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们又发现了一个。”
坎雅惊醒了。是阿派,站在她办公室的门口。坎雅揉了揉脸颊。之前她正坐在办公桌前努力完成另一份报告,同时等着叻她娜传来的消息。而现在,手背沾满口水,笔也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她睡着了,还梦见了斋迪,他坐在那里,嘲弄着她的每一条辩解理由。
“你睡着了?”阿派问。
坎雅又搓了搓脸颊,“现在什么时间了?”
“太阳出来有两个钟头了。”阿派耐心地等着她清醒过来。这个男人脸上满是疮疤,资格比她还老,但现在,坎雅却成了上级。阿派是老一代的白衬衫,崇拜斋迪和他的行事方法,他和他那批老人还记得过去那个受人敬仰而非嘲弄的环境部。他是个好人,他收受的所有贿赂都会让坎雅知道。阿派或许已经腐败了,但她对他知根知底,她信任他。
“我们又发现了一个。”他重复道。
坎雅坐直身体,“还有谁知道?”
阿派摇摇头。
“你把尸体送到叻她娜那儿去了?”
他点点头,“没有标记为值得怀疑的死亡病例。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就像在煤堆里找乌鸦。”
“没有标记?”坎雅倒吸了一口气,又猛地喷出来,发出一阵恼火而嘶哑的声音,“这些人太不称职了。瘟疫爆发总是这样开始的,可大家似乎都忘了。他们总是这么容易忘记。”
阿派轻轻点了点头,听着女上司发泄怒火,脸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洼仿佛在盯着她。又一个蠕虫病的受害者,坎雅不记得他感染的是基因修改象鼻虫还是变种的鬼魂细菌。阿派只说了一句:“那么,这是第二个?”
“第三个。”坎雅顿了一下,“姓名呢?有姓名吗?”
阿派摇摇头,“他们都很谨慎。”
坎雅阴郁地点点头,“我要你走访城市的各个区域,看看有没有人报告说他们的亲戚失踪了。现在我们有三个失踪的人。照片都拍好了。”
阿派耸耸肩。
“你有更好的主意?”
“也许法医会发现什么能把他们联系起来的东西。”他提议道。
“对,很好。你顺便把这件事也做了。叻她娜在哪儿?”
“她把尸体送到大坑去了。她请你和她见个面。”
坎雅皱起眉头,“当然。”她收拾好桌上的文件,让阿派继续徒劳无益的搜查。
从办公大楼走出来的一路上,她一直在思索,如果是斋迪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那个人随时随地都会冒出灵感。斋迪会在街道中间停下来,脑子里又生出一个好主意,然后他们就会出发,在整个城市里奔走,搜寻污染物的源头。每次的结果都一样:斋迪总是对的。而现在,这个王国不再有斋迪了,负责的成了她。想到这里,坎雅不由得生出强烈的自我厌恶之感。
我被收买了。她想,我收了报酬。我是被收买的。
作为阿卡拉特的间谍首次进入环境部大院的时候,她吃惊地发现环境部的一些小特权很有油水。比如街边小摊的上贡,这些人常以非法燃料取代正规来源的昂贵沼气。夜间巡逻也很让人愉快,工作之后睡得特别踏实。一切都是那么轻松。即便有斋迪这种上司,日子还是轻松愉快。而现在,她碰上了厄运,必须苦干,干的活儿又极其重大。更不用说她还得伺候两个主人。一仆二主的日子过得太久,她甚至不太清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主人了。
应该由别的人来取代你,斋迪,一个更胜任这个职位的人。我们的不称职会让王国沦丧。我们没有足够的品德,我们也没有追随正道。而现在,瘟疫又来了。
必须站出来与瘟疫战斗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她必须像帕·色武布那样,却又没有他的那种力量和道德优势。
坎雅大步走过院子,和路上遇到的其他警官互相点头致意,始终紧锁着眉头。斋迪,到底是什么因缘让我接过了你的位子?我肮脏的双手怎么能够接过你一生的工作成果?这种安排实在让人无法捉摸。莫非这是柴郡猫的神灵在作祟,它想看到这世界上出现更多的腐肉?它希望我们的尸体在街道上堆积成山?
