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真相

B系统的工作就像是夏天的暴雨,来时铺天盖地,去时万里无云。这两天就属于淡季,没有什么案件。趁着闲暇,剑鸣又查阅了老鲁那边的情况通报。他们的进展很不顺利,曾经寄予很大希望的放蜂人找到了,但没有发现任何疑点。那么,司马林达电脑屏幕上的留言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剑鸣努力思索也找不到眉目。也许是因为他没有亲临现场,破案时,有些比较微妙的感觉必须在第一线才能体会到。

他离开电脑,伸伸懒腰,挂通了太空球的电话。昨天他曾取笑如仪的多疑,不过,经历了上次太空球血案,又接到齐洪德刚的复仇警告,剑鸣心中一直不踏实。他倒不为自己担心,只是担心厄运会找到如仪头上。在电话中他问:

“如仪你好吗?爷爷和基恩都好吗?我的工作已告一段落,要我去太空球陪你吗?勇敢的骑士时刻听从公主的召唤。”

如仪在回话前犹豫了片刻,她很想让剑鸣来,让自己依靠在一个男人的肩头,但她觉得事情尚未明朗,不想让剑鸣操心,便笑着说:“你等等吧,谁知道爷爷会不会欢迎你?我还得在爷爷那儿为你求求情。”

“这么好的孙女婿,他怎么可能不欢迎呢。喂,我要为爷爷带一点小礼物,你说吧,是鲜花,还是波斯猫。”

“鲜花,当然是鲜花。”

这个安全信号让剑鸣放了心,道别后挂上电话。

队里的伙计们正在扎堆聊天,这会儿大纪是主角:

“……女主人死后,这个类人男仆向法院提交一份申请,坚决要求对他进行提前销毁。”

明明问:“怎么?两人有私情?”

大纪撇撇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那个类人早就料到你们这种人,在遗言中事先就写明了。他说,希望我这份申请不会引起对我女主人的亵渎。我只是一个卑微的类人,女主人是我心中的神碕,是我心中的太阳。她去世后,我的生活里就没有了阳光。我要随她而去,如果这份申请得不到批准,我只好自我销毁了……法院后来批准了他的申请。”

明明奇怪地问:“这件事我怎么没有听到?是发生在你的辖区?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发生的,至于辖区……这是印度的报道,我刚才在网上查到的。”

明明呸了一声:“你说得这么真切,我还以为是南阳的事呢。”

大纪看看圈外的队长,坏笑道:“明明,如仪这两天不在家,你不抓紧时间关心关心队长?”

明明骄傲地说:“还用得着你提醒!昨晚我俩才约会过,不信你问队长。”

“队长,真的?”

剑鸣对明明的态度感到欣慰,看来她确实已走出心理上的阴影。他笑着说:“千真万确——去去去,都去干点正经事,再扎堆聊天我可不客气了。”

队员们笑着散开,趴到各自的电脑前。剑鸣也回到电脑前,开始了对齐洪德刚的反侦查。这些天,齐洪德刚到处搜集他的资料,不过他也没有睡觉,他利用警方的仪器在自己的信息库上设了埋伏,闯入者再度闯入时马上就被锁定了。他不动声色地追踪到德刚的信息库里,浏览着那位老兄辛辛苦苦搜集到的有关自己的资料,有些资料他甚至是头一次见到呢,比如说,他知道父亲退休前曾是2号工厂的老总,但他没想到父亲那时曾是那么叱咤风云,而退休后的三十年他甘于平淡,闭门不出,两者的反差太强烈了。

不过,这三天齐洪德刚的电脑一直关闭着,他又在忙什么呢?

