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古怪的教育 第二十七章
吉尔随手抓起件睡衣,匆匆跑进起居室。“进来吧,亲爱的。我们在洗澡;他很快就出来。我给你倒杯喝的——然后你可以进浴缸里喝第二杯。热水多的是。”
“我把甜面包送上床后冲了个澡,不过——好吧,我很愿意泡泡澡。可是吉尔宝贝儿,我来不是为了借你们的浴缸;我来是因为你们这些孩子要走,我的心都碎了。”
“我们不会失去联系的。”吉尔忙着倒酒,“提姆说得没错,迈克和我是得好好琢磨琢磨我们的表演。”
“你们的表演没什么不好。或许该再加点儿笑料,不过——嗨,史密梯。”她把戴手套的手伸给他。在营地之外,派文斯基夫人总是戴手套、穿高领套装和长筒袜,看上去像(而且确实也是)一个打扮整洁、受人尊敬的中年妇女。
“我正跟吉尔说,”她继续道,“你们的表演挺好。”
迈克微微一笑,“帕特,别哄我们。演出糟透了。”
“才不是呢,亲爱的。哦,当然,再热情活泼些会更好。添几个玩笑,或者给吉尔的服装再缩缩水。你的身材好极了,心肝儿。”
吉尔摇摇头,“没用的。”
“那,我就见过一个魔术师,他让助手穿得好像‘快乐九〇年代'——是一八九〇年代——连腿也裹得严严实实,然后他再一件一件地变走衣服。呆子们爱死那节目了。别误会,亲爱的——一点不粗俗。到最后,她穿得跟你现在一样多。”
“帕特,”吉尔道,“只要节目能招人,要我赤条条上场我也乐意。”
“可不能那么干,心肝儿,呆子会暴动的。不过,既然天生一副好身材,干吗不利用呢?只要没有规定什么的拦着,我就一直往下剥,脱到底。要不然,我当文身女士能干出什么名堂?”
“说到衣服,”迈克道,“你看起来不大舒服,帕特。这鬼地方的空调又闹别扭了——我看它至少有九十岁。”迈克穿着件轻薄的袍子,团员之间没什么忌讳,穿成这样也就够了。高温对他没什么太大影响;最多偶尔调整一下新陈代谢就行。但他们这位朋友习惯了舒舒服服地几乎什么都不穿,只在去呆子中间时才套上这些古板的衣裳遮住文身。“干吗不让自己舒服点儿?‘就咱们几只小鸡罢了,没别人。’”最后一句是个玩笑,用来强调眼下只有朋友们单独相处——朱巴尔跟他解释过。
“没错,帕特,”吉尔应声附和,“要是你底下是光的,我可以给你点儿什么。”
“唔……那个,我倒是罩了件演出服。”
“那就别跟朋友客套了。我帮你拉拉链。”
“我得先把这些鞋子袜子搞定才行。”她一面继续说话,一面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话题引到宗教上来。祝福他们,这些孩子已经可以成为求道者了,对此她深信不疑——可她原本以为自己有整整一个演出季的时间来引导他们走向光明呢,“干演出这行,史密梯,关键就是要了解呆子。如果你是个真正的魔术师——哦,我不是说你的技术不行,亲爱的,你很棒。”她把长筒袜塞进鞋子,吉尔帮她拉下拉链,“我是说你得表现得像你把灵魂卖给了魔鬼似的。呆子知道那不过是戏法,所以你必须让他们看得舒服,轻松愉快。见过哪个吞火的带着漂亮助手上台吗?老天爷,漂亮姑娘只会干扰他表演;呆子们想看的是他把自己给点着了。”
她从脑袋上把衣服脱下来;吉尔接过衣服,吻了吻她,“这样看上去才自然嘛,帕特姑妈。坐下喝酒吧。”
“先别忙,亲爱的。”派文斯基夫人祈祷上帝给她指引。没错,她身上的图案自己会讲话——乔治把它们文在那儿,为的就是这个,“看,这就是我带给呆子们的东西。这些画你们看过吗,我是说认认真真地看过?”
“没有,”吉尔承认,“我们不想跟呆子似的直楞愣地瞪着你。”
“那现在就瞪吧,亲爱的——乔治,多甜的人儿啊,愿他在天堂安息,他就是为了让人看才把它们放在我身上的。让人看,让人研究。这儿,在我下巴底下是先知圣天使长弗斯特的诞生——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宝宝,对老天给他安排了什么样的命运还一无所知。但天使们知道——看见没,他们环绕在他周围?下一幕是他行的第一个奇迹,他上的那个乡下小学里,有个比他还年轻些的罪人射杀了一只可怜的小鸟……他把它捡起来抚摸,然后它便毫发无损地飞走了。现在我得转过身去。”她解释道,开始创作这件伟大的作品时,乔治在她身上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画布已经满了,没地方。幸好上天赐给了他灵感,最后,乔治把“偷袭珍珠港”改成了“世界末日大战”,把“纽约风情”改成了“圣城”。
“虽说每寸皮肤都绘上了神圣的图画,”她承认道,“可当初,乔治为找地方费了不少脑筋,因为必须把先知人世生活的每个里程碑都文上去。这儿是他在那座拒绝接受他的渎神的神学院台阶上布道——那时是他第一次被逮捕,也是大迫害的开始。转到这边,在我脊柱上你能看见他摧毁偶像崇拜的画面……然后是他在监狱里,天堂的光辉倾泻而下。接着是‘坚贞的少数人’冲进监狱——”
(弗斯特牧师意识到,在为宗教自由而战时,你需要的是刀枪棍棒和跟警察纠缠到底的决心,这些东西远胜于消极抵抗。他的教会十足一个白手起家的军事教会。但他同时也是个战略家;只有当重武器属于上主一方时,战斗才会打响。)
“——解救了他,还抓住那位判他刑的假法官,在这人身上涂满柏油粘上羽毛。再转到前头——嗯,你们看不见多少;我的胸罩挡住了。真遗憾。”
(“迈克尔,她想干什么?”)
