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骑士

女孩子的反抗比预想中还要剧烈。

虽然同伴极力反对他这么做,但雇佣兵还是硬把王清仪拖出了关押她的休息室,狠狠扔在地上。

“你要惹大麻烦了……”同伴端着步枪,一脸愁容:“少校会枪毙你的。”

“她咬了我!”雇佣兵把手横在对方面前:“这疯丫头咬了我!”

“我会急救……你看我们还是先把她关起来吧。”

“急救留给她用吧!”雇佣兵反手抽了王清仪一掌,女孩低沉地“嗯”了一声,由于嘴巴被抹布塞住,痛苦的叫喊被堵在了喉咙口发不出来。

“我得给她点颜色看看!”雇佣兵丢下步枪,跪到地上,擒住女孩的双腕,将她的胳膊展向两边:“……啊,太瘦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弄起来都一样吧。”

“你不该这么做,老兄,真的,少校他……他最反对……”

“你要是不喜欢的话!”雇佣兵抬头对同伴怒吼道:“可以闪到一边去,等我办完了事再去告发我。”

对方摇了摇头,背过身去。

“小婊子,刚才不是挺烈的吗?”

雇佣兵拍了拍王清仪的脸:“想跑是吧?等哥我爽完之后,让你跑也跑不动啦。”

在挣扎中,王清仪突然注意到在雇佣兵的身后,还有一个人影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他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分明瞪大了眼睛瞧着这边,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面无表情。

是林飞羽。

那讨厌的雇佣兵正在身上到处乱摸,而他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欺负,丝毫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王清仪不禁又急又恼,朝林飞羽伸出手,发出“唔唔啊啊”的低吟。

“老实点!”雇佣兵又甩了她一嘴巴:“不乱动的话,我就温柔些,不然一定捅烂你个小骚货!”

话音刚落,林飞羽的手刀便至,雇佣兵被砍中脖子,一下没了知觉,昏死过去。他的同伴倒是反应敏捷,猛地转过身来,却也被一枪托砸中面门,直挺挺的倒下了。

“你刚才一直在旁边!为什么!”刚一拿掉嘴里的抹布,王清仪便大声哭喊起来,倔强的眼神里透着哀怨而不是感激:“为什么不赶快来帮我!”

“给我安静!”林飞羽突然凶相毕露,伸手扯过少女的头发,用额头顶住她的脑门:“听好了,小丫头,这是给你到处乱跑的惩罚!如果不是看你太小,我就会在一旁等着,直到他‘捅完’之后再救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你……”女孩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连嘴唇都颤巍巍地抖着:“我……”

林飞羽用食指点了点她的下巴:“我希望你记住,永远,永远,永远……永远不要去做你能力范围之外的事,尤其是当你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的时候,听懂了吗?”

王清仪咬咬牙,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

“好了,没事了,只要听我的话,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林飞羽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有受伤吗?可以走吗?”

少女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过了好几秒,才缓缓站起身:

“没关系……”她轻轻推开林飞羽,抹掉眼角的泪花:“我可以自己走。”

又是一个倔到让人怜爱的女孩——林飞羽觉得,如果他遇到的每一个女孩子全部像阿斯朗或者王清仪这样坚强,很多麻烦事就会迎刃而解,当然,也会额外生出许多麻烦事来。

“跟我来,”林飞羽一把抓过女孩的手腕:“我带你去见父亲。”

“父亲?”王清仪眉头紧锁:“谁的父亲?”

林飞羽叹了口气:“还有谁的父亲?”

“莫非是我爸?”女孩恍然大悟:“他在这儿?他真在这儿?”

