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涌 第四十六章 马塔反击

祖邸城

首侯四年八月

库尼回到祖邸。老父落下泪来,儿子既然要将叛变之战进行到底,他终于下定决心与儿子共命运。祖邸百姓也对库尼归来高声欢呼。

锦上添花的是,蒲马·业木一次大胆偷袭蟠城,竟从柯楚军队的眼皮底下救出姬雅和两个孩子。全家终于能在故乡团聚。

库尼在城门口从早等到晚,蒲马手下护送姬雅马车的火把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小托托和小拉塔对父亲并无记忆。库尼向他们伸出手,两个孩子却后退躲闪。小拉塔拉住姬雅的手,小托托则拽着奥索·其林的衣角。“奥索叔叔,那是谁?”小托托问道,素妥赶忙制止了他,奥索尴尬地退下。

“喔,你是爸——爸爸。”小拉塔对这个词还不甚熟悉。

“孩子们很快便会跟你热络起来的。”素妥对库尼说。

库尼朝素妥深鞠一躬,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消失了。“你对加鲁全家恩重如山。”素妥回了个深深的福礼。

库尼又转向姬雅。二人在城门口拥吻良久,祖邸百姓都大笑,又是拍手又是吹口哨。

库尼反复亲吻着姬雅,在她耳畔低语道:“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不懂,但我懂。我每天清晨都咀嚼黄连,便能稍许体会你的苦处,独自一人,担惊受怕,周围都是敌人,还要照看两个孩子。”

在人前一直显得无欲无求的姬雅终于决了堤。她用力敲打库尼胸口数下,随即将他拉入怀中,贪婪地吻着,她脸上又是泪又是笑。

库尼从衣袋中取出一小把蒲公英,已然枯萎。

“今早还是新鲜的呢。”他充满歉意地说。

“还会有新花的。”她说,“生命轮回,有如潮水。”

“我真希望你我永远感觉如此亲近。”

“那我们便必须珍惜当下,谁也无法预知明天会发生何事。”

库尼点点头,他的脸上也有泪水。

夫妻二人在月下相拥,轻轻摇摆,人群继续欢呼着。


加鲁一家的团聚时光在市长家宅中继续,虽然欢乐,却也尴尬。无论库尼与姬雅怎样彼此理解,他们都清楚,情感的流动是谁也难以预料的。

库尼将姬雅与两个孩子介绍给蕾纱娜。蕾纱娜身上有喜,此时肚子已经很大了。素妥和奥索·其林将两个孩子带走玩耍。随即,库尼突然语塞。

民恩·萨可礼谈起码左提元帅的谋略奇才便滔滔不绝,姬雅也彬彬有礼地适时应和。聊了一会儿,民恩感觉到润·柯达在桌下拉拉他的衣角。他突然闭了嘴。屋中一下变得无比安静。

“码左提元帅正打算入侵里马国。民恩、润和我须得——”泰安·卡鲁柯诺一阵踌躇,“去别处帮她。”

三人起身退下,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屋中只剩库尼和他的两位妻子。

“尊敬的姐姐。”蕾纱娜道,“终于见到你,我心中十分欢喜。”

“是我应该谢谢你,妹妹。”姬雅道,“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照顾咱们相公。他的信中竟未提过你拥有如此绝色。”

两名女子相视而笑。


我看不到。

蕾纱娜在指派给她的卧房中踱着步。

在她眼前,姬雅的心有如坚实的黑曜石。她不知道姬雅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意欲羞辱她。

她不知所措。其他看不透的人都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她从不需猜测熟人的恐惧与欲望。

你不像普通人,不懂如何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姬雅雍容高贵,自库尼还是平民时便已与他相识。从她的气质便可以看出,她习惯的是发号施令、有人侍候、生活富足。可蕾纱娜呢?她不过是个卖艺的,在茶楼中靠幻象给客人提供消遣,以此勉强过活。

悦人,领路。

这话如今在她听来,简直是个笑话。

她的天赋难道不是帮人接受真正的自我吗?她要接受自己的局限,努力与姬雅成为朋友。库尼身边必须有人为她和母亲这样的人代言发声,她们都是渴求和平的弱者。她远道而来,终为自己求得安身立命之地。姬雅可以成为有力的同盟。

她要蹒跚穿过迷雾,相信眼前不会突然被一堵高墙拦住去路。


“和我说说蕾纱娜夫人的事。”姬雅对蕾纱娜的侍女融娜说。

姬雅在炊房堵住了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她正在准备一盘各色小食,预备端到蕾纱娜房中。

“夫人人很好。”小姑娘道。

“她和国君相处如何?他们在一起都做些什么?”