戴防毒面具的人们跳起来向她敬礼,看着她推开火葬场的大门。她有防毒面具,但没把它戴在脸上,只挂在脖子上任其上下晃动。对于一名警官而言,显露出惧意没有任何好处,再说她也知道,面具并不能拯救她,她情愿相信帕·色武布护身符。
飞扬的尘土散去之后,大坑出现在她面前。红色的土壤上,几个巨大的坑洞,洞中加了衬里,以防下面的水渗出来。下面很潮湿,但地面却被晒得发烫。旱季似乎永远不会结束。今年的雨季究竟还会不会来?它是会拯救他们,还是会淹没他们?有些赌徒已经不赌别的什么了,每天计算雨季何时到来的赔率。由于气候的巨大变化,连环境部自己的建模计算机也无法确定每一年的雨季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叻她娜站在一座大坑的边缘上。下面正在燃烧的尸体散发出油腻的浓烟。几只乌鸦和秃鹫在空中盘旋,一只狗不知怎么钻进了院子,它躲在墙边,看能不能偷一口肉吃。
“那东西怎么进来的?”坎雅问。
叻她娜抬起头来,看到了那只狗。“自己找来的呗。”她平淡地说,“只要我们留下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它就会吃掉。”
“你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同样的症状。”叻她娜的站姿有些佝偻。在她们脚下,火焰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一只秃鹫开始向下滑翔。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放了一炮,爆炸声将秃鹫惊飞起来,但仍旧在空中徘徊不去。叻她娜闭上眼睛,但马上又睁开。她的眼角似乎有泪水。她摇了摇头,似乎努力让自己坚定起来。坎雅哀伤地看着她。等这场最新的瘟疫结束的时候,她们两人或许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我们应当警告所有人。”叻她娜说,“向普拉查将军通报,还有王宫方面。”
“你已经可以确定了?”
叻她娜叹了口气,“这是在另一家医院发现的。城市的另一边,一家街头诊所。那儿的医生认为这人是服用安非他明过量。阿派是偶然发现他的。当时他正要去曼谷慈善医院寻找证据,在路上和人聊天时得到了这个消息。”
“偶然发现的。”坎雅摇了摇头,“他没和我说这个。外面得了这个病的究竟有多少人,几百?上千?”
“我不知道。唯一的好消息是,还没有证据表明这种疾病有传染性。”
“暂时没有发现而已。”
“你一定要去找吉布森,请他为我们提出建议。只有他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怪物。来这里折磨我们的都是他的孩子,他会认出它们的。我已经把新病例的报告准备好了。有了三个病例的材料,他会认出来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
“除此之外我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立即在全城范围内进行检疫隔离。那样的话,马上就会发生暴乱,不会有任何东西留下来等着我们拯救。”
一望无际的稻秧向四周伸展,如同翡翠般的鲜绿色,在热带的阳光下绿得耀眼。坎雅在天使之城这个污水池里待得太久,眼前的景象让她感到一阵欣慰,让她觉得世界还是有希望的,让她觉得这些稻秧不会被锈病的某个新变种感染、变成锈红色;经过工程设计的孢子不会从缅甸那边飘过来,在这里扎根;水田中的稻秧仍在成长,大坝仍旧把海水挡在外面,而尊崇的拉玛十二世陛下所设计的水泵仍在工作。
坎雅骑车经过时,刺着文身的种田人恭敬地向她行合十礼。他们胳膊上的标记来看,大多数人已经强制劳役一年之久。另一些人的标记则表明,他们会在雨季开始的时候前往城市,加高大坝,以防暴雨侵袭。还在乡下的时候,坎雅自己身上也有这种标记,直到阿卡拉特手下的特工给了她去环境部核心潜伏的任务。
在田埂上坚持骑行一个小时之后,她的目标终于出现在眼前。首先是铁丝网,然后是守卫和他们的狗,再然后是镶嵌着玻璃碎片、铁蒺藜和竹枪的高墙。坎雅沿路而行,以免触发路边的陷阱。技术上说,这里只是一座有钱人的住宅,位于人工制造的混凝土小山和扩张时代高楼的废墟之上。
考虑到上个世纪有那么多人丧失了生命,将如此多的劳动力集合起来用于这么愚蠢的目标——为一个人修建这样一座假山——实在让人有些想不通。要知道,那时候大坝需要修理、田地需要耕耘,战争更是吞没着大量人力。而这里只是某个有钱人的别业。这块土地原本属于拉玛十二世陛下,从官方角度来说,直到现在它依然是王室的财产。如果有一艘飞艇飞过上空,上面的人能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特别的大院,某个王族支脉的奢华居所。但事实上,这是一座监狱,一个锁住猛虎的牢笼。警卫和他们的狗不仅是对外警戒,也在看守着院里的人。