也就是说,王朝星在见到女儿被抓走的时候,并没有与她相认——这确实是在自己被挟持时最合理的做法,但若没有经过特殊的训练……或者说“见过世面”,普通人也没那么容易做到。

“小声点,”林飞羽打了一个“嘘”的手势:“你跟我走就是了。”

“休息室……”女孩指着不远处的拉门:“里面还有其他人质。”

“哦,好吧,我很欣赏你的国际主义精神,但我不是来救他们的。”

尽管依旧不是很信任眼前的长发男子,但此刻的王清仪也已经别无他选。

林飞羽爬下楼梯,用双臂接住跳下来的女孩,然后屏息凝视,举着步枪转过坑道的一个弯角。也许是遗传的关系,王清仪对这种偷偷摸摸的行动方式相当驾轻就熟,她紧跟在身后,用手捏着林飞羽的衣角,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连呼吸声都藏得很好。

没有看到一个雇佣兵的影子,两人很快便回到了关押王朝星的工具间前。

铁门大开,其中却空无一人,林飞羽强压住心底的不安,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两遍——不只是人质,连之前打晕的那个守卫都不见了踪影。

“你们父女啊……”

这该死的王朝星一家——林飞羽挠了挠后脑勺,觉得这对父女俩简直是绝配——都是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主儿。

“你,进去,”林飞羽指着黑洞洞的工具间道:“我来之前,绝对不要出来。”

“你什么意思?”王清仪突然脸色大变:“要把我一个人丢下?”

“是这个意思,”林飞羽回头冷冷地瞄了女孩一眼:“我马上要去救你亲爹,我不希望在把他带回来之后,发现你又失踪了。”

“救我爹?”少女捏紧了正在渗出手汗的双拳,“……他人呢?在哪儿?”

“我不知道,而且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林飞羽拉了一下手里G36的枪栓,“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永远不要做你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

王清仪的脸上虽然写满了不甘与焦虑,却也是无可奈何。刚才险些遭人侮辱的经历惊心动魄,自己能力的渺小也不言而喻,仔细想来,林飞羽的话着实有些道理。

“躲在这里面……”她走到工具间的铁门前,朝里头看了看,一股难闻的霉味儿扑面而来:“……安全吗?”

她再转过头的时候,林飞羽已经不知去向,连一个脚步声都没有给女孩儿留下——绅士风度这种东西,对现在的林飞羽来说根本就是奢侈品。

他只能分秒必争——乐观地计算,带走人质的家伙最多离开了三四分钟,这还不包括把人质一个一个从工具间里揪出来的时间,也不包括救助同伴的时间。现在最大的危险是,对手已经知道了有人潜入矿井,必然会展开全方面的警戒,搜索每一个自己可能出现的角落——让王清仪藏进工具间也正是出于此种考虑,就如老兵们经常口耳相传的那句“真理”:“绝少有两颗炮弹落在同一个坑里。”

莫利亚矿井的结构相对简单,工具间前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在使用排除法之后,选择便只剩下了一个。林飞羽顺着潜入时的原路返回,一边快步移动,一边寻找黑暗处躲藏,每前进一小段就停下来观察几秒,生怕遭遇对方设下的埋伏。

奇怪的是,雇佣兵既没有增设岗哨,也没有派出巡逻队,整个矿井比刚才还要安静,只有微微的嗡鸣声依旧在身边作伴,一直到能看到矿井入口的地方,都没有见着半个人影。

忽然,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密集而杂乱,从洞穴深处发出,顺着阴冷的风扑面而来。

是人,而且是一大群人——这非常符合“雇佣兵带着人质”的特征,林飞羽调整了一下呼吸,顺着窄轨铁道向矿井深处走去。也许是因为几天前才塌方过的关系,坑道里明显有些漏水,滴答滴答的节奏一直萦绕在耳畔,变成了整个环境中最响亮的声音。

林飞羽所追随的脚步声逐渐近了,毕竟,监视着一群人质在这种狭窄昏暗的环境里移动,速度再怎么也快不起来。他很快就捉到了队列的“尾巴”,那是两名身穿黑色作战服的战士——不是那种普通雇佣兵的黑色套装,显得更有光泽,有点像潜水服的感觉。

其中的一个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来,朝身后回望了几秒。在朦胧黯淡的灯光下,他佩戴着夜视仪的脸显得异常紧张——甚至可以说是在害怕。

