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章

“承认吧。”恩佐通过手持终端说,“你忘了。”

“我没有。”我说,希望用足够分量的轻蔑表示我没有忘记——事实上,我就是忘了。

“我听得出有人假装愤怒。”他说。

“瞎说。”我说,“你开始挑我毛病了。终于。”

“终于?什么叫终于?”恩佐说,“自从遇见你,我就一直在挑你毛病。”

“好像真是这样哎。”我附和道。

“但再怎么挑你毛病也解决不了问题。”恩佐说,“我们应该要坐下来吃午饭。你应该出现在我面前,而不是被我说得愧疚难当。”

恩佐与我以前的关系和现在的区别就在这儿。换了以前,这些话从恩佐嘴里说出来,会像是在指责我做错了什么事情(除了迟到之外)。但现在变得既温柔又好玩。对,他是很生气,但这种生气的潜台词是我要想办法补偿他——只要他别欺人太甚,我多半是会的。

“事实上我愧疚得都要崩溃了。”我说。

“很好。”恩佐说,“因为我们在炖菜里多放了一整个马铃薯,完全是为了你。”

“感激不尽。”我说,“一整个马铃薯耶。”

“我还答应了双胞胎,她们可以朝你扔胡萝卜。”双胞胎指的是他的两个妹妹。“因为我知道你有多么喜欢胡萝卜。尤其是从小孩手里扔出来的。”

“真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吃这种鬼东西。”我说。

“还有,吃过饭,我本来要朗诵一首我写给你的诗。”恩佐说。

我顿了一下。“这就不公平了。”我说,“把正经事插到打情骂俏里。”

“对不起。”恩佐说。

“真的吗?”我问,“你有几百年没给我写过诗了。”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才想再练练手的,记得你挺喜欢我写的诗。”

“坏蛋。”我说,“现在我真的觉得愧疚了。”

“别太愧疚。”恩佐说,“这首诗不算特别好。甚至不押韵。”

“唔,我松了一口气。”我说。我依然喜不自胜,有人写诗给你当然是好事。

“我发给你好了。”恩佐说,“你可以自己朗读。然后嘛,你要是对我好点,我就朗读给你听,演戏似的读。”

“我要是对你不好呢?”我问。

“那我就当情节剧读。”他说,“手舞足蹈什么的。”

“你这是存心要我对你不好。”我说。

“喂,晚饭你已经放我鸽子了。”恩佐说,“足以让我手舞足蹈一小会儿了。”

“坏蛋。”我说,我几乎能看见他在手持终端另一头的笑容。

“我得走了。”恩佐说,“老妈叫我去摆桌子。”

“要我赶过去吗?”我问。突然之间,我真的很希望我就在他身边。“我可以试试看。”

“你能在五分钟内横穿整个殖民点?”恩佐说。

“能啊。”我说。

“巴巴也许可以。”恩佐说,“因为它比你多两条腿。”

“好吧。”我说,“我派巴巴去和你吃饭。”

恩佐哈哈大笑。“一言为定。”他说,“这样吧,佐伊。你以正常速度走过来,也许能赶上吃甜点。老妈做了个派。”

“啊,派。”我说,“什么派?”

“大概是‘叫佐伊吃什么就得吃什么而且还必须喜欢’派。”恩佐说。

“唔——”我说,“我就喜欢这种派。”

“那你看看。”恩佐说,“否则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算是一次约会吗?”我说。

“算。”恩佐说,“别忘了。我知道你记性不好。”

“坏蛋。”我说。

“查一下你的待读邮件。”恩佐说,“应该多了一首诗。”

“我要看手舞足蹈。”我说。

“这样大概最好。”恩佐说,“肯定更好。我老妈在用激光眼瞪我。我得挂了。”

“去吧。”我说,“待会儿见。”

“好的。”恩佐说,“爱你。”我们最近开始互相说爱你。感觉挺对路。

“也爱你。”我说,挂断通话。

“你们两个让我快吐出来了。”格雷琴说。她一直在听我说话,白眼从头翻到尾。我们坐在她的卧室里。

我放下手持终端,操起枕头打她。“你嫉妒而已,马格迪从来不这么对你说。”

