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神经

看到读出的数据,玛格丽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有心理准备,但未曾料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

“阿莫斯,”她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防护服传来,“过来看看这个。”阿莫斯来到她身边,依旧那么精神抖擞。

“发现什么了?”

“我已经完成了对尸体全身提取的样本的分析,发现了许多神经递质,特别是在脑部。”

阿莫斯探身看着屏幕,“超高浓度的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血清素……我的天,他的身体系统功能已经完全紊乱。你觉得这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伤害?”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得好好查查。但是据我所知,过量的神经递质可导致偏执症,甚至一些心理变态的行为。不过我不知道是否有过如此高浓度的神经递质导致发病的先例。”

“你说的没错。赘生物用这种天然的毒药麻痹了受害者。真希望我们的研究对象是个大活人,好仔细瞧瞧这些该死的赘生物。验尸都验了两具了,次次赘生物都完全腐烂。那个邪恶的病毒中心是故意这么整的吧,给我们研究这小混蛋制造难题。”

玛格丽特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些念头,但仅仅是些念头而已。她已经开始对赘生物不可思议的复杂性产生了疑惑——关于它的一种新预测应该就要初现雏形。

阿莫斯指着屏幕说:“赘生物或主动或被动地生成过量的神经递质,而这些神经递质又不断再生。聪明。相当聪明。”

“可它做到的远远不止这些,”玛格丽特说,“赘生物周围的组织中存在高出正常水平75倍多的脑磷脂。而脑磷脂是一种天然止痛剂。”

阿莫斯思忖片刻,对于这赘生物赞赏之情溢于言表,“这就对了。虽然腐烂的原因尚不明了,但看来赘生物自身在不断破坏周围的皮肤肌肉组织。并且精明的赘生物不想让寄主感觉到疼痛。这小家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阿莫斯,省省吧!别赞美这些该死的小东西了!”玛格丽特说,听上去非常不满,“我们是来阻止它们搞破坏的,不记得了?”

他笑了。就这么连轴转地研究了三天三夜,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累了。“没法儿不让人吃惊啊!过来看看我在紫外显微镜下看到了什么。”

玛格丽特拖着疲惫的双腿走过来,阿莫斯已经围着这台显微镜忙活了30分钟。每走一步,她的防护服就发出嘶嘶的声音,看上去像是穿着一件儿童连脚睡衣。

她凑近显微镜,看到了一个神经细胞,没有什么异常。阿莫斯将组织的分离和准备工作做得完美无缺:指状树突在紫外线的照射下散发出电蓝色的光,分出密密麻麻的枝杈,下方连接着一根长长的稍粗些的轴突。轴突发出信号,树突接收信息,与地球上任何生命体的神经细胞构成别无二致。

“是一个神经细胞,”她说,“哪儿来的?”

“在第八对颅神经附近找到的。脑神经也已开始腐烂,但这个地方相对受影响较小。”

裹在笨重的生化防护服里,玛格丽特皱了皱眉。第八颅神经,又称听觉神经,信号经由此处传入大脑皮层。

“细胞破坏严重,已开始腐烂,但组织结构依然清晰。”玛格丽特说。

阿莫斯没说话。玛格丽特抬眼望着他。

阿莫斯凑上前来问道:“你确定?”

玛格丽特没心情跟他玩游戏,不过她还是又看了一眼,进行确认。她仍没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阿莫斯,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这些细胞不属于马丁·布鲁贝克。”

玛格丽特眼神一片茫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是布鲁贝克的?那你看它们干什么?但这要不是布鲁贝克的,那又是谁的……”玛格丽特突然怔住了,难道……

“阿莫斯,你不会是说这些神经细胞属于那个赘生物吧?”