他并没有看到躲在一堆碎石后面的林飞羽,但林飞羽却看清了他。这家伙虎背熊腰,拿着一把AN94,戴着精致的露趾皮手套,很显然,他不是一般的雇佣兵,倒和昨天晚上夜袭陈扬的那支突击队有几分相似——就是被林飞羽一口气扫灭的那四个倒霉蛋。

在估算了对方的数量和人质的位置之后,林飞羽觉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合适。他悄悄地跟在队列的后方,在坑道里缓步前行。与之前的预想刚好相反,越往矿井深处走,照明就越是充足,在一些拐角和宽敞的地方,还摆上了大功率的镁光灯,林飞羽认识这些灯具——考古队经常用到它们,当然,也是某些专业文物贩子的必备品。

强烈的光源会制造出大片“危险区”,这让林飞羽的行动更加不便。恰在这时,人质队伍通过了一个洞口,里面出现了豁然开朗的空间——从堆放的工具和设备来看,这曾是矿井的一个主要挖掘点,在被掏空之后,又改建成了类似中转站的地方。由另外几个洞口延伸过来的铁轨在此地交合汇成一股,顺着林飞羽脚下的轨道通向矿井正门。可以想象,几年前——也许就是几天前,混杂着碎石和泥土的铁矿石原石就在这里集结,成车成车的被拉到矿井外面的筛矿厂中。

但是现在,此地已经不见任何热火朝天的劳作场面,反而是像遗迹般静谧肃穆,只有一些鼓点般沉闷的枪响不时自远方传来,零星稀疏,丝毫无法打破里面安然的秩序。

林飞羽很快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在这个开阔矿区的顶部,不知是人为开凿还是天然形成,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破口,黯淡的阳光像梳子般穿过层层灰尘与水滴,照耀在整个空间之上。

一团红光,或者确切的说——一大团红色的粉尘在不远处蒸腾摇曳,林飞羽心头一紧,连忙向前急行了几步,躲在一辆矿车后面。遗憾的是,雇佣兵和人质的身影刚好挡住了红焰的底部,只能若隐若现地看到一些类似于玻璃的东西——它们泛着耀眼的红光,筛过人群,在坑道壁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

林飞羽决定找一个可以看清洞穴“全貌”的地方,而且这里还真有这样的地方——就在他的左手边,一部升降机通向石壁高处的平台,从那里不仅可以鸟瞰全场,还能确保每一个角落都在射击的范围之内。

他蹲下身子,迅速窜到升降机旁。这是一部电动的框体式升降机,启动起来会发出剧烈的噪声,显然是不能使用了,他抬头望了一眼平台——也不过就是五六米高,于是挎好步枪,顺着升降机的铁架爬了上去。

建造这个平台的本意,林飞羽完全想不明白——也许是为了调度矿车,方便指挥,也许是为了监视采掘进度,防止偷懒。

但不论之前是用来做什么,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混合着原始材质和高科技设备的诡异之地。棺材形状的金属密封箱横七竖八的堆放在此,大部分已经打开,一张张精巧的折叠式试验桌上,排着大大小小款式各异的科研器材——从最简单的烧杯和试管架,到高中化学课中用过的离心仪,再到高倍电子显微镜、蜂巢式培养皿、笔记本电脑,除了那些林飞羽从来没有见过,叫不出名字的器械外,这里的一切完全可以组成一个现代化的生物实验室。

在一开始的震撼之后,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东西,就不那么让人舒服了。

那应该是某种东西的尸体——猴子,或者猩猩,总之有点像人,但又不是人。它们被开膛破肚,或挂或躺,在小巧的手术台上摆出一个个奇怪而令人作呕的姿势。

有一只在动!林飞羽心头一颤,打了个激灵——有一只胸腔已经被掏空的猴子,它的脑袋竟然还在动!一双萤红色的双眼仿佛充满了怨恨和杀意,在漫无目的地来回摆动中,与林飞羽四目交投,直看得他浑身发憷。

他连忙低下头,把自己藏在两摞金属箱后面。

稍稍平静了呼吸之后,他从箱体侧面别过头,由另一个角度向试验台看去。三个通体白色防化服的人正在埋头忙碌,有两个守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前,撅着屁股,对屏幕指指点点,而另一位就站在“死猴子”旁边的一个试验台边,右手端着一小截类似于试管的东西,而左手正在仪器上不停地操作——林飞羽看不出那是一台什么仪器,总之有点像肿瘤医院里做核磁共振的玩意,只不过体积小了很多。