小姑娘脸刷地红了。

“不不。我不是要问床帏之事,傻姑娘。我是想问,他们在一起都说些什么?”

“姬雅夫人,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在一起时,蕾纱娜夫人一般都会叫我退下。”

唉,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蕾纱娜很会培养下人忠心。但姬雅还有别的法子。

“我听说,蕾纱娜夫人在时,库尼王从来不笑。”姬雅说。

“才不是呢!”小姑娘很是愤愤,“晚饭后,有时会听到国君奏起椰胡琴,夫人便会唱歌。她嗓音悦耳,有时,若是首滑稽的歌,她便会放声大笑,陛下的笑声更响亮。也有时她唱悲伤的歌,便会哭泣,能听到陛下也会跟着哭。”

“蕾纱娜夫人是否当真不擅长舞蹈?”

“当然不是。她会穿上水袖舞裙,将长发放下。她起舞时,时而转圈,时而下腰,时而跃起,背如弯弓。水袖和长发在空中舞动,有如三道长虹,又似本岛蜿蜒流过的三条河流,还像风中飘荡的三条绸缎……”

姬雅打发她走了。


姬雅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库尼在她身旁熟睡,一如既往地鼾声响亮。她已忘了库尼打鼾的习惯。奥索·其林睡觉时是安安静静的。

她想象着库尼与蕾纱娜一起的模样,竟难以抑制心中的怒气。他们刚成亲时,库尼和她相处得轻松愉悦。但她不善唱歌,也不记得库尼曾与她一起这样哭哭笑笑,如那侍女所讲的他与蕾纱娜一起时的情景。她也不会像蕾纱娜那那般翩翩起舞,她从不曾拥有那等舞姿。她突然感觉青春逝去。曾以狮齿花鼓舞未来国君的红发少女一去不复返了。

她脑海中突然涌起许多画面:蕾纱娜失去了未出世的孩子,再也不能怀孕,失去国君之宠。她知道如何将这些画面变成现实:她发现如何治愈自己的不孕之症时,也研习了一些具有相反效果的草药方子。大自然中的物质也往往这般相生相克,毒物与草药之间只有细细一条界线。

她打了个寒战,突然对自己感到很是厌恶。她希望这想法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脆弱。无论她多么绝望,也绝不会迈过那条界线,否则她便会被卷入漩涡,失去自我。

她站起身,走向梳妆台,取出库尼多年间写给她的一沓书信。她没有点灯,只是匆匆翻阅一遍,手指划过空白的信纸,回忆着隐形墨水的字迹。无论多忙,库尼也会挤出时间写信。

姬雅拭去泪水。她是库尼的长子之母,她的儿子将立为太子。她永远是他的初恋,在他成事之前便已与他共命运,在他建功立业之前便已笃信他注定名扬天下。她其实没什么好怪他的,毕竟是她自己劝他再娶一妻的。她是为了助他成功,这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所做的牺牲。

也许素妥是对的。不应太过迷信爱情,情爱有如食物,每一碟菜色都各有不同滋味。人心自能容纳不止一样。

不过,小托托已满四岁,到了明事理的年纪,她要叫库尼给孩子命名了。她要稳住自己的地位,为必将到来的宫廷斗争做好准备。


“缇沐如何?”库尼道。

“仁君之意?”姬雅将古阿诺语译了出来。她考虑着。这名字引自空非迹的诗句,自然十分高贵得体:

仁君无为而治。

但她心中所期待的本是更与众不同的名字,能让人联想起其父狡黠、其母犀利。她正要反对,突然想起空非迹的后一句诗:

待民有如孝母。

姬雅微微一笑。库尼当真选了个绝妙的法子表达心中所想!“甚好。”她说,“从今往后,小托托便是缇沐王子。”

“不如将女儿的名字也起了。”库尼笑道,“她虽然年纪还小,但我觉得她比哥哥聪慧,也已经明事理了。曦拉如何?意为‘消愁’。虽然她的人生必将与我们一样,充满悲喜起落,但或许她可以化解悲伤,保持微笑,就像她爹娘一直努力做的一样。”