剑鸣没料到,齐洪德刚此时已来到父亲的山中住宅。

何不疑的山中住宅是典型的农家院落,房后是两棵大柿树,葳蕤茂密,青柿子已挂满枝头。房前是几畦菜地,白菜和菠菜长得绿油油的。房侧是个水潭,几十只鸭子在水中嬉戏,它们排队游着,在身后留下三角形的波纹。后院还有一个畜圈和一个鸡圈,有两头猪、两只羊和十几只母鸡。何家的住宅是青瓦房,院墙上爬满了刺玫和爬墙虎。家中除了电视电话和一台电脑外没有其它高科技玩艺儿。这位在科技象牙塔中奋斗了五十年的顶尖科学家完全返璞归真,退休后只是看看书,侍弄侍弄菜园。连他的外貌也已老农化了,满头银发,身板硬朗,体态匀称,走路富有弹性。他娇小的爱妻也变成了一个满头银发的农妇。

吃过早饭,女主人去鸡圈里喂鸡时,听见汽车开来的声音,少顷,有人敲院门。宇白冰一边往圈里倒饲料一边喊:门没关,请进!有人推开虚掩的院门,是一位高个子青年,背着背包,面相敦厚和善。宇白冰在围裙上擦擦手迎过去。青年问,这是何不疑先生的家吗?我是南阳理工大学校刊的记者白凌,特意慕名前来拜访的。屋内的何不疑听到外边的说话声,背着手踱出来,在朝阳的光芒下眯着眼打量来人,听见妻子说,请进,请进,欢迎来我家作客。

化名白凌的齐洪德刚跟着主人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一只白猫慵懒地抬起头看了客人一眼,又蜷曲身体睡下去。女主人为客人沏了一杯绿茶,茶具是古朴敦厚的景德镇瓷器。德刚道过谢,捧着茶杯,蛮有兴趣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他绝对想不到,2号工厂的老总,当年叱咤风云的何不疑,会生活在这样一个远离现代化的环境里。何先生穿着中式衣服,布鞋,理着短发,像一个标准的老农,他的风度中也含着从容和威势,这种只可意会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德刚笑着问:何伯伯,何伯母,儿子常回来么?我认得剑鸣,一个精明能干的好警官,是B系统的,可能最近要结婚吧。何夫人说,对,他已经通知我们了。他工作太忙,有几年没回来了。

“何伯伯,我是慕名前来拜访的,我知道三十年前你是2号工厂的灵魂,2号工厂可以说是你一手创建的。你怎么会舍弃一切,隐居山中三十年?”

何不疑淡然一笑,含煳地说:“人的思想是会变的,正像美国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晚年却坚决反对使用原子弹。不不,我并不是暗指类人的生产是原子弹那样的罪恶,但生产人造人——这件事的影响太大,太复杂,超出了人类的控制能力。五十岁那年,我才知道了天命所在,所以我就退下来了。”

“何伯伯,有人说B型人应与自然人有同样的权利,他(她)们也有权恋爱、结婚、生育,不知你对此如何看待?”

“B型人同自然人在生理结构上没有任何区别,不过原作与品毕竟不一样吧。如果不承认这个区别,卢浮宫和大都会博物馆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用现代科技手段,任何梵高、伦勃朗的名作都可以轻易复制出来,而且是完全不失真的复制。”

“那么,你赞成时下那些严厉的法律?”

何不疑把妻子揽在身边,温和地说:“年轻人,不要逼我回答这个问题,我躲到山里,正是为了逃避它。这个问题,留给咱们的后代去回答吧。”

“可是,是你和你的同事亲手把魔盒打开的呀。”

“对,是我们亲手打开的,不过这个魔盒‘本来’就会打开的,科学家的作用只是让其早两年或晚两年而已。”

“那么,你对自己在历史上起的作用是该自豪呢,还是该忏悔?”

何不疑皱着眉头看看妻子。显然,这不是一个心怀善意的崇拜者,也许他心里受过什么伤,他的愤懑之情几乎掩饰不住。不过,何不疑不愿和年轻人作口舌之争,仍温和地说:

“三十年前我从2号工厂老总的位置退下来,就是为思考这件事。我想,在我去见上帝前,应该会有答案吧。”他开玩笑地说。

齐洪德刚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冲动,他告诫自己,你是来探查情报,并不是来和主人辩论:“对不起,我的问题太坦率了吧。你知道,在年轻人中,关于这些问题争论得很激烈,我今天想请一个哲人给出答案。”

“我可以给出一个哲人式的回答,那就是,永远不要自封为哲人,永远不要认为你已经全部了解和掌握了自然。”