坎雅向卫兵们出示了证件。巨大的猛犬咆哮着,试图挣脱脖子上的铁链。这种野兽的体型比自然界的任何一种犬类都大得多,其设计原理和发条人一模一样。它们饥饿、凶残,完全适应它们的任务。它们的体重是她的两倍,拥有强悍的肌肉和尖利的牙齿。这种可怕的东西原本只存在于吉布森的幻想之中,但他把它们带进了现实世界。
卫兵们用手摇解码器翻译着密文。他们身穿女王直属部队的黑色制服,神态严峻,很有恐吓作用。终于,他们挥手示意她通过。坎雅从露出獠牙的猛犬之间骑车过去。自行车的速度绝对跑不过这些家伙,意识到这一点让她的后颈汗毛直竖。
在大门口,另外一组卫兵再次验证了她的身份,然后将她引到一处用大理石铺成的广场,这里还有一个如蓝宝石般湛蓝的游泳池。
三个变性人坐在长凳上,在香蕉树影的遮蔽下谈笑。她们朝她露出友善的微笑,坎雅也报以微笑。她们很漂亮,却爱上了一个法朗,说明她们实在太蠢了。
“我是基普。”其中一个变性人说道,“博士正在接受按摩。”她朝蓝色的游泳池点了下头,“你可以在池塘旁边等他。”
这里有浓烈的大海的气息。坎雅走向台阶边缘。在她脚下,波涛一波波打来,泛出白色的泡沫。一阵清风吹来,让人觉得清新、干净,与曼谷的海堤中积聚的臭味截然不同。
她深吸一口气,享受带着咸味的风。一只蝴蝶飘飘忽忽地飞了过来,停在游泳池周围的栏杆上。宝石般的双翼合拢,然后缓缓打开,重复数次,尽情展示那对闪烁着钴蓝色、黄金色和黑色光芒的蝶翼。
坎雅靠近过去,观察着这只停在栏杆上的蝴蝶。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那只蝴蝶似乎有点吃惊,但还是允许她将它收入合起的手掌中。它飞过了漫长的距离,一定也觉得疲惫吧,像她自己那样。它来自其他大陆,穿过高耸的山脉和茂密的丛林,降落在木槿花与铺路石板之间,让坎雅可以用她的手护住它,仔细感受它的美丽。
坎雅握紧了拳头,然后松开,让那只蝴蝶的遗骸掉落在地面上。翅膀和身体全都破碎了。这是一只人造的授粉昆虫,很可能来自纯卡公司的某个实验室。
发条生命没有灵魂,但它们的美丽无可置疑。
身后传来戏水的声音。基普换上了泳衣,她在水下潜游,然后浮出水面,把长长的黑发束在脑后,露出微笑,再次转身钻进水里。坎雅注视着她游泳的样子。蓝色的泳衣、棕色的肢体,每个动作都那么优雅。这是个漂亮的姑娘,一个让人乐于注视的生命。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魔鬼终于坐着轮椅来到泳池边。他的情况比她上次见到他时糟糕得多,发绀病的伤疤从喉咙一直伸展到耳朵上。一次偶然的感染,但他还是挺过来了。他坐在轮椅上,由一名助手推着,粗壮的双腿上盖着一条薄毯。
他的病情看来没有抑制住。她一直以为所谓的病情只是个传言,但现在她亲眼看到了。这个男人十分丑陋。不光是由于发绀病,更是由于他的暴躁。坎雅哆嗦了一下。如果这个魔鬼真的走向他的来生,成为一具他们可以焚烧的尸体,坎雅觉得自己一定会很高兴。而在那之前,但愿药物能够抑制住他身上致病生物的传播。他脸上的毛发很多,眉毛很浓,鼻子又宽又肥,两片厚厚的嘴唇和橡胶一样。看到坎雅的时候,那两片嘴唇形成了一个鬣狗般的微笑。
“啊,狱卒女士。”
“恐怕算不上吧。”
吉布森瞥了一眼正在戏水的基普,“是的,你们给了我一些很好看的姑娘,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是囚犯。”他抬起头来,“好吧,坎雅,我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你了。你那位正直的上司,我最喜欢的看守,他去哪里了?我们好斗的斋迪上尉在哪儿?我不想跟助理打交道——”他突然停下,注视着坎雅的领章,眯起了眼睛。“啊,我明白了。”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双眼盯着坎雅,“我早知道会有某人把他处理掉,只是个时间问题。恭喜你升职,上尉。”
坎雅强迫自己保持神情不变。以前来见他的时候,一直都是斋迪跟这个魔鬼打交道。他们会进入办公室,坎雅只需要留在游泳池边等待,观看那些博士选来取乐的生物。斋迪返回的时候一向双唇紧闭,什么都不说。
只有那么一次,当他们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斋迪差一点就说了出来,差一点就把在他脑子里盘旋的东西说出了口。他张开嘴,说了一句:“可是……”然后停下,尚未成形的话语在他唇边散去。
