这可真是倒霉的一天——只顾着逃命的林飞羽没空感慨,他趟过一道道灌木丛,穿过一棵棵棕榈树,一边默数着手里95式的弹药,一边朝枪声响起的位置还击。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瞄到人,只是凭着感觉胡乱开火而已。
终于,比预料中还要早几秒,林飞羽扣完了最后一颗子弹。他丢掉手里的突击步枪,变成了一个手无寸铁、穿着休闲衬衫的落魄逃荒者,身后还有一群来路不明、却武装到牙齿的神秘人追杀——这当然不是他理想中的工作状态。
只不过,林飞羽早已经习惯了——用他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来说:“这次算好的了。”
天色不佳,枝叶也愈发浓密,在丛林里还没跑出多远,能见度就急剧下降到只能看清身边的环境。追击者们也不愿意浪费子弹,暗红色的激光瞄准线取代了射击,在林飞羽身前身后来回窜动,无论怎么躲闪都没法甩开。
客观地说,林飞羽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对手紧追不舍,显然也是训练有素。
大风压着树冠呼啸而过,一草一木都被渗透进来的气流扰得婆娑摆动,林飞羽的长发也不合时宜地迎风起舞,突然,他停住脚——面前出现了一道两三米高的小崖,下面是一条浅浅的溪流,水路两侧,则密布着灌木丛与杂草。
一个逃脱的好机会!
来不及多想,他纵身跃下小崖,贴着断面向右侧横向跑动了几步,在人声渐近的时候,伸手摸了摸头顶的一丛灌木——它长得尤其茂密,已经探出断崖小半米,刚好能够被一手抓住。
林飞羽弹身而起,翻进灌木丛中,还不等他藏定,三个身穿黑衣的武装分子同时跃了下来——就在他刚刚跳下去的位置。
林飞羽屏住呼吸,听着“咚咚咚”的心跳声,死死盯住距自己只有五步之遥的三个人。
他们衣装齐整,人高马大,而且装备精良——清一色的德制G36C型突击步枪,除了没有戴钢盔,这三人的行头可以说是与真正的军人别无二致。
突然失去了林飞羽的踪影,三人显然有些困惑,他们猫着身子,背靠着背,顺着断崖巡视了两个来回,依旧没能找到半点蛛丝马迹。一位戴着鸭舌帽,看起来像是“头领”的武装分子朝前方的树丛比画了两下——是个“前进并搜索”的军事手势,相当专业而且标准,那姿势帅得就像是在拍电影。
林飞羽正要庆幸自己躲过一劫,那三个人又突然停住了脚步。他们按住挂在侧脸上的耳麦,像是在仔细聆听着什么。
“D队开始移动了,”那个头领的英语并不是十分标准,似乎带着点法国腔,“我们先撤。”
他们的无线电频道还可以使用!这个发现让林飞羽确信,岛上的电子干扰就是出自这些武装分子之手。
“可那个中国人还没有抓到。”
“没关系,看那衣服不像是当兵的。”
“但他会用枪……而且跑得很快。”
“刘翔跑得更快,”领头的人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我猜不过是个凑巧搞到把枪的游客而已,你相信是他杀了罗伯特?”
所谓的“罗伯特”,应该就是那个被成建新击毙的狙击手了——林飞羽心想,“他确实不是我杀的。”
“就算是吧,无所谓,”另一位黑衣武装分子——还是个女人,不屑地笑道:“他一个人能怎样?”
“很好,小姐,”林飞羽嘴角一扬,心中暗道:“我们走着瞧。”
“好了,我们走,别让骑士等急了。”头目打了个响指:“何况丛林里也不安全。”
骑士?
在林飞羽思考“骑士”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三人已经顺着小溪的上游慢慢离远了。他稍微多等了两分钟,直到耳畔只剩下了风的呼响,才敢探出身子,跳下小崖。
他掏出一根橡皮筋,给自己扎好马尾辫,然后慢慢地环视周围一圈——这就是所谓的“度假天堂”?狂风在头顶肆虐,黑暗在身边环绕,丛林的阴湿恶臭也顺着脚底心往上翻涌——还弄脏了他刚买的“李宁牌”旅游鞋。
如果在野外迷失了方向,那么顺着原路返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林飞羽很讨厌在阴暗的丛林里摸爬滚打,他的对手显然也不喜欢,而且理由还挺特别——“何况丛林里也不安全”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在一个连摘朵花都可能被罚款的度假圣地里,再茂盛蛮荒的丛林,也不过是人为保留下来的后花园,还会有什么“不安全”的呢?