(“你自己知道。跟她说。”)
“帕特姑妈,”吉尔温和地说,“你想让我们看完所有的图画,是吗?”
“唔……提姆说得没错,乔治用了我所有的皮肤,绘出了完整的故事。”
“如果乔治做了那么多,他一定是想让人看到它们。把衣服脱了吧。我刚才说过,就是让我赤条条地上场我也乐意。我们的表演还只是娱乐,你的却还有一个目的……一个神圣的目的。”
“好吧……如果你们希望我这么做的话。”她暗地里唱起了哈利路亚!弗斯特在支持着她——有了天赐的好运气和乔治的作品,她一定能让这些亲爱的孩子走向上帝的光明。
“我来帮你。”
(“吉尔——”)
(“怎么,迈克尔?”)
(“等等。”)
派文斯基夫人发现自己漂亮的三角裤和胸罩无影无踪了,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吉尔的睡衣也不见了——她当然一点也不惊讶,只在发现迈克把他自己的衣服也变没了时才稍稍有些吃惊。迈克这么做是为了礼貌,他像猫咪一样讲礼貌。
派文斯基夫人倒抽了口凉气。吉尔搂住她,“那,那,亲爱的。这没什么。迈克,你必须告诉她了。”
“是的,吉尔。帕特——”
“什么,史密提?”
“你说我的魔术是戏法。刚才你准备脱衣服——所以我就帮你脱了。”
“可你是怎么弄的?衣服在哪儿?”
“和吉尔的睡衣在一起——还有我的袍子。没了。”
“别担心,帕特,”吉尔插话道,“我们会给你找些别的穿。迈克,你真不该那么干。”
“对不起,吉尔。我灵悟这没什么。”
“唔……或许你是对的。”看样子帕特姑妈并没有太不安,再说她是马戏团的人,跑江湖的口风很紧,永远不会把这些告诉别人。
派文斯基夫人并不为两片衣服担心,赤身裸体对她也没什么,无论是自己裸还是对方裸都一样。让她情绪激动的是一个神学问题。“史密梯,那是真正的魔法吗?”
“我猜你会管它叫魔法。”迈克字斟句酌地说。
“我宁愿管它叫奇迹。”帕特脱口而出。
“只要你愿意。反正它不是什么把戏。”
“我知道。”她并不害怕,帕特丽夏·派文斯基有信仰的支持,什么也不怕。但她为她的朋友担心,“史密梯——看着我的眼睛。你和魔鬼做了交易吗?”
“不,帕特,我没有。”
她继续审视着他的眼睛,“你没有撒谎——”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撒谎,帕特姑妈。”
“那么这就是个奇迹了。史密梯……你是个圣人!”
“我不知道,帕特。”
“天使长弗斯特也是到了十几岁才知道的,尽管他之前就行过奇迹了。你是个圣人;我能感觉到。我想在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就已经感觉到了。” “我不知道,帕特。”
“我想他可能真是圣人,”吉尔承认,“但他自己不知道。迈克尔……我们已经说了太多,现在只能继续说下去。”
“迈克尔!”帕特突然喊道,“天使长迈克尔,上帝派他化为人形来到我们中间。”
“拜托,帕特!就算他是,他也不知道——”
“这很可能,上帝以自己的方式施行奇迹。”
“帕特姑妈,请听我说完好吗?”
很快,派文斯基夫人就知道了迈克是火星来客。她同意把他当普通人对待——同时申明对他的本性和他来到世间的原因保留自己的意见。弗斯特在人间时一样是个真正的人,但他同时也是,并且永远是,一位天使长。假如吉尔和迈克尔坚持说自己还没有得救,她会按照他们所希望的方式对待他们——上帝行事总是神妙莫测的。
“我想你可以称我们‘道者’。”迈克告诉她。
“这就够了,亲爱的!我能肯定你们已经得救——弗斯特本人开始的时候也是位求道者呢。我会帮助你们的。”
她又参加了另一个奇迹。他们坐在地毯上;吉尔躺下来,在心里跟迈克说了自己的想法。迈克让她浮了起来,既没有所谓的咒语,也没用任何道具。帕特丽夏带着宁静的欢乐目睹了这一幕。然后迈克说:“帕特,躺下。”
她毫不迟疑地服从了,就好像对方是弗斯特似的。
吉尔转过头:“要不要先把我放下,迈克?”
“不用,我能办到。”
派文斯基夫人感到自己被轻轻抬了起来。她并不害怕,只感到无与伦比的宗教狂喜,仿佛一股热流在腰际弥漫,让她眼中充满泪水;自从圣弗斯特的触碰之后,她还从未体验过这种感受。
迈克把她们移到一块儿,吉尔拥抱了她;泪水更多了,她快乐地抽泣起来。
迈克把她俩放下,发现自己并不疲倦——他已经想不起上次感到疲惫是在什么时候了。
“迈克……我们需要水。”
(“???)