这个临时搭建的试验场与裴吉特岛本身的经济水平格格不入,显然是出自雇佣兵之手——他们准备得相当充分,不仅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而且知道应该要怎么做。也正因此,林飞羽更加确信在这些人背后站着一头巨兽——一头富可敌国、胆大包天的巨兽。老实说,如果不是阿斯朗的出现,林飞羽还真以为是美国人在背后使坏。

那两个站在笔记本电脑前的科学家交头接耳了几句之后,朝这边走了过来。林飞羽连忙缩回脑袋,抱紧手里的G36步枪。两人从面前经过,乘着升降机离开了平台,其间他们有说有笑,聊得热火朝天,始终没有注意到身后近在咫尺的林飞羽。

现在整个试验场里只剩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要拿下他,对林飞羽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却突然看到了平台远端的另外三人——他们站在石崖边缘,之所以刚才没有看到,恰是因为被那两个已经离开的科学家给挡住了。

这三个人背对着自己,毫无防备,而且两手空空,没有武器——起码没有突击步枪,按理说要放倒他们全部,也只需要多花几秒钟而已。

但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林飞羽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咚咚咚”的剧烈心跳,他努力平稳呼吸,却发现根本就做不到。他自认为不是一个懦夫,但现在不知怎么搞的,一股莫名的胆怯正顺着经脉流遍全身,一个冥冥之中的阴冷声音正在耳边低声窃语:

“不要过去。”

或许是出于本能,也或许只是神经过敏,林飞羽预感到了面前那二十步之外的危险。即便是手里握着武器——一把价值3500美元、自带红外瞄准镜的G36C型突击步枪,也没有一丁点踏实的安全感,相反,林飞羽觉得如果现在冒然上前,很可能会死得不明不白。

这三个站着不动的家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林飞羽讲不上来,如果硬要说特点,那就只有从他们的穿着上找了。那是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银白色——披肩、斗篷、兜帽,这些看上去像是只有古装戏中才能用到的服饰,都被霜雪般纯净耀眼的白色所覆盖。这显然不是雇佣兵应该有的行头,坦率的说,林飞羽认为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现代人类的打扮。

“骑士”——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单词在林飞羽脑海中转瞬即过,这不是什么推理,只是单纯的直觉:他们是“骑士”,这三个人,就是裴吉特岛上一切灾祸的根源——雇佣兵口中所谓的“骑士”。

从背影上看,中间那人身形魁梧高大,目测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肩宽体壮,玉树临风。而站在他两旁的人虽然穿着相同,却明显娇小上许多,那瘦弱纤细的样子,就像是还没成年的小孩子。

就在林飞羽盘算着要如何下手——或者说要从谁下手的时候,中间的大个子突然朝右边偏了偏头,似乎是对同伴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小家伙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一步向前走到平台边缘,纵身跃下。

那可算是相当了不得的身手!平台的高度好歹也有个五六米,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毫不犹豫地往下跳——更何况他连准备动作也没有,就这样挺直了身子朝前轻轻一跃,显然,如果不是头脑有问题,这小子就一定是经过了训练的“专业人士”。

不管他是何方神圣,对林飞羽来说,要处理的对象又少了一个。

机不可失!林飞羽攥紧了捏着枪把儿的双手,唤醒全身上下的勇气,突然冲出藏身的金属箱,两个大步冲到试验台前的科学家身旁,他屏住呼吸,在对方侧过脸朝自己看上第一眼的瞬间,用枪托砸中防化服的面罩。

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叫唤或者呻吟,这可怜的科学家便倒了下去,死猪般地瘫软在地,他手里攥着的小试管也随即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砰”。林飞羽紧张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白袍怪人,他们依旧背对着自己,压根就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状。

