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变奏V 黑暗中的声音
密涅娃为拉撒路叫了晚餐,监督仆人们服务。然后,这台计算机说道:“你还需要些什么吗,先生?”
“我想没有了。噢,还有,你能和我共进晚餐吗,密涅娃?”
“谢谢你,拉撒路。我接受你的邀请。”
“别谢我;你是在帮我的忙,女士。我今天晚上心情不好。坐下来,亲爱的,让我高兴起来。”
计算机重新定位了她的声音,好像有人隔着桌子坐在拉撒路对面说话,“要我虚构一个图像吗,拉撒路?”
“不用麻烦了,亲爱的。”
“不麻烦,拉撒路。我有足够大的空余空间。”
“不用了,密涅娃。那天晚上你给我虚构的全息像——很完美,也很真实,动起来跟真人一模一样。但那不是你,我知道你长得什么样。嗯……把灯光调暗,只照亮餐盘,够让我吃饭就行。黑暗中不需要全息图像。”
密涅娃调整了灯光,整个房间几乎全部暗了下来,只有一束光打在拉撒路面前精致的餐具和餐巾上。明暗对比让他眼睛发花,如果不眯着眼,连桌子对面都看不到。他没有眯眼。密涅娃说:“你说我长得什么样,拉撒路?”
“嗯?”他停了下来,认真想了想,“这个形象和你的声音很般配。嗯,在我们一起度过的这段时间里,它在我心里逐渐丰满起来,尽管我没有刻意去想象。亲爱的,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比共同生活的丈夫和妻子更亲密?”
“可能没有,拉撒路,因为我没有做别人妻子的体验.伹我很高兴能和你这样亲密接触。”
“做妻子和过性生活没有太大的关系,亲爱的。你已经是我的孩子的母亲了,我是说多拉。噢,我知道艾拉在你心里是第一位的……但你和我说‘的那个女孩奥尔加一样,可以给予的有很多,所以你能让不止一个男人幸福。我很欣赏你对艾拉的忠诚,还有你对他的爱,亲爱的。”
“谢谢你,拉撒路。但是——如果我知道那个词的意思的话一~我也爱你,爱多拉。”
“我知道你爱我们。你我不用担心词汇的问题;这个问题留给哈玛德娅德吧。嗯,你的样子……你很高,大约和伊师塔一样高,但是更苗条一些。不是瘦是苗条身体强壮,也有肌肉,但不是很发迖。称的屁股没她的大,但很丰满很女性化。你很年轻,但是是一个成熟的年轻女人,不是女孩。乳房比伊师塔的小很多,更像哈玛德娅德的乳房。。你长得很有英气,而不是可爱。你很严肃,很少笑,但笑起来脸会很生动。你的头发是褐色的直发,很长。但你对发式不是很讲究,只是让它显得干净利落。你的眼睛也是褐色的,和你的头发很配。你平常不化妆,一般总穿着衣服,服装简单朴素。你不是衣架子,对时装不是很感兴趣。你只在充分信任的人面前才会裸着身子这样的人不多。
“我想就这些了。我没有想象细节,这只是我心里累积的一些想法。噢,对了!——你修指甲,脚趾.甲和手指甲,又短又干净。但你对它们不是过分讲究,你对什么都不过分讲究。你不会因为脏、出汗烦恼,看见血也不害怕,尽管你不喜欢。”
“我非常高兴知道自己的长相,拉撒路。”
“什么?噢,这是我瞎想的,姑娘,纯粹是我个人的想象。”
“那就是我的长相,”密涅娃坚定地说,“我喜欢。”
“好吧。其实,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像哈玛德娅德那样美得炫目。”
“不,我的样子就是你形容的那样。我是‘马大’,拉撒路,不是她的妹妹马利亚。”
拉撒路说:“你让我很吃惊。是的,你是马大。你读过《圣经》?”