(“没错。”她在心里回答道。)
(“然后?”——
(“然后做该做的事。你以为她为什么会来?)
(“我知道。我只是不确定你是不是知道……或者是不是同意。我的兄弟。我的自我。”)
〔“我的兄弟。”)
迈克将一个玻璃杯送进卫生间,让龙头给它注满水,然后给了吉尔。派文斯基夫人饶有兴趣地看着;眼下再没什么事情能让她吃惊了。吉尔告诉她:“帕特姑妈,这就好像洗礼……又像是结婚。这是个……火星的做法。它意味着你相信我们,我们也相信你……我们可以告诉你任何事,你对我们也一样……我们是伙伴,从现在直到永远。不过,这个仪式一旦完成,就永远无法废除。假如你违背,我们就会死——立刻死去。无论得救与否。假如我们违背——我们是不会违背它的。如果你不愿意,千万别同我们分享水。我们仍然是朋友。要是这妨碍了你的信仰,那就别干。我们不属于你的教会,或许永远都不会加入。你至多只能管我们叫‘求道者’。迈克?”
“帕特,吉尔说得对。”他附和说,“真希望我们能用火星语跟你解释,那样更清楚些。这个仪式包含了婚姻所具有的一切意义——而且多得多。献水不受约束……但是,假如你在宗教方面或是心里有任何反对的理由——那就千万别喝!”
帕特丽夏·派文斯基深深吸了一口气。过去她也作过一个类似的决定……当时她的丈夫在一旁看着。那时她并没有畏缩。她算什么,怎么可能拒绝?这可是位圣人,还有圣人那受祝福的新娘。“我想要。”她坚定地说。
吉尔啜了一口水,“我们增长亲近,永不止息。”她把杯子递给迈克。”
“感谢你的水,我的兄弟。”他抿了一口,“帕特,我给予你生命之水。愿你永远开怀畅饮。”他把杯子递到帕特手里。
帕特丽夏接过杯子,“谢谢你。谢谢你们,哦,亲爱的!这‘生命之水’——我爱你们俩!”她如饥似渴地喝起来。
吉尔拿过杯子,喝光了剩下的水,“现在我们增长亲近,我的兄弟们。”
(“吉尔?”)
(“现在!!)
迈克尔抬起新兄弟,让她飘进卧室,轻轻地将她放到床上。瓦伦丁·迈克尔·史密斯灵悟到,人类那种身体上的爱——非常人类、非常身体的那种——并不仅仅是加快产蛋或者增长亲近的仪式;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增长亲近。他还在继续灵悟,一有机会就会更加充分地灵悟它。他想过,也许就连灵老都不了解这样的狂喜。这种想法还很让他苦恼过一阵子呢。但他现在灵悟到,他的新同胞有着独特的精神深度。他探索着,心中充满快乐,因为他的童年并没有人种下禁忌,让他在这些事儿面前裹足不前,或者产生负罪感。
他的人类老师们既温柔又慷慨。她们教导他,却没有伤害他的天真。产生的结果是独一无二的,就如他本人一般。
帕特刚刚按照古老的火星仪式与迈克分享了水,现在又开始按古老的人类礼仪分享迈克自己。正如吉尔所料,帕特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一切。迈克证明了自己在这方面也能够创造奇迹。对卧室里的奇迹,帕特居然能够平静地接受,这倒让吉尔有些吃惊。吉尔不知道的是,帕特丽夏过去曾遇到过另一个圣人,所以,她对圣人的期望值要高得多。他们在关键点采取了正确的行动,这让吉尔感到宁静的欢乐……然后,她自己在心醉神迷的快乐中增长了亲近。
大家休息的时候,吉尔让迈克用心灵感应招待帕特泡了个澡,自己则在一旁笑着闹着。迈克第一次为吉尔这么干的时候纯粹是为了玩儿,现在它成了家里的传统。吉尔知道帕特会喜欢的。—双隐形的手为帕特洗了澡,擦干的时候既没用毛巾也没用吹风机。吉尔看着帕特的表情,不由得咯咯直乐。
帕特丽夏眨眨眼:“遇上了这种奇事,我真得来一杯。”
“当然,亲爱的。”
“还有,我还是想让你们这些孩子看看我的画。”他们走迸起居室,帕特站在地毯中间,“先看看我。看我,不是我的画。你们看见了什么?”
迈克在心里剥下她的文身,抛开装饰,注视着自己的新兄弟。他喜欢她的文身;它们让她与众不同,赋予了她一个自我,还带给她一点点火星的味道,使她不像大多数人类那样单调乏味,毫无特点。他考虑也给自己弄个全身文身,当然得先灵悟出要文些什么。他父亲,水兄弟朱巴尔的一生如何?得好好考虑考虑。吉尔没准儿也想文。什么样的图案能让吉尔更美丽、更吉尔?
