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正是那种探索精神带领我们的祖先在广大的旧世界当中繁衍生息……


韦罗妮卡·香农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办公室里有两张一模一样的椅子,玛丽坐在一张上面,至于另一张椅子,庞特发现扶手之间的距离放不下他的臀部,所以就一屁股坐在韦罗妮卡干净整齐的办公桌上。

“庞特,你知道心理学吗?”韦罗妮卡问道,她的双手扣在背后。

“略知一二,”庞特回答道,“在学院学计算机科学的时候学过的。那是一门——你们怎么称呼的?——必须和人工智能课一起修的课程。”

“同修课。”玛丽补充道。

“在每个新生的心理课程中,”韦罗妮卡说,“这儿的人都会学习伯勒斯·斯金纳。”

玛丽点点头,她自己就学过心理学入门课程。“行为主义,对吗?”

“对,”韦罗妮卡说,“操作条件反射、强调和惩罚。”

“和驯狗一样。”庞特说。

“确实如此。”韦罗妮卡说,停下了步子,“现在,玛丽,请你不要说话,以免影响到庞特,我想听听庞特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玛丽点头。

“好的,庞特。”韦罗妮卡说,“那你还记得心理学的内容吗?”

“记不得了,一点儿都记不起来。”

年轻的红发女人一脸失望。

“但我记得,”哈克通过外置扬声器,用合成的男声说,“或者,更确切地说,我的记忆中装载了相当于一本教科书的心理学内容。当庞特干傻事的时候,它帮我给庞特提建议。”

庞特很是难为情地笑了笑。

“太棒了。”韦罗妮卡说,“好,提个问题:想让一种行为在一个人身上根深蒂固的最佳方法是什么?不是你想除去的行为,而是你想养成的行为。”

“奖励。”哈克说。

“奖励,是的!但是什么性质的奖励?”

“持续性的。”

韦罗妮卡那表情好像有什么重大发现一样。“持续性的,”她重复道,好似这就是所有问题的答案,“你确定吗?绝对肯定?”

“是的。”哈克说,听起来他也很迷惑。

“你要知道,在这儿,可不是这样,”韦罗妮卡说,“持续性的奖励并不是让一种行为根深蒂固的最佳方法。”

玛丽皱眉。毫无疑问,她一度知道正确答案,但过了这么多年,她记不起来了。最后,韦罗妮卡期待的问题,庞特自己来问:“那么,在你们的人中,什么才是让行为能根深蒂固的最佳方法?”

“间歇性的奖励。”韦罗妮卡得意扬扬地说出来。

庞特皱了皱眉:“你是说,做得好的话,有时候奖励,有时候不奖励?”

“就是如此!”韦罗妮卡说,“一点不错!”

“但那讲不通呀。”庞特说。

“是讲不通。”韦罗妮卡笑着表示同意,“这也是智人心理中奇怪的事情之一,但这绝对是真的。赌博就是最经典的例子:一场游戏,我们总是赢的话,这游戏玩得就没有意思。但要是有赢有输,我们就会上瘾。就像孩子央求父母:‘给我买这个玩具’,‘我要晚点儿睡觉’,‘开车带我去购物中心’,这些行为是父母最讨厌的,但是孩子却欲罢不能——不是因为这样的央求常常有效,而是因为它有时候有效。这种不可预测性正是我们所无法抗拒的。”

“那很荒唐。”庞特说。

“在这儿不是,”韦罗妮卡说,“从定义上来说不是,大部分人会做的行为就不能叫荒唐。”

“但……但没有预期的结果,肯定会让人不愉快。”

“你会这么想,”韦罗妮卡笑容可掬地说,“但,我们不会。”

玛丽也很着迷其中:“韦罗妮卡,你到底要讲什么?”

“对经典的宗教体验做出解释,就是我们这里的神经研究小组正在做的事情。在综合解释智人相信上帝的原因时,我们工作中的漏洞和缺口就是:很多信徒,虽然自身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却依然相信。但这应该就是答案——看明白了吗?这种强化的心理——这是我们大脑编程的一种方式——使我们容易相信上帝。要是真有上帝,理智的种族希望上帝的行事理智可测。但我们的上帝不是那样。有时候上帝好像在帮助一些人,有时候,他会让修女当众在电梯口摔倒。根本无理由可讲,所以我们说——”

玛丽点点头,把话接了过来:“我们说,‘上帝行异事’。”

“就是这样!”韦罗妮卡大声说道,“祷告并不总是有回应,但人们还是去祷告。庞特他们就不会这么做。”她转向尼安德特人,“是吗?”

“是,”庞特回答道,“不用哈克告诉我,我也知道这不是我们行事的方式。倘若结果不可预测,或形式无法辨别,我们就会放弃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但我们不一样。”韦罗妮卡揉揉双手说道。玛丽能看出来她一脸“《科学》封面我来也”的表情,多年以前玛丽自己也有过这样的表情,当时她成功地从德国的古尼安德特人样本中提取出DNA。韦罗妮卡微笑着看了一眼庞特,又把目光转向玛丽。“就算没有形式可依,我们也会说服我们自己有潜在的逻辑可循。因此,那些关于神的故事并不是我们编出来的;我们相信真有其事。”

在她心中,那个虔诚的玛丽完全退居后线,而科学家玛丽占领前沿:“这一切你都确定吗,韦罗妮卡?因为你若是——”

“哦,我是,我是。有个非常有名的试验——我会把引文发到你的邮箱。有两组人玩跳格子游戏,玩家事先都不知道游戏规则,只知道跳对了得分,跳错了不得分。然后呢,对其中一组的玩家,格子的右下方每两步的地方,跳到了,就得分。跳了几轮,玩家很容易就找出规律,于是每次都赢得比赛。而另一组玩家,则是随意给分:他们怎么跳跟是否得分之间没有关系。但那些玩家也声称找到了游戏规则,他们确信,按照那些规则可能做得更好。”

“真的?”庞特说,“我对这种游戏肯定没兴趣。”

“不错,”韦罗妮卡笑着说,“但我们会觉得这游戏很有意思。”

“或者说,很刺激。”

“很刺激,是的!它会让我们着迷——因为要是一桩事物没有潜在的规律可循,我们就不能接受。”韦罗妮卡看着庞特,“我可以再做个测试吗?还是和刚才一样,玛丽,你若不介意的话,就别讲话。庞特,你知道什么是弹硬币吗?”

庞特摇头,所以韦罗妮卡就从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看到庞特点头表示理解之后,这个瘦瘦的红头发女人又继续说:“那好,要是这枚硬币我弹了20次,而这20次全部都是字朝上,那么第21次,还是字朝上的可能性是多少?”

庞特毫不犹豫地说:“一比一。”

“是这样的。或者用我们的话来说,50%比50%,是吧?机会均等。”

庞特点点头。

“那么,玛丽,我肯定你知道庞特是对的:假定这枚硬币是恒重的,不管前面连续多少次字朝上,下一次,硬币弹起再落下来时,字朝上的比例还是50%比50%。但是,我拿同样的问题问过心理学新生,他们多数人认为字仍然朝上的几率微乎其微。在某些基础层面上,我们的大脑将随机事件归因于动机。那就是为什么就算那些人从没有过玛丽刚刚获得的那种宗教体验,却仍然能在随机事件中看到神在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