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来到山底界 第94章

阳光透过破破烂烂的玻璃窗,曲曲折折地射进来,照得房间一半晃眼刺目,一半昏暗漆黑。伊弗爽走在前,我紧跟在后。

除了钢架嘎吱嘎吱,海涛哗啦哗啦,间或传来海鸟或海狮的叫声,这些荒废已久的建筑里一片寂静。

这些建筑肯定曾经住着许多先人。我们看到了许多床铺桌椅。特朗因被一个机器迷住了,想停下来看。但我把他拉走了。我们必须弄清此行的目的。

“我们这是在找什么,伊弗爽?”

“要到顶上去。”

我们找到了楼梯,这楼梯这么古老破旧,居然还能承受我们的体重,真令人惊讶。我们一路向上走,距离水面越来越远。

耳畔袭来新的动静,呼啸尖利,咄咄逼人,我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风声而已。无论是风还是更险恶的东西,都叫我害怕。

我们小心翼翼地往上爬。要不是必须弄清楚楼顶有什么,我真恨不得掉头就走。

楼梯间的阴暗角落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一股温暖干燥的风拂过我的脸,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掠过。

“那是什么?”我问。没人回答,没人想知道。我们继续往上爬。

终于,我看到楼梯顶端的门了。门敞开着,射入光线。我能够从门里看到蔚蓝无云的天空。

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剧烈了,还混入了怪异的尖叫。一阵热风吹来,但我分辨不出是从哪里刮来的。其他人也一样。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还有别的东西。”阿杜雷说。

真是多谢指点。

突然之间,我被撞倒了。什么东西扎破了我的手臂。我奋力拍打,却什么都没打到,真是不可思议,因为刚才的攻击似乎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

“上帝,救命!”我喊道。阿杜雷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身后,我们两步并作一步地奔逃,跑到一缕光线下。攻击我的东西还在挠我。凑着光一看,原来是鸟,一只从没见过的鸟,身形巨大,足有我半人高,尖爪如刀,弯喙锐利。

伊弗爽一把拽下这只愤怒的鸟,狠狠甩了几下,摔到地上。我上前跺了几脚,让它一命呜呼。

特朗因还一斧头劈上去,这就有点过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带着斧头)。

“谢谢你,特朗因,真是太及时了。”

特朗因点点头,无视嘲讽,接受了谢意。我看了看伤口,虽然疼得厉害,但似乎没什么大碍。

“你没事吧,艾瑟琳?”阿杜雷问道,声音好温柔。我涨红了脸,但愿没人看到。

“嗯。我还好。那个……大伙儿可要小心这些鸟。”


我们走出阴暗的楼梯间,向光亮爬去。眼前的一切,让我们不由瞪圆了眼,还以为走到楼顶外面了,结果却走入了一个遍镶玻璃,窗户破败的洞室。

一阵混杂着海藻和鱼腥的味道扑鼻而来,虽然难闻,但是比楼梯间污浊的空气要强。这里的海风真大。

我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强光,却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这里果然还有其他生物。

我看到一群小屋,酷似山顶界维里塔斯人的圆屋子。拱顶呈半圆形,用骨头、海藻、碎贝壳之类的天然材料制成,拢成一堆堆,和摩天大厦内部冷峻笔直的线条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个村庄,而且规模不小。我上下打量着大厦的楼层,看到许多楼梯和住宅相连,这里的居民可以穿过桥梁,前往其他泡在水里的建筑。

“这里住着人。”特朗因说。

我们一路向前爬,向阳处晒着一串串鲜鱼,房屋的规模比维里塔斯人的圆屋子大一倍,屋顶上凿了洞,冒出缕缕炊烟。黏土锅碗、花哨饰品,印花图案,日常生活的印迹比比皆是。

村子里到处装饰着巨大的鱼骨头,俨然有种仪式感。墙面上嵌着一排排鱼脊肋,那肋骨比伊弗爽还高。鲨鱼皮、鲨鱼颚和三角锯齿状的鲨鱼一排排悬在头顶,一把把长矛排得整整齐齐。

连伊弗爽都露出了惧色。“我们该走吗?”我轻声问,但是心里知道,我们不该走的。毕竟爬了这么高的楼才到这儿。

伊弗爽指了指一座屋子,在村子中心显得鹤立鸡群,是用磨光的骨头和成捆海藻建造的,像彩虹一样色彩缤纷,令我想起先人的宗教建筑,觉得这是座庙宇。

“人都去哪儿了?”特朗因问。我们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我们走向庙宇。伊弗爽冲我点点头:“应该由您来开门,拉芙莉,就该是您。”