没有文身的帕特不如之前那么好看;她看上去就是女人应该有的样子。迈克直到现在也没灵悟杜克收藏的图片;它们让他知道了女人的尺码、形状、颜色有很多差异,在爱这方面也有些技术上的不同,但除此之外,他灵悟不到杜克的宝贝图片还能教会人什么东西。迈克所受的训练让他成了一个一丝不苟的观察者,但也使他对偷窥狂那种微妙的快感反应迟钝。倒不是说他觉得女人(包括,而且特别是,帕特丽夏·派文斯基)在性方面缺乏吸引力,但这种吸引力并不在于看到她们。嗅觉和触觉占的比重更大些——在这些方面他是半人类、半火星人的。(火星人的性反应是被嗅觉和触觉所激发的,很长时间才会有一次。但要说微妙、浪漫之类,火星人的性恐怕相当于打个喷嚏,或者静脉注射。)
没有文身之后,迈克更强烈地意识到一件事:帕特丽夏拥有属于自己的面孔,她的生活经历使这张脸异常美丽。他惊奇地发现,帕特的面孔甚至比吉尔的还要更加自我。它使他对帕特的感情更接近于爱(当然,他还没有灵悟这个词)。
她还有属于自己的味道,自己的声音。她的声音很嘶哑,即使没能灵悟她的意思,迈克还是喜欢听她说话;跟蛇打交道让她带上了一丝麝香味儿。迈克喜欢她的蛇,就连那些有毒的他也能应付——不仅仅是靠延伸时间感来躲避攻击。它们同他一道灵悟;他品味着它们天真无邪、残忍凶暴的念头,它们让他想起了家。除了帕特,甜面包只喜欢让迈克碰自己。那条大蟒蛇很迟钝,其他人也能碰它,不用担心受伤,但迈克是被它当作另一个帕特,完全接受了他。
迈克让文身重新浮现。
吉尔在琢磨帕特姑妈为什么要文身。要不是把自己弄成幅活动连环画的模样,她的模样本该很不错。但吉尔爱的是帕特本人,而不是她的模样——再说文身也确实让她有了份稳定的收人……直到她人老珠黄为止。到那时,就算文身是伦勃朗亲手绘制的,呆子也不会出钱来看她了。她真希望帕特在自个儿的小金库里存够了钱——然后又猛然想起,帕特姑妈现在是水兄弟了,迈克无尽的财富同样属于她。这让吉尔感到一阵温暖。
“怎么样?”派文斯基夫人追问道,“你们看到了什么?我多大年纪,迈克尔?”
“我不知道。”
“猜猜看。”
“我不会,帕特。”
“帕特,”吉尔打断他们,“他真的不会。他还没学会判断年龄。你知道他来地球时间还很短。迈克想问题用的是火星年和火星算法。要是涉及时间或者数字,就得我替他做。”
“好吧……你来猜,亲爱的。说实话。”
吉尔上下打量帕特一番,不光留意她挺拔的身材,也没放过双手、喉咙和眼睛——然后在结果上减去五岁(当然,对水兄弟本来应该彻底诚实才对)。“呣,三十岁左右,误差在一年以内。”
派文斯基夫人得意地笑了,“这就是真信仰的奖赏,亲爱的!吉尔心肝儿,我都快五十啦。”
“—点儿也看不出来!”
“这就是快乐的功效,亲爱的。我生了第一个孩子之后,体形走样得厉害——‘宽'这个字就是专门为我发明的。肚子好像怀孕六个月似的,胸部也垂了下去。我从没动过手术提胸。当然,高明的外科医生不会留下伤疤……可在我身上准能看得出来,亲爱的;那得在两幅图上凿出洞来啊。
“然后,我看见了光明!那,不用锻炼,不用节食——我的饭量活像头猪。快乐,亲爱的。通过受福之人弗斯特,获得上帝赐予的完美的快乐。”
“真不可思议。”吉尔道。他们认识的这段时间,帕特姑妈确实没有节食和运动。吉尔对提胸手术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文身显然从没挨过刀子。
照迈克看,不管帕特是不是把这归功于弗斯特,她肯定是学会了把自己的身体想成想要的形状。这方面,他正在教吉尔,但她必须先完善自己对火星语的理解,之后才能做到驾轻就熟。不用着急,只需等待,这个问题总会解决的。帕特继续说道:
“我想让你们看到信仰能做些什么。但真正的变化是内在的。快乐。上帝知道我没有演说的天赋,但我会尽我的力量告诉你们。首先,你们必须意识到其他一切所谓的教会都是魔鬼的陷阱。我们亲爱的耶稣宣扬了真信仰,弗斯特是这么说的,我也深信不疑。但在黑暗的时代,他的话被人扭曲,变得耶稣自己也认不出来了。所以弗斯特才被派来宣扬新启示,让耶稣的话重新显明。”帕特丽夏·派文斯基一只手指指向头顶,仿佛突然化身为一个女祭司,浑身包裹在圣洁的尊严之中,“上帝想要我们快乐。他在世间布满了能使我们快乐的东西。假如上帝不愿我们饮酒作乐,他会把葡萄汁化成酒吗?他完全可以不去管它……或者把它变成醋,谁能从醋里找到丁点儿乐子?难道不是吗?当然,他并不是要我们烂醉如泥,打老婆、不管孩子……他给我们好东西,是让我们利用,而不是滥用。和看见光明的朋友们一块儿时,要是你想喝它一杯两杯、三杯四杯的,让你想跳起舞来、感谢主的慈悲——有什么不可以的?上帝创造了酒,还创造了脚——他创造它们就是让你把它们放在一起,快乐起来!”
