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一)
“日月蹉跎,老之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陶广义已经喝得有些微醺,他望着窗外那轮皎皎的圆月,情不自禁地诵起刘备当年的失意之辞来。
陶广义并非徒发感慨,他此时的心情同昔时壮志未酬的刘备一般悲怆凄凉。他已经年届不惑,可仍旧只是一介穷酸方士,梦想中的利禄功名就像天边的远山一般可望而不可即。其实,陶广义并非出身三世寒门,他的祖上曾是名显一时的博学鸿儒,创立了陶家书院,就连朱熹等理学大家也曾在书院中传道授学。
斗转星移,世事无常。蒙古铁骑灭宋建元后,曾经门庭若市的陶家书院便衰败下去。舞文弄墨没有出路,陶广义的先人们便转而炼制丹药。
“神龟虽寿,终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生死交替是自然界的规律,岂可凭人力改变?陶广义的父亲穷其一生也未能炼出延年益寿的丹药来。陶广义接过了父亲的衣钵,足不出户,昼夜琢磨,可空耗了廿载时光后仍旧落得个一事无成的下场。
陶广义胸中郁闷,借酒浇愁,俄顷工夫竟然昏昏欲睡。就在此时,一位长须飘垂、仙风道骨的长者出现在他面前,缓缓说道:“何不取二两硫黄、四两硝石、三个皂角子来伏火?”
丹药多含金银铜铁锡和丹砂、雄黄、云母等成分,因而也多有毒性,必须用硫黄、硝石和皂角子来伏火去毒,也就是将三者磨成粉末,掺在一起,燃起小火,烘烤丹药,逼出其毒性。以往为丹药去毒时,至多只用二两硝石,梦中的这位长者为何嘱咐要用四两硝石呢?陶广义正待询问,老者却从眼前蓦地消失了。天明之后,酒力渐退,陶广义仔细回忆昨夜的情形,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自己究竟是真的瞧见了白须老者还是只是在梦里同他相遇。
陶广义一整日都心事重重,备感蹊跷,最终他陡然悟道:“莫非这是哪位先人见我困苦潦倒,有心相助,因而托梦于我,叫我重置硝石、硫黄和木炭的比例,将丹药的毒性去除得恰到好处,从而使其拥有神效?”
想到此,陶广义风风火火地忙碌起来,他取来二两硫黄、四两硝石、三个皂角子和木炭若干,拌匀点着。几乎就在火苗燃起的一刹那,轰的一声巨响,陶广义被一股无比强大的气流推出丈许外,重重地撞在墙上,与此同时,炼丹房内燃起了熊熊大火。幸亏陶广义的妻子和邻里都在家中,他们匆匆赶来,一边大呼小叫着灭火,一边手忙脚乱地将陶广义救了出来。
陶广义须发尽燃,面黑耳焦,在家中医得半月才渐渐恢复精神。妻子赵氏询问爆炸的缘由,陶广义尽实回答。“梦中的人和事多为虚妄,岂可当真?”赵氏摇头说道。陶广义也颇为懊悔,若不是家人邻里相救及时,自己恐怕凶多吉少。看来硝石绝不能多放,否则的话就会产生爆炸,轻者伤人,重者夺命。
这天夜里,陶广义想起自己乏善可陈的大半生,再度喟然长叹。就在他辗转反侧之际,幽暗的屋中蓦地一亮。陶广义转过脸去,不禁目眐心骇。一个如鬼魂般的身影正立在屋内,他浑身闪着微光,不是上次入梦来的老者却又是谁?
陶广义今日并未饮酒,他清楚眼前的情形绝不是梦。他战战兢兢地问:“你,你是人是……”
那影影绰绰的老者并未回答他,而是兀自说道:“陶广义,我教你多配硝石之法绝非害你,而是要叫你获取功名富贵。大元滥施暴政,眼下已是风雨飘摇,你苦心孤诣琢磨能叫元帝长生不死的丹药又有何用?你不如审时度势,改炼丹药为配制火药。眼下,各地义旗纷举,尤以陈友谅和朱元璋的势力最大,你若依老朽之方制出上乘火药,用到能摧坚伤人的火器中,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够获得功名?”
“配制火药?”陶广义喃喃自语,又要询问眼前的殊奇老者是何方人士,“敢问尊驾是不才的祖先还是得道仙人……”
老者依旧没有作答,朗声说道:“万万不可再执迷不悟,改炼火药才是你的正途。那陈友谅和朱元璋都是有胆有识之人,但朱元璋更懂谋略,更具心机,恐怕将来能灭元兴汉之人非他莫属,你若有意可投奔于他。”
言罢,老者蓦地又消失了。屋子里重归幽暗空寂,一切犹若春梦,了无痕迹。陶广义像中了魔一般呆坐在床榻上,就那样一直坐到天明。日出之后,他不管妻子赵氏的劝阻和反对,又取来硫黄、硝石和木炭。这一次,硝石的分量仍旧多出一倍,他开始琢磨配制火药的法子。他没有告诉赵氏长须老者再度出现的事情,但他肯定那是专为自己指点迷津而来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