“我的天哪。”格雷琴说,“就别提我有多么不想听他这么说了吧,要是他真的想对我说这种话,这几个字还没出口,他的脑袋就会爆炸的。说起来,这倒是一个逼他说这几个字的绝妙理由。”

“你们两个太般配了。”我说,“我都能看见你们站在祭坛前,在说‘我愿意’之前努力挤出这几个字是什么样子了。”

“佐伊,万一我和马格迪有朝一日哪怕只是走近祭坛,我在此授权你可以用飞身擒抱放翻我,然后以最快速度把我拖走。”格雷琴说。

“哦,好的。”我说。

“咱们就永远别再提起这个话题了。”格雷琴说。

“你就努力否认现实吧。”我说。

“至少我不会忘记晚餐约会。”格雷琴说。

“岂止。”我说,“他写了首诗给我,还要读给我听。”

“你错过了一顿饭和一场好戏。”格雷琴说,“有史以来最差劲的女朋友。”

“我知道。”我说,伸手去拿手持终端,“我这就写道歉信寄给他。”

“一定要特别奴颜婢膝。”格雷琴说,“因为这么做很性感。”

“你这么说真是解释了你的许多毛病,格雷琴。”我说,我的手持终端突然自己活了过来,扬声器里发出警报声,屏幕上闪烁空袭通知。格雷琴的书桌上,她的手持终端也发出同样的警报声,屏幕上也闪烁同样的通知。整个殖民点里,所有的手持终端都是这样。远处响起空袭警报声,高音喇叭安装在门诺派教徒的农场附近,因为他们不使用便携高科技产品。

联合体舰队被摧毁后,洛诺克第一次遭遇袭击:导弹正在飞过来的路上。

我冲向格雷琴卧室的房门。“你去哪儿?”她问。我没有理她,跑到了室外,人们纷纷冲出家门寻找掩体,不时抬头看天。

“你在干什么?”格雷琴追上我,“我们要去避难所。”

“看!”我指给她看。

远处,一个亮点划破天际,落向我们看不见的某个地方。然后出现了一道炫目的白色闪光。洛诺克上空有防护卫星,它开火击中了一颗来袭导弹,但其他导弹仍在飞向我们。

剧烈的爆炸声传到我们这里,几乎没有延迟时间。

“快来,佐伊。”格雷琴拖着我说,“我们快去躲起来。”

我不再望天,跟着格雷琴跑向最近挖掘修建的社区避难所,定居者很快就填满了房间。跑向避难所的路上,我看见了希克利和迪克利,它们看见我,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和我们一起跑进避难所。哪怕在惊恐之中,人们见到它们也还是退避三舍。格雷琴、希克利、迪克利、我和另外四五十名殖民者蹲在避难所里,抻着脖子去听十几英尺泥土和混凝土以上都在发生什么。

“你觉得这是……”有人刚开口,就传来了一声撕裂巨响,像是有谁抓起小镇外墙的集装箱,就在我们的耳膜前扯成了碎片。大地抖动,我摔倒在地,吓得尖叫,我猜避难所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尖叫,但我听不见,因为紧接着传来了我听见过的最响亮的一声巨响,震得我的大脑瞬间停摆,巨响随即变成了一片寂静,然而我知道我还在尖叫,因为我能感觉到我的喉咙干涩疼痛。希克利或迪克利稳稳地抱住我,另一个奥宾人也用同样的姿势抱住了格雷琴。

灯光闪了一闪,但没有熄灭。

我终于不再尖叫,地面停止抖动,听觉渐渐恢复,我听见避难所里的其他人在哭泣、祈祷和安慰孩童。我望向格雷琴,她看起来受惊不小。我从迪克利(现在我看清了)怀里挣脱出来,走到格雷琴身旁。

“没事吧?”我问,声音像是从远方隔着棉花发出来的。格雷琴点点头,但没有看我。我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袭击。

我环顾四周,避难所里的大多数人都和格雷琴一样,这是他们第一次经历袭击。在所有人里,只有我遭遇过敌袭。因此我应该出来主持大局。

我看见地上有个手持终端——是什么人丢下的。我捡起来打开,阅读屏幕上的文字。我站起来,挥舞双手,嘴里说着:“各位!各位!”直到大家开始看我。人们认得我是殖民点领导者的女儿,因此以为我知道一些内情。

“手持终端上的紧急提示说袭击似乎已经结束。”等有足够多的人看着我了,我说,“但在得到‘一切安全’信号前,我们还是要待在避难所里。我们必须待在这里,保持冷静。有人受伤或者觉得不舒服吗?”