她顿了顿,“再满上,心肝儿;布道是件让人口渴的差事——这次少倒点儿姜汁啤酒,那威士忌真不错。还有,要是上帝不想让女人被人瞧,他大可以把她们造成丑八怪——这才符合逻辑,不是吗?上帝不会作弊;游戏规则是他自己定的——他不会暗地里动手脚,让呆子们老赢不了,就好像骗子在地摊儿上耍的那些把戏一样。要是比赛不公平,就算有人输了,上帝也不会送他下地狱。
“好,上帝想要我们快乐,而且告诉了我们怎么才能快乐:‘相亲相爱!’哪怕是一条蛇需要爱,那就去爱那可怜的小家伙吧。爱你的邻居……耳光只为撒旦派来的腐蚀者留着,防着他们诱惑你离开上帝准备的道路,把你引进深渊。而且这个‘爱’不是矫揉造作的老处女的爱,眼睛都不敢从圣歌集上抬起来,生怕看到肉体的诱惑。要是上帝憎恨肉体,他为什么会创造出那么多来?上帝可不是个娘娘腔。他创造了大峡谷和天上的彗星,还有飓风、种马和地震——能干出这一切的神什么没见过?难道姑娘逗逗小伙、男人瞅瞅女人也能吓得他背过身去尿了裤子?你们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傻念头,心肝儿——我也一样!上帝要我们去爱的时候,他可是动真格的,一点没有保留。爱那些总要换尿布的宝宝,也爱那些汗流浃背的壮汉,好造出更多的宝宝来爱——而且在这之间还要继续去爱,因为爱真是棒极了!
“当然啰,这并不是让你去随便乱搞,就好像来瓶威士忌并不意味着我会喝个烂醉跑去揍条子一顿。爱没法卖,快乐也买不到,两者都没标价……如果你以为它们有价钱,通向地狱的大门就开了。可如果你放开心胸、尽力给予,再接受上帝无穷无尽的礼物,魔鬼就没法动你一根指头。钱?”她看着吉尔,“心肝儿,给你一百万,让你像刚才那样跟谁分享水,你干吗?或者一千万?不缴税的。”
“当然不。”(“迈克尔,你灵悟吗?”)
(“几乎全灵悟了,吉尔。耐心等待。”)
“瞧见了,亲爱的?我知道那水里有爱。你们都是求道者,离光明已经很近了。既然你们俩通过心中的爱‘分享水、增长亲近’,我就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事情,通常是不能告诉普通求道者的——”
弗斯特牧师的祝圣仪式是他自己搞的,也可以说是上帝赐与了他圣职——就看你引用的是哪方的观点。他对自己那个时代的脉搏有种天生的直觉,比跑江湖的老手打量呆子的眼神还准。被人称作“美国”的那个文明向来人格分裂。它的法律是清教式的;私底下的行为方式又倾向拉伯雷主义;它的主要宗教是阿波罗式的;流行娱乐又几乎是狄厄尼索斯的。在二十世纪(按地球公元纪年)地球上没有哪个地方的性压迫有美国这么严重——也没有一个地方对性的兴趣如此浓厚。
弗斯特与那个星球的每个宗教领袖有两个共同点:一是他极其富有人格魅力,二是在性方面,他把人类的条条框框抛下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地球上所有的宗教领袖都要么独身,要么与独身主义背道而驰。弗斯特不是独身。
他的老婆们和女祭司们也不是。新启示的重生步骤中包括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仪式,对增长亲近特别合适。
在地球的历史上,许多宗派都用过相同的技巧,但在弗斯特的时代之前,这一招还从没在美国大规模实施过。虽然不止一次遭到驱逐,弗斯特还是坚持不懈地改进手段,终于让自己的公羊种马教得以开枝散叶。他借鉴了共济会、天主教和麦迪逊大道,正如他借鉴前人经典创作了新启示的圣经一样。他为它披上一层糖衣,伪装成对基督教原教旨的回归。他创立了任何人都可以参加的外围教会,还有中间教会,不知情的外人会以为这就是“新启示教会”了。这里全都是快乐的得救者,他们付什一税、享受教会不断扩张的商业带来的种种好处,在无止境的狂欢中忘我地庆祝:快乐,快乐,快乐!他们的罪已获赦免。(话又说回来,只要他们支持自己的教会、跟同教兄弟打交道时诚实不欺,并且声讨罪人、保持快乐,那么对他们而言,算得上罪孽的行为实在屈指可数。)新启示倒不是特别鼓励纵欲,但讨论性问题的时候,总是相当神秘。
中间教会还出产突击队。弗斯特从二十世纪早期的产业工会那儿借来了这一手;要是哪个社区想压制弗斯特运动,弗斯特教徒就从四面八方拥到那个镇上,直到监狱和警察再也难以招架为止——条子被踢得满地找牙,监狱也被砸得稀巴烂。
就算有哪个检察官不识相,竟然坚持起诉,他也不可能得手。弗斯特(通过在烈火中学到的经验)会死抠法律条文,证明这种起诉实际上是心怀偏见的迫害。无论是在美国高院还是后来的联邦高等法院,从没有哪个弗斯特教徒以教徒的身份受到有罪判决。
在公开的教会之内是核心教会——由全心全意献身教会的人所组成的坚强核心。他们是教会的神父、俗家领袖、管理者和政策的制定者。他们已经“重生”,摆脱了罪的纠缠,在天堂里有个定好的位置,也是唯一知晓核心机密的人群。
