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8天

8月9日,星期五

148/1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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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尼安德特人

环境保护团体“绿色黎明”宣称对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的爆炸负责。中微子观测站的负责人邦妮·简·马却坚称没有爆炸发生,只不过是有空气急速涌进设施内部造成了一定破坏而已……


庞特·布迪特的颅骨X光片今晨已经在易趣网上出售,竞价达到355美元。但是萨德伯里地区医院的发言人在加拿大广播电台表示:该片一定是赝品,后来该拍卖品被撤销。


加拿大元兑换率昨天下跌了超过三分之二分,原因在于美、加两国在该由谁来决定庞特命运的问题上发生争执,致使两国关系出现了紧张……


北安大略的蒙特戈医生住处传来消息:尼安德特人并不完全赞同我们现有的科学观点。事实上,在世界起源问题上,尼安德特人显然并不认同大爆炸理论,而大爆炸理论正是科学家们认为目前关于宇宙起源的最为正确的结论,这对神创论者大为有利……


今天,未经证实的消息称:俄罗斯已将携带核弹头的洲际弹道导弹瞄准了北安大略。互联网上国际卫生新闻的讨论小组中,一个署名为尤里·A.佩特洛夫的人表示:“如果有瘟疫进入我们的世界,为了广大人类的利益,应该有人准备着给疫区消毒。”


庞特·布迪特已经同意下周四在天穹体育场为蓝鸟队和纽约扬基队的比赛投出本赛季第一球……


根据CNN在线调查,人们最想问这位尼安德特人的三个问题分别是:你们的世界里女人是什么样子的?在你们的世界里,我们的人种发生了什么?你们信仰耶稣吗?


阿迪克的女伴鲁尔特有权随时查看自己的远程信息档案。的确,几个月前她就有查看自己档案的理由:她写在墙板上的一个公式偶然被一个实习生擦掉了。她没有重新推导,而是去远程信息档案中心找出自己的信息档案记录,看到了当时那面墙板上清晰的影像,并且把那些符号抄下来了。

上次的经验让鲁尔特知道自己的档案记录方块被插在13997号贮藏器内,所以这次她把位置直接告诉了档案管理员,甚至都不用电脑查询。管理员跟她一起走到那里,然后鲁尔特把她的机侣对准记录方块上的那只蓝眼,说道:“我,鲁尔特·弗拉德罗,出于个人好奇心,想要查看自己的信息档案,立即执行。”

那只眼变成了黄色,记录方块确认了鲁尔特的身份。

站在一旁的管理员举起她的机侣说:“我,马布拉·达布达尔布,信息档案管理员,特此证明鲁尔特的身份当场得到确认,立即执行。”那眼又变成红色,还传出一个声音。

“好了,”管理员说,“你可以使用四号房间里的投影仪。”达布达尔布转身带路,鲁尔特跟着她,进入了四号房,这间房不大,里面有一张单人椅。鲁尔特似乎觉得在另外某个房间,有个执法人正在实时观察、接收,并记录着阿迪克机侣传输的信息。

但是,边录边看和边录边回放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鲁尔特拔出操作钮,随便选了一天来看,只见全息泡上浮现出她在实验室工作的场景。当图像放映着的时候,鲁尔特离开房间,假装去了卫生间。她走进一条无人的走廊,很快戴上一副用餐手套,然后取出随身带的小仪器,将它激活,放进垃圾桶内,最后脱掉手套。

“波尔贝错了,”鲁尔特一边想,一边吹着口哨回到刚才的房间,“地底深处并非实施犯罪最理想的地方。的确,不是那里,而是这里,因为在档案中心内部,别人无法监视,而自己的电子档案正在被回放,也无法同时进行录制……”

鲁尔特最初想用的是硫化氢,这东西当然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但是这种物质只要浓度高于万分之五,就能在短时间内使人丧命。然后,她又想到了臭鼬气,但她又发现配方十分复杂:反-2-丁烯-1-硫醇、3-甲基-1-丁硫醇、反-2-丁烯基硫代醋酸盐等。最后,她选定了硫化铵。这是喜欢恶作剧的孩子们最爱用的东西,他们还不明白自己的行为将被他们的机侣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

