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一个狭窄地段走向另一个狭窄地段，然后前端卡着通用雷达的枪管对准岩石。这一次，护目镜上的淡紫色的回波图像比上次更为清晰。岩石里确实有几条细小的隧道，大小可供老鼠穿行。他们在五分钟左右用掉了三只电池，可——“可是，我们没有发现入口！”

“继续寻找，肯定有出入口。”

“该死的，米莉！这儿就是没有。”

“你说得没错！”威廉答道。为了来看他们，有一段路他是爬过来的，“回这边来瞧瞧。没等小路变窄，那些家伙早就溜了。”

“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威廉退了回去，孩子们扭动着身体跟着退了出来。看来，傻子威廉一直没闲着，他把落在地上的松果和松针拨拉到一边去了。他的那小电筒还放在地上。

不过，他们不需要手电也能看到威廉发现了什么。路边本应该是冷黑色调，现在却呈现出暗红色，红色在岩石表面铺开，像古怪的、向上滴淌的血。

米莉趴在地上，四下查看哪一种红色最亮。“哈。我发现点东西了！可找不到头在哪儿。”米莉缩回手……手上出现了一缕橘黄色，随后向上飘起，逐渐扩散，慢慢冷却成了红色。

有一股微弱的木头燃烧的气味。

一时间，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大大的黑色护目镜看上去像瞪得老大的眼珠，最真实不过地反映出内心的惊愕。

那个小洞不再向上冒热气了。“肯定是一股向内吸的气流。”威廉分析道。

米莉和胡安此时此刻都跪在地上。他们仔细观察着，但护目镜的清晰度不够，所以无法看清楚洞里的情况——它的颜色只比其他地方更红一点而已。

“胡安，用探测枪。”

胡安探测着洞口上方和两侧的岩石。细小的隧道从这个入口向岩石里伸了两英尺，在到达岩石深处的主要通道网之前有几处岔道。

“也不知它们偷走的粪蛋儿上哪儿去了？要能搞到几张那里面发来的图像就好了。”

胡安耸耸肩，在他的探测枪里装上了另一只电池。“它们肯定将粪蛋儿拖进了里面哪个地方，深入岩石几英尺。面包头的能量不够穿透岩石。”

胡安和米莉对视一眼，笑了。“可我们的面包头还多着呢！”胡安摸索着找到入口，将一块面包头塞了进去。那面包头在里面六英寸的地方亮了起来，正好在第一个岔道口稍远一点的地方。

“再来一个。”

胡安仔细研究了一会岩石内部的隧道分布情况。

“如果扔的角度合适，就能让它反弹几下，进去几英尺。我准能办到。”又扔进去一块。这块面包头的微光一时间消失了……但没过多久，便通过扔进入口的第一块面包头将数据转发了出来。太棒了！

“它们偷走的那块面包头仍然没有发送任何图像。”米莉说道。现在只有两处定位器的微光，分别深入各自的隧道六英寸和三十六英寸。

胡安用探测枪触着岩石表面的各点，将通用雷达调到高功率，波束可以穿透沙质岩石。他能从传回的图像里发现多少信息呢？“我想，我可以把这幅图像弄得更清晰一些。”胡安道，尽管那样做准会让米莉再一次起疑心，“通道里的第三处岔道口。有什么东西……软软的……堵住了。”一个明亮的反射斑点慢慢地向他们靠近。

“像是一只老鼠。”

“是的。它正在两块面包头之间移动。”两个面包头，加上发出波束的探测枪，这其实就是一种基于两个位点的无线断层扫描图像！也许我可以将这些图像组合起来。一时间，胡安的整个思维完全集中在“面包头断层扫描图像”和雷达散射波上。图像越来越清晰。有一秒钟时间，他的头脑一片空白，这之后的一会儿工夫，他也没想起要戒备留神。

没错，是一只老鼠。它面对着通道，面向三个人正在观察的出入口。他们甚至可以看清它的肠胃，较硬的部位是头颅、肋骨和四肢。它的前爪上沾着一块什么东西。

整个过程看上去跟玩了一手图像方面的小把戏差不多。糟糕的是，米莉并不这么想。“好了！胡安，我已经受够你了！你一个人决不可能操作得那么快。你这个伯蒂的走狗！你让伯蒂和他的人——”

“米莉，我不骗你，这些全是我自己做的！”胡安说道。他本想为自己辩解，却偏偏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就因为你，我们的成绩不及格，而伯蒂却会拥有这儿的一切！”

米莉上次责备胡安时，威廉始终以一种超然的神态观察着他们，但这一次他打破了沉默。“宝贝，那幅图像我也看了，但是……我认为胡安没有撒谎。我相信这些全是他自己做的。”

“不过——”

威廉转向胡安。“孩子，你在用药，是不是？”他态度和蔼地问。

哪怕你的秘密只在一个地方泄露了，泄露时间再短暂也罢，马上就会变得人人皆知。

“没有！”想个办法，让这种想法看上去荒唐可笑。可胡安张口结舌，哑口无言。

听了这话，米莉也目瞪口呆。她随后的反应让胡安后来想了很久。她举起手，掌心朝外，想让他们俩都别说话。

成廉温和地笑道：“米莉，别担心。我认为这不是电影情节，福克斯一华纳公司没有引诱我们充当他们暑期大制作的角色。我们现在在这个大雾弥漫的峡谷底部讨论的事，我想，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