弗斯特在挑选这部分人时万分小心,刚开始时他事必躬亲,直到这项工作变得过于繁重才假手他人。他要的是像他自己一样的男人,以及像他那些祭司-妻子一样的女人——活力四射、深信不疑、顽固不化,而且不受(至少一旦摆脱了负罪感和不安全感之后,有能力不受)人类大多数忌妒心的摆布。他们个个都是有希望晋升为男女神灵的壮男靓女。一句话,弗斯特的核心教会正是美国所缺乏的狄厄尼索斯式宗教,市场潜力十分巨大。
他十分小心谨慎。假如候选人已婚,那么夫妻双方都得合格才行。未婚的候选人必须在性方面具备吸引力和攻击性。他还再三强调,神职人员中,男性的数量必须等同于或者超过女性。没有记录显示弗斯特研究过早期美国那些类似的宗派,但他要么知道、要么是感觉到了,其中大多数之所以翻船,都是因为神父的性占有欲导致了忌妒。弗斯特一次也没犯过这个错误;他从没独占过哪个女人,就连他娶的那些也一样。
另外,他并不急于扩张核心集团;中间教会产出颇丰,足以满足大众那一点点需要。假如一次宗教狂欢能提供两对配得上“天闰婚姻”的夫妇,弗斯特就已经很满足了。如果一对也没有,他就任种子发芽成长,再派出一对老练的男女祭司去培养他们。
只要情况允许,他总会带上一位女祭司,亲自测试候选的夫妇。这样的夫妇早就在中间教会“得救”了,所以他几乎没有什么风险——在女人方面应该说是绝对安全,而对男人,弗斯特总要事先掂量,然后才让自己的女祭司上去。
在得救之前,帕特丽夏·派文斯基是个年轻的已婚女人,而且“非常快乐”。她有一个孩子,丈夫年纪比她大得多,享受着她的景仰和崇拜。乔治·派文斯基为人慷慨大方,待老婆也挺亲热,他只有一个缺点——但这个缺点却常常让他酩酊大醉,没法再对老婆表现出自己的亲热。帕特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女人。没错,有时候乔治跟某个女顾客是太亲热了点儿……如果时间还早,乔治还没喝醉,很可能会演变成相当亲热。问题是,文身是需要隐私的,对女士们而言尤其如此。帕特很宽容。后来,乔治跟酒瓶打交道的时间越来越多,于是,帕特自己也时不时地跟某个男顾客约个会什么的。
但她的生命中缺了些什么。一位心怀感激的顾客送了她一条蛇——据他说自己要离乡背井,没法再养它。可这条蛇还是没能填补她心中的空白。不过帕特很喜欢宠物,而且也没有恐蛇症;她在他们的橱窗里给它安了家,乔治还为它制作了一幅美丽的四色画片:“别踩着我!”这个设计后来非常受欢迎。
她又买了更多的蛇,它们带给她安慰。她的父母一个是北爱尔兰人,另一个来自科克;父母之间约定不讨论宗教问题,使她没有机会获得任何宗教信仰。
当弗斯特来圣佩德罗布道时,她已经是“求道者”了;她也曾想方设法让乔治参加过几次礼拜,但他并没有看见光明。
弗斯特为他们带来了光明,他们一道做了忏悔。六个月后,弗斯特离开时,派文斯基夫妇已经十分虔诚,连弗斯特本人都注意到了他们。
“从乔治看到光明的那天起,我再没遇上过一分钟的麻烦。”她告诉吉尔和迈克,“他没戒酒……但只在教堂喝,而且也不多。我们神圣的领袖回来时,乔治已经开始了他的大计划,着手在我的身体上文下神圣的图画。我们自然想让弗斯特看看——”派文斯基夫人有些犹豫,“孩子们,我不该告诉你们这些。”
“那就别说。”吉尔真诚地说,“帕特亲爱的,我们永远不愿你做任何于心不安的事。‘分享水'必须是轻松愉快的。”
“唔……可我实在想说啊!但你们得记住,这是教会的事儿,—定不能告诉其他人……就好像我不会跟别人说起你们一样。”
迈克点点头,“在地球这儿,我们管它叫‘水兄弟的私事’。在火星上从来没有这个问题……但我灵悟到这里有时候不一样。这是‘水兄弟之间的事’,我们不会外传。”
“我……我‘灵悟’了。真是个有趣儿的词,我会学起来的。好吧,亲爱的,这是‘水兄弟之间的事'。你们知道吗,所有弗斯特教徒都有文身?我是说真正的教会成员,那些永永远远得救的人——比如说我。哦,并不是说全身都文上,不过——看见没?就在我的心脏上头?那就是弗斯特的圣吻。乔治让它看上去好像是一幅图的一部分……这样其他人就不会猜到什么了。但这是他的吻——而且是弗斯特本人亲自印下的一吻!”她似乎沉醉在狂热的骄傲中。
他们仔细瞧了瞧。“真的是吻痕,”吉尔惊奇地说,“就好像有个抹口红的人在那儿吻了一下。我本来以为那是日落的一部分呢。”
“没错,正是这样,乔治就是这么设计的。因为你不能把弗斯特之吻给没有弗斯特之吻的人看——我从没那么做过,直到今天。不过,”她坚持说,“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有的,你们俩——到时候,我想为你们文上它。”
吉尔道:“我不明白,帕特。他怎么能吻我们呢?毕竟他已经——已经上天堂了。”
“没错,亲爱的,他去了天堂。让我跟你解释解释。任何男女祭司都可以给你弗斯特之吻。它意味着上帝在你心中,上帝是你的—部分……直到永远。”
迈克突然变得热切起来,“你是上帝!”