德刚莞尔一笑:“一个悖论,一个自指悖论,是吗?何伯伯,给剑鸣和如仪捎什么东西吗?我和他常常见面的。”

“不用,谢谢。”

“噢,对了,”他似乎突然想起,“顺便问一下,剑鸣小时候没有受过外伤或得过什么病吧?芽”

何夫人迟疑地说:“你……”

“是这样,你知道剑鸣已与如仪同居两年,不过他们的性生活……剑鸣只是含煳地向我说过,他不大好向你们启齿。”

齐洪德刚注意地看着两人,见他们的面色刷地变了,他想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何不疑在IP电话中那些奇怪的问话果然有原因。但何不疑口气坚决地回答:

“没有,没有受伤或什么大病,他的身体非常健康。”

“那我就放心了。”

何夫人想扭转话题:“小伙子,时间不早了,中午请在舍下用饭,尝尝山野农家的饭菜。”

齐洪德刚起身告辞:“谢谢何妈妈,我还要赶回去的火车。走前请允许我为你们留个影,好吗?”

何不疑坚决地拒绝了:“对不起,隐居三十年来我们一直躲避着媒体,我们不想把自己摆出去展览。”

德刚恳求着:“我不会把你们的照片登到任何媒体上,我以人格担保。何伯伯,答应我的请求吧。”

何不疑不好让他太难堪,勉强答应了。他为二老拍了照,乘着租来的汽车,匆匆离开。何不疑夫妇没有多加挽留,因为来客的那句话打乱了他们的心境。送走了客人,妻子沉默良久,喃喃地问:“鸣儿真的……”

何不疑断然说:“不会的!他的身体同正常人没任何区别!”

“也许我们该去见见儿子,或者如仪。”

“行啊,让他俩抽空回来一趟。”

妻子去准备午饭,何不疑躺在摇椅上动着心思。慢慢地,他对今天的来访者产生了怀疑。这个年轻人心中似乎有无法压抑的愤懑,言谈举止中也稍有流露。也许他并不是儿子的朋友?他想给儿子打电话问一下,但这个电话比较难以措辞。他是否还要再问问儿子的性生活?他已在电子邮件中问过,儿子已经给过肯定的回答,但也许有些话儿子不愿告诉父亲。

尽管难以措辞,他还是要问的,这是他对儿子剩下的惟一的担心,不过他不想把电话打到儿子的办公室,只能等到晚上了。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女士:

“你好,何总。还记得我吗?我是董红淑。”

“董——红——淑。”何不疑在脑中搜索着这个熟悉的名字,“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三十年前采访过2号工厂的那位女记者?”

“对,在你退休的那一天。”

“是的是的,真高兴能接到你的电话,年纪大了,记性不行了。”他不由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三十年前他在2号工厂里扮演着上帝的角色,流水线上频频产出的B型人婴儿,临退休那场惊心动魄的实战演习。“小董,我看过你随后的那篇报道,文中对我既有溢美之词,也有含蓄的指责,对吧。斯契潘诺夫那只老熊呢?他曾和我通过几次话,近几年没联系了。你们有联系吗?”

“联系不多,听说他定居在旧金山。你的电话我是好不容易才查到的,这些年你真的彻底隐居?当年你宣布时我还不相信呢。”

何不疑笑着说:“我用后半生的寂寞来回味前半生。”

两人闲聊一会儿,何不疑想,小董不会为了这些闲聊特意打来电话吧,果然,董红淑转到了正题:“你儿子——我记得他的生日恰好是你的退休日——是否是一个警察?”