坎雅有种感觉,当时的斋迪似乎仍在和吉布森交谈。更恰当地说,那是一场尚未终止的词句的战斗,像藤球比赛一样,双方互有攻防。一场字句与字句的较量。还有一次,斋迪离开大院的时候双眉紧皱,说了一句:“把他留着太危险了。”
当时,坎雅有些迷惑地回答道:“可是,他已经不再为农基公司工作了呀。”斋迪转过头来,吃惊地看着她,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这位博士是个传奇人物,一个可以止住小儿夜啼的凶人。第一次见到他之前,坎雅还以为他会被铁链锁着,而不是心满意足地坐在那里,一勺勺地挖出一只来自安格里特岛的木瓜的瓤,脸上眉开眼笑,果汁从嘴角往下滴落。
坎雅一直不清楚,促使博士来到泰国的原因究竟是罪恶感,还是其他什么古怪的理由,比如说人妖的吸引力、自己即将死亡的现实,或者干脆是被他的同事们驱逐出来的。博士看上去没有任何悔意,对他给这个世界造成的伤害漠不关心,甚至会说说笑笑地谈起拉维塔和多明戈,谈起自己如何毁灭迈克尔·平博士的十年苦功。
一只柴郡猫悄无声息地穿过这片广场,打断了坎雅的思路。它轻轻一跃,趴在博士的大腿上。坎雅厌恶地后退一步,博士则挠起了那只猫的耳根。它腿上和身上的皮毛开始改变颜色,逐渐与年老博士腿上盖着的毯子互相融合。
博士笑了,“不要太过执着于自然生成的生命,上尉。来,你看看。”他倾身向前,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毛皮闪烁的柴郡猫直起身子,喵喵叫着,用舌头轻轻舔着他的下巴。“一只饥饿的小野兽,”他说,“这是好事。只要饥饿到足够程度,它们就可以彻底取代我们,除非我们设计出另一种更优秀的食肉动物,足够饥饿,以它们为食。”
“我们分析过这种情形,”坎雅说,“真要那样,食物网络只会遭到更大的损害。新的超级猎食者不会弥补已经造成的破坏。”
吉布森哼了一声,“早在人类开始航海、第一次在非洲的稀树大草原上点火烧荒的时候,生态系统就已经损坏了。我们现在的行为不过是加速这一进程。你所说的食物网络只是一种怀旧情结,仅此而已。所谓自然……”他露出厌恶的神情,“我们就是自然。每一次小修小补都是自然,生物学上的每一点改进都是自然。我们就是这个样子,而世界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就是它的神。你们的问题在于,你们不愿发挥出你们的潜力,将它用于这一进程。”
“像农基公司那样?像尤-得克萨斯公司那样?还是像红星高发公司那样?”坎雅摇摇头,“它们倒是发挥出了潜力,然后害死了多少人?发挥出这种潜力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你的卡路里雇主们已经让我们看到了:死亡。”
“人人终归一死。”博士不屑地一挥手,“但你们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你们太执着于过去。我们所有人都应该接受基因改造。和保护老版本的人类不受锈病侵害相比,设计一种对锈病完全免疫的人体要容易得多。只需要一代人的时间,我们就可以完全适应这个新环境。你们的孩子都可以成为受益者。尽管如此,你们却拒绝接受。你们固执地拒绝追随环境变化的脚步,执着于什么‘人性’,却不知道人性本身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环境的改变逐渐变动。”
“锈病是我们的环境。二代结核菌,基因修改象鼻虫,柴郡猫,它们全都适应了这个环境。这些东西到底算不算自然进化,你们尽可以发表意见。但我们的环境已经改变了,如果仍想保持食物链顶端的地位,我们就必须进化。或者,我们也可以拒绝进化,然后走上与恐龙和猫科动物同样的道路。或进化,或死亡。这一直是大自然的原则。你们这些白衬衫却想螳臂当车,阻止不可抵挡的变化。”他倾身向前,“有时候我真想狠狠摇晃摇晃你们。只要你们允许,我可以成为你们的神,改造你们,让你们完全适应那个正在召唤我们的伊甸园。”
“我是佛教徒。”
“我们都知道,发条生物是没有灵魂的。”吉布森咧嘴一笑,“它们不会转世重生。它们必须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神来保护它们,它们需要向这个神祈祷,祈求他带给它们死亡和拯救。”他的嘴咧得更开了,“也许我可以成为这个神,你们这些发条孩子可以向我祈祷,希望得到我的拯救。”他的眼睛闪着光,“我承认,我的确希望有更多的崇拜者。斋迪和你一样,总是对一切充满怀疑。当然,还没糟到素食教徒那种程度,但远不够虔诚,无法让神灵满意。”
坎雅皱起眉头,“你死了以后,我们会把你烧成灰,再用氯气和碱液把你彻底融化。没有人会记得你。”
博士耸耸肩,不为所动。“神必须受难。”他靠回椅背,露出狡猾的微笑,“说吧,你现在就想把我烧死吗?或者,你愿意在我面前五体投地,再一次表现出对我智慧的信仰?”