“啊,迈克尔?呃——我从没听谁这么讲过。但它的确表达了这层意思……上帝在你之内、从你而来、与你同在,魔鬼无法接近。”
“是的,”迈克赞同地说,“你灵悟了上帝。”他高高兴兴地想到,能把这个概念传达到这种程度,这还是头一次呢……当然,吉尔除外,她正在学习火星语,自然会逐步领会这层意思。
“就是这话,迈克尔。上帝……灵悟了你——而你也在神圣的爱和永恒的快乐中同他的教会结合在一起。祭司吻过你之后,吻痕被文上,作为永远的彰显。倒不一定要这么大——我的这一个嘛,大小、样式都很精确,同弗斯特那圣洁的嘴唇一模一样。你可以把它文在任何地方,以防被罪人的眼睛看见。任何隐蔽的地方。参加永生得救者的快乐集会时,你可以把它展示给大家。”
“我听说过快乐集会,”吉尔评论道,“不过一直没弄明白它们究竟什么样。”
“嗯,”派文斯基夫人解释说,“我们有不同的快乐集会,完全不同。有一种是为那些已经得救、但还可能倒退的成员准备的,那种挺好玩的——无数人参加的大聚会,让人快乐的祈祷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热热闹闹的庆祝,好让聚会有声有色。或许还有一丁点真正的爱——但对象什么的你可得好好考虑清楚,因为你绝不能在兄弟中播下纠纷的种子。教会的各种规矩可严着呢。”
“永生得救者的快乐集会嘛——嗯,在那儿就没必要缩手缩脚了,因为在那儿谁都不会犯罪——罪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要是你想喝个酩酊大醉……好吧,这是上帝的旨意,否则你也不会有这念头。你想跪下祈祷,或者高声歌唱——又或者扯烂衣服,手舞足蹈;这都是上帝的旨意。在那儿,绝不会有任何人觉得那有什么不对的。”
“听上去真不错。”吉尔道。
“哦,没错——从来如此!而且天堂的祝福充盈全身。假如你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同一个永生得救的兄弟躺在一起,那也是上帝的旨意,因为他想让你们大家幸福快乐。他们都有弗斯特之吻——他们属于你。”她若有所思地皱皱眉头,“这感觉跟‘分享水’有些类似。你们明白吗?”
“我灵悟了。”迈克道。
(“迈克?????)
(“等待,吉尔。等待完满。”)
“但是,”帕特丽夏认真地说,“千万别以为靠一个印记就能混进核心教会的快乐集会。每一个到访的兄弟或者姐妹——那,就拿我来说吧,一弄清马戏团下一步准备去哪儿,我就给当地的教会写信,并且寄去我的指纹,他们会把它跟保存在天使长弗斯特礼拜堂里的永生得救者档案做比对。我告诉他们我的地址,他们则告诉我跟我最近的教堂的地址。然后,当我去教堂的时候——我每个星期天都去,从没错过一次快乐集会,哪怕耽误提姆的压轴戏——他们就能确认我的身份。他们很欢迎我;我神圣的图画独一无二、无可匹敌,能为集会增光添彩。我经常任大家上来仔细鉴赏,就这么度过一个晚上……每一分钟都是无上的幸福。有时祭司会让我带上甜面包,演出夏娃和蛇。当然,我得全身上下化好装,还有位兄弟扮演亚当。我们被赶出伊甸园,然后祭司会解释其中的真正涵义,不是那些扭曲的谎言。最后是大团圆,我们重获失去的纯真。到这时,聚会可就热闹了。那才叫乐呢!”
她又补充道:“每个人都对我的弗斯特之吻感兴趣……因为他二十年前就回了天堂,所以大多数人的吻都是由祭司代理的。这方面,有礼拜堂为我作证。而且我会告诉他们当时的情况。唔——”
派文斯基夫人稍一迟疑,随即便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们每个细节。吉尔不由得有些奇怪,她那点子害臊的能力都哪儿去了?然后她灵悟到,迈克和帕特都是一类人,他们是上帝无瑕的儿女,无论干了什么,都不可能犯下任何罪过。为了帕特的缘故,她真希望弗斯特是个神圣的先知,一个拯救了她、领她进入永福的人。
弗斯特!这么个家伙居然成了圣人,真是太滑稽了,天理难容!
靠着大大增强的记忆力,吉尔突然回到了那间有大玻璃墙的房间,又一次注视着弗斯特死气沉沉的眼睛,但他似乎活过来了……吉尔打了个寒战。假如弗斯特要赐予她神圣的一吻——外加他那神圣的自己——她会怎么办?
她把这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但迈克已经捕捉到了。她感到他带着无所不知的纯洁微微一笑。
吉尔站起身来,“帕特丽夏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回营地?”
“噢,天哪!上帝保佑,现在就该动身了!”
“为什么?不是九点半钟才出发吗?”