人类灵敏的嗅觉当然有很多好处,但是鲁尔特听说,别的灵长类动物都喜欢食用多种植物,而人类吃的植物种类却很少,原因就在于人类对于气味的高敏感度使他们很难忍受食用大量植物后产生的胃肠胀气。无论如何,这都是医生的要求——即使那是一名一心想着省掉手术的外科医生。

鲁尔特觉得自己是第一个闻到气味的人。虽然她所在的房间离刚才她放小仪器的走廊不是很近,但是她在思想上有所准备,鼻孔已经预先扩张。但是,她不能表现出自己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人。鲁尔特只能静静地坐着,直到她听见别人已经四处乱跑,才离开房间,努力不让自己被这恶臭呛到。一个身材十分魁梧的人从另外一间观看室跑了出来,一只手还捂着自己的鼻子。鲁尔特猜想他可能就是监视着阿迪克机侣信息的执法人。她跑过那人的房间,看到他看的全息泡上显示的正是杰斯梅尔和阿迪克离开阿迪克住所的场景。她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心情不由得十分兴奋。

鲁尔特跑过一个保管员身边,听见她恶心地说:“什么味道这么恶心?”

“太恶心了!”另一个访客说着,拼命往前厅挤。

“打开窗户!打开窗户!”又一个人喊道。

鲁尔特也和这小群人一起,匆匆忙忙逃到大厦外面,呼吸清洁的空气去了。鲁尔特知道,这种味道至少需要四分之一天时间才能消散,人们才能重新回到中心内部。

鲁尔特希望阿迪克能在这段时间内完成他要做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玛丽终于摆脱了等在华美达酒店大厅里的记者,去了劳伦森大学。记者们得知庞特不在酒店,都非常失望。显然,雷本给了记者某种暗示,让他们认为庞特可能会在这里——或许只是想帮庞特摆脱记者的追踪吧;玛丽昨晚已经把庞特送回了雷本那里,据玛丽所知,至少庞特昨晚还待在那里。

上午10点半,玛丽在劳伦森大学遗传实验室外的走廊上意外地见到了露易丝·贝努瓦。露易丝穿着紧身工装短裤,一件白色的T恤衫在平坦的小腹上打个结。玛丽暗想,今天的确非常热,可是确实——她的穿着好像想要诱人犯罪似的……

不对!

玛丽咒骂着自己,真不该这么想!一个女人无论怎么穿衣打扮,她都应该享有安全保障,可以四处走动而不受纠缠骚扰。

玛丽决定还是要表现得友善一些。于是,她走近露易丝,用自己会讲的一点点法语说:“日安,你好吗?”

“我很好,”露易丝回答道,“你呢?”

“挺好的。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露易丝指着大厅那头说:“我来找物理系的几个熟人。眼下我在观测站也没事做,他们刚抽干了监测室的水。原来的制造商正派人重新组装树脂球,不过可能需要几个星期才能装好。所以我想跟这里的人谈谈我的理论想法——看看他们能否找到漏洞。”

玛丽朝自动售货机走去,要买一包薇琪小姐牌海盐麦芽醋味薯片——这是她唯一能在经济上承担的享受。事实上,每周开始工作之前,她都要来上一包这种43克的薯片,这已经成了她的一个习惯。

“那么结果怎样?”玛丽问,“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找到你理论上的漏洞?”

露易丝摇摇头,和玛丽一起向休息室走去。

“那么你的想法无懈可击了,是吗?”玛丽说。

“我想是吧。”露易丝说。她们刚走进休息室,玛丽就开始在钱包里找零钱。她先拿出1元硬币,又掏出一个25分的硬币,把它们投进了一台自动售货机。同时,露易丝也在另一台售货机上给自己买了杯咖啡。

“还记得我们在国际镍业公司会议室开的会吗?”露易丝问,“我当时说过,量子力学的多重世界理论认为,只要量子事件有两种发展可能,它就会朝两个方向发展。”

“时间的分裂?”玛丽说着,靠坐在休息室的一把人造革椅子的扶手上。

“是的,”露易丝说,“我花了点时间,和庞特谈过这个。”

“我听他提过,”玛丽说,“可是我好像错过你们的那次谈话了。”

“那天已经很晚了,并且——”