“对,在警局B系统。”

“何总,有件事我想通知你。你儿子——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警察——曾直接导致一个B型人姑娘的被销毁,她的男友则发誓要复仇,不久前到我这儿调查过令郎的情况。这件事本身的是非我不想评判,我只是不希望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仇恨越结越深。请向令郎警告一声。”

“谢谢。那位B型女人的男友是否是高个子,长脸盘,面相敦厚和善?对,我见过,他刚刚来过这儿,当然他报的是化名。”

董红淑叹息一声:“已经来过了?他的时间抓得可真紧呀。那是一个真情汉子,请注意不要伤害他。不过他的复仇行为必须制止,否则会伤害令郎,也伤害他自己。”

“当然,我不会伤害他。再次谢谢你的关心。小董,我已经退休三十年,有时还难以忘怀当年的生活:处于科技权力的顶峰,每一项决定都会增写或改写历史……不过我现在已彻底抛弃了这一切,变成了一个地道的老菜农。欢迎你来作客,品尝我亲手种的蔬菜。”

“有机会我一定去,再见。”

“再见。我也要赶紧把那位复仇者的事情处理一下。”

齐洪德刚没有回去。2号工厂离这里只有不足八十公里,那是雅君的出生地,他要去看一看,替雅君看看。大约六点左右他到了2号工厂,正赶上工厂下班,身穿白色工作衣的职工络绎不绝地向门口走过来,沐浴更衣后走出大门。夕阳如血,映照着2号工厂那庞大的圆壳屋顶,这尊孵化B型人的巨大子宫,微风吹来,白色的软屋顶在轻轻摇曳。下班的人群走完了,夕阳也慢慢沉下,齐洪德刚还在门口默默凭吊。读了董红淑的文章,他对2号内的情况已如目睹,他想象着,无生命的碳、氢、氧、硫、铁……等原子进入生产线,经过激光钳的排列,变成一种精巧的组织。于是,上帝的生命力就自动进入“组织”之中,它会自动分裂,增殖,变成一团有生命力的血肉之躯,变成了可爱的雅君。他的耳鼓里还回响着雅君的炽烈情话,手指末端还保留着雅君肉体的温暖,但雅君已被气化,恢复成无知无觉的原子。

为了雅君,他一定要复仇!

2号工厂的警卫依然如三十年前那样森严,齐洪德刚在门前逗留时,警卫室里的警卫一直盯着他,可能那人又向上边作了通报,少顷,两名衣着笔挺的警卫从大门里出来,走近德刚: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德刚笑着说:“我是慕名前来的游客,想参观2号,亲眼看看类人是如何从生产线上诞生的。请问如何才能办理进2号的参观证?”

警卫很有礼貌地说:“必须到中央政府去办,这种证的办理是非常严格的。”

德刚遗憾地说:“太可惜了,没有一点通融余地?”

“很遗憾,没有。”

“是吗,那我只有在外边看看了。”他向2号投去最后一瞥,上车离开。

晚上他就宿在附近的一家小旅馆。虽然这儿有世界闻名的2号工厂,但由于严格的保密限制,这里没有得到发展,仍是一个很小的集镇。集镇之夜很安静,只有一两处霓虹灯静静地闪亮着。这儿的天空没有被灯光污染,月亮在浮云中穿行,把银辉洒向沉睡的山峦,星星意味深长地眨着眼睛。夏天的风穿过杂木林,一条山溪在不远处沙沙地低语着。旅店虽然小,但很整洁,老板娘是一位腿有残疾的大妈,为德刚整理好床铺。听说他还没有吃饭,忙给他下了一碗鸡蛋挂面,拐着腿送到二楼,笑眯眯地看着他吃完。德刚向大妈道了谢,在卫生间的太阳能沐浴器下冲了澡,躺在床上。这两天走访了董妈妈和何不疑,对宇何剑鸣的情况有了直观感受。他要全面捋一下,捋出于他有用的内容。他从电子记事本中调出董红淑的文章又看了一遍,这篇报道很真切,很客观,不过从第一次看到这篇文章,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某种东西在里面隐藏着,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也许是某些事过于巧合:何不疑的退休日;安全大检查,包括一个有指纹婴儿的销毁;宇何剑鸣的生日。

当齐洪德刚躺在简陋的小木床上努力捋着思路时,他不知道,实际上他是在重复着三十年前斯契潘诺夫的推理。采访何不疑时,他曾谎称剑鸣的性生活不圆满,那并不是为了猎取一些污秽的秘密去要挟剑鸣,而是因为在下意识中他已对剑鸣的出身有了模煳的怀疑。

从何不疑家里出来,他的脑子中又增添了一个新疑点。是什么?他不清楚。不过肯定他看见了什么东西,在潜意识中记下了它的可疑。究竟是什么呢?