坎雅努力压下对这个人的厌恶。她从一堆文件中抽出需要的,递过去。博士伸手接过,但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把文件翻开,只是瞥了瞥文件的封面。
“怎么了?”
“都在这里了。”她说。
“你还没有跪下呢。你对你父亲不会也是这个态度吧?肯定恭敬得多。更别说对这座城市的敬意了。”
“我父亲死了。”
“而曼谷也一定会被淹没,这并不意味着你用不着对它显示出足够的敬意。”
坎雅努力压下抽出警棍痛殴此人一顿的冲动。
她的抗拒只是让吉布森微微一笑。“那么,咱们是不是可以先聊一会儿?”他问,“斋迪总是乐意和我聊聊的。不?从你的表情上看得出来,你对我感到厌恶。也许你认为我是个凶手?杀小孩的坏人?你不愿意和我这样的人一同进餐?”
“你就是个凶手。”
“我是你们的凶手,我完全是你们的工具。而这又会将你们置于何处呢?”他笑眯眯地观察着她。坎雅觉得这个人正用眼睛把她细细剖开,将她的内脏一件件举起来仔细查验:肺脏、胃、肝、心脏……
吉布森微微一笑,“你想让我死。”布满斑点的惨白色脸庞上,那两片厚嘴唇咧开了,双眼中闪烁着疯狂与兴奋的光芒,“如果你真的这么恨我,你应该拔出枪来给我一枪。”坎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厌恶地扬起手,在空中挥舞着。“妈的,你们都太害羞了!基普是你们之中唯一一个还有点价值的。”他的眼睛转向那个正在游泳的女孩,认真地盯着她,似乎入迷了,“来吧,杀了我。我愿意死。我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你们让我这样活着。”
“不会太久的。”
博士低头看看自己失去活动能力的双腿,大笑起来,“当然,不会太久。那么,如果在那之后农基公司和它的同类又发起攻击,你们会怎么做?如果孢子从缅甸那边飘过来,你们会怎么做?从印度岸边由海浪冲过来呢?你们会像印度人那样全部饿死吗?你们会像缅甸人那样任由身上的烂肉一块块掉下来吗?你们的国家之所以还能领先瘟疫一步,全是因为我,还有我正在烂掉的头脑。”他朝自己的腿挥了挥手,“你们愿意和我一起烂掉吗?”他拉开毯子,露出遍布双腿的疮痂,还有由于失血和炎症而变得像鱼肚般惨白的皮肤,“你们愿意这样死掉吗?”他脸上的笑容毫无欢乐之意。
坎雅转开目光,“这是你应得的,这是你的因缘。你的死亡将会充满痛苦。”
“因缘?你在说因缘?”博士倾身靠过来,那双棕色的眼睛滴溜溜转着,舌头在嘴里翻动着,“那么,又是什么样的因缘把你们整整一个国家与我、还有我这具溃烂的躯体联系在一起?你们又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甚至顾不上拯救其他人,也一定要保证让我活下去?这又是怎样的因缘呢?”他咧嘴笑着,“你们常常说的这个因缘,我倒也反复想过。也许它是对你们那种千疮百孔的傲慢自大的报应,让你们不得不舔食从我的手指缝里漏出来的种子库的知识。或者,你们是我的工具,让我可以通过你们启发、拯救这个世界。谁知道呢?没准儿我会转生成为佛祖的右手,只因为我对你们是这么仁慈。”
“因缘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博士耸耸肩,“我不在乎。再给我一个像基普这样的娘们儿干干。给我个贱货,给我个发条人。什么货色都行,我不在乎。不管你们给我什么,我都会一口吞掉,我只有一个条件:别打扰我。我绝对不会再为你们这个烂掉的国家浪费半点心思。”
他把文件扔进游泳池,纸张散落在水面上。坎雅吓得倒吸一口气,差点跳进水中打捞它们,但她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不动。她不会容许自己被吉布森操纵。卡路里公司的人就是这样,喜欢玩弄对手,操纵对手。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逐渐浸湿的纸张转开,紧紧盯着他。
吉布森微微一笑,“怎么?不打算把它们捞起来了?”他朝基普点点头,“我的小仙女会帮你的。要是你们两个小仙女一起在水中嬉戏,那可真是一景啊。”
坎雅摇摇头,“你自己捞去吧。”
“你知道吗,最让我开心的莫过于一个像你这么正直的人来到我面前,乞求我。一个拥有坚定信念的女人,”他倾身向前,眯缝着眼睛,“一个真正有资格评判我的工作成果的人。”
“你是个凶手。”
“我的研究超越了既有的领域。至于他们用我的研究成果做什么,不关我的事。你有一把弹簧手枪,如果你用它杀死了一个不该杀的人,难道可以说是手枪制造者的错吗?我创造了可以改变生命的工具,如果某些人利用这些工具做他们要做的事,那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我的。”
“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农基公司给你的钱够多吧。”
“农基公司付给我大量金钱是因为我能让他们发财。我的思想属于我自己。”他仔细瞧着坎雅,“我想你一定良心清白,毕竟是环境部有名的正直官员之一嘛,像你的制服一样毫无污点。就像刚刚消过毒一样。”他倾身向前,“告诉我,你收贿赂吗?”