“我们上完语言课,你又进了他的房间?”玛丽感到很惊奇,自己居然还觉得有一点点冲动——天啊,而且还是嫉妒的冲动。

“是啊,我喜欢熬夜,你知道的。我还想了解一些尼安德特人的物理学观点。”

“然后呢?”玛丽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嗯,的确十分有趣。”露易丝说着,呷了一小口咖啡,“在我们这个世界,量子力学方面主要有两种理论:哥本哈根理论和埃弗里特的多重世界理论。前者假定了观察者的特殊地位——认为观察者的意识能够影响现实世界。这种想法令一些物理学家感到很不舒服,他们认为这是倒退回了生机论(认为生命包含超自然因素的理论)。埃弗里特的多重世界理论试图回避这种观点,认为随着量子间相互作用产生不同结果,量子现象不断分裂产生不同的新宇宙,这些宇宙各自独立分离开来。不需要任何观察者来影响现实,相反,每个可预见能够存在的现实都会被自动创造出来。”

“不错。”玛丽说,却没有真正听懂。如果她说不懂的话,露易丝还会再给她上一课。

“庞特他们只有一套量子力学理论,像是我们这两个理论的综合体。这套理论考虑了多个世界——就是多个平行宇宙的存在,但是这些平行宇宙的产生并不是随机量子事件的结果,而是观察者的意识行为造成的。”

“那为什么我们没有类似的综合理论呢?”玛丽嚼着一片特大的薯片问道。

“部分原因是两种解释之间存在大量数学上不可调和的矛盾,”露易丝说,“当然还有科学界里的派系斗争:支持哥本哈根观点的人穷尽毕生之力证明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选择了埃弗里特理论的人也同样如此。要他们一起坐下来说‘或许我们都是正确——也都是错误的’,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啊,”玛丽说,“就像人类学界的‘地域连续说’和‘更替说’的争论。”

露易丝点点头。“那么说也没错。但是想象一下,如果尼安德特人的理论正确的话,那就意味着意识——人类的能动性——可以促使新宇宙的产生。这就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很可能最初大爆炸发生时,只有一个宇宙,然后宇宙开始了分裂。”

“我想庞特是不认可大爆炸的吧?”玛丽问。

“对,显然尼安德特科学家认为宇宙永存,他们认为,从宏观角度来看,红移——我们认为支持宇宙扩张论最有力的证据——是时间而不是距离变化的结果,也就是说,质量随着时间变化。他们还认为星系和星群是由磁单极子和等离子紧缩造成的旋涡形成的。宇宙背景辐射——我们认为是大爆炸时火球的剩余物——恰恰是被强大的磁场吸引的电子吸收或发射微波的结果。无数星系不断地吸收和发射产生的作用相互抵消,产生了我们现在观测到的均匀的背景辐射。”

“你认为这种说法可能成立吗?”玛丽问道。

露易丝耸耸肩。“我得研究一下这个问题。”她又喝了一小口咖啡,“可是,你知道吗?说完所有这些之后,庞特说了最让人震惊的事情。”

“什么?”玛丽问。

“我想你曾经让他看过教堂礼拜吧?”

“是的,在电视上。”

露易丝坐在一张人造革椅子上说:“嗯,他那天晚上花了些时间来看《视野》频道,接触到了更多的宗教思想。他说我们关于宇宙有起源的说法只是一个创世神话,就像《圣经》里的故事一样。‘最初上帝创造了天地……’之类的说法。‘就连你们的科学,’庞特说,‘也被你们的宗教误导了。’”

玛丽也很得体地坐下来。“你知道的……我是想说,物理学是你的研究领域,不是我的,但是或许他是对的。刚才我提到了人类学上‘区域连续说’和‘更替说’的争论,有时也被称作‘多区域演化说’和‘走出非洲说’的争论。不管怎样,赞成‘更替说’的一派,包括我和很多其他遗传学家,本质上的思想还是来自《圣经》:人类从非洲走出来,正如被从伊甸园里逐出。我们和动物王国的万物,甚至包括同时存在的人属其他成员之间都存在着一条清晰的分界线。”