我推了推那扇巨大的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只见庙里燃着一丛火,昏昏映照着空空寂寂的庙堂。我走了进去,阿杜雷、特朗因和伊弗爽跟着。

特朗因惊叹道:“这是什么?”我们四处打量着,但因为光线昏暗,难以看清所有东西。

只能模糊的看到屋子的墙上挂着鲨鱼颚骨和鱼骨。阿杜雷指着挂在上面的两张巨幅画像中的一张说道:“那个真像你,艾瑟琳。”

另外一张是男人的画像。“这是希恩先生,”伊弗爽解释道,“你都知道的,拉芙莉。”可是我并不知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另一张画像确实挺像我的,蓝眼睛什么的。虽然挺吓人的,但是要承认,这画像简直就是我的翻版。

可这分明是几百年前的画啊。

不知不觉间,我们被悄悄包围了。

伊弗爽毫无惧意,但是我们吓坏了。一大群她的同类从我们身后的楼梯进了窗户,涌进昏暗的大堂,朝阿杜雷和特朗因凶猛地嘶嘶示威。

“看来讨厌他们的不止你一个啰,伊弗爽?”我问她。

她点点头:“只有您不一样,竟然对人类怀有爱意,亲爱的。”

伊弗爽开口说话了,清晰洪亮地宣布:“仁慈的拉芙莉表示,不得伤害她的同伴!这些人类似乎是她的宠物,受她保护。”

伊弗爽话音刚落,他们齐齐看向我,虽然面露惊疑,但是充满善意和喜悦。一个人对我下跪,其他人纷纷效仿,然后一齐对我鞠躬。

“拉芙莉!哦,拉芙莉!”我听到他们拉长了气,歌唱般小声唤着我的名字,所有人的呼唤汇在一起,在庙堂里回荡着,如暴雨雷鸣般洪亮。

我问道:“伊弗爽,他们为什么这样?”

她回答:“他们和我一样爱您,拉芙莉。但是我们要走了,大师等着呢。”

我们离开了庙宇。更多生物围了上来,挤在村子里,纷纷向我鞠躬。

眼前出现了一座拱形阶梯,通往高楼顶部的宏伟瞭望台。我知道这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我要上去一下。等着我。”

特朗因抗议:“你不能把我们丢在这儿。”

我承诺:“他们不会伤害你的。”我知道这是真的。“感谢你们的迎接!”我对他们喊,“请好好照顾我的朋友,礼遇尊重他们。”鞠躬的生物微微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阿杜雷坚持道。

伊弗爽盯着我的眼睛:“不,拉芙莉,大师只和你一个人说话。”

“阿杜雷,我没事的。”

我的眼神和语气中都带着急切,阿杜雷知道多说无用。我微微一笑:“说不定,你还能在这儿找到自己寻觅已久的致命军事武器呢。毕竟这高楼是先人盖的。”特朗因注意到了房间里的先人工艺,对着支离破碎的墙面,盯着墙的内部构造瞧。他忙着研究各种微小细节,屏息惊叹,喃喃自语:“哦,灯具支架。黄铜电线,嗯?塑料管道!”见我要走,他只挥了挥手,稍微示个意。

在特朗因和阿杜雷无言的较量中,阿杜雷赢了一分。阿杜雷还不肯放开我的手。“你要是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他想装得无所谓,但是没能成功。

“我绝不会这样对你的。”我开玩笑地说,但心里是认真的。

我撇下他们,走上楼梯,对自己和他俩的关系困惑不已。

特朗因有意保留婚约意向,想要和我结婚。我甚至认真考虑过这点,但也只是几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他虽然没那么像蠕虫了,但是比起我的死活,他似乎还是更在乎那管子到底是金属还是塑料。

阿杜雷则似乎只在有望继续沙滩上的亲吻时才会对我感兴趣,但是无论亲不亲吻,他都真心在意我的安危。

至少伊弗爽对我的感情最单纯,全心全意,毫无疑虑。她虽然爱我,但大概只是个孩子。

或许,这就是长大之后的人生。或许,人总要遭遇形形色色的友谊、林林总总的规矩、变幻莫测的期望,总要陷入这般混乱的境地。或许,大人就是因为这样,才总是这么疲惫,这么孤独。

我走到宏伟阶梯的顶部,迎面看到一扇雄伟壮丽的金属门。我用尽全身力气,只推开一条小缝。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三个同伴被弯腰俯首,一动不动的生物簇拥着。

我当然死不了,但我是他们之间的黏合剂。

没有我,他们一定会离心离德。

我还是走上了阳台,铁门在背后沉沉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