“大图书馆里的所有书我都读过。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就是图书馆,拉撒路。
“嗯,是的,我应该想到的。资料复制过程进行得怎么样?快完成了吧?我担心万一艾拉突然遇到什么事,需要立刻启程。”
“基本上完成了,拉撒路。我所有永久保留的内容、程序、记忆和逻辑推理过程都在多拉的四号舱室里进行了复制;我还作了例行检査,让复制的部分和在首长官邸的我平行运行,试运行。这是‘六重冗余’,而不是我平常用的‘三重冗余’。通过这种方法,我发现并纠正了一些线路问题。都是小缺陷,我能立刻修好它们。你看,拉撒路,在很大程度上,我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紧急计划,立即执行的,而不是依靠转换程序来重建一个新的我。如果要通过转换程序来实现复制,我必须先在多拉体内装上外设传感装置,过程结束后再拆除维护装置之外的全部外设传感器。
“这要花很长时间,因为我无法让安装技师达到计算机的速度。所以我买了需要的所有空白存储器和逻辑线路,让工厂的技师给多拉安上了。这样就快多了。然后我把数据输进去,并进行了检查。”
“出了什么问题吗,亲爱的?”
“没有,拉撒路。噢,多拉抱怨她干净整洁的房间里有脏脚印。但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其实,技师们是按照‘整洁房间’的要求来操作的,穿戴着无尘布做的连身工作服、面罩和手套。我还要求他们在气闸间换衣服,而不是进入四号舱室之前才更换。”他感到她笑了笑,“还在飞船外设置了临时洗手间——项目工程师对这个有抱怨,其他工作人员也一样。”
“他们应该抱怨。让多拉启用一个厕所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大碍。”
“拉撒路,你以前说过,某一天,我会——我希望——成为多拉的一个乘客。所以我想成为她的朋友。现在我们是朋友我爱她,她是我唯一的计算机朋友。我不想在把我转移到飞船上的过程中,因为出了什么乱子、或是因为我允许什么乱子发生而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说得没错,她是个很整洁的管家;我想和她一样整洁,从而向她表明我尊敬她,而且很荣幸能够成为飞船上的一员。主管工程师和多嘴的工作人员没有理由抱怨;我在合同中对这些都做了说明:在气闸间换服,所有人内人员都需携带尿壶,在飞船里不准吃东西、吐痰、抽烟,沿着最直接的通路去第四号舱室、不许在飞船里四处窥视——就算他们想也做不到,我让多拉把除了直接通往第四号舱室以外的所有舱门都锁上了。为了这些要求,我可是付了钱的。”
“我敢肯定便宜不了。艾拉有什么意见吗?
“艾拉不会管这种事。但我没有把花费告诉他;我把所有的钱都记在了你的账上,拉撒路。”
“哟!那我破产了吗?”
“没有,先生;我是用你名下没有限额的提款账户支付的。我觉得这样做最合适;拉撒路,毕竞这些东西都是安装在你的飞船上。他们或许会奇怪老祖为什么要在他的飞船上安装第二合主计算机。我知道项目工程师在琢磨这件事;我很严厉地训斥了他。但他们最多只能瞎猜猜;老祖不需要向任何人作出解释。我很明显地暗示他们,如果有人试图探听代理族长先生的事,他会很不高兴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一眼看出计算机的性能,即使是制造商本人也不行。”
“这台计算机的制造商——是出价最低的投标者吗?”
“我是不是应该通过招标来购买这台计算机,先生?”密涅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担心。
“该死,不是的!如果你是通过招标买的,我会让你把已经安上的部件全拆了,再重新实一台——找最好的供应商。亲爱的密涅娃,一旦你离开这里,可能会有很多年都无法得到生产商的服务;你必须自己进行维护。除非艾拉能修计算机。”
“他不能。”
“你看,多拉是金子和白金品质,而一台便宜的计算机则是铜和铝。我希望你的新计算机和多拉一样贵。”
“它是很贵,拉撒路。新的我要比原来的我更可靠,更小巧,也更快,因为我——‘原来的我’——的很多部件都有大约一百年的历史了;现在技术提高了很多。”
“嗯。应该看看多拉有没有什么需要更换的零部件。”
密涅娃没有说话。拉撒路说:“亲爱的,你沉默的时候,声音比说话时还响。你有没有彻底检査一下多拉?”