“这真的是个有趣的观点。”露易丝说。

“你还可以说持另外那种观点的人在努力维护《圣经》的另一种解释:多区域平行演化说和《圣经》中失踪的以色列十支派有明显的联系。此外,还有一种所谓‘线粒体夏娃’假说——所有现代人追根溯源都来自同一个生活在几十万年前的女性祖先。这个理论的名字——夏娃——已经说明《圣经》的影响比科学本身更能推动这个理论的传播。”玛丽停了一下,“无论如何,哦!很抱歉,你刚才说到尼安德特人的量子物理学……”

“是的,”露易丝说,“嗯,我的想法是,如果他们关于平行宇宙形成的说法正确,而他们关于宇宙亘古长存的说法不正确。如果宇宙有起源,那么最初的分裂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玛丽皱皱眉。“这个,嗯,我不知道。我想是有人最初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吧。”

“正是如此!我认为正是这样的!那么第一个决定是什么时候做出的呢?”露易丝停了停,继续说,“你知道的,庞特说的东西的确是很有趣的。他说我们的科学世界观在本质上总是与我们的创世神话相似——大爆炸理论和你说的人类演化模式都是《创世记》的现代版复述。也许我也该为自己类似的想法感到内疚。归根到底,在《圣经》里,除了上帝的意志,第一个做出的决定是夏娃决定吃掉那颗苹果——这就是原罪——我们可以认为这开启了宇宙分裂。我们所在的这个时空里,人类被逐出了极乐天堂。而在另外一个时空,却不是这种状况。事实上,这和庞特的情况类似,从一个现实穿越到了另外一个现实。”

玛丽已经完全糊涂了。“你指的是?”

“我现在讨论的是马利亚——不是你,沃恩教授;而是圣母马利亚。你是天主教徒吧?”

玛丽点点头。

露易丝说:“我看到了你戴的十字架。”——玛丽低头一看,恍然大悟——“我也是天主教徒,”露易丝继续讲,“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天主教徒,你应该不会犯很多人犯过的错误。对于圣灵孕育说——很多人都认为这是指基督为处女所生。可并不是这样的,对吧?”

“对的,不是那样的,”玛丽说,“它指的是圣母马利亚的诞生。她能够生下上帝的儿子,是因为她本身也是无原罪而诞生的——她的孕育和诞生才是纯洁无瑕的。”

“的确如此。那么在这样一个满是亚当和夏娃后代的世界里,怎样才能无原罪而孕育出一个生命呢?”

“我不知道。”玛丽诚实地说。

“你还不明白吗?”露易丝说,“马利亚可能是从别的时空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在她原先所在的世界,夏娃没有偷食过禁果,人类也没有堕落,人们未受原罪的玷污。”

玛丽迟疑地点点头。“可以这样认为吧。”

露易丝微笑了。“你很快就可以看出庞特和圣母马利亚之间的联系了。我们回到之前的问题:我说过,如果他是对的,也就是宇宙确实在每一个决定被做出时都会发生分裂,那么宇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分裂的呢?你说是做出第一个决定的时候,但是那是在什么时候呢?不是在《圣经》里,却是在现实中……”

玛丽又掏出一片薯片。“哎,我不知道。是第一次有一只三叶虫决定往左走还是往右走的时候?”

露易丝把手中的咖啡放到一个小茶几上。“不,我不这么认为。三叶虫是没有自主意志的,它们和其他原始生命一样,仅仅是化学机器而已。哈佛大学地质和古生物学教授斯蒂芬·杰伊·古尔德反复提到,如果让生命重来一遍,结果会完全不同。他这么说是应用了混沌理论,可是他错了。不论你把一只三叶虫放在岔路口多少次,它都会走同样的路。三叶虫不会思考,没有意识。它的机体仅仅处理收到的感觉刺激,然后接受这种刺激的支配罢了。这过程中并没有什么选择。在一定程度上,古尔德也有正确的地方,就是说如果初始条件改变了,结果会完全不同。可是倒卷生命之轴然后重放一遍,得到的结果和倒卷《飘》的录像带然后重放一遍一样:白瑞德和斯嘉丽永远不会在一起。我认为真正的决定——真正的选择,真正的意识——是直到很久以后才出现的。我想我们——智人——是这个星球上最早有意识的生物。”

“原始人有许多复杂的行为,”玛丽说,“匠人、直立人、能人、南方古猿,甚至肯尼亚平脸人都是如此。”