坎雅张开嘴想反驳,但说不出话。她可以感觉到斋迪的灵魂在身后飘荡,等着听她会说什么。她的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她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去看。
吉布森笑了,“是的,你当然会收。你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头顶长疮,脚下流脓。”
坎雅的手滑向体侧的手枪。看到她的动作,博士笑道:“怎么?想拿枪威胁我?想从我这儿收贿赂吗?你想让我亲自给你舔舔,还是让我的假姑娘来试试?”他的双眼冷冷地盯着坎雅,“我的钱你们已经拿走了。我这条命也差不多了,而且充满痛苦。你还想要什么?干吗不把我的姑娘也带走呢?”
基普在池子里踩着水,充满期待地朝这边望过来,水波冲刷着她的身体。坎雅转开了视线。博士大笑道:“抱歉,基普。我们拿不出这个人喜欢的贿赂。”他的手指在椅子上敲着鼓点,“那么,小男孩怎么样?我厨房里有个十二岁的男孩,他一定很乐意献身。让白衬衫开心永远是最重要的。”
坎雅怒视着他,“我想打断你的骨头。”
“想就来吧,不过得快点。我正愁找不到理由拒绝你呢。”
“为什么你一直为农基公司干活儿?”
博士眯起了眼睛,“你为什么像条狗一样为你的主子效劳?同样的原因,他们给了我我最需要的东西:钱。”
耳光的声音像铃声一样传到水池的另一侧。卫兵朝这边跑来,但坎雅已经收回手,挥手赶开卫兵,“我们很好,没什么问题。”
卫兵们停了下来,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究竟该听谁的。博士摸了摸被打破的嘴唇,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上的血,抬起头来。“看样子触到伤口了……你这个人,哪些部分已经卖掉了?占多大比例?”他咧嘴笑着,露出被坎雅打得沾上了血的牙齿,“这么说,你是农基公司的人?或者是他们的同伙?”他看着坎雅的眼睛,“你是来这里杀我的吗?结束我给他们带来的痛苦?”他注视着她,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似乎能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只是个时间问题。他们一定知道我在这里,知道我在为你们效力。没有我的帮助,泰国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发展,不可能开发出茄科植物和Ngaw。我们都知道他们在追杀我。那么,你是不是那个追杀我的猎人?我的生命会不会终结在你手中?”
坎雅皱起眉头,“不,你还有利用价值。”
吉布森重重地靠回椅背,“啊,当然。但我永远都会有利用价值。我们设计的野兽与瘟疫有一种天性,叫做进化。它们不是只靠外力驱动的呆板机器,它们有自身的饥渴,有进化的自然需求。它们必须不断突变,不断适应环境,所以你们必须一直留着我。我死了以后,你们怎么办?我们将魔鬼带到了这个世界上,自然已经变成了某种我们不认识的东西。它已经真正成为受我们塑造的自然。而如果我们被自己的造物所吞噬,那将多么富于诗情画意啊!”