深一脚浅一脚,林飞羽踩着烂泥般的地面,从没觉得步行会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两只看上去可能是猴子的小动物趴在树上,用古怪而幽怨的眼神盯着林飞羽,还发出似笑非笑的诡异啼鸣,让他很是不自在。
确实,和之前的想象相比,林飞羽的行动出了很大差错——他本应该穿着休闲装,戴着蛤蟆镜,梳着马尾辫,坐在风景如画的海滨,手里还要端上一杯混着马蒂尼的柠檬汁,或者混着柠檬汁的马蒂尼,然后像一个真正的“情报工作者”那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一些偷鸡摸狗的活动——搜集情报,拷问犯人,或者与哪个前凸后翘的美人儿接接头什么的……
可惜,林飞羽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情报工作者”,他甚至都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谍报训练,但他每次所执行的任务,却也非一般“情报工作者”可以胜任。
远方隐约传来了零星的枪响,林飞羽侧耳一听,发觉是95式射击的声音,不禁加紧了脚步,朝交火的方向奔去。
在路过一块木质路标的时候,好奇心又让他暂时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前面,又瞅了瞅身后,别说是什么建筑物,连条能够被称为“路”的痕迹都没有,在这里竖着一块箭头形的木牌,它会写些什么呢?
“如果你迷路了,朝此方向直行可以回到裴吉特镇。”
林飞羽念完上面的英文后一声苦笑,心想这可真是个人性化服务的典范。
突然,一阵异响传进耳蜗,他禁不住打了个激灵,浑身发毛。
“嘶……嘶……”
不像是狼,海岛上也不会有狼。也不是蛇或者其他什么小型蜥蜴——这响动很大,至少也得是猴子这个重量级的动物。
林飞羽随手拾了根树枝——不算是有效的武器,但起码能够壮胆,兴许还能吓唬吓唬没见过世面的动物。他挪着步子,朝声音响起的方向缓缓靠近。
什么东西在蠕动——就在前方的灌木丛里!光线昏暗,枝叶婆娑,林飞羽很难辨认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已经觉察到有人在靠近,所以减缓了动作,屏住呼吸,声音明显比刚才小了许多。
“嘶……”
林飞羽用手拨开面前的草丛,深深吸上一口气,然后探出头,快速扫视了前方几眼。
就在这时,一片红云从面前掠过,它拖曳着诡异的轨迹,一蹦一跳,迅速消失在了幽暗的树丛深处,只留下在空中闪闪烁烁的红色光斑。
林飞羽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应该说肯定是眼花了,他合上因为错愕而张大了的嘴巴,又揉了揉眼睛,却依旧能看到在枝叶之间摇曳的点点红雾,它是如此耀眼明亮,又是那么缥缈模糊,就像悬浮在森林里的一障红纱,轻薄如烟,随风而散。
不管这东西是什么,它都没有被写进裴吉特岛的旅游指南。
林飞羽吞了吞口水,决定跟上前去一探究竟,可刚迈出步子,他就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一具尸体。
一具中年女性的尸体——像是刚被野兽开膛破肚,鲜红的血染红了周围的草叶,内脏散了一地,模样煞是骇人。林飞羽小心翼翼地用树枝翻动尸体,看到一张属于当地人的古铜色的脸,表情木然,嘴角微陷,似乎并没有经历多大的磨难就离开了人世——实际上,林飞羽觉得她根本就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苦,便被什么东西夺去了性命。
既然尸体已经残缺不全,也就无从判断致命伤来自何处,林飞羽蹲在地上,盯着尸体,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之后,远方又一次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依旧是95式在射击。很显然,港口那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比起地上惨死的女人和那诡异的红光,林飞羽觉得还是海军陆战队员的性命更重要些,毕竟,他们是自己的同胞,而且也是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后援力量。
没多走几步,前方隐约传来了引擎的轰鸣,由远而近缓缓朝这边靠来。林飞羽这才注意到身前几米处的树丛后方,正有一条公路蜿蜒向前——路况虽然是不敢恭维,但从上面密集的轮胎印来看,这八成还是一条“主干道”。
嘈杂的人声转入耳蜗,林飞羽连忙侧身闪到树旁。一辆看起来十分残破、连牌照都没有的卡车伴着几个手持G36的武装分子,沿着公路,逆着枪响的方向冲了过来。
他们要去哪?林飞羽不禁觉得有些诧异,这些穿着黑衣黑裤黑军靴的家伙,装备精良,体格健硕,怎么看都不应该是那种会在一个小岛子上搞革命的“暴乱分子”;相反,比起裴吉特岛的警察,他们倒更像是正规军,以这些人的装备和军事素养,要占领整个岛子根本是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而更奇怪的是,他们正在“撤退”——枪声在他们背后噼啪作响,他们却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不时地还互相说笑几句,仿佛港口里的战斗与自己毫无干系。