“我分别对那根黑刺和刺入血管的虹吸管做了蛋白成分测试。结果出现了一些未知的蛋白质,绝对不是人类的。所以我又从尸体上取了一些样本做了一遍同样的测试。发现这类蛋白质大都集中在脑部——这样我才在第八颅神经附近发现了那些神经细胞。别处也发现了这类蛋白质,但不在神经周围,只是一些腐烂物的残留。此种蛋白质集中分布在大脑皮质、丘脑、杏仁核、尾状核、下丘脑和隔膜上。”

玛格丽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脑部的高级功能即使在这个科学知识大爆炸的时代依然非常神秘。布鲁贝克脑部被感染的区域是大脑边缘系统的一部分,控制着人的记忆存储和情感反应。

这个赘生物到底要在布鲁贝克的大脑里做什么?它已经用过量的神经递质控制了他的大脑,不是吗?

阿莫斯继续说道:“你看到的是目前仅存的还未完全分解的样本。我从没见过这种蛋白质,我猜它是合成的、人造的。它们要是天然的,那我可真是大开眼界了。而且生物学数据库里也找不到相匹配或类似的数据。如果这些真是合成的蛋白质,那么发明者们的保密工作做的可真是到家了,不过想想我们现在正在使用的先进技术,这些也就不足为奇了。”

她不禁惊叹,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创造呵!从一个小小的胚胎,甚至仅仅是一个单细胞,长成结构如此复杂的有机体,附着在寄主身上。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种有机体就像个大工厂,源源不断地大量生产神经递质,并将他们注入血液中。把人造的神经细胞拿捏得如此精确,以至于能够与人类自身神经细胞互相作用,这种发明天分真是令人无语!

“我能理解虹吸管的作用,”她说,“但虹吸管只是用来吸收养分的一个工具而已,它对赘生物仿制神经细胞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这你可难住我了。但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赘生物侵入了受害者的神经系统,就像它们侵入了血液循环系统一样。”

“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玛格丽特像是在喃喃自语,“过量的神经递质会导致人们精神错乱这一结果显而易见。如果赘生物的目标是要把人变疯,那它们已经达到目的了,可为什么它们还要费时费力地侵入神经系统呢?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阿莫斯朝她耸了耸肩,对此他也一无所知。他转了转肩膀,扭了扭腰,想令自己放松下来。接着他又开始围着桌子跑圈,来驱走一身的疲惫。

玛格丽特回到工作台前,脑海里闪过各种猜测,对这个神秘的有机体的一丝敬畏在心底悄然滋生。

一切看起来似乎显而易见——虽难以置信且让人吃惊——这个用生化手段制造出来的有机体的目标就是把人变得残暴,难以控制。但现在,她并不十分确定。因为这个赘生物身上依然存在未知的秘密,一些哪怕先进的生化恐怖技术也无法破解的谜题。

“喂,玛格丽特,把相机拿给我。”她回头,看到阿莫斯站在布鲁贝克臀部旁边。尸体已经大面积腐烂了,呈黑色,但还是有个别地方腐烂速度较慢,比如臀部。她抓过手术桌上的相机递给他。

阿莫斯指着尸体臀部他们先前看过的那一小块儿皮损。

“玛格丽特,看这儿。”他跪下来拍了一张照片。

“嗯,你早就让我看过了。”

“对,但是你没有看出有什么异样吗?”

玛格丽特叹了口气,“阿莫斯,别卖关子了。有话就直说!”

阿莫斯没吭声。他站起身,自顾自地摆弄着相机,然后又凑到她旁边,给她看相机的小液晶屏。屏幕上是那一小块儿皮损的特写画面,细细的蓝色须根探头探脑地从皮损处冒了出来。

“然后呢?”玛格丽特问道,“我们在他的身体化成一摊黑水前可没工夫玩游戏,阿莫斯。”

“这张图片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拍的,”他说,接着按到下一张照片,“这张是我刚才拍的。”

玛格丽特盯着液晶屏,两幅照片几乎看不到差别,除了一个地方——第二幅照片里的须根不是一根,而是三根,一小根红的,一小根蓝的,还有一根——第一幅照片里的那蓝色须根现在已然长到了先前的三倍那么长。

尽管马丁·布鲁贝克已经死了,但那须根还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