屋里没有开灯,月光伴着山野的凉风从窗户里钻进来。小茶几上的电子记事本哔哔地响着,发出了低电量警告。他走过去想去关机。这时他又瞥见了那篇文章上所附的何不疑的照片,三十年前的照片。他突然受到触动。

照片上,五十岁的何不疑肩膀宽阔,肌肉健壮,只是肚子过早地发福了,这个发福的肚子与他健美的身体似乎不大协调。当然这算不上疑点。不过三十年后的何不疑又恢复了健美的身材,腹部扁平,体形匀称,这就多少有些反常了,莫非他的减肥锻炼如此有效么?

这些疑问搅成一团乱麻,塞在他的大脑中。他看出了有某种秘密,却不知到哪儿寻找它。在这个黑暗的思维迷宫里,哪儿才是出路?忽然一道亮光射进黑暗,有了这道亮光,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十分清晰。

这些天,他已尽可能收集到了宇何剑鸣的材料,包括他的指纹。当然那是自然指纹,他没打算从剑鸣的指纹中找到什么缺口,不过他清楚地记得,剑鸣是十个斗状指纹,这种指纹是比较罕见的。而董阿姨的文章中明明白白地记载着,那位有自然指纹的被销毁的婴儿就是个“十斗儿”!

而且,恰恰一个婴儿的死期正好是另一个婴儿的生日。

答案已经浮出水面了,是何不疑,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从2号工厂偷出一个有自然指纹的婴儿,作为自己的亲生儿子。至于他是如何从2号工厂里把类人婴儿夹带出来?有了何不疑五十岁的照片和八十岁的本人,这个答案也很清楚了。

他在心中捋出了何不疑作案的步骤:

其实何不疑并没有什么大肚子,但他在作案前几年就特制了一个足以乱真的“肚套”套在下身,并逐渐使2号的人司空见惯;

他借口安全检查,制造了一个具有自然指纹的B型人婴儿;

他用特别的药物使婴儿假死,并用早已备好的死婴掉包,把死婴拿去销毁;

他在卫生间里取出假肚子里的填充物,装上假死的婴儿,又堂而皇之地挺着假肚子把婴儿带出了2号。

就这么简单。

这个方法既简单又巧妙,妙就妙在他利用了人们的思维定式:男人肚子里是不会有胎儿的。

德刚重复了斯契潘诺夫的推理,而且比斯契潘诺夫更容易地得出了结论,这是因为他掌握着斯氏不知道的两个重要证据:宇何剑鸣恰恰也是十斗指纹;何不疑的大肚子后来变平了。这是两个过于明显的疑点。

德刚不由冷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抓到了剑鸣的把柄,这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一个尽责尽力的自然人警察害死了一个B型人姑娘,原来他本人也是B型人!

现在可以为雅君复仇了,天理昭昭啊,复仇简直太容易了。德刚没有片刻犹豫,把电子记事本连上电话机,在网络中查到南阳市警察局的网站,向那里发送了两个文件。一个是董红淑的文章,连同那张大腹便便的何不疑的照片;另一个是何不疑现在的照片,是今天上午他用数字相机拍照的。然后他加了一句评论:

B型人婴儿销毁了,宇何剑鸣出生了,何不疑的肚子变小了。另外,宇何警官的指纹也是十斗。这里面有什么秘密,请你们自己去推断吧。

一个复仇者

在电子记事本的电量用完之前,信息已全部发走,几天来横亘在心中的仇恨终于得到释放,德刚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雅君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可是哪来的九泉之下?雅君的身体已经变成普普通通的原子,返回到大自然中,或者已回到2号生产线的入口。她永远消失了,不存在了。生活在二十二世纪,恋人们无法再用来生来世欺骗自己,麻醉自己,他们只能清醒地体味着心中的伤痛。德刚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才蒙碦入睡,在悲伤中品尝着复仇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