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期一事件
佩里·达西掀开厚厚的床罩,蹬掉花色不搭配的毛毯,暴露在寒冬清冷空气中的身体猛一激灵。他浑身开始打冷战。脑子里有个声音总引诱他再睡一小会儿,再把闹铃往后拨15分钟,这个念头一直拖曳着他,即使昨夜昏沉的宿醉也没能阻挡他起床的意志力。
“看到了吗?”那声音似乎在说,“今儿早上真是冷得可怕。快点爬回温暖舒适的被窝里吧。你应该休息一天的。”
这已然成了他每早的惯例,那声音总是在呼唤他,但他通常都置之不理。他起身,光着脚两步就从卧室晃进了狭小的浴室。双脚踩在油毡地板上真是冰冷刺骨。他关上门,开始洗澡,浴室里立刻充满了温暖的水蒸气。当他踏入近乎滚烫的水中的一刹那,早晨纠缠不清的声音终于消退了,就像平时一样。三年里他没有旷过一天工——甚至从未迟过到。他非常确信今天也还是一样。
他使劲地擦了擦脸,完全清醒了。他突然感到左前臂有点痒,便用厚厚的指甲挠了几下。佩里关了淋浴走出来,随手抓了条搭在浴帘杆上皱巴巴的毛巾擦了擦身体。水蒸气像是一朵浮云一样,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不断蜿蜒起伏。
与其说这是个浴室,倒不如说更像一个带自来水管的贮藏室。进门右手边是一个小小的装有水槽的富美家洗脸台,曾经光洁的白瓷已被硬水混合物和永远都滴滴答答的龙头浸渍成了锈黄色。台面上刚好有足够的空间来放牙刷、一盒刮胡膏和一块皲缩干裂的肥皂。别的一些生活必需品则放在洗脸台上方的药品贮藏柜里。
洗脸台后面是马桶,马桶的另一边几乎挨着浴缸。浴室如此之小以至于佩里坐在马桶上不用向前探身就可以碰到离他最远的那面墙。各式用过的花花绿绿的毛巾,横七竖八地搭在毛巾架上、浴帘杆上、门两边的把手上,彩虹般缤纷的色彩与灰绿的墙和粗糙的棕褐色油毡地板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个锈迹斑驳、凹痕密布的数字秤是房间里唯一的摆设。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踩到秤上。液晶显示屏的个位指示灯底端那一横根本不亮。这让最后一个数字看起来更像是字母A而不是数字8,但这样也掩盖不了他的体重:268磅。
他走下秤。又有一个地方痒了一下——这次是在左大腿上——就像蚊子飞快地叮了一口似的。这突如其来的不适令佩里抽搐了一下,他狠命地抓了抓。
佩里用毛巾擦着头发。突然他停了下来,猛地甩开了手。他左边眉毛上方有个地方很痛——是那种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大疹子时要命的疼痛。
他用毛巾擦去镜子上的蒸汽。浓密刚硬的红色胡须密布在整个脸颊上,亮红色的胡茬和金色的直发,据佩里所知这是达西家族里的男人们共有的显著特征。他留着披肩的头发,并不是因为时尚,而是因为这能够稍微遮盖他与父亲异常相似的脸部特征。年纪越大,镜子里他那张脸和他最想忘记的那张脸孔就越像。
“该死的办公室工作,让我变成了一个胖子。”
他仔细看着眉毛上方的疹子。它看起来有几分像疹子,但是也有些……奇怪。红肿的小疙瘩,似乎里面有些小东西正在叮咬他。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向前探了探身,当他用手挤着那疼痛的疹子时皮肤几乎都挨到了镜子。紧实的皮肤下面好像有个小东西被戳出来。这东西……好像是黑色的?一个小点。他又用手指甲抠了一下,但是那个地方很痛。也许是一根正在里面生长的毛发吧,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他没怎么在意,先让它长吧,他一会儿再来收拾它。
佩里伸手拿刮胡膏。他总是在刮胡子和刷牙之前好好在镜子里端详自己一番,并不是臭美,而是为了看看他的身体是否在渐渐老去。
大学时,他的身体很强壮,轮廓分明,身高6英尺5英寸,250磅,肌肉厚实,的确符合他当之无愧的十大橄榄球后卫队员的身份。然而,在因膝盖受伤而终止了运动生涯之后的七年里,他的体形开始改变了,脂肪渐渐增加,而缺乏运动的肌肉群开始消退。可是以别人的标准看来他一点都不胖,而且他的体形依然会吸引许多女性的目光,但是只有佩里能看到差别。
他刮了胡子,往头发上抹了些摩丝,刷了牙,由此完成了他每天早上重复的准备工作。佩里冲出浴室来到冰冷的房间。他飞快地穿上牛仔裤,一件旧的AC/DC摇滚乐队音乐会T恤衫和一件旧金山49人队的运动衫。最后为了抵御寒冷,他来到厨房角落。
他伸手去拿碗橱里的果酱馅饼。突然一阵奇痒令他不由得猫起了腰,又痒又痛,这回是在肩胛下的脊椎骨那儿。佩里把手伸进衣服里,伸到肩膀那儿挠了挠痒。
他一直挠到刺痒消失,揣测着自己是否得了皮疹或是有可能冬天干燥的天气引起了肌肤的缺水。佩里拿了一盒果酱馅饼。壁炉上的数字钟显示时间是早上8点36分。往嘴里塞了一块樱桃味的果酱馅饼,佩里走了两步,来到电脑桌前,开始往破旧且贴满了布基胶带的公文包里塞文件。他本打算在这个周末完成工作的,然而酋长队与袭击者队周六有橄榄球比赛,接着他又把周日的时间花在看电视体育节目上。周日晚上他则像平常一样熬夜去酒吧看比赛,雄狮队输了个落花流水。他合上公文包,披上外套,抓起钥匙,匆匆走出房间。
下了三段楼梯,他走出了大楼。扑面而来的是密歇根一月里刀割般的寒气,这感觉就像有无数根小针刺在脸和手上。他呼出来的气息也变成了一缕缕的白雾。
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果酱馅饼,然后朝着他那开了12年的锈迹斑斑的福特车走去。
他跳进驾驶座,然后关上车门。早上的阳光透过被霜覆盖的窗户折射出模糊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