“因缘。”她喃喃道。
“说得没错!”吉布森靠在椅背上,露出微笑,“基普,把那些纸捞起来。让咱们看看能不能从里面琢磨出什么。”他的手指在残废的双腿上敲着鼓点,似乎在思索。然后,他朝坎雅露出狡诈的笑容,“咱们来瞧瞧你们这个宝贝王国离死亡还有多远吧。”
基普在游泳池里缓缓地来回游动,将纸张收集起来,举出水面。纸上的水滴下来,在她身边绽出波纹。吉布森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你们很走运,我喜欢基普。要不是这样,我早就让你们全死光了。”
他朝卫兵点点头,“上尉的自行车上一定带着样本。去拿过来。我们得到实验室里去分析一下。”
基普终于从游泳池里钻了出来,将湿答答的一沓纸放在博士膝头。他朝她打了个手势,让她推着他走向别墅门口。博士挥手示意坎雅跟上。
“来吧。不会太久的。”
博士眯缝着眼睛,打量着一张玻片,“让我吃惊的是,你们竟然以为这是一个惰性变种。”
“只有三个病例。”
博士抬起头来,“只是现在的数据。”他微笑着,“生命有它自己的运算法则。二会变成四,会变成一万,会变成一场瘟疫。也许它已经把所有的人全都感染了,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罢了。也许这是一场会终结人类存在的瘟疫。毫无症状地终结,就像可怜的基普那样。”
坎雅瞥了那个人妖一眼,基普优雅地报以微笑。她的皮肤没有任何变化,身体没有任何异常。她绝不会得了跟博士同样的病。可话又说回来……坎雅下意识地往旁边走了一步。
博士笑了。“别害怕。你同样得了那种病。说到底,死亡是生命不可避免的病症。”他用显微镜观察着样本,“不是独立的基因破解。是别的东西。不是锈病。没有任何农基公司的记号,”他突然露出厌恶的表情,“毫无意思,只是某个蠢货犯下的一个愚蠢的错误。根本不值得付出我的智慧。”
“这么说,情况还不错?”
“偶然导致的瘟疫同样可以迅速致人死亡。”
“有办法阻止它吗?”
博士拿起一块面包,上面长满了绿色的霉菌。他看着这个东西。“世上有很多生物对我们有益,但也有很多足以致命。”他把这块面包递给坎雅,“尝尝。”
坎雅向后退去。吉布森咧嘴一笑,自己咬了一口,再次递过来,“相信我。”
坎雅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念出那段祈求帕·色武布赐予幸运和清洁的迷信祷辞。她摸着自己的护身符,想象那位圣者坐在莲花宝座上的样子,同时迫使自己不要对博士的挑衅做出任何反应。
博士又吃了一口面包。他咧嘴笑着,面包屑从嘴边掉下来,“只要你敢吃一口,我就把答案告诉你。”
“我不会吃你碰过的任何东西。”
博士大笑道:“你做过的事情比那严重得多。你小时候接受过的每一次注射,每一次预防接种,每一次服用的药剂。”他将那片面包递过来,“这一次不过是更为直接罢了。你肯定不会失望的。”
坎雅朝显微镜点点头,“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你还需要做更多的测试吗?”
吉布森摇摇头,“那个?什么都不是。一次愚蠢的突变,毫不出奇的结果。我们在实验室经常见到的东西,垃圾。”
“为什么我们之前没有见过它?”
吉布森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因为你们不像我们那样培育死亡,你们从来不会对自然敲敲打打。”老人眼中短暂地闪现出兴趣与激情,对于恶作剧和掠夺的兴趣,“你们完全不知道我们在实验室中达到了什么高度。这东西不值得我浪费时间。我还以为你带来的会是什么有点挑战性的东西,比如说从平博士和雷蒙德博士那里弄来的东西,或者穆罕默德·宋萨利亚。那些才是挑战。”这一刻,他仿佛入了迷,眼中的嘲弄不见了,“啊,那些才是值得我出手的对手。”
我们的生命掌握在一个游戏玩家手里。
在这一瞬间,坎雅完全理解了博士。他才智超群,达到了他所在领域的巅峰。他有强烈的妒忌心与好胜心。他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对手,于是转换阵营,投到泰国这边,以寻找可能的刺激。对他来说,这一切只是智力练习。如果斋迪与一名他能轻易击倒的对手打一场泰拳比赛,他同样会自己设置障碍,把双手捆在背后,只凭两条腿和对手搏斗。
我们被一个反复无常的神掌握着。他之所以站在我们这一边,只是为了好玩。如果我们不能为他带来智力上的挑战,他会闭上眼睛,倒头大睡,全不在意我们是死是活。
这个念头令人惊骇。眼前这个人只为竞争活着,他就像在参与一场以整个地球为棋盘的进化比赛。他把自我想象成一个巨人,对抗其他数十名巨人,把他们从天空击落下来,然后放声大笑。但所有巨人都有陨落的一天,到那时候,泰国又能指望什么呢?想到这些,坎雅不由得浑身上下直冒冷汗。
吉布森注视着她,“你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吗?”
坎雅摇摇头,赶走心中的恐惧,“你确定吗?你已经知道我们该怎么做了?你只需要看看就知道?”