“极好。”姬雅道,“小拉塔便是曦拉公主。”


马塔返回本岛,得知他的王国已近垮塌。蒲马·业木使柯楚各地都无法安然运粮。库尼在祖邸城安顿下来,流言称,他随时可能南下进攻萨鲁乍城。码左提元帅得胜的故事令马塔手下十分畏惧,他们认为她能凭空变出士兵来。

马塔并未陷入绝望。事实上,他对这些消息很是欢迎。自帝国陷落之后,生活便平淡无趣,没了刺激。默魁虽为劲敌,却胸无大志。但库尼·加鲁却值得他倾尽全力对付。

战报越不利,他便越冷静。他要像打败所有其他敌人一样,凭借力量与荣耀打败库尼。

他调了五千精良骑兵,又带了一万五千匹骏马。


码左提元帅北征里马国之时,将达苏军队的大部分兵力留在祖邸城中。城中难以容纳五万兵力与数万匹军马,他们便在坡林平原上安营扎寨。这军力甚至超过塔诺·纳门与金多·马拉纳在狼爪岛的兵力总和。柯戈·叶卢一直谨慎细心,确保粮草供应不断。

正午,侦察飞船抵达祖邸,报告称马塔·金笃带了五千士兵朝祖邸城策马而来,午后便要抵达。不过马塔的军队主力刚从狼爪岛返回,仍在怡坦提半岛北岸的诺及达登岸中。马塔率五千人已策马三日,一路无休,许多马儿已经体力耗尽,倒地不起。

库尼的手下在城门前严阵以待。

库尼在城墙上视察军队,发现手下并不惧怕即将与传奇霸主交锋。

步兵排成方阵,由矛兵打头,负责使骑兵落马。两侧是数排长弓兵,不等骑兵靠近便会放出致命之箭。骑兵殿后,准备包围马塔,切断他的退路。

库尼大军是马塔兵力的十倍。

“你要对士兵讲话吗?”泰安·卡鲁柯诺问道。

库尼摇摇头,从整齐的阵列前转开。

“加鲁大人,你有何心事?你觉得咱们准备不够充分吗?”

库尼又摇摇头。

“可你看起来……”卡鲁柯诺犹豫片刻,“恕我直言,我觉得你神色悲伤。”

“我想起了另一个日子。”库尼说,“那时或许好过现在。”他不肯再多说。

无敌霸主将败于今日。


他们来了。随着他们渐渐靠近,掀起大团尘土,传来成千上万的马儿喘息与嘶叫的声音。这五千士兵严守马塔·金笃的军纪,毫无闪躲,直捣库尼·加鲁的防守阵列核心的密集步兵方阵。

达苏军队的长弓兵和矛兵一待敌方骑兵进入射程,便发起攻击,无数长矛羽箭划过空中,一时竟遮天蔽日。许多都射中目标,一些骑兵落马丧命,再也不动。其余骑兵却不顾羽箭刺穿盔甲,继续向前冲。

他们越来越近了。大地都震颤起来。但披盔戴甲的骑兵竟异常沉默。听不到一声战嗥。他们步步逼近,毫不畏惧矛兵在步兵前竖起密密麻麻的致命长矛,矛柄牢牢支在地上,矛尖前倾,准备连人带马一齐刺穿。

马塔·金笃的骑兵有如惊涛拍上雾气缭绕的法沙国崎岖海岸,冲入库尼的方阵。长矛刺穿许多战马,到处是马儿垂死的嘶叫。

许多骑兵从马上坠落。但后面的骑兵继续冲上来,攻势并未减弱。他们跃过牺牲的战友,或是径直从他们的尸身上踏过,作为踏脚石,冲破矛兵的人墙。库尼大军的中心渐渐退后,矛兵丢下武器,抽出短剑,与步兵一同近身对战。