米莉慢慢放下手。“可是……威廉。”她用手指着岩石表面散发的热气，“这一切决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就算不是自然形成的，可是宝贝，你觉得这些‘非自然’足什么？看看你的朋友胡安刚才做的图像。你可以看到老鼠的内脏。它不是拟真老鼠。”威廉用不断抽搐的手挠着头发，“我想，这附近的生物科学实验室可能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故。也许这些动物没有人类那么聪明……但它们的聪明程度足以使它们逃出实验室，同时骗过了——一月份在这里四下乱转的是哪些人来着？”

“费雷蒂和查尔斯·沃斯。”米莉低声答道。

“是的。峡谷底部淹没在水下的时候躲在这儿，也许老鼠们只靠这个就能瞒过那些人的耳目了。我敢说，这些家伙只比一般的实验室老鼠强一点儿，而强这么一点，也许就足以改变这个世界了。”

胡安意识到，威廉说的并不仅仅是那些老鼠。“我不想改变世界，”他哑着嗓门道，“我只想从中寻找自己的机会。”

威廉点点头。“这样做没什么不对的。”

米莉的眼睛存他们之间来回转动。胡安看到的是一脸极为严肃的表情。

胡安耸耸肩。“没关系的，米莉。我想威廉说的没错，这儿只有我们三个。”

米莉朝胡安稍稍倾过身子，问道：“是伯蒂让你这样做的吧？”

“一部分吧。我妈妈让我们全家都入了分布式弗莱明汉卫生数据库。去年春天，就是我在环境适应能力测试中考砸了的时候，我让伯蒂看了我那部分健康数据。伯蒂拿着它到处兜售，作为一项匿名任务交给别人。他带回来了一种定制药丸。它的作用——”胡安想笑一笑，可只发出了嘶哑的咯咯声，“——大多数人会认为这玩意儿简直是个笑话。瞧，”他拍了拍脑门，“它让我的记忆力变得非常非常出色。许多人都以为人类的记忆已经算不上什么了。大家都说：‘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还有什么用处？衣装上的可穿戴式电脑的存储能力比人脑大十亿倍。’可是，这不光是个记忆力的问题。现在，我记得自己的衣装电脑里存储的所有大型数据块，又能把见到的一切用不同级别的标志符标注出来。所以，如果出现什么我不认识的复杂图形，我只要引用几个字符串就能把这种图形与衣装里存储的图形联系起来。所以，我解决起问题来比别人强得多。”

“这么说，伯蒂之所以把你当成好朋友，就因为你是他的超级工具。对不对？”声音很低，却充满怒气。不过，这时的怒火已不再是针对胡安了。

“不！我研究过这种超级记忆。这种药物的设计思路是受我的身体数据的启发。虽然现在设计出来了，但一千个人中最多只有一个能从这种药物中得到好处。伯蒂绝不可能事先就知道这种药在我身上管用。”

“啊，那当然。”米莉答道，随后便不作声了。胡安讨厌别人这么做。同意你说的话，然后一声不吭，等着你自己明白过来——刚才你说的完全是傻话……伯蒂只是非常擅长搞关系。他到处都有关系，研究机构呀，点子市场呀，创新委员会等等。不过，伯蒂也许真的知道。伯蒂究竟有多少泛泛之交的朋友？他究竟向多少人提供了这种定制药物？也许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种药没什么用处，他的这些朋友也就始终保持在泛泛之交的水平。可有时候，伯蒂也许会突然碰上好运，比如说在我身上大收奇效。

“可伯蒂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能哭。

“孩子，你会找到其他朋友的。”威廉耸耸肩，“在我得老年痴呆症之前，我曾经有一种天赋：我会写作，写出最优美的东西。如果能恢复那种天赋，我愿意付出一切。而你呢？噢，无论你是怎么得到的，你的这种本事是一种了不起的天赋。这是你自己得到的本事，不是任何人赏赐给你的。”

米莉轻声道：“胡安，我——我不知道。定制药物虽然不像二十世纪的毒品那样属于非法药品——但总归是禁止的，人家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理由。这种药物是不可能全面测试的。你吃这种药可能会——”

“我知道，可能会吃出毛病，成了疯子。”胡安伸手捂着脸，碰到了冷冰冰的塑料护目镜。

胡安细细想了一会儿，深藏在心底的恐惧和羞愧渐渐抬头……幸好还有人理解他。整个世界，那么多人，真正理解他的竟然是身边这位老人。真奇怪啊。

可即使在这里，即使闭上眼睛，他的隐形镜片仍然开通着，让胡安看到了面包头的虚拟微光。他呆滞地看了一会儿，惊奇之感渐渐胜过了木然。“米莉……它们在动。”

“啊？”米莉刚才也没有专心观察，“对！沿着隧道，离我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