明明在海滩上进行了阻击,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把陈扬他们赶下海去?是没有这个实力?还是没有这个必要?撤退之后呢?他们会在哪里集合?集合之后又会做什么?所有的问题,林飞羽都想不出答案,在抓到一个“活口”之前,他恐怕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目送着队列离远,直到引擎的轰鸣完全被猎猎风声所吞没,林飞羽才敢从藏身的灌木丛里探出脑袋,左右观望了一阵之后,猫着腰走到道路中间。
他蹲下身子,仔细端详起地上的痕迹。轮胎印就像是由一坨石轱辘碾出来似的模糊不清,连形状都看不出来,可见这辆破车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维护过了;人的足印却恰恰相反,从在泥地上压出来的轮廓判断,他们穿着统一制式的步兵靴——连鞋底的纹路都一模一样。
之后的路程比想象中来得平静,虽然林飞羽小心谨慎、边走边藏,却一直没有再遇到其他武装分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没过多久,枝叶间便显出了港口建筑物的轮廓,一块写着“欢迎来到裴吉特”的巨大广告牌横卧在道路中间,满是弹孔。
“欢迎来到裴吉特……”林飞羽扬了扬嘴角:“真是言简意赅。”
此时此刻,港口里已经完全听不见枪声,战斗似乎是有了结果——只是林飞羽现在还看不出谁胜谁败。
码头外围的几间木屋子飘着缕缕青烟,在狂风和乌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残破。整条街巷空无一人,只有纸屑在半空中打着转儿,港口从里到外都是一片死气沉沉,宛若废都。
但墙上的新鲜弹孔却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就在几分钟之前,这里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交战者朝对方倾泻了大量弹药,把这个虽然破旧,但还算宁静和平的小码头变成了战场。
没有尸体——
地上的血迹说明战斗中有人员伤亡,却没有任何尸体出现,这也就表示,双方没有拼个同归于尽,至少还有一方能派出足够多的“活口”来收尸。
林飞羽贴着墙根,一步一步地挪到屋角,在他蹲伏的地方,弹壳散了一地,他小心地拾起其中的一枚,在手心里揉捏了几下。
五点八毫米口径——这是一颗从95式突击步枪里弹出来的子弹壳,从现场的状况来看,他的主人在这里扫出了整整一梭子。很自然地,林飞羽抬起头,伸直脖子朝前张望,想要找到可能的弹着点。
“不许动!”
就在这时,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后背。
一开始是紧张与害怕,但林飞羽马上就恢复了镇定——对方说着有点京腔的标准汉语,肯定是个中国人。他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两个海军陆战队员面无表情,并排而立。虽然95式那黑洞洞的枪口迎着自己的面门,但林飞羽反而很是安心。
“你是……”左边的士兵似乎认出了眼前蓬头垢面的林飞羽:“你是那个……那个参谋?”他马上放低了枪口,“国家安全保卫局的少校?对不起!首长!”他马上立正行持枪礼:“我一开始没有认出您来,所以……”
“唔,别在意,”林飞羽耸耸肩,心平气和地笑道:“是我不好,没料到裴吉特岛的旅游项目这么狂野。”
“连长一直在担心您的安危,我们本来就要派人去丛林里找您了。”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林飞羽感觉有些伤了自尊。
“我也正要找他,”他突然收起笑容:“带路吧,士兵。”
临时指挥所设立在港口中央的一座老式大屋内。这里原先可能是港务局,或者办公室之类的地方,总之面积不小。里面则分成许多看上去很“现代”的小写字间——至少目前林飞羽没在裴吉特的其他地方看见过这种布局。
空间中弥漫着一丝硝火的气味,杂物、文件和玻璃碎屑散得到处都是,一番饱经摧残的样子。大厅正中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幅世界地图。
“好兆头……”林飞羽苦笑一声,在两个士兵的陪同下,朝陈扬走了过去,中尉注意到他的靠近,马上大步迎来,立正行礼。
看着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林飞羽,陈扬强忍住想笑的冲动,扭头对身旁的部下挥挥手:
“去给林参找一件衣服来,快!”
“最好是风衣,M号的,”林飞羽颇认真地在自己身上比画了几下,就好像是在对着位裁缝说话:“黑色,长摆,要能盖过膝,啊……对了,”他打了个响指:“最好是国产货,我喜欢国货,阿迪王、江丹顿,总之越山寨越好。”
陈扬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习惯眼前的怪家伙了——在处久了之后,他发现这个叫林飞羽的同龄人还挺……怎么形容好呢?可爱?可笑?可气?也许算是都有一点吧。
“来点什么吗?林参?”这个北方汉子爽朗地笑了起来:“我这里找到了一些补给,面包、水果,还有当地的特产鱼干——都是新鲜食物,肯定比我们带的军用口粮好吃。”
“如果我说我现在想要一瓶可乐,”林飞羽一把扯掉身上破破烂烂的花斑衬衫,“你不会扫我的兴吧?”
在林飞羽并不算宽大的胸口上,一道可怕的疤痕自左边锁骨开始,一直延伸到右肋下沿,仔细看去的话,会发现在他身上还密布着大大小小好几处伤疤,与他那结实而健美的肌肉配在一起,多少让在场的人有些心生敬畏。
很显然,这个外表纤细孱弱的男子,绝对不会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首长……”陈扬用非常严肃的语气答道:“这里真的没有可乐。”
“没有可乐?”
林飞羽纠起眉毛,好像挺委屈:
“我算是明白这里的人为什么要政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