侧翼步兵开始包围骑兵,有如软面团包裹一块肉馅。库尼的骑兵绕到马塔的最后一名骑兵身后,将包围圈封死。马塔·金笃已无路可逃。

马塔面对的敌人是己方的十倍,霸主便是再骁勇,也难以脱逃。就算他的手下全军爆发,以一敌三,他们今天也只能死在这战场上。库尼的士兵欢欣鼓舞,大喊大叫,翘首期盼胜利。

但距离被困柯楚士兵最近的人察觉了异状。他们虽然收拢了包围圈,但敌方骑兵似乎并不抵抗。一人挥剑,便有一名骑兵倒下,又有十把剑刺穿他的身体,他却不抬剑抵抗反击。

库尼的部下抽出剑来,发现剑上无血。他们将尸身翻过来,这才发现:与他们交手的并非柯楚士兵,而是用稻草和粗布制成的偶人。

困惑与怀疑此起彼伏。

天空再度阴沉下来,库尼的部下仰望天空,发现五十艘柯楚飞船。它们盘旋在祖邸城上空,士兵纷纷跳出飞船,头顶打开一个个绸布气球,缓缓降落。

两个时辰之前

马塔几乎已丧失对周遭的感知,只余一片微弱的光线与声音。他已马不停蹄地策马两日两夜,横穿柯楚国的大平原。但他并不感觉疲累。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令他分散心神。他只需要看到眼前这一条窄窄的道路,感觉到雷飞落的身躯在他胯下起落,让自己的身体与之节奏配合。他要到祖邸城去,在那里不成功便成仁。其余一切都不重要。他的生命便是这般简单。

但前方有人挡路。两天以来,他第一次拉住缰绳,让他的黑色坐骑减缓速度。他头顶有一队飞船悬在空中。其中一艘正落在路中央,飞船前站着的是佗入路·佩临。

佩临道:“若不拿下奇迹山,飞船便无法补充悬浮气体。我们的飞船舰队撑不了多久了,除非我们放弃几艘飞船,将其中的悬浮气体转充给其他飞船。”

马塔点点头:“我意欲今日在祖邸得胜。”

“你胜算不大,但有个法子或许能奏效。”

马塔听了佩临的计策,放声大笑。他很喜欢这个点子,十分大胆,讲求平衡。佩临这主意和库尼的下流伎俩不同,注重荣誉、勇气、男子气概。此乃荣耀之计。


马塔跃出飞船,一眨眼便已坠落数百尺,他心中只觉得有如雄鹰翱翔,朝无助的猎物俯冲下去。

随即,佩临设计的气球从他背上弹出。“砰”的一声响,气球打开,充满从正在下坠的身体周围涌过的空气。突然间,猛地一扯,他的下落速度一下子慢了许多。

我变作明恩巨鹰了。

他抬起头,看到雪白饱满的绸布气球。他低下头,看到祖邸城的小房舍、整齐街道和抬头望着这新奇景象的困惑百姓。

马塔大笑。祖邸城防正忙着对付稻草人幌子,他则要从祖邸城上空降落一决生死,正如他曾经那次一般。感觉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彼时他与库尼尚且并肩作战。

下方的房屋、街道和面孔都愈来愈大。马塔抽出止疑剑,感觉到对战斗的渴望在血液中奔涌。

他发出战吼。这次,将不会再有任何疑虑。


马塔·金笃的空中奇袭大获全胜。柯楚士兵迅速制服驻扎城门的小卫队,使祖邸城墙挡住了达苏大军。

城门封锁,城外的五万大军只能无助地散布在城墙四周,马塔的手下趁机在城中四处纵火,搜寻库尼。只有数十名达苏士兵利用作战风筝成功进城,其中包括不肯弃主的民恩·萨可礼和泰安·卡鲁柯诺。但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达苏军队很快便放弃战斗。

多飒队长、民恩、润·柯达以及泰安冲进库尼携家人暂居的市长家宅,带来噩耗。

“陛下,祖邸城已被攻陷!马塔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咱们有一艘送信用的飞船,是码左提元帅留下应急用的。现下停在院子里,即刻便可起飞。你赶快上船逃走。”

“我在外面街上尽力拖住他们。”多飒队长说罢,带手下出去了。

库尼在宅中奔走,将众人召集起来。但那送信飞船很小,仆人只能悉数留下。库尼的父亲非索·加鲁、库尼、姬雅、孩子们、蕾纱娜、素妥、奥索、民恩、润和泰安都上了船。舱中几乎没有转身余地,更别提四下走动。