林飞羽稍稍松了一口气,弯腰从地上拾起那个食指大小的试管。

这是一个两头都被封好的玻璃容器,在透明的外壳之下,静静地躺着一小块指甲盖似的红色水晶——或者是别的什么矿石碎片,黯淡的殷红色光芒让整个容器微微发亮,看上去就像是一小截灯管。

林飞羽立刻就联想到了昨天晚上在裴吉特镇上遇到的那只“红狗”——那东西背后驮着的红色水晶簇,与手里的这个小东西何其相似,只是体积和数量有所不同而已。他不是很情愿地侧过头,瞥了瞥身边手术台上的猴子——它四肢被绑住,胸腔被很整齐地对半剖开,用钢钉固定在手术台两侧。

尽管内脏已经被掏清,肚子里空无一物,但这只猴子竟然没有死。它嘴角流涎,摇头晃脑,不时还发出“嘶嘶”低吼,更骇人的是那双散发着血红光泽的双眼,凶残地好像看人一眼就能将人生吞活剥。

在稍微靠近了一点之后,林飞羽终于发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在猴子那已经空空如也的腹腔内侧,密密麻麻地铺着无数细小的凸起物,就像是一层撒在皮肉上的细砂,而更为关键的在于——它们都是红色。

林飞羽又仔细看了一遍手里的试管,把它塞进上衣的口袋中,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阴郁。虽然有些细节还搞不太清楚,但他已经对整个事件有了个基本的判断——这里在进行着某种变态的生物试验,某种以林飞羽的见识也完全无法理解的试验。在这个试验当中,红色水晶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它不只可以附着在生物体上,而且还可以让死去的人和猴子复活——当然,是以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方式复活。毫无疑问,不论在哪个国家,这都是一种无法摆上台面的活体试验,且不说成果如何,光是过程就足够令人发指。

但为什么会在裴吉特?为什么是现在?这红色的水晶到底又是什么?

需要解答的问题依然像乱麻一样错综复杂,而最简单最可靠的办法,就是直接去问“出题者”。林飞羽端平手里的突击步枪,缓缓向前挪步,直到距那两个白袍怪人只有五米,并且确定他们依旧没有察觉时,才压低嗓音吼道:

“两位,请放下手里的武器,你们遇上麻烦了。”

如若是平时,林飞羽的口气里一定会带着嬉皮士似的轻松与调侃,但由于底气不足,他的嗓音有些颤抖,听上去反而像是惊慌失措时的呓语。

话音未落,那站在左边的小个子立即转过身来,张开双臂,撑开斗篷和袖口,用身体护住高个儿的背,这个举动让本来就有些紧张的林飞羽惊讶不已——他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扣动扳机了!

从正面看过去,这个穿着白袍的怪人显得更加娇小,他被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孔,只露出尖瘦的下巴和明显涂着唇彩的嘴角。纤细的手指、白皙的皮肤,再加上那白袍之下若隐若现的玲珑体态,林飞羽愈发觉得,这小个子是一个女性——而且年纪不大。

“退下,米娜,”在最初几秒的沉默之后,身材高大的家伙终于缓缓开口:“他不会开枪的。”

声音低沉沙哑,浑厚中带着磁性,透出一股只属于中年男人的沧桑与稳重。

究竟是什么?这种莫名的心悸?林飞羽突然感觉到口干舌燥,血脉贲张,胸膛里仿佛有一腔岩浆就要随着脉搏喷涌而出,以至于连端着G36步枪的双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是恐惧,还是紧张?林飞羽说不清楚,他现在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就好像第一次亲眼看见女人裸体的纯情少男——这比喻也许有点怪异,但用来形容此时此刻的他却非常贴切。

被称为“米娜”的小个子朝侧面移了两步,退回到之前站立的位置,而发话的高个子男人也终于转过身来,抬起同样是被兜帽遮住的半张脸孔,面对正拿枪指着自己的林飞羽,不慌不乱,平声静气:

“如果我是你的话,最好先留意一下背后。”

