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凯伦苏醒过来。

她觉得自己像是喝多了,头痛得厉害。凯伦不怎么喝酒,但有一年,因为一个已经彻底忘掉了的原因,她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起来,她就被那种剧烈的头痛几乎逼疯了。凯伦至今仍能记得这件事,就是因为头痛,而不是事情本身。

现在的感觉差不多。也许没那么严重,但也够糟糕的。就像有人用一把凿子撬开了脑壳,然后一锤一锤地往里砸。但随着这种冲击性的疼痛,凯伦感觉有什么东西也被灌了进来——开始是一片恍恍惚惚的鬼影,慢慢地就像一秒三十格的胶片一样,连成了影像。

那是凯伦这几天的记忆,它们开始复苏了。

“我的天!”凯伦终于想起来,自己遇到了什么。她被哈迪斯控制了,成了什么阿尔忒弥斯,穿着一身可笑的古希腊长袍,后来还刺了高诚一刀!这一切简直是疯了!

凯伦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发现根本动不了。手臂还有双腿,都被紧紧束缚着。她用尽全力向前探头,几乎要把脖子扯断了,剧痛中,凯伦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她躺在一张床上——或者不是床,只是工作台或者解刨台什么的。反正这东西铺着白布,看上去死气沉沉。凯伦被固定在上面,就像个蝴蝶标本,一动也别想动。

而她头顶上,竟悬挂着一架机械臂。最前端是个明晃晃的齿轮,有汤盘那么大。这东西肯定能转,凯伦想。如果真的转起来,机械臂向下一压……她几乎能想象自己变成两半的情景了。

凯伦死死盯着齿轮,生怕它会在下一刻启动。万幸的是,齿轮似乎没有转动的意思,倒是在房间的另一头,脚步声由远而近。凯伦费力地扭过头,看到一个中年亚洲男子慢慢走过来。

“你是谁?”凯伦根本不认识对方。

“我叫户隐。”对方停在凯伦身旁,微笑道,“感觉怎么样,阿尔忒弥斯?”

“别叫那个名字!”凯伦叫起来。

“好吧,凯伦。”户隐点点头,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凯伦感到毛骨悚然,对方似乎不像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种物件。联想到头顶上的机械臂,她开始怀疑户隐下一刻就会把自己大卸八块。

“七年了,你的变化可真大。”

凯伦瞪大了眼睛。她仔细看着户隐,摇摇头:“我没见过你。”

“你当然见过。”户隐笑起来,“只是这部分记忆消失了。但这并不影响什么,你还是你,瞪起眼睛的样子就和当年一样。”

“别开玩笑了!”凯伦冷笑起来,“这种幼稚的把戏能骗过谁?”

“你的内心在惧怕。不要抵触现实,毕竟你已经见过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对吗?高诚、金俊浩、宫本瞬,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你肯定看得出来。那么再多一个可以编织记忆的家伙,有什么不行呢?”

户隐依旧在微笑,他看到凯伦冰冷的瞳孔开始收缩。你在害怕呢,小女孩儿。那么,让我再加一把火。

“七年前,你去了清迈旅行。”户隐说,“那是一个愉快的假期。你去寺庙烧香,过了泼水节,还骑了大象。当时有只小象和你要香蕉,你没有准备,结果它愤怒地喷了你一脸水。这让你印象深刻,你当时想:这小家伙肯定有狂躁症——”

“别说了!”凯伦呼吸急促起来,“你想告诉我这都是假的吗?这……都是假的?”

“就像编剧本那么简单。”户隐微笑着说,“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台词,就像你亲身经历过一样。挺难想象是吗?但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能够做到。”

凯伦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不敢相信,不肯相信——但无疑,她已经相信了。如果说那些情景,那些细节还可能是有人跟踪记录的话,可她的心理活动根本不可能有别人知道!

户隐说的那句话,和她当时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你们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为什么要操纵我的记忆?你们这群浑蛋!”凯伦大叫着,用力挣扎,工作台发出哐哐的声音。如果可能,她一定会跳起来把面前这个家伙杀掉。就算没有武器,哪怕用牙齿咬呢!

“这得感谢宙斯。”户隐说,“我们当时到处寻找‘有才能’的人。可这太难了,甚至不能用大海捞针来形容。怎么说呢,就像在全世界的海滩上寻找几粒沙。我们找不到任何规律,没有任何一种数学模型能够表述它——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我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

“真可惜。”凯伦冷冷地说。

“差点儿。”户隐笑起来,“但我们总归找到了几个,全凭运气。当然,运气最好的是宙斯,他居然在身边找到了一个人,就是你。他确认你有‘才能’,把你带到了清迈,我们经过基因测序也证明了这一点。可惜的是,诱发过程出了一些意外,基因没有形成显性。所以看上去,你依旧是个普通人。”

户隐看着凯伦,发现她并没有打断的意思,于是继续说。

“我们不知道你的能力什么时候能显现。也许第二天,也许很多年以后。在宙斯的要求下,我们给你编造了一段虚假记忆,然后留下一个后门。就是那句‘月亮女神’,让宙斯能控制你的行为。当然,用过一次后就不好使了。宙斯始终想把你培养成自己人,我们也在这方面进行了催眠诱导,但你居然抵抗住了,这可真不简单。”

艾伯特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宙斯这样信任……也许如果不是那些事,你早就跑到他那边去了。”凯伦曾经很不耐烦。但她现在知道,艾伯特说得对。如果没有那种深刻的羁绊,也许宙斯就要得逞了。

“该死……”凯伦咬着牙,“真是该死的……”

“借你吉言。宙斯确实死掉了,但我对他遗留下的财产很感兴趣——其中就包括你。”户隐说。

“你在邀请我?”凯伦冷笑,“跟着你发疯,去征服世界?”

“我和宙斯不同,没有那种虚妄的理想。可你终究该明白,超能者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会嫉妒我们的才能,像小鸡嫉妒高飞的雄鹰。而你,早晚也无法忍受自己与他们为伍、生活在鸡窝里的日子。既然如此,为什么超能者不能联合在一起呢?这就是我的理想,即便不是征服世界,但依旧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如果你真像你说的那样崇高,高诚他们会与你为敌吗?”

户隐摇摇头。早就知道,凯伦不是一个言语能够打动的人。那么,就来点实际的吧。他手中捏着一个遥控器,按下了上面的按钮。顿时,一阵刺耳的轰鸣从头顶响起,那个齿轮开始旋转。

凯伦惊恐得睁大眼睛。他要杀了我!这一刻,她心中只有这个想法。那个齿轮正在缓缓下落,很慢,但很坚定,看上去无可阻挡。巨大的恐惧让凯伦的血液开始倒流,脸色苍白如纸。

“不——”凯伦大叫起来。

“答应我,成为我的伙伴。”户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绝不!”凯伦大口地喘气,愤怒撕破了恐惧的穹顶,从里面钻出来。“我宁可去死!你这个浑蛋!”

“那么,你就去死吧!”

在户隐阴森的声音中,齿轮呼啸而下!