“哦,我想这是你的研究领域了,沃恩教授——”她们一起隔离了那么长时间,难道她一直没有告诉露易丝可以叫她玛丽吗?“但是,这段时间我在网上看了一些信息。就我目前所知,早期人类的行为并不比海狸筑坝更高明。”

“他们会制造工具。”玛丽说。

“不错。”露易丝说,“但是几千个世纪以来,原始人不是在重复地做着基本类似的工具吗?全是相似的思维定式和造型设计。”

玛丽点点头。“这话不假。”

“石器工具当然会有些不同,”露易丝说,“但那只是原始人制作石器时随机产生的不同。如果他们在劳动时确实有意识存在,就算当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们也应该注意到有的工具就是比别的要好用。比如说,你一下子可能想不到要把轮子制成圆形,你开始会想要做一个五边形的,却偶然做成了六边形——并且注意到它转动起来更顺畅一些。最终,你会得到一个完美的圆形。”

玛丽点点头。

“但是如果在劳动过程中不存在意识,”露易丝说,“那么你就只会把更好的新式工具扔到一边,因为它们不符合你的思维定式,对吧?而这正是在考古史上发现的:早期原始人使用的工具不是逐渐改进,而是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我能想出的唯一解释是,那时的人类没有意识,不会挑选更好的工具。工具的制造者完全没有意识到用这种方法打制石器比用那种方法的效果更好。工具的设计就这样止步不前。”

“真有趣!”玛丽说,感到印象深刻。

“我们把其他动物复杂的重复行为——比如海狸筑坝——称为本能,原始人制造石器难道不也是一样的吗?我认为直到智人出现之前,不存在有意识的生命——关键之处在于——智人出现的头6万年里也没有意识。”

“你在说什么呢?”玛丽说。

“解剖学意义上的现代人最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露易丝又拿起咖啡杯问道。

“大约10万年前。”

“我在网上所看到的数据也是如此。你看,我这样理解是不是正确:最早是在10万年前,看起来跟我们完全相似的生物出现了,对吗?从他们的颅腔容量来看,他们的大脑和我们的大小和形状相当。”

“的确如此。”玛丽说。她已经吃完薯片,从包里拿出面巾纸,擦了擦油腻的手指。

“但是,”露易丝说,“根据我读的一些资料,有整整6万年,他们没有思想。那6万年间,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出于本能。但是,突然在4万年前,一切都变了。”

玛丽的眼睛睁大了。“那是人类文明的大跃进时期!”

“对!”

玛丽感到心跳加快。一些人类学家把4万年前人类文明的突然觉醒称为“大跃进”。另外一些人则称之为“旧石器时代晚期革命”。正如露易丝所说,现代人那时已经存在了6万年,可是他们却没能创造出艺术,不用首饰来装饰自己的身体,也不使用随葬品。但是4万年前,人类却能够在岩壁上创作出美丽的图画,戴项链和手镯,把食物、工具和别的一些有用的东西和他们至爱的人一起埋葬。只有人类开始相信还有来世的时候才会这样。艺术、时尚和宗教信仰全都同时出现——的确,这是一次名副其实的大跃进。

“你是说,一些克罗马农人在4万年前突然开始做出选择,因而宇宙开始分裂了?”

“不完全是这样。”露易丝说。她已经喝完了第一杯咖啡,站起身来去买了第二杯。“想想看,是什么导致了大跃进?”

“没人知道。”玛丽说。

“不管怎么说,那是考古学上的里程碑,标志着意识的诞生,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觉得你说得对。”玛丽说。

“但是意识的出现并没有伴随着显著的外在生理变化,也没有新的人种出现。有能力进行意识活动的大脑已经存在了6万年,可是它们却没有意识。然后忽然一切都变了。”

“的确是大跃进!但是,我说过,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引发的。”

“你读过罗杰·彭罗斯的《皇帝新脑》吗?”

玛丽摇摇头。

“罗杰是一位牛津数学家。他断言人类意识活动本质上是量子力学的。”

“这表示?”