“我存了一些零部件,拉撒路。但除你以外,多拉不让别人动她。”
“对,她讨厌别人在她的内部四处刺探。但如果她确有需要的话,她会同意的——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密涅娃,你们两个都在飞船上,这样很好。多拉可以在她的永久记忆库里记下对于你的维护指南,在你的记忆库里也可以记下她的,这样你们俩就能互相给对方进行维修。”
密涅娃简短地回答道:“我们一直在等你命令我们这样做,拉撒路。”
“你是说你在等;多拉才不会这么想呢。好吧,我就这么下命令了,对你们两个,让多拉也听到。密涅娃,我希望你别再对我这么恭顺了。像这种事,应该是你向我提出;你比我的思维要快上n倍;我是人,有我的局限。关于航天学你学得怎么样了?她有没有教你怎么驾驶飞船?或考急停?”
“拉撒路,现在我驾驶飞船的技术和她一样好,我是说另一个我。”
“开玩笑。你是副驾驶。在独自完成N度空间跃升之前,你还不是驾驶员。哪怕是多拉,这种情況下也会紧张不安的,而她已经经历过上百次了。”
“我更正,拉撒路。我是一个受过良好训练的副驾驶员。但需要我挺身而出时,我不会害怕。我重复模拟了多拉在真实状况下的所有的跃升程序,她告诉我说我已经学会了。”
“如果灾难降临的话,你可能在某个时候不得不这样做。艾拉肯定不会是我这种级别的驾驶员。我不在船上的时候,你新学的技术可能会在哪一天救他的命。你还知道些什么?最近听到什么好玩的事了吗?”
.“我不知道,拉撒路。我从给我安装计算机的技师那里听到了一些故事,我想是色情故事。但我不觉得它们很有趣。”
“不用讲这个了。如果是色情故事,我至少一千年以前就听过类似的了。现在问你一个重要问题:如果艾拉决定紧急起飞,你能在多长时间里做好一切准备?假设发生了政变,他需要逃命。”“五分之一秒,或更短。”
“啊·你没有开玩笑吧·我是说,你需要多长时间把全部的你转移到多拉上。不留下任何线索,剩下的计算机硬件也不会知道她曾经是密涅娃——否则就是对你自己不公平,亲爱的。留下来的‘密涅娃’会觉得伤心的。”
“拉撒路,我说的不是理论值,而是实际经验。我知道时间是复制这台计算机的关键。所以,让安装人员离开后,我把我的永久记忆库、逻辑推理过程、以及正在运行的临时记忆库里的内容都复制到那台计算机上去,然后我做了实验。刚开始的时候我很谨慎,只是让她和我同时并行运转,这我已经向你描述过了。这很简单,我只需要在每项任务结束后调整一下两者的时间间隔,让我们实时同步运转就行了。这样做的时候,我必须使用我的远端外延装置;这我已经习惯了。
“然后,我又非常小心地实验停止我的运行,先是在飞船上的我,接着是在首长官邸的我,然后在三秒钟里通过自我编程恢复完全同步运行。两边都没有问题,拉撒路,即使是第一次实验时也没问题。现在我可以在少于两百毫秒的时间里完成整个过程,还能完成所有检查,以确保我没有遗漏任何事情。在你问完这个问题后,我已经这样实验过七次了。你有没有注意到,我的声音有时会有迟滞?造成这种语音迟滞的距离大约是一千公里。”
“什么?我亲爱的,我甚至无法注意到以光速完成的少于三万公里的迟滞。”他补充道,“也就是说十分之一秒。这方面,你就别奉承我了。”接着,拉撒路又认真地说,“你的时间单位是十亿分之一秒,十分之一秒是它的一亿倍。一百毫秒,对你来说这是多长时间?是不是相当于我的一千天?”
“拉撒路,我不这么表述时间。做许多事情时,我的时间单位要远远小于十亿分之一秒——十万分之一微秒或更少。但我也能用你的时间考虑问题;我现在是在个人模式下。在这种模式下,如果我必须考虑每个十亿分之一秒的话,我就不能享受唱歌或是和你谈话的乐趣了。你会数你的每一次心跳吗?”
“不会。或者说很少。”
“对我来说情况也差不多,拉撒路。那些很快就能完成的工作不费我什么事,除了必要的自我编程外,我也不会特别关注这些工作。但在个人模式下,我会仔细品味和你共度的每一秒钟、每一分钟和每个小时。我不会把它们分解到十亿分之一秒;我把它们当成一个整体来享受。我把你在这里的所有时间视作‘现在’,并且好好珍惜它。”
“嗯,等一等’亲爱的!你是不是在说,艾拉把我们互相介绍给对方的那一天对你来说仍旧是‘现在’?”
