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发病的律师
托马斯在黑暗中醒来,感觉好像被按到了古代的某种折磨犯人的刑具上,钉子正从四面八方慢慢地钉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发出呻吟声,一种软弱无力的可怕声音,这只会加剧他脑袋里的痛苦。他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努力伸出手去擦……
他的手动不了,某种东西把它们压制住了,某种黏糊糊的东西压住了他的手腕。是胶带。他努力用腿去踢,但是双腿也同样被绑住了。这番折腾又引发了一波疼痛穿透他的脑袋和全身;他四肢无力,轻声地呻吟着,他想知道他在那里已经有多长时间了。
“布兰达?”他轻声说。没有回应。
一盏灯过来了。
明亮而刺目,他紧紧闭上双眼,然后微微睁开一只眼,刚好够他眯缝着眼睛打量周围的情况。三个人站在他的面前,但是他们的脸都藏在阴影里,那盏灯的光源是从他们身后照过来的。
“醒醒,醒醒。”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有人发出一声窃笑。
“想要再来点那种火焰果汁吗?”这句话是一个女人说的,刚才那个人又窃笑了一声。
托马斯终于适应了那道光线,完全睁开了眼睛。他坐在一把木椅子里,他的手腕被宽边的灰色胶带紧紧地绑在了椅子扶手上,脚踝也被绑在了椅子腿上。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站在他的面前。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一个高个子丑男,一个扎马尾辫的女人。
“你们为什么不干脆在那个巷子里就把我干掉呢?”托马斯问。
“干掉你?”金发男子回答道。他的声音似乎比之前更沙哑了,听起来就好像他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一直在舞池里嘶吼似的。“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人,某个二十世纪的黑手党家族吗?假如我们想要杀你,你早就已经死了,早就喋血街头了。”
“我们可不想让你死掉,”马尾辫插话说,“那样会毁了肉的味道。我们喜欢在牺牲品们还能呼吸的时候吃他们。你不会相信那滋味有多么甜美和……多汁。”
高个子丑男哈哈大笑起来,但是托马斯没法辨别马尾辫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被吓得快要崩溃了。
“她在开玩笑,”金发男子说,“我们只有在彻底绝望的时候才会吃其他人类。人肉吃起来味道像猪屎一样。”
高个子丑男又爆发出一阵轻笑,不是窃笑,也不是大笑,而是咯咯的轻笑声。托马斯不相信他们是认真的——他更加担心的是他们看起来神经似乎有点不正常。
金发男子微笑了一下,这是自从托马斯遇到他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又说笑了,我们还没有到那么疯狂的地步,但是我确实敢打赌人肉吃起来味道不怎么好。”
高个子丑男和马尾辫都点了点头。
哥们儿,这些家伙确实正在失去理智。托马斯心里想。他听到从他左侧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声,望了过去。布兰达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跟他一样被绑得严严实实。但是她的嘴巴也被贴上了胶带,让他想到她是不是在坚持战斗了更久之后才最终昏过去的。看起来她到此时才刚刚醒来,而当她注意到那三个眩疯病人时,她在她的椅子里一边不停挣扎扭动着,一边透过塞住她嘴巴的那个东西不断发出呜呜声,她的双眼熊熊燃烧着火焰。
金发男子指着她,像变魔法似的,他的手枪突然就出现了。“闭嘴!闭嘴,否则我把你的脑浆打到墙上去!”
布兰达不动了,托马斯期待她开始呜咽或是大哭或是做些别的什么,但是她没有,而他马上为这个想法感到惭愧,她已经表现过她有多么坚强了。
金发男子放下枪,搁在身边。“好多了,谢谢上帝,我们早就应该杀了她,当她第一次开始在那里尖叫,还咬人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前臂,那里有一道长长的弧形伤痕,闪着红光。
“她是跟他在一块儿的,”马尾辫说,“我们还不能杀死她。”
金发男子从远处墙边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在托马斯面前几英尺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其他人也跟着他坐了下来,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就像他们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才得到允许似的。金发男子把枪放在他的大腿上,枪口那一端笔直地指向托马斯。
“好的,”那个男人说,“我们有好多话要谈谈,我也不打算跟你聊些废话。假如你浪费时间或拒绝回答问题或诸如此类的,我会向你的腿开枪。然后是另一条腿。第三次,一粒子弹会打到你女朋友的脸上。我在想就从眼睛中间的某个地方打进去,而且我打赌你能猜得到第四次你惹毛我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了。”
托马斯点点头,他以为自己很坚强,以为自己能忍受得了这些眩疯病人。但是常理心战胜了一切。他被用胶带绑在一把椅子上,没有武器,没有盟友,什么都没有。尽管说实在的,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论这家伙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不论最后会发生什么事,他都不想有任何子弹射进他的腿里,而且他怀疑这个家伙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第一个问题,”金发男子说,“你是谁,还有为什么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写着你的名字的标记牌?”
“我的名字是托马斯。”这话刚说出口,金发男子的脸就因为愤怒而皱在了一起。托马斯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于是急忙说下去,“这个你已经知道了。嗯,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真的是一个离奇的故事,我怀疑你会不会相信它,但是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难道你不是像我们其他人一样搭乘‘博格飞船’来的吗?”马尾辫问道。
“博格飞船?”托马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摇了摇头继续说下去,“不是的。我们是从地底下的某条隧道里出来的,距离南边大概三十英里左右。在那之前我们还穿过了某个叫作平面穿越器的东西,在那之前——”
“打住,”金发男子说,抬起一只手,“平面穿越器?我现在就想开枪打你,但是你是不可能编造出那样的东西来的。”
托马斯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你要是想靠编一个那样明显的谎言而脱身的话也就太愚蠢了,你穿过了一个平面穿越器?”那个男人显然很惊讶。
托马斯看了看其他的眩疯病人,他们脸上都有着相似的震惊表情。“是啊,这事为什么让人很难相信?”