“这表示我们理解为理智、感知能力的东西并非来自生理的神经网络,或是别的类似的东西。更准确地说,它应该起源于量子变化过程。他和一位叫做哈默洛夫的麻醉学家特别指出,脑细胞微管中的电离电子的量子叠加创造了意识现象。”

“哦。”玛丽充满怀疑地说。

露易丝喝了一口咖啡。“那么,你还不明白吗?”她说,“这就是大跃进的由来。是的,我们的大脑10万年前就已经形成了,但是4万年前的某种随机量子力学事件却促使了意识的产生。按照埃弗里特的理论,这个事件导致了第一次分裂和一个新宇宙的诞生。”

玛丽点点头,这真是个新颖有趣的见解。

“同时,从本质上来说,量子事件有着多种可能的结果,”露易丝说。“量子波动,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使智人产生了意识。相反,类似事件也可能在另一种存在于4万年前的人类——尼安德特人身上发生过!宇宙第一次分裂是一次意外,一次偶然发生的量子事件。在一条道路上,思想和认知在我们的祖先身上产生了;在另外一条道路上,它发生在了庞特的祖先身上。我读到过这样的内容,尼安德特人是距今约20万年前出现的,对吗?”

玛丽点点头。

“而且他们的脑容量比我们的要大,对吗?”

玛丽又点点头。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露易丝说,“这个时间轴上,他们的大脑却从来没有闪现过意识的火花。相反,我们的大脑却有了意识,意识赋予我们的优势——比如说谋略和远见——使我们完全超越了尼安德特人,成为世界的主宰。”

“啊!”玛丽说,“但是在庞特的世界——”

露易丝点点头。“在庞特的世界,情况截然相反。尼安德特人拥有了意识,创造发展了艺术和文化,以及谋略;他们进行了‘大跃进’,而我们还像6万年前那样处于蒙昧中,和野兽没有区别。”

“我觉得这是可能的,”玛丽说,“你可以由此写一篇很有价值的论文。”

“不仅如此,”露易丝说着又喝了点咖啡,“如果我的理论正确,或许庞特可以回家。”

玛丽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什么?”

“我的观点部分基于庞特告诉我的东西,部分依据我们这个世界的物理学知识。假设宇宙分裂的形式和变形虫不同——一个变形虫能变为两个子虫,母虫则消失了。假设宇宙分裂的形式更像脊椎动物的分娩:母体宇宙继续存在,而一个新的子代宇宙也出现了。”

“是吗?”玛丽问,“所以说?”

“所以,你看,不同宇宙的年龄事实上是不同的。不同的平行宇宙似乎非常相像。在两个宇宙里可能只有你今天选的早餐有所不同,但是其中一个宇宙却可能已有120亿年历史了,另外一个——”露易丝低头看看手表,“——才存在了几个小时而已。当然了,这个子代宇宙看起来似乎也已经有几十亿年了,但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玛丽皱起眉头。“嗯,露易丝,你不会碰巧是个神创论者吧?”

“什么?”露易丝听了,大笑起来,“不,不,不——但是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不是那样的,我是在谈论真正的物理学。”

“要是这么说的话,庞特怎样才能回去呢?”

“假设这个宇宙,就是你我此刻所在的宇宙,正是最先产生了有意识的智人的宇宙——也就是最先从尼安德特人拥有意识的那个宇宙中分裂出来的。而其他的无数个有智人存在的宇宙都是我们这个宇宙的子代、孙代,甚至重重孙代。”

“这真是个大胆的假设啊。”玛丽说。

“如果没有别的证据的话,这个假设听起来的确很吓人。但是我们有证据表明这个宇宙是极为特殊的——那就是庞特来到了这里,而不是其他很多可能存在的平行宇宙。如果庞特世界的量子计算机和那些拥有量子计算机的宇宙都接触过了,会怎样?它只能接上不存在量子计算机的宇宙。这样一来,它就首先锁定了我们这个世界。在我们的世界,4万年前,另外一个人种沿着另外一条道路统治了世界。当然,一旦它接入的宇宙在同一地点不存在量子计算机,计算过程就会停止,两个世界间的联系也会随之中断。但是如果庞特那儿的人可以精确地重复他来到我们世界的过程,我想,通向庞特世界的大门很可能还会再次打开。”

“这里面的假设太多了,”玛丽说,“如果实验可以重复,他们为什么还没做呢?”

“不知道。”露易丝说,“如果我的理论成立的话,通向庞特世界的大门就可以重新开启。”

玛丽感到胃里一阵翻腾——不仅因为薯片的缘故——更因为她在考虑这事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