“我听得不太清楚。”有人说。

“我猜这会儿大家都听得不太清楚。”我说,“所以我才扯着嗓子在喊。”这是个活跃气氛的玩笑,但人们似乎没有上钩。“除了听力受损之外,有人受伤吗?”没有人说话或举起手。“那么咱们就在这儿等‘一切安全’的通知吧。”我举起手持终端,“这是谁的?”有人举起手。我问我能不能借用一下。

“某人趁我没注意,偷偷上了《如何主持大局》课。”我在格雷琴身旁坐下,她这么说。这种话正是格雷琴的风格,但声音颤抖得厉害。

“我们刚刚遭遇了袭击。”我说,“要是有人不出来假装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人们会爆发恐慌的。那可就不妙了。”

“没有异议。”格雷琴说,“只是很佩服。”她指着手持终端说,“能发消息吗?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应该不行。”我说,“应急系统超驰了普通信息系统。”我登出机主账户,用我的名字重新登录,“看。恩佐说他发了一首诗给我,但还没收到。很可能存进队列了,等一切安全后再发送。”

“所以我们不知道其他人都好不好。”格雷琴说。

“我相信很快就会收到安全信号。”我说,“担心你老爸?”

“当然。你不担心你父母?”格雷琴问。

“他们当过兵。”我说,“经历过这种事。我担心他们,但我猜他们都没事。再说负责发送应急消息的是简。只要消息还在更新,她就肯定没事。”手持终端从邮件清单切换到滚动消息,我们收到了“一切安全”的通知。“看。”我说。

我派希克利和迪克利去检查避难所出口有没有碎石挡路——没有。我退出登录,把手持终端还给机主,大家开始鱼贯而出。格雷琴和我最后上去。

“当心脚下。”回到地面,格雷琴指着地面提醒我:到处都是碎玻璃。放眼四望,所有房屋和建筑物都还立着,但几乎全部窗户都被震碎了。我们要花好几天清扫玻璃。

“还好最近天气不错。”我说。似乎没有人听见。无所谓。

我和格雷琴道别,与希克利和迪克利走向住处。我在各种难以想象的地方看见了碎玻璃,巴巴蜷缩在淋浴房里。我想办法哄着它出来,用力拥抱它。它怀着无比的热情使劲舔我的脸。我爱抚它,让它冷静下来,然后去拿手持终端呼叫老爸老妈,忽然想到我把手持终端忘在格雷琴房间里了。我请希克利和迪克利看着巴巴,这会儿它比我更需要它们的陪伴,自己走向格雷琴家。刚走到她家,门突然开了,格雷琴一阵风似的冲出来,她看见我,跑了过来,一只手拿着她的终端,另一只手是我的。

“佐伊。”她说,然后绷紧了脸,在那里愣了足有一分钟。

“天哪,”我说,“格雷琴,格雷琴。怎么了?是你老爸吗?你老爸没事吧?”

格雷琴摇摇头,然后注视着我:“不是我老爸。”她说,“我老爸没事。不,不是他。佐伊,马格迪刚打给我。说有东西落了下来。击中恩佐家的农场。他说屋子没塌,但院子里多了个大东西。他觉得是导弹的一部分。他说他打给恩佐,但恩佐不在家。家里没人。没人回答。他说他们刚造了个避难室,离屋子有一段距离。佐伊,就在院子里。马格迪说他一直在打电话,但没有人回答。我也打给恩佐,佐伊,但没人回答。根本拨不通。我一直在打。天哪,佐伊,天哪,佐伊。天哪。”


恩佐·保罗·古奇诺出生于中国星,是布鲁诺和娜塔莉·古奇诺的长子。布鲁诺和娜塔莉是青梅竹马,从第一眼看见彼此就知道他们会厮守终身,周围的人也都知道。布鲁诺和娜塔莉对此毫无意见。就大家所知道的,布鲁诺和娜塔莉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争吵,更别说彼此争吵了。他们很早就结婚,中国星这地方宗教气氛浓郁,人们倾向于早婚,但布鲁诺和娜塔莉也还是早得出奇。谁都无法想象这两个人会不结婚,双方的父母都很满意,他们的婚礼上高朋满座,是小镇波莫纳瀑布历史上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婚礼。九个月后几乎同一天,恩佐出世了。