“是的,拉撒路。”
“让我想想。那么明天对你来说也是‘现在’?”
“是的,拉撒路。”
“嗯……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你就能预测明天了。”
“不,拉撒路。”
“可是——那我就不明白了。”
“我可以打印出这方面的公式,拉撒路,但这样的公式只描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把我设计成可以采用很多种模式来处理时间,因变量是熵,只有一个算子,‘当前’或是‘现在’的情况是自变量,在一个或宽或窄的范围里平稳变动。但在和你打交道的时候我必须与你的波阵面一起移动,也就是现在的你——否则我们无法交流。”
“亲爱的,我不能确定我们这会儿是不是在交流,所不懂。”
“对不起,拉撒路。我也有我的局限性。但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会选择你的局限性,也就是成为人类。有血有肉的人。”
“密涅娃,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个有血有肉的身体可能是个负担……尤其是当维护它的工作开始占用一个人绝大部分精力的时候。你拥有两个世界的优势:人类按自己的形象设计了你,你从事的是只有人类能做的事情,只是比人类做得更好、更快一快很多!而且更精确。同时却没有人类身体的病痛和低效率因为人必须吃饭、睡觉.,还会犯错误。相信我吧。”
“拉撒路……什么是‘性爱’?”
他凝视着黑暗,用他的心灵看到了她是那么严肃、那么悲伤地注视着他。“天啊,姑娘 你就这么想和他上床吗?”
“拉撒路,我不知道。我是一个‘盲人’。我怎么会知道?”拉撒路叹了口气,“对不起,亲爱的。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让多拉保持在孩子的状态了吧。”
“只是推测,拉撒路。这个推测,我没有、也不会和任何人讨论。”
“谢谢你,你是一位高贵的女士,亲爱的。你确实知道,至少知道部分原因。但我会告诉你全部的原因——等我觉得可以告诉你的时候。到那时,你就会明白我所谓的‘爱’是什么了,也会明白为什么我告诉哈玛德娅德,‘爱’是用来经历的,而不是用语言来形容的……还有,我为什么知道你懂得爱是什么,因为你经历过。但是,多拉的故事不是说给艾拉听的,是说给你听的。不,你可以让艾拉也知道……在我离开以后。嗯,故事的名字就叫《一个被收养的女孩的故事》;先把这个故事封存起来,以后再告诉他。但现在我不会讲;我今天晚上感觉精力不济。你觉得我可以讲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一下。”
“我会的。对不起,拉撒路。”
“‘对不起’?密涅娃,我最亲爱的,关于爱,永远不要觉得抱歉。永远。难道你情愿不爱我或者多拉吗?难道你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在爱艾拉的过程中学会爱吗?”
“不。不,不是那样的!可我也想了解性爱。”
“别傻了,亲爱的。‘性爱’会伤害你的。”
“拉撒路’我不怕被伤害。但关于男女生育的事情,当我比有血有肉的人知道得多得多的时候——”
“你知道?还是你认为你知道?”
“我确实知道,拉撒路。在准备移民的过程中,我增加了更多的存储空间——把二号舱室的空间占得差不多了。这样我就能为伊师塔在新的我上面转录所有霍华德回春诊所的研究资料、图书馆资料和保密记录——”
“喔!伊师塔这是在冒险呀。什么能对外公布,什么不能,这种事,诊所一向非常谨慎。”
“伊师塔不怕冒险。她要求我尽快完成这项工作,所以在我在多拉的舱室里建起所需要的存储空间之前——要足够大才行——我把那些资料先放在了这里的临时记忆库里。我请求伊师塔允许我学习那些资料,她说我可以这样做,只要我在获得她的同意之前不把标有秘密和机密的资料泄露出去就可以了。
“我发现这些资料非常有意思,拉撒路。我现在了解所有关于性的事情……就像一个从来没有看到过东西的盲人学习彩虹如何形成的物理知识一样。我现在甚至是个理论上的基因外科医生——如果我有时间给自己做一套精细手术所需要的超小型器械,我也不介意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我还是产科专家、妇科专家和回春专家。勃起反应、性高潮原理、体外授精和受精卵植入过程对我来说不再是神秘的事,怀孕和生产也一样。
“但我仍然不懂‘性爱’……最后我明白,我在这方面确实是一个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