“唔……可甜面包想我了。我在外头待太晚,它会妒忌的。”
“跟它说你去参加快乐集会了不行吗?”
“啊……”年长些的女人搂住吉尔,“没错!这正是一个快乐集会!”
“很好。我要去睡了,我困了。你要在什么时候起床?”
“唔,如果我八点之前回去,可以让山姆帮我拆掉帐篷,还有时间让人把我的宝贝儿们安安全全地装上车。”
“早饭呢?”
“在火车上吃。平时起床的时候我只喝杯咖啡。”
“我在这儿煮咖啡。亲爱的,你爱睡多久就睡多久;我不会让你睡过头的,不过我估计你不会睡。迈克从来不睡。”
“—点也不睡?”
“从不。他常常蜷起来思考一阵——但他不睡觉。”
派文斯基夫人庄严地点点头,“这是另一个征兆。我知道——迈克尔,总有一天你也会知道的——上帝会召唤你。”
“也许。”吉尔随声附和,“迈克,我困极了。送我上床好吗?她浮了起来,飘进卧室,床单自动掀开——她睡着了。
七点钟,吉尔醒了过来。她溜下床,脑袋探进隔壁的房间。灯光早已熄灭,窗帘也拉上了,但他们都醒着。吉尔听见迈克轻柔而坚定地说:
“你是上帝——”
“‘你是上帝——’”帕特丽夏悄声道,她的声音低沉,仿佛被催眠了一般。
“是的。吉尔是上帝。”
“吉尔……是上帝。是的,迈克尔。”
“你也是上帝。”
“你——是上帝!来呀,迈克尔,快!”
吉尔悄悄走开,先去刷牙,然后通知迈克自己醒了,却发现他已经知道了。等她回到起居室的时候,阳光已涌入房间。“早上好,亲爱的!”她吻了他们。
“你是上帝。”帕特简简单单地回应道。
“是的,帕特。你也是上帝。上帝在我们所有人之中。”她在耀眼的晨光中打量着帕特,发现她没有一丝疲劳的样子。没错,她知道这种效果。如果迈克想让吉尔整晚不睡,她就会整晚不睡,而且毫不疲倦。她怀疑自己昨晚的瞌睡是迈克的主意……并且听见迈克在他心里肯定了她的想法。
“来点儿咖啡,亲爱的。我正好还有橘子汁。”
早餐很简单,他们吃下的是满满的快乐。吉尔看见帕特若有所思的表情。“怎么了,亲爱的?”
“唔,我真不愿提起这个。可你们这些孩子准备靠什么吃饭呢?帕特姑妈倒有个胀鼓鼓的小金库,所以我想——”
吉尔哈哈大笑,“噢,亲爱的帕特,我不该笑。但是火星来客富着呢!这你肯定知道吧?”
派文斯基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唔,我猜我知道,可我不大相信新闻上的玩意儿。”
“帕特,你真可爱。相信我,既然我们已经是水兄弟,我们是不会客气的——‘分享巢'不是诗意的意象。不过,这话得倒过来说。如果你什么时候需要钱,只管说一声。任何数目、任何时间。给我们写信——不,打电话给我更方便;迈克对钱一丁点概念也没有。说真的,亲爱的,这会儿我名下就有几十万。想要些吗?”
派文斯基夫人似乎吓了一跳,“上帝保佑!我不需要钱。”
吉尔耸耸肩,“什么时候要,说一声就成。如果你想要艘游艇,迈克会很乐意送你一艘的。”
“我肯定会的,帕特。我还从没见过游艇呢。”派文斯基夫人摇摇头,“别净把我往高处推,孩子们——我想要的只是你们的爱——“
“你已经有了。”吉尔告诉她。
“我没灵‘爱’,”迈克说,“但吉尔的话总是对的。假如我们有爱,它就是你的。”
“——还有你们得救的消息。不过我已经不再为这个担心了。迈克告诉了我如何等待,为何等待。你理解吗,吉尔?”
“我灵悟。我对任何事情都不再焦虑了。”
“但我还是有些东西要给你们俩。”文身女士从提包里拿出一本书,“我亲爱的……这就是圣弗斯特给我的那本《新启示》……就在他将吻印在我心上的那晚。我想把它给你们。”
吉尔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可是,帕特姑妈——帕特我们的兄弟!我们绝不能接受。我们会去买一本的。”
“不。这是……是我与你们分享的‘水'。为了增长亲近。”
“噢——!”吉尔跳了起来,“我们会分享它的。现在,它属于我们——属于我们所有人。”她吻了帕特。
迈克敲敲她的肩膀,“贪心的小兄弟,该我了。”
“我会永远这样子贪下去。”
火星来客先吻了新兄弟的嘴唇,然后又吻了弗斯特吻过的地方。他琢磨着在另一边挑个地方,好跟乔治的设计相配——按照地球的时间其实不过是一小会儿,他一面吻,一面延展时间感,考虑各种细节。有必要灵悟毛细血管——
在其他两人眼里,他只是用嘴唇碰了碰皮肤。但吉尔感应到了,“帕特!看哪!”
派文斯基夫人低下头。她的皮肤出现了一块血红色,正是迈克的唇印。她差点昏倒。“是的。是的!迈克尔——”
没过多久,文身女士变回了穿高领长袖戴手套的乏味主妇。“我不会哭泣,”她庄重地说,“在永恒里也没有离别。我会等着你们。”她吻过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