“你知道平面穿越器有多么昂贵吗?在发生闪焰症事件之前,它才刚刚对公众露面。只有政府和亿万富翁才用得起这玩意儿。”
托马斯耸耸肩。“嗯,我知道他们很有钱,而且那个家伙就是这么叫它的——平面穿越器。某种灰色的墙,当你从它里面穿行而过时会有冰一样的刺痛感。”
“什么家伙?”
托马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的思想已经混乱了。你怎么能说这样的故事呢?“我想他是来自灾难总部。他们是在设计让我们通过某种实验或是测试。我并不是很清楚一切内幕,我们……的记忆被洗掉了。我的某些记忆又恢复了,但是并没恢复多少而且也不完整。”
金发男子有一秒钟没有反应,只是坐在那里干瞪着他。他的目光几乎像是穿透了他,注视着他身后的墙壁。终于,他说话了:“我是一名律师。这是在闪焰症爆发,并且这种疾病毁掉一切之前,当某个人在说谎时我是知道的。我对这个工作非常,非常在行。”
很奇怪,托马斯感到一阵轻松。“那么你知道我没有——”
“是的,我知道,我想要听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开始说吧。”
托马斯就说了,他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是似乎这样也没关系。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些眩疯病人就跟其他人一样——被送到这里来过完他们恐怖的最后几年,最后死于闪焰症。他们就跟任何人一样,不过是在努力寻找一点有利条件,寻找一条出路。而遇到他,一个这座城市里面到处都是关于他的特殊标志的家伙,这是极好的第一步。假如托马斯和他们角色互换的话,很可能他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来,可能不会用枪和捆绑的做法,希望如此。
绝大部分事情他都在那天之前已经告诉过布兰达,现在几乎是照模照样地再重述一遍。迷宫、逃离、那些宿舍,被迫接受穿越这片焦土区的任务。他尤其注意让这个任务听起来显得非常重要,强调在终点等待着他们的解药那个部分。既然他已经失去了在若热的帮助下通过这座城市的机会,也许他可以在这些人身上重新开始。他还表达了他对其他空地人的担忧,但是当他问起他们是否见过他们——或者一大群女孩时——答案却是没有。
又一次,他没有说太多有关特蕾莎的事。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想冒任何风险使她陷入危险之中,虽然他也不知道说起她的事怎么就会让她发生危险了。关于布兰达的事他也撒了一点谎,呃,他从没有真正直接撒过谎。他只是让他的话听起来像是打从一开始她就跟他在一块儿似的。
当他终于说完,说到他们在那条巷子里遭遇了他面前的这三个人时,他深深吸了口气,在椅子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现在能不能请你把这个胶带从我身上拿开?”
高个子丑男的手轻轻弹了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过去,发现他手里已经出现了一把非常锋利、闪闪发亮的刀子。“你想怎么做?”他问金发男子。
“当然,为什么不呢?”在听整个故事的过程中他都摆着一张没有表情的冷脸,现在仍然没有表现出他是否相信了这个故事。
高个子丑男耸耸肩,站了起来,走到托马斯那边。他倾斜着身体,伸出刀子,就在这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敲打天花板的砰砰声,紧接着又是几声尖叫。然后听起来像是一百个人在奔跑的声音。疯狂的脚步声,跑跳声,更多的敲打声。还有更多的尖叫声。
“一定是别的小组发现我们了。”金发男子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站起来,向其他两人挥手示意跟上他。几秒钟以后,他们就走了,消失在通往黑暗的一组台阶上。一扇门打开又关上了,头顶上的混乱继续着。
这一切吓得托马斯差点儿没发疯。他望着布兰达,她非常安静地坐在那里,倾听着。她的眼睛最终跟他的目光相遇了。仍然被堵着嘴巴,她只能扬起她的眉毛。
他可不喜欢像这样被留在这里听天由命,身上还绑着胶带。他们那天晚上遇见的任何一个眩疯病人都不可能打得过这样的人物。“上面如果是一群已经彻底疯了的眩疯病人该怎么办呢?”他问。
布兰达透过胶带含含糊糊地咕哝了几句话。
托马斯的每一块肌肉都使着劲,开始连人带椅往她坐的地方一小步一小步地跳过去。他挪动了大约三英尺的时候,搏斗声和隆隆的噪声突然全都停止了。他停住不动,往上看着天花板。
几秒钟里什么声音也没有。然后是一阵脚步声,也许是两个人的,在上一层的地面上拖着脚步走动的声音。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然后又是一声。托马斯想象着尸体被抛到地上的情景。
台阶顶端的那扇门打开了。
然后传来了脚步声,迅猛而沉重,一路跑下来。一切都隐在阴影里面,一阵冰凉的恐惧席卷了托马斯的全身,他等着看是谁下来了。
终于,有人走到了亮光底下。
是民浩,脏兮兮、血迹斑斑的,他的脸上还留着火烧过的痕迹。两只手中各握着一把刀,是民浩。
“你这家伙看起来很舒服嘛。”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