林飞羽心头一紧,他本能地觉得这不是在虚张声势,于是立即别过头朝身后瞥了一眼——

也就在这时,一只银白色的大口径手枪顶住了林飞羽转过来的侧脸,而持枪者,正是刚才从平台上纵身跃下的第三个白袍怪人。

“把枪放下,”如银铃般清澈悦耳的轻柔女声,却暗藏着冰冷刺骨的杀气:“……我不想伤害你。”

从兜帽中露出的金黄色卷发,一直披到高高隆起的胸口,这个手持沙漠之鹰的女孩显然比“米娜”更接近于“女人”——前凸后翘,动作优雅,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儿。

林飞羽很清楚,如果自己在这里拼命,只会死得毫无意义。他慢慢松开拿着G36的手,任由步枪掉落在地,然后举起双臂,做出“投降”的动作。与几个小时前在纳达少校面前的“投降”不同,这次是真的一筹莫展了。

一点也不遗憾——他显然是遇到了真正的“高手”。先说身后的这个女孩,她跳下平台,绕了一大圈再爬回来,最后把自己缴械,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分钟,而且身手轻巧到竟然连林飞羽都没有丝毫察觉。当然,最让林飞羽惊叹的是中间那个高个儿,他一早就发现了自己,却始终不动声色,只是命令女孩跳下平台,玩了一个漂亮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连林飞羽自己都不相信,他竟然被生擒了,而且连对手是谁都还没搞清楚。这看似令人哭笑不得的场景,却让林飞羽心悦诚服,他想起纳达少校的那句话——“一个你真的惹不起的人”,现在看来,并不是在故弄玄虚。

“好了,嘉琳,你表现得很好,现在退下……”随着高个儿男人轻声的命令,林飞羽身后的女孩放下手中的沙漠之鹰,向后一步小跳。

“这里有米娜保护我已经足够,”男人挥了挥手:“嘉琳,你去安排好‘索菲亚’的撤离,然后代她指挥剩下的佣兵。”

“遵命,我的主人,”女孩毕恭毕敬地欠了欠身:“‘神意如是’。”

林飞羽眼皮轻跳,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女孩最后的那句话:“God wills it”——他绝对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句呼号,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可怕的沉寂包围着林飞羽,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这个白袍男人一语不发,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形下感到畏惧——感到由内而外、发自肺腑的畏惧。

“约伯记第十四章第五节……”白袍男子向前踱了一步,用自语似的口吻轻声念叨起来:“‘人的日子既然限定,他的月数便在你那里,你也派定他的界限,使他不能越过。’”

是中文,而且是异常流利的中文,仿佛就是在故意说给林飞羽听。

这声音谈不上抑扬顿挫,却铿锵有力,中气十足。相对于那喃喃自语的圣经节选,林飞羽更在意眼前这怪人谈吐的方式——桀骜、优雅,玩世不恭的洒脱与浓重的沧桑交糅在一起,仿佛看透了尘世的一切而了无牵挂,又仿佛正被什么重要的人所羁绊而心事重重。

“是……你?”林飞羽瞪大双眼,把不加掩饰的惊讶写在了脸上。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失态——在林飞羽24年的人生中,只认识一个拥有这般嗓音的人。

他曾救过自己的命——而且还是好几次,也曾试图杀掉过林飞羽——而且险些成功,他既是恩师,也是死敌,既情同手足,也不共戴天,他是一个被重金悬赏的恶棍,是国家安全保卫局历史上最绚丽的传奇和最可怕的失败,是让许多人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的魔鬼。

“命由天定,它是上帝在创造每一个人之前,就套牢在他们头上的枷锁。”白袍男子慢慢抬起双手,抚住兜帽的沿边,“英语中没有‘缘分’这个词,如果有,那也一定是为了慨叹命运的神奇……正好像你当时遇到了我,正好像我今天遇到了你——”

他很干脆地一把掳下兜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不修边幅的面庞。黑色的瞳孔,黑色的发梢,微黄的皮肤,这是一个东方人的典型样貌,仔细看过去的话,虽说称不上是个美男子,却也是英气逼人,潇洒倜傥。

“林飞羽啊……”他淡淡地笑了起来,“好久不见了。”

“冷……”林飞羽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冷冰?”

他表情痛苦,如鲠在喉:

“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