恩佐从出生那一刻就很可爱,他性格开朗,偶尔耍点小脾气,只是有个坏毛病(按照通常的解释,这导致了他长大后的节制),喜欢自己脱掉纸尿布,把里面的东西抹在身旁的墙上。有次在银行里因此闹出了一些问题。还好他很早就学会了自己上厕所。

恩佐在幼儿园认识了他的死党马格迪·麦特瓦利。入园第一天,一个大班的小朋友找恩佐的麻烦,把恩佐推倒在地。马格迪在此之前根本没见过恩佐,却扑向了大班的小朋友,照着对方的面门抡起拳头。那会儿的马格迪个头还很小,没有打伤对方,只是吓得那孩子屎尿横流(不是比喻)。最后反而是恩佐拉开马格迪,让他冷静下来。三个人都被叫到园长办公室,惩罚是当天提前回家。

恩佐很小就表现出语言天赋,七岁时写了第一个小短篇,题为《气味可怕的恐怖袜子如何吃掉除我家之外的波莫纳瀑布全镇》,讲述一只巨大的袜子,被自己很久不洗的可怕臭味熏得变异,开始吞噬整个小镇的各种东西,只有小英雄恩佐和马格迪能够挡住它的去路,他们先用拳头让它投降,然后扔进装满洗衣液的游泳池。故事的第一部分(讲述袜子的起源)只有三句话,但高潮的战斗场面有足足三页纸。据说马格迪(读故事的马格迪,而不是故事里的马格迪)一直求恩佐多写点战斗场面。

恩佐十岁那年,他母亲再次怀孕,产下双胞胎玛利亚和凯瑟琳娜。怀孕过程很艰难,惊险重重,因为娜塔莉娇小的身躯很难同时容纳两个胎儿;生产过程九死一生,娜塔莉不止一次险些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命。娜塔莉花了一年多才完全康复,在这段时间内,十岁到十一岁的恩佐帮助父母照顾两个妹妹,学会了换尿布和喂婴儿吃东西,让母亲好好休息。马格迪和恩佐只在这时候真正地打了一架,因为马格迪开玩笑说恩佐娘娘腔,结果挨了恩佐一记耳光。

恩佐十五岁那年,古奇诺、麦特瓦利和他们认识的另外两家人集体申请参加第一个由殖民联盟成员而非地球居民组成的殖民团。接下来的几个月内,恩佐及其家人的生活接受了仔细查验,恩佐在一个十五岁内向少年所能做到的范围内默默承受。每个家庭的每个成员都必须撰写申请书,说明他们为什么想参加殖民。布鲁诺·古奇诺说他从小就是美国殖民时代和殖民联盟早期历史的爱好者,他想参与书写历史的新篇章。娜塔莉·古奇诺说她想去一个人人齐心协力奋斗的地方抚养孩子。玛利亚和凯瑟琳娜画了她们和微笑月亮在太空飘浮的图画。

越来越喜欢文字的恩佐写了一首诗,想象他站在新世界的地面上,标题是《群星,我的归宿》。他后来承认标题来自一本难懂的幻想冒险小说,他从来没读过,但一直记得这个标题。这首诗本来只是申请书的一部分,后来被当地媒体拿到,引发了不小的轰动,最终成为中国星殖民行动的正式非正式主题曲。既然如此,恩佐一家和共同申请的三家人就不可能不入选了。

恩佐刚满十六岁不久,他遇见了一个叫佐伊的女孩,出于某些无法了解的原因,他为这女孩倾倒。佐伊看起来沉稳笃定,喜欢告诉你事实如此,但在独处的时候,恩佐发现佐伊很紧张,缺乏安全感,非常害怕自己会做什么蠢事,吓走她觉得她有可能爱上的这个男孩;当然,恩佐也同样紧张,缺乏安全感,害怕自己会做什么蠢事。他们聊天,爱抚,拉手,亲吻,发现对方有多么紧张,缺乏安全感,害怕吓走对方。他们说了不少蠢话,做了不少蠢事,最后终于吓走了对方,因为他们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但他们克服了障碍,重归于好之后,他们不再怀疑自己爱不爱对方了。因为他们很清楚答案,他们告诉了对方。