飞船无法起飞。

“咱们人太多了。”民恩道。

“马塔一直没有动我,大抵也会继续如此。倘若真要死,我也要死在家乡。”尽管库尼反对,但非索·加鲁还是下了船。可飞船仍然无法升空。

“之前一定是忘了检查悬浮气体的剩余水平了。”泰安说。他们听到街头传来刀剑铿锵和百姓尖叫。马塔的人已经近了。

泰安、润和民恩都下了船。可飞船依旧不动。

素妥也下去了。“马塔绝不会伤我的。”素妥道,“不必担心我。”

姬雅和奥索对视片刻。奥索朝她微微一笑,默默下了船。姬雅闭上眼睛,心跳得极快。

他们二人都知道会有这样一日。人心或许能容纳不止一份情感,但在这天下,女子仍须面临男人不必面对的抉择。姬雅将视线转开。

飞船晃了一晃,又落在地上。

蕾纱娜与姬雅目光相接。蕾纱娜转身给了库尼一吻,便要下船。她因快要临盆,动作十分艰难迟缓。

“不,不。”姬雅道,“你跟库尼和孩子们一起走。我和素妥与奥索留下。我跟马塔打交道这么多次了。不会有事的。”

库尼脸上充满焦虑与痛苦,表情扭曲。“不行。你们俩留在船上。我下去,我要亲自和马塔交涉。”

众人纷纷表示反对。民恩的声音最大:“你要是不走,这事便没了意义。加鲁大人,你必须离开,这样才能营救我们,或是给我们复仇。”

库尼看看姬雅,又看看蕾纱娜,再看看姬雅,再看看蕾纱娜。他突然转向两个孩子,跪了下来。“缇沐,曦拉。”他罕见地用了正式名称呼他们,“你们要为我做件勇敢的事,好不好?”

他将两个孩子抱到舱门口,叫素妥过来接应。

“你疯了。”姬雅喊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么个主意?”

“马塔不会伤及小孩。”库尼说,“无论如何,我不能把你们俩留下。孩子可以再生,你们却无可替代。”

“姬雅说得对。”润·柯达道,“你这是疯了。”他挡住舱门,将孩子推回飞船上。库尼仍大喊,叫素妥上前,把孩子往外推,润又把他们推了回去。素妥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

“够了,别闹了。”姬雅道。她坚决地将库尼推回舱中,弯腰吻了一双儿女。随即她又转向蕾纱娜:“妹妹,他们就托付给你了。”

蕾纱娜点点头,姬雅便决绝地下了船。

“妈妈,妈妈!”缇沐和曦拉大喊,蕾纱娜只得拉住他们,库尼眼含热泪,关上舱门。

飞船上只剩下库尼、蕾纱娜和两个孩子,终于缓缓升起。润·柯达已细心地将飞船罩上黑布。无论是空中还是地面的敌人都很难在夜空中发现它,除非已知其确切位置。飞船渐渐高升,终于变成繁星之间的一个小小影子,它转向北方,朝平安的热翡卡飞去。

有那么一瞬,姬雅希望自己没有总是显得如此坚强、如此善于照顾自己,竟令库尼信以为真。

素妥和姬雅站在留下的人群边。素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跟库尼刚才都演得很好。”

姬雅闪过一丝愤怒,脸也红了。“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素妥翻了个白眼。“库尼表现得对你们二人同等情深意切,甚至愿意舍弃孩子。少有男子会珍视妻妾胜过子嗣。他这是在向你示好。达拉百姓也会对此称颂不已。”

姬雅露出一个苦笑。“库尼一直机灵得很。”

“不如你机灵。你和我一起留下,却把孩子托付给她,他们二人便都欠了你的。从今往后,你便是她的救命恩人,库尼也会对你的牺牲始终歉疚不已。你为今后的宫廷斗争打下了基础。现下的付出日后恐怕会有百倍回报。”

“在你口中,我们二人都显得如此精于算计、冷酷无情。”姬雅道,“我们的行为难道不是出于爱吗?”

素妥笑了,片刻,姬雅也勉强笑了起来。说实话,姬雅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如此决定。这不仅是为了与蕾纱娜争夺权力地位,但也不完全是出于无私。有时很难分辨人前表演与自己的真实想法——这“真实”想法不也是一种表演吗?

她只得承认,爱是很复杂的。

“我最可怜的便是那个傻姑娘蕾纱娜。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何等人物。”素妥道。

二人的短暂快乐被街头的尖叫与兵器声打断。市长家宅的大门被撞开,多飒队长血流不止,踉跄而入,周身中箭无数。

马塔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