博士耸耸肩,“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回去采用你们的标准方法吧。教科书只会把你们引向死亡。或者,也有一个简单的方案,把你们的工厂区烧成白地,可以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他咧嘴一笑,“对于你们白衬衫而言,这种办法既直接又有效,是环境部最钟爱的措施。”他挥了挥手,“就目前而言,这件垃圾的生存能力还不是很强。它在迅速突变,但它的结构让它很容易遭到毁灭,并且人类也不是它最理想的宿主。它需要被揉搓到黏膜组织上去才能存活,比如说鼻孔、眼睛、肛门,某个可以缩短它与血液和生命的距离的地方。某个它可以繁殖的地方。”
“这么说我们是安全的。它并不比肝炎病毒或发绀病更危险。”
“但它比这两种东西更容易出现变异,”他再度看向坎雅,“这一点你应当注意。你想找到的制造这种致病生物的人肯定有化学水浴设备,这样他们才能培植生物产品。一家属于高发公司的工厂,一间为农基公司服务的设施,一座发条生物的制造厂。诸如此类的所在。”
坎雅瞥了一眼那些人为制造的大型犬类生物,“发条生物会携带这种病毒吗?”
博士伸出手,拍拍一只警犬,逗弄着它,“只要是鸟类或哺乳类,都能携带。拥有水浴的设施肯定会是我首先要去找的地方。如果这里是日本,我的首选会是发条人的保育院,但任何一处生产生物产品的设施都有可能是病毒的最初源头。”
“你指的是哪一类发条生物?”
吉布森呼出一口气,似乎被激怒了,“不是种类的问题,而是在何种程度上暴露于病毒环境的问题。只要出自被污染的培养池,它们就有可能是携带者。如果你们任由这件垃圾自行变异,它很快就会开始在人类之间传播。那样的话,它的最初起源也就无关紧要了。”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吉布森耸耸肩,“这不是铀的半衰期,也不是一艘快速帆船的载重量,没法精确计算。不断喂它,很快就会把它的胃口撑得更大。如果你在一个人口密集、气候潮湿的城市培养这一类病毒,它必定会存活下来。至于应不应该对这件事忧心忡忡,你们自己决定吧。”
坎雅厌恶地转过身,向大门走去。
吉布森在她身后喊道:“祝好运!我很想知道你们的诸多敌人中,哪一个会首先打倒你们。”
坎雅无视他的挑衅,头也不回地冲到户外的清新空气中。
基普走过来,用毛巾擦拭头发,“博士帮上忙了吗?”
“他给了我足够的信息。”
基普柔声笑了,“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但我现在知道了,他绝不会第一次就把所有的信息都说出来。他会留下一些不说,留下的都是最关键的。他喜欢有人陪他。”她的手指碰了碰坎雅的手臂,坎雅不得不强迫自己不要畏缩。基普看出了她的心思,但只是优雅地笑了笑,“他喜欢你。他想让你再回来。”
坎雅哆嗦了一下,“那么,他恐怕要失望了。”
基普用大而湿润的眼睛盯着她,“我希望你不要太快死掉。我也喜欢你。”
离开这个大院时,坎雅看到了斋迪。他站在海边,看着一波波的浪花。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转过身来,对她微微一笑,然后闪烁着光芒消散在空中。又一个无处可去的灵魂,她想。也许斋迪并不想投胎转世,他只想这样一直缠着她。如果博士的说法是正确的,也许他会以某种不会惧怕任何瘟疫的生命形式回到这个世界上,某种尚未存在于人们思想之中的生物。也许斋迪能够转世的唯一希望就是投到某个发条生物的躯壳里。
坎雅将这个念头砸得粉碎。这是个邪恶的想法。她希望斋迪投生到某个绝不存在任何发条生物或锈病的天堂。尽管他不曾达到涅槃的境界,不曾完成他僧侣的修行,甚至没有真正信仰过佛陀,但至少他不用愤怒地注视着这个他曾经如此尽职尽责地守护过的世界,看着它被无处不在的发条生物这种全新的怪胎撕得粉碎。
斋迪死了。但也许这是任何人所能期望的最好结果。也许,如果她将发条手枪的枪口塞进嘴里、扣动扳机,她会比现在更幸福。也许,如果她不是住着宽敞的大房子,没有背负着背叛的罪孽……
坎雅用力摇了摇头。眼下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她的灵魂无疑将被再次送回这个世界,最好的情形是转生为人,最可怕的是转生为其他什么东西,狗或者蟑螂之类。毫无疑问,她会一次又一次地接受这命运。她的背叛已经注定了这一切。但她必须参与这场战斗,直到清除自己的罪孽。如果以自杀的方式逃避战斗,她必定转生为某些更加丑陋的生命。像她这样的人,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