恩佐去世的那天,他和佐伊聊过天,取笑她忘了去他们家一起吃饭,答应发一首他写的诗给她。然后他说他爱她,听见她说她也爱他。他把那首诗发给她,坐下和家里人吃饭。警报拉响,古奇诺一家:父亲布鲁诺,母亲娜塔莉,女儿玛利亚和凯瑟琳娜,儿子恩佐,一起躲进布鲁诺和恩佐一周前刚建好的避难室,坐在一起,握着彼此的手,等待袭击结束。

恩佐去世的那天,他知道他被爱着。他知道他的母亲和父亲爱他——正如所有人都知道的,他母亲和父亲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彼此相爱。他们对彼此的爱成就了他们对儿女的爱。他知道妹妹爱他,她们从小就受小时候的他照顾。他知道他最好的朋友爱他,他成天帮这个好朋友解决麻烦,又成天因为这个好朋友惹麻烦。他知道佐伊(也就是我)爱他,他向她献出爱情,也得到了相同的回应。

恩佐这一生都活在爱里,从出世的那一刻,到去世的那一刻。有无数人一辈子都没有得到爱。渴望爱,期待爱。想要比他们所拥有的更多的爱。在爱消逝后日思夜想。恩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也永远不会经历了。

他这一生知道的只有爱。

我必须认为这样就够了。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那天我和格雷琴、马格迪,还有恩佐的所有朋友待在一起,他有那么多的朋友,大家哭泣、欢笑、缅怀他,到了某个时候,我开始受不了了,因为每个人对待我都仿佛我是恩佐的遗孀,尽管从某种程度上我感觉我确实是,但我并不想和任何人分享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只属于我,我想贪婪地再多拥有它一段时间。格雷琴看见我快要崩溃,陪着我回到她的房间,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她过一阵再来看我。她使劲拥抱我,亲吻我的太阳穴,说她爱我,然后关上门离开。我躺在格雷琴的床上,尽量不去胡思乱想,直到我想到恩佐的那首诗还在待读邮件列表里。

格雷琴把我的手持终端留在了桌上,我走过去拿起来,在床上坐下,调出邮件列表,看见恩佐寄来的那份信。我想点击屏幕打开,却先打开了目录列表。我找到标有“恩佐躲避球”的文件夹打开,开始播放视频,看着恩佐在球场上蹦跳,球打中他的面门,他倒地不起,时间抓得无比滑稽。我边看边笑,笑得眼前一片空白,我放下手持终端,花了一分钟把注意力集中在最简单的吸气呼气上。

等我控制住呼吸,我再次拿起手持终端,调出邮件列表,打开恩佐寄给我的那封信。


佐伊:

先看看吧。手舞足蹈的样子这会儿你只能想象了,但现场演出会来的!吃完派就能欣赏。嗯……美味的派。


《属于》

你说我属于你,

我同意。

但这种归属的本质,

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我属于你的属于,

不像一件商品,

订购,售卖,

装在盒子里送上门,

让你挂起来,

向朋友和仰慕者炫耀。

我属于你的属于不是那种属于,

我知道你也不会要我这样属于你。

让我告诉你那是一种什么属于吧。

我属于你,

就像戒指属于手指,

象征了某种永恒。

我属于你,

就像心脏属于胸膛,

应和另一颗心脏的跳动。

我属于你,

就像情话属于清风,

将爱意送进你的耳朵。

我属于你,

就像热吻属于嘴唇,

由我放在那里,怀着还要更多的渴望。

最重要的,我属于你,

因为我把希望放在你身上,

那是你属于我的希望。

那是我为你打开的希望,

就像一份礼物。

属于我,就像一枚戒指,

就像一颗心脏,

就像一句情话,

就像一个热吻,

就像一份紧紧拥抱的希望。

我将属于你,

就像全部这些,

还有其他更多的东西。

我们将在彼此之间发现的东西,

将只会属于我们两人。

你说我属于你,

我同意。

告诉我,你也属于我。

我等待你的回答,

还有对你亲吻的渴望。


爱你的,

恩佐。


我也爱你,恩佐。我爱你。

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